那笑聲是昭闐出的。
那笑聲莫說讓膽小的碧月感到吃驚就是文氏聽了都有些怵。她翻動著一雙疑惑不解的眼睛茫然地問:「他二哥我說的不對嗎?你可別笑話我。」
「哪裡的話!」他一本正經地說:「直說吧大嬸子像您這樣歲數的人能有這種想法一點兒都不為奇怪。說實在的像您這樣的老人從小沒上過學沒看過書沒讀過報當然有很多道理您是不懂的。大嬸子我說了您可別生氣。您剛才說的那些話還有夢到的神神怪怪的東西都是您平常胡思亂想造成的。其實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鬼神。我給您舉個例子您一聽就明白啦。譬如說吧人和其他動物如豬羊等都同樣是有生命的只要活著都需要吃東西都需要呼吸。您說人死了以後會變成鬼那我要問您豬羊死了以後也會變成鬼嗎?您肯定沒聽說過呀。這不就結了?既然它們死後不能變成鬼那麼人死後為什麼會變成鬼呢?」
文氏聽得很認真。
昭闐於是更精神起來:「您知道人之所以能夠活著靠的是什麼嗎?靠的是精氣;能維護精氣的是什麼呢?是血脈。人死後血脈就枯竭了;血脈一枯竭精氣就毀滅了;精氣一毀滅形體就會腐朽;形體一腐朽自然就變成了灰土那來的鬼神呢?」
這番話文氏依然聽得糊里糊塗。唯一令她欣慰的是她的話終於有人聽下去了而且聽她說話的還是一個有學問的人。別管人家都說些什麼只要不像兒子那樣沒教養她就很知足了。她不知道該對人家說些什麼反正不能讓人家笑話咱。她來不及想得太多等昭闐剛停下來她就把現成的話隨便拉了過來:「他二哥還是你有學問懂的事也多。你這樣一說我的心裡也亮堂了很多。」
昭闐非常清楚像她這種封建迷信思想根深蒂固的人一時半會是扭轉不過來的。既然她已經話了自己也只好見好就收。
學智坐在一旁表面上聽得很認真其實心裡一直在笑。昭闐老師的這番話他太熟悉了他不僅能聽明白而且知道它的出處。這是他不久以前讀過的王充的一篇文章題目叫《論鬼》。其中的文字他還能斷斷續續地背誦得來:「世謂人死為鬼有知能害人試以物類驗之:人死不為鬼無知不能害人……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為鬼人死何以獨能為鬼?人之所以生存者精氣也能為精氣者血脈也。人死血脈竭竭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何以為鬼?」學智百思不解的是同樣的話他講出來奶奶只能置若罔聞;而他的老師講出來奶奶卻聽得津津有味。究竟是奶奶有偏見呢還是老師的話有磁性呢?
文氏看到昭闐那麼津津樂道自內心的感激。人家雖然有學問卻一點架子都不擺不像我兒子那樣一天到晚沒看見過他一會兒好臉。因此她借此機會又詢問了很多事兒昭闐都一一解答了。
西面的睡房裡少女和少*婦的聲音壓得很低。
碧月吞吐了好半天最終沒能說出一句囫圇話來。
桂晴瞅一眼碧月那紅得像桃花一樣的小臉蛋兒溫情地說:「傻孩子嬸兒知道你要說什麼了。其實你根本不需要那麼緊張這並不算什麼大事兒。咱女人都得從這裡走過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緊張過一回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呢。今兒你想要跟嬸兒說的話其實早就該說了。孩子以後你就是大姑娘了。」
「嬸兒!」她靦腆得再也支撐不住了不知不覺地投進了桂晴的懷抱裡「那您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哦我差點兒忘了。」桂晴說著將碧月輕輕扶起向大床北頭的衣櫃子走去。
片刻工夫她從衣櫃裡找來一塊疊得四四方方的像手絹一樣的紅布包。打開看時是一個窄窄長長的東西分為內外兩層內層是用一種軟革做成的兩頭用一根長布條連接起來。
「這是什麼?」碧月撲閃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不解地問。
「這正是你所需要的東西呀!」
說著桂晴便把這東西的使用方法向碧月做了交代末了又問:「還記得上次來的時間嗎?」
碧月想了想羞澀地說:「好像是上月初十吧。」
「這次呢?」
「就是昨兒夜裡。」
「正好二十八天很正常呀。」她顯出很驚喜的樣子「要記住這個時間下次來要提前做好準備。」
「記住了。」
這時外間裡的說話聲也明顯小了很多已經聽見文氏打哈欠的聲音了。昭闐知道時間不早了便很知趣地起身告辭。文氏也不再挽留。
昭闐剛出了門又轉回身來自言自語地說:「哦忘了問了。」於是向裡屋問道:「桂晴鮑福兄弟說什麼時候回來了嗎?」
「他好像說今兒不會回來得太早。」桂晴知道昭闐要走了只好很禮貌地送到門口就趕快回來。她不願意讓碧月一個人冷落一分鐘。
文氏和學智把昭闐送到大門口。
「萬一鮑福兄弟回來得早了讓他叫我一聲我有話跟他說。」昭闐走很遠了又丟下一句話。
「知道了。」桂晴回答道。
碧月也提出要走了。
桂晴立即喊小聖進來。
學智答應著已經進來了。
桂晴道:「月兒要回去了你送送她。」
碧月也不拒絕。三人一塊出了大門。
碧月拽拽桂晴的手說:「嬸兒您回去吧!」
桂晴收住腳步說:「那好就讓小聖送送你好了。明兒沒事兒再來玩兒。」
碧月連忙答應:「一定。」
桂晴望著兩個孩子的背影又囑咐道:「小聖一定要把你月兒妹妹送到家門口。」
學智學著碧月剛才的聲調回答:「一定。」
碧月狠狠地往他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然後笑了。學智也笑了。桂晴聽到笑聲也獨個兒笑了。
桂晴回到院子裡看到奶奶任氏屋裡還亮著燈光知道兩個孩子還沒睡便輕步走了過去。原來兩個孩子知道他們的老師在父母屋裡說話怕進去受拘束於是一直躲在老奶奶屋裡聽故事。哥哥學慧好像困了眼睛有些餳;弟弟學敏眼睛眨呀眨的還蠻有精神。
桂晴催促道:「天已經不早了明兒還得上學你們還不去睡覺?再說老奶奶也得休息啊。」
學慧聽了挪腿要走。
學敏拉住他的胳膊阻止道:「奶奶還沒進屋呢等聽完了故事再走。」
學會看到弟弟一副近似哀求的樣子再想想自己一個人睡在屋裡也有些害怕只好答應了。
桂晴道:「聽完了這個就去睡吧。」說完她到羊圈裡走了一遭看見母羊香甜地睡在地上沒有一點即將下羔的徵兆這才放心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原來孩子們隨著一天天地長大起來就不便再跟父母居住在一個屋裡了。現在三個孩子跟奶奶擠在一個屋裡老奶奶一個人不僅獨居而寢而且分灶而食。
搖晃不定的小煤油燈的火焰勉強能照亮半間房屋哥弟倆依偎在用土坯做成的灶台上又一次沉浸在那個古老的傳說中了。
任氏坐在碎柴禾堆裡半睜半閉著一雙老花昏聵的眼睛口齒不清地講述著她永遠也講不膩的《老妖怪的故事》就像她坐在這個屋子裡捧著那個殘缺著兩個豁口的老黑碗喝了半個多世紀的玉米糊糊但永遠也喝不膩一樣。就是今天晚上她已經講到第三遍了(當然中間也講了其他故事)。據說這個故事還是她小時候她的老奶奶給她講述的呢。這其中她是否做過修改現在已經無從考證了。孤陋寡聞的作者到寫作該書為止還一直認為這是流傳於世的唯一版本日前作者將此版本作為創作底本進行了再創作以動畫片的形式為兒童文學增添了一頁光輝。今天為紀念這位民間口頭文學的優秀傳播者誕辰一百零七週年(任氏生於19oo年)本書將這篇故事原汁原味地奉獻給讀者:
「先前……誰也記不起到底是哪一年啦有一位大姑娘長得非常非常的俊。她叫什麼名字來著?也沒人能說得出。只知道她在十八歲的時候有一天她爹、她娘還有她哥哥都到地裡幹活去了家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在家裡幹啥呢?她在織布。她正織著織著忽然外面刮起一陣黑風你說這黑風怪不怪?它哪裡都不去就去了姑娘家。姑娘還不知道咋回事哩黑風就把她一下子捲走了。她只聽到耳邊忽忽價響像是在颳風眼前啥也看不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有多遠的路子姑娘一睜眼睛啊眼前一片富麗堂皇就像在宮殿裡似的。很多小鬼小判都圍在她的身邊它們一個個青面獠牙怪害怕的。姑娘自然嚇得要死。這時候一個小鬼的頭目對她說話啦:『你不要害怕我們不想殺你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兒從今往後你得做我的媳婦。你做了我的媳婦往後想吃啥想穿啥我都給你弄去。』姑娘也不答話只管啼哭。你想她被妖怪偷偷抓來她的親人都還不知道呢她能不哭嗎?這時候小鬼小判們也都在一旁鼓弄她:『你還是答應了吧這是多好的事啊!要不然你也回不去家。』姑娘一想也對反正走不了還不如先答應下來以後看情況再說。就這樣姑娘一住就是一年。她已經有了一個娃娃起名叫『毛孩』。這娃娃長得可逗人啦一點都不像她爹。姑娘也很喜愛這個孩子。
「再說姑娘家的人回家以後現姑娘不見了都很急得要死。後來到處打聽才知道被妖怪抓走了。於是她娘就天天在哭後來眼睛都哭瞎了。他們得想辦法呀。她哥哥說我先去找找看。第二天他爹給他打點好盤纏就送他上路了。他找啊找最後找到一個大墳墓旁邊看見墳墓前有個黑洞。臨近莊上的人告訴他在某年某月某日有一位非常俊的姑娘被黑風捲進了洞裡。他猜想那姑娘一定是他的妹妹。於是他趕在老妖怪出去的時候偷偷鑽進洞裡就把妹妹救了出來。他不敢讓妹妹馬上回到自己家裡先讓她躲在了親戚家裡。
「老妖怪回到洞裡找不到媳婦就刮著黑風又找到了姑娘家裡一看家裡也沒有就天天趕到天快黑的時候坐在村子前的老石碑上叫喚:『毛孩的爹毛孩的娘哄哄毛孩再回鄉。』村裡的人都很害怕一到天快黑的時候都趕快關門閉戶。
「後來人們想了個辦法在老妖怪天天坐的石碑上抹了很多黏膠。這一天老妖怪又來了它剛坐下就『吱啦』一下子被沾住了它不知道咋回事嚇得帶著石碑就跑。從那以後它再也沒來過。」
學敏眨巴著天真的大眼睛顯出一副餘興未盡的樣子。要不是媽媽已經催過了他肯定還會纏著老奶奶「再講一遍」。
學慧站起身來要挾道:「這回你該走了吧?你再不走我自己走了。」
任氏也在催促了:「好孩子快去睡覺吧明兒吃罷晚飯老奶奶再給你們講。」
「到明兒您還得講這個。」學敏也極不情願地站起來。
文氏送走昭闐又在茅廁裡蹲了好半天然後到婆婆屋裡去叫兩個孫子。
文氏這幾天腦子裡全被鬼呀神的裝滿了。她堅信鬼神是存在的但同時又希望它沒有;她想讓別人接受她的觀點但同時又希望別人說的是對的;她非常怨恨兒子不聽她說下去但同時又覺得自己的話上不了場面。她覺得自己既然是母親意見就應該受到尊重可是現在她說的話居然沒人理睬。她既不能因此而引一場亂子又不願意順從別人。她覺得她目前已成為家裡唯一的「外皮」。幾天來她企圖從各方面尋找是非藉以洩積壓在心裡的苦悶。不用說媳婦這邊沒戲她知道桂晴做事一向無可挑剔在媳婦身上很難找到突破口。儘管如此她也沒少打過桂晴的主意譬如說幾句風涼話什麼的。但是她的惡言一拋出就像一塊硬磚頭砸在軟棉花上一樣連一點迴響都沒有。除了她本人自討沒趣外再無任何心理滿足。沒轍她只好把目光盯在兩個年齡稍小的孫子身上。然而就兩個孫子來說也不能一概而論二孫子老實她比較喜歡只有三孫子淘氣的時候多因此倒霉的就是他。
文氏還沒進門就聽見學敏咋呼著「到明兒您還得講這個」。她知道婆婆又在給重孫子們講「老妖怪」的故事啦。一想到那鬼神的話題她的腦子又亂了。於是她沒進門就嚷嚷開了:「妖怪惡鬼天天夜裡聽那擋子事兒我看你們害怕不害怕?你們要是覺得膽大夜裡到柏樹林裡睡去得了。」說著一把拉著小學敏就往外走。學敏因為坐的時間太久兩條腿有些麻木被她狠狠地一拉只好跟頭碌碌地往前走幾次差點跌倒在地。儘管如此他不敢吭一聲。
這是一套兩間的土房子。文氏一個人睡在東面的裡間三個孩子睡在外間其中學慧和學敏小兄弟倆睡在一張床上。現在屋裡除了學智送碧月還沒有回來其他人都已經睡下了。
文氏躺在床上又開始她入睡前的長歎了:「唉你說這人活著有啥意思呢?說不准哪一天我一口氣上不來就死了。」說到這裡她靜靜地聽聽外間兩個孩子的反應。
外間同時出兩種聲音:一種是學慧嚶嚶的綴泣聲另一種是學慧輕輕的打鼾聲。
文氏又是一番議論:「我看還是二孫子心疼我一聽說我要死了就哭;小聖還有小三兒都不行真是白疼他們了。」
此時月亮西沉月色暗淡。乍暖還寒的夜風帶著斷腸河水的腥淡帶著蒲公英的清香在蘆花村裡飄散。在胡同裡玩耍的孩子們越來越少了大部分人家的燈光已經熄滅。朦朧的夜色伴隨著然的寂靜給這個普通的小鄉村平添了幾分神秘。
這時不知道從哪一戶人家傳來一陣猜拳行令的吆喝聲這分明是二隊會餐的社員還沒有散場。然而西伸老漢卻沒有入睡老漢還不時地出幾聲傷心的咒罵和痛苦的哀歎。對他老人家來說這又是一個多麼難熬的不眠之夜啊!
學智和碧月肩並肩地走著。碧月從走出大門的時候起就好像滿不在乎似的她幾乎想唱起來。學智看著她這種樣子的確有些納悶這和白天看到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幾天來碧月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儘管這種情態在學智的潛意識裡又是一種別樣的美或者說是一種深沉的美但是學智還是不希望看到她這個樣子因為這畢竟是一種不健康心態的外觀顯現。他無法猜測這個一向與他情同兄妹的女孩子究竟要向他隱藏什麼秘密?他忽然對心理醫生生了興趣如果他是心理醫生他就能知道她在想什麼了。然後他可以用一種神奇的法術讓她重新笑起來。他多麼喜歡看到她的笑啊她笑起來兩個小酒窩一深一淺的那麼有彈性。特別是她笑著時候的眼神很像媽媽。他愛媽媽他因為愛媽媽所以愛她。然而他只能看到一張冷冰冰的臉。
上午的事情一生碧月又變了一種樣子。一開始她急得差點哭起來後來聽醫生說了那番話又差點笑起來。整個上午她都是在焦躁不安中度過的。你看她一會兒問他疼得怎麼樣一會兒又催他趕快回家。那緊張的樣子就彷彿傷是在她的臉上似的。要是擱在平時她每當想跟他說一句話就得四下裡觀望一陣子看看有沒有其他同學在注意她儘管他倆還是同位。僅僅一天的時間碧月就戲劇般地呈現出三種狀態:惆悵焦躁喜悅。毋庸置疑最後一種是媽媽引起的。那麼媽媽究竟用了什麼法術能使得她轉憂為笑呢?學智不敢多問因為他懂得女人之間的事兒男人是不能多問的就像男人之間的事兒女人不能過問一樣。媽媽在這一點上就把握得特別好。他得照著媽媽的樣子做。但是不管怎麼說她笑了就好。學智從小就下誓願一輩子都不能讓碧月不愉快。
關於這一點還得從他們倆最初交往說起。其實「最初」這個提法本身就不確切因為他倆生在同一個村莊兩人同歲碧月僅僅小學智一個月兩人早在襁褓之中時就天天見面。兩人幾乎是同時學會的走路兩人的父親同屬於梨園子弟而且關係相當好。碧月姓馮住在村子中部偏東的位置兩家相距半華里。所以他倆的「最初」究竟指的是哪一天誰也說不清。兩人的故事不像任何小說所描寫的那樣什麼「青梅竹馬」啦什麼「一見鍾情」啦他們的故事是在一種曲折離奇的狀態下生的。
下面的這件事學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也是他所有記憶中的第一件事情。
暮春時節的一個傍晚大人們聚集在碧月的大門口說話學智(那時候還沒人叫他這個名字而叫他「小聖」)、碧月還有其他孩子在大人們的周圍玩耍。他們在玩耍一種名叫「激激零」的遊戲。大伙分為兩個陣營一方共同喊:
激激零
抗大刀
你們班裡讓俺挑。
另一方呼應道:
挑誰呀?
對方答:
挑碧月。
於是碧月「騰騰」地衝向對方由兩名守衛人員守衛的「地盤」。碧月畢竟年齡最小她還沒有踏到對方「地盤」的邊際就被對方攔了回去。小聖看到碧月可憐的樣子心裡非常難受。他畢竟也是個孩子嘛哪還顧得上什麼遊戲規則?他趁對方不防一下子衝了進去對方陣營立即大亂。他們強烈譴責小聖不遵循遊戲規則。碧月正好玩累了她大聲地嚷嚷著:「不玩了!不玩了!」不一會兒孩子們紛紛走散大人們也6續離開大門口只剩下兩個大人和兩個孩子。這時碧月拉著父親的手糾纏道:「你把這個小哥哥領到咱家吃飯吧!」馮水新答應著仍然跟鮑福沒完沒了地談論著他們永遠也談不完的話題。小聖第一次對這個小妹妹好感起來只是不會學著大人們的口氣客氣一番。就在這時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生了。
碧月的混帳哥哥田德回家路過這裡看見小聖文弱得像個姑娘覺得好玩本想逗他一番可小聖偏偏不理他。田德不管他理不理仍然像鬧喜一樣百般地調戲他。小聖急了攆著要打他可田德畢竟年齡長幾歲比小聖跑得快。小聖非但打不著他頭上又挨了幾巴掌。小聖氣得張嘴就哭可是田德不依不饒依然變著法子欺負他。
小聖本來年幼無知再加上連吃苦頭恨不得一口將田德咬死。可田德卻一直像蒼蠅一樣在小聖的眼前縈來繞去揮之不去驅之又來。小聖氣得再也無法忍受了。情急之中他想了一個最愚蠢、最窩囊、也令他遺憾終生的報復手段:打田德的妹妹。小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當時的情景他伸著巴掌向碧月掄過去的時候可憐的小碧月嚇得使勁地抱著頭兩隻委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連半句哭喊的聲音都沒有。小聖真想把巴掌縮回來但是晚了小巴掌還是輕輕地落在了碧月的小手背上。更讓小聖內疚的是碧月受了委屈之後既不向大人訴說也不記恨小聖只是拚命地追著哥哥喊打直到被一塊磚頭絆倒才「哇」地一聲哭起來。她的眉頭被碗碴劃了一個傷口當時流了好多血這傷口一直到現在還殘存著一點兒痕跡呢。
從那天起學智再也不願意到碧月的家裡去了無論大人們怎樣為他開脫。碧月卻照例到學智的家裡來玩。學智的全家人都很喜歡她特別是桂晴簡直把她當成了家中的一員。可是碧月每次去的時候學智總是偷偷地躲起來。儘管這樣他還是從心裡喜歡這個女孩子。他暗暗地誓如果有一天他需要為碧月做出犧牲的話哪怕讓他溺死在斷腸河裡他都心甘願意。
再後來兩人同時走進了學校並且神使鬼差地坐在了同一條凳子上。原來鄉村的孩子沒有城裡的孩子那麼開朗特別是到了上學的年齡男孩子跟女孩子直接對話的膽量就逐漸變小。老師敏銳地抓住了這一心理特徵在排位的時候故意將男生跟女生排在一起這樣就減少了他們上課時交頭接耳和亂說話的壞毛病。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老師若現哪個男孩子跟女孩子「混熟了」還會做個別調整。然而學智跟碧月從坐在同一條凳子的那天起一直到升入初中都沒有分開過。
很少有人知曉這種表面的冷淡其實孕育著更大的感情張力。記得上一年級的時候一天上午學智正要放學回家忽然現書包比平時鼓了許多他好奇地打開現裡面多了兩個雞蛋和一個荷包。他一下子明白了原來今天是他的生日碧月在向他祝賀呢。他望著那份珍貴的「賀禮」眼睛潮濕了。五年多了他們相互關愛著相互促進著共同進步著一切都是在默默之中進行的……
幽深的小胡同裡光線越來越暗。眼看就到老槐樹底下了。
那棵老槐樹長得很古怪樹身擰了幾道彎兒像一條過路的毒蛇;枝葉陰森森的像瘋女人的一頭亂。稍有風吹草動它就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它的年齡少說也有一百歲了。很多人都要把它伐掉可是老年人說什麼也不同意他們說有了年歲的大樹是不能隨便砍伐的因為它已經有了靈性誰砍伐它誰就要遭到報應。老槐樹就挺立在建遵的家門口。也許天意如此也許是偶然的巧合建遵媳婦日前好像說了幾句有損於老槐樹尊嚴的話語結果沒過幾天就一命嗚呼了。她就是在這裡被抬上靈車的。如此一來人們更不敢對它說三道四了只有敬而遠之。
學智開始尋找其他話題了他要讓碧月從老槐樹底下走過時把這裡曾經生的事情以及那些恐怖的猜測統統忘記母親讓他相送的用意就在這裡。可是碧月今天特別反常她好像對一切都無所謂她根本就不在意學智在說什麼只一味地低聲吟唱她好像從來都沒像今天這樣高興過。
學智看到碧月根本不理他只好隨她的意自己卻默默地估算著距離老槐樹的位置。
十步九步八步……四步三步兩步一步。
碧月突然停住了。
「有個事兒我要對你說。」她說。
「咱們一邊走一邊說不好嗎?」學智也不得不停下腳步。
「人家就喜歡在這裡說嘛!」
「咱們轉過彎去再說不好嗎?瞧這裡多黑!」
「黑有什麼不好?不黑我還不樂意說呢。」
「好好那你得趕快說大媽還在家裡等著你呢回去晚了她會著急的。」
「你急什麼呀?你得等著人家一句一句地說嘛。」
「好我不急這行了吧?」
碧月剛要說忽然一個黑影「嗖」地一下從老槐樹上跳下來又「嗖」地一下竄到對門的牆頭上去了。它回頭望時眼睛出幽藍幽藍的光。
碧月嚇得緊緊地握住學智的手多半個身子都依附在他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