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因為丹虎、丹豹已經熟睡,美芙洛娃盡量放低聲音。
今晚一家人團聚,虎子、豹子被安排與父母一塊睡覺。兩個小傢伙很快進入了夢鄉,美芙洛娃卻不願獨睡,兩手枕於腦後,躺在床上等待密謀計議到深夜的丈夫歸來。過了午夜,丹西方才返家,儘管他輕手躡腳,還是一進門就被妻子察覺。
「嗯!」丹西脫掉披肩大氅,褪去外衣,鑽進了被窩:「有老婆就是好,冬天不用睡涼鋪。」
「噓,別把孩子吵醒了。」美芙洛娃靠在丹西身上,輕聲道:「我今天去建城工地看了一圈。」
「很雄偉吧!」
「這麼冷的天,又是晚上,還要挑燈施工嗎?」
「趁著土地還沒有完全上凍,需要爭取時間,盡量多完成一些土方工程量,」丹西吻了吻妻子的面頰:「到下雪的時候,就會讓大家休息度冬的。」
「我聽有些看守在議論,北風堡修好之後,為了保密,不洩露城防結構,會把所有參與建城的苦役都殺掉。」
「咳,那些無聊的傢伙,亂七八糟故事聽多了,在那胡編亂猜。」丹西笑道:「你老公哪有那麼壞?」
猛虎軍團內確實有過這種提議,但最後因捨不得這麼多廉價勞動力,被丹西否決。為防止心跳出賣自己,丹西特地把老婆的身體扳過來,正面相視,顯示自己毫不忌諱的樣子。
「你就是再壞一百倍,一千倍,也是我的老公。」美芙洛娃又把身體靠上來,緊貼著丹西臉龐呢喃道。
丹西暗自得意,心裡卻也有些打鼓。有這麼美貌而體貼的妻子,是自己前世修來的福氣,可她的良善本性,又讓自己今後在施展鐵腕強權時,多了一份溫柔的約束。
「那些草原苦役雖然是野蠻的異教徒,可帶著手鏈腳銬日夜勞累,也很可憐呢!」果如所料,過了半晌,美芙洛娃又輕聲說道。
「是的,確實很可憐。可又有誰可憐過當年那些被蠻子們殺死,被他們擄掠為奴的閃特人呢?」丹西歎口氣道:「只能怪你老公沒有本事,沒有能力去憐憫愛恤全大陸所有的人。說實在的,如果能做到讓自治領的大多數人生活安定、富足,我就很滿意了。」
草原苦役是丹西加快內政建設的一支重要力量,放回去更會大大加強草原各蠻族的實力。在這個問題上,丹西可不敢對妻子的善心做出什麼承諾。
夫婦倆不再說話,又睡意全無,只是相互依偎著,在無聲的暗夜中傾聽著彼此的心跳,等待天明時分的到來……
※※※
什麼樣的苦役,都不可能有甜日子過。
天尚未亮,帶著腳鐐手銬的羅嘉斯等槳手就被瓦爾芹海盜叫醒,隨便呼嚕點稀粥當早飯後,就得下到底艙划槳搖櫓。
有夏裡等人在身邊照應著,羅嘉斯的工作量遠沒有其他苦役槳手那麼大。夏裡有相當水準的內功基礎,一個人搖槳也能跟上其他兩人一組的劃速,羅嘉斯大多數情況下只要做做樣子即可,根本無需用力。
一邊划槳,夏裡一邊附在羅嘉斯的耳邊匯報。由於貪婪的瓦爾芹海盜把苦役們的靴子全都搶走,故而弟兄們藏在靴底的匕首也都被收繳掉了。不過,夏裡小心地在牢房的艙壁裡藏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刃,如果想要逃走,可以拿出來斬斷鐐銬。另外,此前特意擱放在貨艙裡的那只千里靈翔,也被一個弟兄找到帶回,偷偷藏在囚艙一角,鳥籠上罩有一頂破爛的氈帽做遮蓋。
「嗯!」羅嘉斯點著頭:「告訴大家,先忍一段時間,到了鯊魚島後再見機行事。」
※※※
死亡峽谷已被丹西改名為北風峽谷。
北風峽谷北口的軍事基地,號角在寒風中嗚嗚地鳴叫,不斷有部隊拔營啟程,沿著峽谷通道向南方開進。
今年這個冬天,草原上的降雪來得有點晚,至今未見雪花飄落。趁著這個時機,丹西衛護蒂奇斯盟友安全返回後的第二天,就命令大軍陸續啟程返鄉,以趕在聖誕節之前返回首都巨木堡。這樣做,既是加強中央郡實力,適應軍事重心南移的戰略需要,也可以減輕漫長的物資補給線的壓力。
當然,猛虎軍團各路騎兵部隊因連日在草原上征戰行軍,急需修整,故而丹西讓他們歇息幾日後再動身。步兵各部則不同,他們已經在北風堡基地駐守多日,只因丹西未歸,戰局未定,不敢擅自撤回。如今丹西順利返營,故而第二天,他們就在威達的帶領下,押運著輜重和各種戰利品踏上了歸途。反正騎兵戰友們的速度快,威達帶步兵先行幾日也沒有什麼關係,丹西帶騎兵肯定追得上先頭部隊,能夠一同返鄉。
也有幾支小隊伍朝相反的方向,不是南下,而是北上。
按照昨晚三人決策組的商議結果,戈列塔、赤拉維、卡琳爾等俘虜都被釋放,各自在一隊被俘的本族戰士衛護下離開北風堡軍營,打馬北上,返回家鄉。
這些人在返家的途中被抓,又被丹西押運著到草原上兜了一個大圈,結果折騰來折騰去,最後又被赦免釋放,順帶奉送盤纏、馬匹、武器和乾糧。繞了一個圈,畫了一個圓,終點回復到起點,但其實每一個轉折都絕非那麼簡單,其過程相當凶險,丹西等決策者腦中稍一轉念,就可能有性命之憂。被釋諸人或許不知道內裡詳情,但他們心中也都是百感交集,箇中滋味難以盡言……
速帝跟著媽媽和卡琳爾,在幾十名胡狼戰士的衛護下騎馬北馳。
他不時地調轉小腦袋,回望南方那一片在寒風中散發著騰騰蒸氣和裊裊煙霧的工地和軍營,小眼睛裡竟是依戀多於仇恨。
卡琳爾等人自然被嚴密監視,但除了軍事禁區外,對於小孩子就沒有太多戒備。
昨日抵達北風堡軍營基地後,小速帝到處亂逛,也親眼看到了熱火朝天的築城工地建設。雖然包括很多族人在裡頭,帶著鐐銬,在皮鞭的威脅下艱辛地勞作,但這麼多人被組織起來築城,掘基、挖土、犁溝、掏洞、打夯、釘樁等各項工作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如此宏大的場景,還是給了速帝以極大的震撼。
這種宏大與過去在戰場上看到的宏大不同,戰爭是純粹的破壞,而眼前卻是宏偉的建設。為什麼敵人會有難以攻克的城池,會有那麼多優質的武器,會有那麼多精巧的奢侈品和金錢……一切答案都要到這裡邊去尋覓。
※※※
在北風堡基地這頭,也有一個年紀相仿的小孩子,坐在一座小山岡上向北瞭望,他就是蒂奇斯族的新任族長摩瓦。
父親摩盧死於古拉爾河畔的黃羊灘上,度過童年時代的家鄉迷霧森林更在遙遠無邊的極北寒帶,在喪父之情、思鄉之念的牽引下順目北望,卻被料峭的寒風吹紅了雙眼,以至淚水噙眶……
遠離家鄉,乍然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至親之人慘遭殺害,嫩弱的雙肩上一下子擔負起巨大的責任,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小孩都難免心神不定。
何況,就是族人,摩瓦也跟他們在一起待不了幾天了。丹西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幾天後返程回巨木堡,摩瓦也必須跟隨前往,去那座被猛虎戰士們吹噓成世界中心、萬國之都的城市裡接受教育,直到十六歲方才能夠返回本族掌政。
若是一般的小孩,也許此時就要號哭出聲,可摩瓦天性沉靜,又經常跟馬塞拉斯主教在一起頌經吟歌,性格非常內斂,有什麼情感、心事,寧可藏在心底也不願表露出來。迎著呼呼的北風,摩瓦用手背抹抹紅腫的眼睛,一臉的陰鬱和悵惘……
「嗨!摩瓦!」
一隻小手搭上摩瓦的熊皮襖,他轉頭一看,是瓦萊娜。
這個臉上有幾顆雀斑,手裡拿著一袋糖果,穿著粉紅色冬衣的異族胖女孩,與她的哥哥密爾頓一樣,給摩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密爾頓自然是到哪都調皮搗蛋,見到小朋友就得意洋洋地吹噓他是經歷過戰火考驗的老兵,加上他那一襲量身定做的戎裝、特製的小短劍,總是非常引人注目。
瓦萊娜跟哥哥完全不同,她手裡永遠都拿著一袋糖果吃個不停,而且她的糖果似乎也無窮無盡,吃完一袋又能變戲法般從口袋裡掏出一袋。因而這個胖嘟嘟的小女孩又有了一個外號「糖果女王」。
瓦敷衍著回聲招呼。
「吃糖嗎?」
「謝謝,我不要。」跟著馬塞拉斯久了,摩瓦也懂得走廊地區的禮儀,即便回絕亦要用上謝謝。
「檸檬味的,還是草莓味的?」瓦萊娜向人敬糖的時候就好像遠東人敬酒一樣執拗,不管對方喜不喜歡,都要把糖塞進別人手裡方才罷休:「嗯!這顆最好,薄荷味的。」
摩瓦無可奈何地接過硬塞過來的糖果,放進嘴裡咀嚼起來。
清香溢滿口鼻,這種從未品嚐過的香味刺激,把心底那股濃郁的憂傷也沖淡了不少……
「哈,瓦萊娜、摩瓦!」
遠處,密爾頓騎著一匹火紅的戰馬飛馳而來。
這些日子,密爾頓怕是軍營裡最高興的人了。在自由軍團的時候,他可享受不到擁有專用騎乘的待遇,而到了這裡,馬匹充裕,官兵們也都很喜歡這個南部戰場的小英雄,故而送給了他一匹名叫「火暴龍」的紅色戰馬。
火暴龍是一匹出自迷霧森林的純種寒帶戰馬,通體絳紅,四蹄強勁,腳力持久,尤耐酷寒。
有了火暴龍做伴後,可把密爾頓樂壞了,天天都騎著自己的寶馬良駒在草原上到處瘋跑。
「你們在這裡吃糖嗎?」駛近之後,密爾頓利落地躍下馬來。這個下馬動作,他可是花了好幾天工夫,摔了無數屁墩才學會的。
「是啊!你來一顆。」瓦萊娜邊往嘴裡扔一顆糖,邊把手裡的袋子遞向哥哥。
密爾頓知道,拒絕妹妹的糖果只能是徒勞之舉。他隨便拈起一顆,並不放入嘴裡,而是轉向摩瓦:「你又在做什麼呢?」
「想我爸爸。」
「你爸爸呢?」
「被壞人殺了。」摩瓦的眼圈又開始紅了。
「那咱們去報仇哦!」
「丹西領主說,要等我長大了才行。」摩瓦面色有些不善,轉過臉去,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
「誰說的!」密爾頓嚷道:「我告訴你,仇要趁熱乎乎的時候報,女人要趁青春貌美的時候搞!」
常年跟自由軍團的那幫軍紀散漫的弟兄們混在一起,密爾頓聽了很多軍營裡的痞語粗話,耳濡目染下,往往想都不想地就脫口而出。
三個孩子現在還都不明白什麼叫做搞女人,但聽這句話蠻押韻的,和經書上的句子一樣琅琅上口,也就都覺得很有道理。
「壞人是誰呢?」瓦萊娜好奇地問道。
「他是個老妖怪,一個巫師,名叫伊森。」
「伊森?」密爾頓晃著小腦袋:「巫師好辦,一個吟詩唸經傳邪教的傢伙,一刀就捅死了。對了,他有沒有衛兵保護呢?」
在密爾頓看來,戰將比巫師難對付多了。打仗的時候,中央郡牧區主教米勒和大部分牧師都躲在後方,將領和戰士卻都在前方廝殺苦戰。
「可丹西領主說,那個伊森的武功很高很高,而且,他手下有好多好多的人。」摩瓦不知道伊森的武功高到什麼程度,也說不清他到底有多少衛兵,只好張開雙臂拚命打手勢藉以表達自己的意思。
「啊!那就不好辦了。」密爾頓意識到事情有些棘手,對自己剛才的性急有點後悔了。
「哥哥,你不是大英雄嗎?快想個辦法吧!」密爾頓平時誇口多了,瓦萊娜也把自己的哥哥當作無所不能的人物。
「嗯!我正在想哩!」密爾頓擺擺手,小腦袋瓜子開始拚命回憶當初席爾瓦和巴維爾有沒有在這方面教導過自己。
「你真的能……」摩瓦有些懷疑,又有些期待。
「嗯!」密爾頓總算記起了當日席爾瓦的教誨,心裡有了點譜:「像擒殺敵酋這種事,要麼就帶整個軍團的人馬去,要麼就單槍匹馬憑著智慧去。帶百十個人,起不了什麼作用,反倒暴露目標。」
「是嗎?」聽密爾頓說得像模像樣,摩瓦心裡的希望之焰又燃得旺了一些。
「喂,孩子們!這麼大的風還出來玩!」幾個孩子正議論的時候,提奧帶著一隊蒂奇斯巡邏兵在不遠處駛過來:「趕快回家去吧!」
在兩名蒂奇斯騎兵的衛護下,三個孩子只好邊談邊返營回家。
密爾頓一邊走,一邊繼續向摩瓦打探有關伊森的消息。不過呢!摩瓦卻不屑地撇過頭,不再願意跟他搭話。
摩瓦看見,在走路的時候,密爾頓的手偷偷背到身後,然後趁瓦萊娜不注意,將那粒糖果扔到了草叢裡。
蒂奇斯人素來淳樸誠實,不喜歡滑頭說謊的人。摩瓦覺得,這個密爾頓不太可靠,反倒是他的妹妹,那個胖女孩要率真可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