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眾把我趕走,現在又腆著臉來向我求教。」伊莎貝拉的俏臉拉得老長。
「不是你找我來的嗎?怎麼這會又要賣關子了呢?」丹西皺眉道:「昨天下午的事情嘛!按照聖火教的習慣,男人討論大事的時候,女人也應該識趣地迴避。」
「你以為自己是誰,我會把父親、兄弟的事情隨便跟外人說嗎?」伊莎貝拉搽著指甲油,挑釁地望向丹西,「除非那個人是我丈夫。」
「你不是自稱為孤兒嗎?怎麼現在又這麼維護那個拋棄你的糟老頭子了?」
「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不接受我?是因為害怕我影響你跟小美姐姐的幸福生活嗎?也許,會有一點。」伊莎貝拉直瞪著丹西的眼睛,「不過,這遠不是真正的理由。」
「哦?願聞其詳。」
「你害怕我的異教徒身份,讓你的臣民對你產生懷疑。你跟父皇沒有和好的可能,你們為了爭奪國土,不惜殺到最後一人。如果娶了我,你就會背上弒殺岳父的壞名聲,」伊莎貝拉突然又跳起來,撲向丹西,「你這個偽君子!」
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吧!小美。」丹西聲音沉靜,「小公主又約你在這個時候會面嗎?」
美芙洛娃走進來,看到一副奇異的景象。
伊莎貝拉像雕塑似的一動不動,身體前傾,兩手抓撲,只有一雙滿是怒火的大眼睛,在忽閃忽閃地眨動。
「喏,你看,上次就是這種情形,她像野獸一樣撲過來。」丹西彷彿在做慢動作分解,十指彈拂,伊莎貝拉就撲進了他的懷裡。
「你這個……」伊莎貝拉剛想抓打,張牙舞爪的身體又被定住了。
「緊接著,她又亂撲亂吻,就像現在這個動作。」丹西笑著把她的穴道解開,「我想,誤會應該消除了。」
「你呀!又把人家弄哭了不是。」
女人嗔了丹西一眼,上前安慰趴在椅子上抽泣的小公主。雖然,她的嘴角掛著笑容。
「還有,小丫頭,你費盡心思來琢磨我的想法,可惜牛頭不對馬嘴,全部搞錯了。」丹西說道:「我丹西從不怕打破舊規陋俗,更不在乎什麼飛流短長。你逢場作戲,我根本不會睬你;要真想侍寢共枕,就先徵得你小美姐姐的同意,千萬勿動其他的鬼心思。」
言罷,丹西彷彿打了大勝仗一樣,哼著小曲離開了。
他心裡頗為得意──小毛丫頭,跟我耍心眼!
「五百顆杵在木棍上的人頭,趁夜繞城插在地上。」史吞拿環指城下,「這是明顯的挑釁。」
「瘸子終於忍不住了,代替大狗熊跳到了前台,看得出,他急需重整軍心。」馬赫迪面無表情,「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各支部隊,今後要小心叛匪襲擾,萬勿放鬆警惕。」
「是!」
「傳令兵!」
「在!」
「命令輕騎部隊馬上集合!」
「是!」
「馬赫迪是個精明好手,」山頭上,望著從城內飛湧出來的沙漠輕騎,別亞笑道:「可他既不知道我軍的真實力量,也更不會想到,我竟然會用三萬人去殺區區的五百敵騎。」
「敵人是在四處搜捕嗎?」雷尼問道。
「對,深夜才偷偷插完人頭,自然跑不了太遠。以敵我兩軍在騎術上的差距,帝國輕騎當然也追得上我們,」別亞點頭道:「另外,他只折損了五百騎手,馬赫迪以為我軍也僅有兩三千騎左右,所以敢撒網搜尋,四面追殺。」
「可惜,他不知道我們在哪個方位,更不知道我手裡有如此雄厚的兵力。除非萬騎以上的部隊集結而來,」別亞冷狠道:「否則,我還要送給這位二皇子更多的人頭!」
「異教徒往我們這邊搜來了。」雷尼有些緊張。
「沒事,等會再走也來得及。」別亞是見慣風浪的主,對於戰陣兵鋒自是異常熟悉,自然不怎麼在乎。
直到確定帝國輕騎確實分作四個方向同時追襲,並未使詐後,親自出來察探虛實的別亞,才帶著雷尼和幾名親兵匆匆打馬離去……
井鹽市坐落在一座平緩的小山──鹽山之上,是兩盟半島的一座內陸礦業城市。
雖然在瀕海的半島地區,海鹽的產量頗大,但井鹽市不僅蘊藏著豐富的儲量,開採成本較低,而且井鹽的結晶粒大,純淨潔白,味道比之海鹽更加鮮美,雖然市場售價更高,卻不愁沒有銷量。
圍繞著山上的一座座礦井,人們在有溪水和山泉的地方聚結集群,安居樂業,慢慢形成了井鹽交易市場,並最終建立起城市,達到目前的規模。
叛亂地區的三大基地,古土城和飛梭城都迅速失陷,只剩井鹽市這最後一座中心城市。奎爾負責駐守,凱魯和鄧肯帶軍趁夜突圍後,也趕來這裡協助防守。
馬赫迪剛柔並濟,雙管齊下,對於叛亂地區的民心影響確實很大。
在古土城的大屠殺,讓人明白了沙漠帝國會毫不留情剷除叛亂的決心,更認識到繼續抵抗存在的巨大風險。在飛梭城宣佈的懷柔讓步措施,也具有很大的蠱惑力,讓老百姓知道,事情尚有挽回的餘地,只要不再繼續參與抵抗,他們不僅能保住性命,還能獲得現實的好處。
猛虎自治領提供的條件當然更加誘人,給予的權利更大,但對於擅長經商、慣於算計的半島地區老百姓來說,做出何等選擇,除了收益之外,尚要認真考慮風險。
猛虎自治領只有一支小規模軍隊在敵後活動,要獲得他們承諾的好處,就必須拿出性命去爭取和拚搏,風險極大。而帝國兵力雄厚,又連戰連捷,風頭正健,投降比較穩妥。況且,投降後,他們並非一無所得,政治地位和生活條件能獲得相當程度的改善。
對於商業民族來說,有兩種完全不同經營策略,一是比較穩妥地贏取有限利潤,二是冒大險賺暴利。
兩種想法的,都不乏其人,故而民眾內部也在分化瓦解之中。很多逃避戰亂的民眾返回家園,接受馬赫迪提出的和解條件,與民間義勇軍劃清界線,不再參與叛亂活動,甚至還有人受徵召加入偽軍,替馬赫迪效勞。當然,站在猛虎自治領一方的堅定分子也有不少,他們保持自己的立場,絕不妥協。
奎爾本來召集了四萬民軍戰士守城,但連日來,已經有一萬五千人離開。跟隨凱魯突圍的五千民軍,也有兩千散去,只剩下三千人跟隨他倆進入井鹽市參加守城。人各有志,強扭的瓜不甜,幾位戰將倒也不加阻攔,不過這井鹽市的守城兵馬就只剩下兩萬八千人,僅為飛梭城守軍的半數。當然,由於井鹽市最早開始備戰,而馬赫迪又最後才來進攻,奎爾有充裕的時間加周城牆,組織民軍進行基本功訓練和仿真演習,故而城防的堅固程度和兵員的戰鬥力水平,較飛梭城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
井鹽市周圍進行了堅壁清野,城外二十餘公里不見人蹤,民戶悉數被疏散遷離,茅屋瓦捨被拆爛焚燬,能下毒的水井全都下毒,不給敵人留下一粒米糧、一滴清水、一寸絲縷。
城內經過了一個多月的佈置,防禦事宜已經基本安排停當,雖然兵力居劣,素質不高,但仍可一戰。奎爾等人最擔心的,其實並不是即將從飛梭城殺來的強敵,而是井鹽市中潛伏的內奸。
兩盟半島各城的統治格局,素來就是豪商集團把持政局。他們憑藉巨大的財富收買議員,控制議會,又以政權威懾和金錢兩手控制黑道幫會,再通過這些打手,巧取豪奪,強買強賣,侵吞和壟斷賺錢的行業,集聚起更多的財富。
井鹽市也不例外,幾大豪商家族主要依靠當地最大的黑道組織──鹽幫,壟斷了全城絕大部分礦井,從而攫取滾滾不盡的超額利潤。
暴力最強者說了算,暴力鬥爭的勝利者擁有予殺予生的終極權利,故而也有權決定一切規則秩序,這是社會秩序的本原。
猛虎騎隊和民間義勇軍進駐城市後,自然換了另一套統治辦法。他們以中間階層為核心骨幹組建反抗隊伍,毫不留情地剝奪豪商階層的一切家產財富,並借花獻佛,將這些錢財用於取悅下層民眾和軍費需要。
佔領井鹽市後,奎爾立刻出手,將幾大豪商家族和鹽幫成員全數消滅,家產充公,所有礦井重新拍賣給城內猛虎自治領的商人。
這種做法當然獲得了大部分人的贊同,事情做得也完全符合猛虎軍團的一貫作風。
沒有中庸之道,而是把事情做絕,假如觸犯了哪個人、哪群人、哪個階層的利益,那麼就要從肉體上將其消滅,或者把他們的全部財產剝奪。
猛虎自治領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基於這樣一條政治原理:剝奪一個人的全部財產和剝奪他的一半財產,收穫到的仇恨其實差不了多少,但前者再無什麼資源可以利用,已掀不起多大風浪,而後者卻很有可能將剩餘的一半財產用於復仇和反抗,形成一股頗大的勢力。由於豪商階層和黑道集團的人數占比例極小,即便人人跟你拚命,也就數百上千人規模,與中間階層和底層無產者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我們可以看到,猛虎自治領雖然與很多國家交惡,但在社會層面上卻總是把矛頭指向一個狹小的範圍──該國的核心統治層。自治領會從他們手中明爭暗奪,以接管該國的統治權,但卻會小心地不會去觸犯其他社會階層和勢力集團的既得利益,有時甚至還要對他們做出適當的讓步。
當然,令人膽寒的是,如果自治領把某個階層、集團視作了敵人,那就會是典型的斬盡殺絕,不會給對手留下任何翻身的機會。
不過,兔子急了還咬人,被侵犯階層雖再也無力進行大規模正面對抗,但也會負隅頑鬥,垂死掙扎,暗中進行破壞活動。井鹽市中,鹽幫等黑道大佬全都被捉拿斬首,小頭目和嘍囉也基本上被捕捉乾淨,但其中依然不免會有漏網之魚。
不同於別的地方,作為一個礦業城市,井鹽市有在掘礦井和廢棄礦井上百座。這些礦井深入地下,秘道岔路縱橫,是否有通往城外的地道,奎爾等人心中沒譜。豪商巨賈是礦井原來的主人,鹽幫是原來的看守和打手,他們對於地下礦井和通道的佈局自是瞭然於胸。此外,他們畢竟是地頭蛇,在此根深蒂固,不少市民與之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肯定會有潛伏下來的幫眾或者這些人的同情者。
最令人憂慮的是,馬赫迪即將率軍征討這個最後的叛軍據點,強大的外部威脅臨頭而至,內奸分子必然蠢蠢欲動。如果敵軍大舉圍城之時,這些幫兇與異教徒勾結,積極協助,裡應外合,帶敵人走地道偷襲城市,局面將非常可怕!
「馬赫迪可能很快就將引兵抵達,我估計除留一萬步兵駐守飛梭城外,他尚可抽調帝國正規軍五萬,其中馬駝客騎兵一萬、正規步兵四萬餘人。」軍議室內,小將鄧肯介紹道:「另外,馬赫迪軟硬兼施,重新召集偽軍,在周邊地區糾合了五萬投靠沙漠帝國的刁民,準備組成一支超過十萬的部隊前來攻城。儘管別亞將軍會繼續率部在城外策應協助,但形勢並不樂觀。」
「嗯。除了城防設施和士兵訓練之外,更要提防內部。」奎爾點頭道:「堡壘最易從內部攻破,馬赫迪又是超乎尋常的狡猾,不會不利用這一點。」
「我已下令,全城所有礦井重新造冊登記,並派專人探索井道,防禦井口。另外,我也發佈了懸賞通緝令,」鄧肯解釋道:「全城搜捕鹽幫等黑道殘餘分子。」
「我負責城防,鄧肯協助我並進行新兵的繼續訓練。」奎爾尋思一會後下令,「凱魯,你的武功最高,江湖上的事就由你負責處理。內部問題,解決得越快越好。」
「老哥放心,」凱魯咧嘴笑道:「這伙幫會宵小,就交給我吧!」
入夜了,山巒上燃起點點星火。
一支兩千來人的半島騎隊,就在飛梭城與井鹽市之間的這座小山上安營宿寨。
而在他們北面兩公里處,一支三千人的帝國輕騎追擊部隊正在悄悄潛行南下,緩馬接近。
「叛匪大概有兩到三千人左右,」一名老練的斥候匯報道:「週遭五公里未發現其他敵蹤。」
「好,」帝國騎官拔出彎刀,「聖戰勇士們,殺敵人一個片甲不留!」
騎隊從長蛇縱隊化作為兩條橫隊,將士們輕扯韁繩,以小步跑的方式迅速而隱蔽地前進。
兩路分隊就如飛鳥展開的兩道羽翅,朝民軍宿營地扇來。
鱈魚海溝。
黑夜沉沉,海風輕拂,浪濤低聲咆哮,暗流悄然湧動。
鱈魚海溝是半島東南一條狹長海溝,兩側都是暗礁,航道很窄,中間僅容兩艘戰艦並肩行進。小巧的瓦爾芹長船可以在暗礁群中潛伏下來,靈便地穿梭來往,但巨大的三桅戰艦在這些地方卻根本無法通行,只能順著海溝直線前行。
威塞克的長船艦隊早已勘察了地形,熟悉各簇明暗礁石群的位置,並提前進駐埋伏。
不僅地形,時間也經過了精心的選擇。考夫利麾下的搜偵艇自然對敵艦視而不見,向易卜拉辛傳回假消息,而且作為開路先鋒,瓦爾芹海盜還蓄意拖延行程,使得帝國水師不得不在月蝕之夜,在能見度很低的情況下穿越鱈魚海溝。
「來了!」一個負責瞭望的老海盜手指南面。
帝國水師艦隊的夜航照明燈籠,就像一連串的紅點,在海濤聲中緩緩駛近,沿鱈魚海溝北進。
「先不要急著動手,等考夫利的信號。」威塞克冷聲傳令。
丹西命令查理龜縮在洛瓦港造船和訓練,故而神聖同盟僅剩威塞克長船艦隊這一支海上力量。雖則如此,瓦爾芹人來無蹤去無影,進退裕如的海狼戰術還是沉重地打擊了沙漠帝國的海上運輸線,給易卜拉辛的海軍造成了極大的麻煩。
另外,考夫利已經連續五次發回準確無誤的情報信息,威塞克的長船艦隊連續五次偷襲沙漠帝國的護航運輸艦隊成功,繳獲了豐厚的戰利品。這在進一步擴大海上戰果的同時,也令神聖同盟對於麻臉海盜頭子的戒心逐漸消失,信任度大增。
今趟,考夫利第六次傳來密信,帝國水軍主力艦隊將穿越鱈魚海溝北上,試圖從海上打擊神聖同盟側翼。雙方約定在此設伏,一舉將龐大的帝國海軍加以殲滅。為了完成這次輝煌的海戰,威塞克將三百餘艘長船都帶出來截擊,準備放手大幹一場。
正常情況,他這支艦隊根本不是擁有近兩百艘三桅帆艦和五十艘長船的易卜拉辛艦隊之對手。不過,天時、地利盡在掌握,敵方又有考夫利做內應,於鱈魚海溝進行夜間偷襲,卻大有成功的希望。
海溝兩側礁石群的間隙裡,三百餘艘長船不點夜燈,悄悄下錨泊定,如一群兇惡的海狼,靜候獵物進入伏擊區。
火龍緩緩前進,成「1」字型縱隊的帝國水師艦隊已全數開進了海溝。
領頭的「多麗莎號」龍船上,艦首航燈滅了又亮,如是三次。
「點亮航燈,起錨進攻!」
得到考夫利的暗號,威塞克斷然發令。
刷的一下,如變戲法一般,鱈魚海溝兩側的暗礁群裡,三百多隻大燈籠一下燃火,升上前桅桅頂!
三百多條海狼暗夜現身,躍海出擊。
北翼分艦隊的五十餘艘長船撲向海溝北口,他們將協同考夫利的長船艦隊卡住鱈魚海溝的北部出口。
南翼分艦隊的一百艘長船向南兜底,衝向海溝南口。
其餘一百五十多艘長船,由威塞克親自帶隊,從暗礁群撲出,沿礁間水道飛進,側擊敵軍艦隊。
前有封堵,後有包繞,腰腹還要遭受重擊,進入鱈魚海溝的帝國艦隊,已成甕中之鱉!
易卜拉辛的艦隊雖然實力非常強大,但困於窄窄航道之中,就像一個立足於丁寸狹地上打架的巨漢,幾無施展拳腳之舞台,平常的戰力將發揮不出兩成!
暗夜的曠野上,血和火在大面積撒播。
本欲一舉擊滅叛匪賊眾的帝國追擊騎隊,卻陷入了數萬敵騎汪洋大海般的包圍圈,如一葉小舟般在怒濤下掙扎求生。
馬駝客確屬猛銳輕騎,騎射劈砍,技術熟練,形勢如此不利,亦悍勇應戰,絕無驚慌。不過,面對著十倍敵軍的圍攻,他們已無回天之力,只能多殺一個算一個了。
義勇軍騎隊雖然經過了訓練,在馬隊操演時也做得像模像樣,但到了真正的對敵接鋒時,他們的不足和缺陷方才明顯地表露出來。
有的騎隊聽錯了號令,搞錯了自己位置。
有的騎隊衝鋒過早,在途中消耗了過多的馬力,到正式接手時反顯得後勁不足。
巨大的包圍圈就像一張手藝不精的新廚子烙出的大餅,厚薄不一,有的地方幾支部隊擠在一起,過於密集,互相影響;有的地方卻比較薄弱,兵力不足,留下了隱患。
別亞立在山頭,俯瞰下面的戰場,不斷下達命令。
傳令騎手來回奔竄,向各支部隊送去矯正信息。
馬駝客輕騎手雖然負隅頑抗,拚死戰至最後一人,但還是不可能對付得了這麼多敵人,大騎陣碎裂成小片,遭受著四面圍殺,陷入各自為戰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