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刮得人睜不開眼,「嗚嗚」的聲音,分不清是氣流嘯唳還是野狼的嚎叫。
破蠻岡的第二道營牆又垮了,那些喝得醉醺醺的蠻子,提著馬刀不要命地往缺口裡沖。
一般猛虎軍團等正規軍打仗,戰前絕對不允許酗酒,以防喝醉了誤事。蠻族打仗卻恰恰相反,一旦出現生死決戰,需要硬拚硬攻的時候,往往先喝個滿眼凶光,膽也壯了,氣也上了,然後就會忘記生死,不顧自身安危地狂攻猛打。
中圈與外圈間的留守戰士,被截成塊塊斷片,退路已經被堵死,只能與蜂擁衝進來的蠻軍拼到不支倒地為止。
第二圈環營屍帶又已經形成,營內的守軍只剩最後一堵掩身之牆了……
外面的喊殺聲由弱變大,由遠及近,慘嚎的頻率也越來越高,顯示戰況正在往白熱化程度進展……
不過,大營內的閃特大主教格拉多,情願上戰場與蠻子廝殺,也不願意與丹西拋給他照料的兩個小淘氣為伍。這弟兄倆,可把老神父害慘了。
「別鬧了,別鬧了。」格拉多無奈地想從四隻小手中脫身:「我的小天使們,該睡覺啦!」
「我要玩嘛!我要玩嘛……」
「我不睡覺,我要下棋!」
丹虎揪著他胸前鑲有一顆紅寶石的金十字架,鬧著要取下來玩。
丹豹更厲害,一手扯著他的黑色教士袍,一手拽他的白鬍子,把大主教疼得齜牙咧嘴。
「好吧!好吧!你們再下一盤棋。」格拉多毫無對策,只能舉手投降:「不過,我說好了,這是最後一盤,最後一盤。」
丹虎丹豹目的達到,見好就收。就見他倆哧溜一聲,從老神父身上的附骨之蛆竄滑下來,跑到桌子前,開始玩今天晚上的第三個「最後一盤」。
「唉,真是如撒旦一樣磨人的小天使。」老神父嘟噥著:「慈悲的主啊!我沒被這兩隻小馬蠅兒叮死,這可真是您的奇跡。」
夜去晝來,太陽照常爬起。
厭倦了人間廝殺的它,像一個慵懶的僕役,從地平線磨磨蹭蹭地爬上樹梢,再從樹梢蔫呼呼地爬上天庭。這麼一小段的路程,它竟然花了足足一個上午的時間。
下頭像蟻群一樣辛勤勞作的蠻子們,幹活就利索多了。
上萬蠻兵和同等此數的猛虎軍團守營戰士,橫七豎八地交疊著臥倒,營地的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屍圈,差不多又要圍成。
軍營的第三堵,也是最後一堵營牆,看起來也撐不了太久時間就會被鑿穿摧垮……
魯道夫懶洋洋地靠著舒適的躺椅,邊享用午膳邊斜視戰場,心中既愜意又有點遺憾。
可惜這麼蠻子中沒有人會畫畫,不然,以煙燒火燎、伏屍環繞的戰場為背景,把自己這副指揮若定,悠然用餐的形象畫一幅油畫,題名「魯道夫陛下攻陷破蠻岡」,該會是一幅多麼偉大的不朽名作哪!
很可惜,蠻子們不會作畫,卻會吹號。後方傳來淒厲的警戒號,那是游動騎哨以牯牛號角和響箭等發出的敵情警報。
這不解風情,毫無韻律節奏的噪音,把魯道夫從得意中喚醒。
他所選擇的指揮高地地勢很好,可瞭望四周,一回轉頭,就看到後方一支騎兵奔湧而來。
這群人很古怪,乍一看彷彿也是一支遊牧蠻軍。他們反穿羊皮襖,攜弓挎刀,一個個跑得風塵蒙面,汗水淋漓。胯下的戰馬累得涎沫滴答,鼻孔翕張。
唯一能把他們同蠻族騎兵區別開來的,是那個騎著猛虎,伴著雄獅,帶領全隊衝鋒的人。
沒錯,來的正是丹西和他親自率領的親衛縱隊!
大前天激戰整夜,隨後在前天追擊一個白天,再下來大家又要跟隨首領,連夜馬不停蹄地折返回頭,將四天行程用兩個晝夜跑完。
如此連番累次地行軍作戰,尤其是這種高強度的行軍作戰,就是親衛縱隊這樣的超級精銳部隊也不免趕到疲倦與勞頓。不過愛子護犢心切的丹西,依然一到就發起猛攻。
不要以為親衛縱隊是一支純粹的重甲騎兵,他們對輕裝騎戰技術也不缺乏訓練,動作非常嫻熟。整支騎隊迅速從利於行軍的長蛇形縱隊變成一個「人」字形的衝擊陣形,朝攻營的蠻軍撲過來。
他們急速飛進,手上弓箭連發,馬刀閃閃,擋在後方的小股蠻族游騎,不是飲箭墜馬,便是挨刀落塵。
一會兒工夫,這支騎隊就殺到了魯道夫所立山岡的腳下。
此時,圍營蠻軍也是行動極快,飛速就做好了戰鬥準備。赤拉維率萬餘人暫停攻營,圍住破蠻岡營地,警惕地看住坎塔的守軍,不讓本軍遭受來自腹背的襲擊。
兩萬蠻族步兵立於山岡之上,借助地勢抵住丹西親衛縱隊的衝擊,一萬蠻騎變作兩支,每支五千人,分列步兵左右側翼,準備實施包抄。
迎戰部隊呈一個弓形,一旦丹西突入,蠻軍就將趁勢圍剿。
儘管親衛縱隊戰鬥力極強,但失去重型裝備的衝擊優勢,連日征戰又極其疲勞,魯道夫還佔據了地利,丹西若是強行衝陣,恐怕是非常危險。
破蠻岡軍營裡也只剩萬許守軍,坎塔被赤拉維牽制住,不敢輕易出營協助作戰。
在這樣的不利形勢下,丹西不敢盲動。他舉手讓親衛騎隊止住馬步,催動苦娃,提著烏龍棍獨自向前叫陣。
「魯道夫將軍,咱倆又見面了!」以渾厚內力發出的叫聲清晰地傳遍整個戰場:「戈勃特已經徹底完蛋,被逐回草原,閣下替我保護軍營的任務,也該結束了!」
「丹西領主。」聽得丹西的話,魯道夫心中自是一驚,不過慣於軍旅對陣的他尚不是一兩句話能嚇倒的:「您可真會說笑話!大汗是勝是敗,我在這裡當然不清楚,但您現在這副尊容,倒十有八九像是大敗而歸,帶領親兵惶惶逃命的樣子呢!」
「魯道夫,何必為了這些蠻子傷了兩國和氣,破壞咱兄弟情誼呢?!
你如若不信,自可派心腹之人到前線去視察一番!」丹西呼聲依舊高昂:「我若是大敗逃竄,怎會不怕站在這裡跟你耗時間,一起等待前方傳來的消息?!咱們見個分曉,怎麼樣?!」
「丹西領主,焉知這不是您的緩兵之計?!這偵騎一去,可是幾天都回不來呢!」
「將軍閣下,信不信由你,打不打也在你!可你記住,此刻死亡峽谷的出口已經被我軍扼住,你們成了甕中之鱉。」丹西豪笑起來:「打起來,你們可不要後悔!此刻講和,咱們一切條件尚好商量!」
「領主大人,你能開出什麼樣的好條件?!」
「聖瓦爾尼與布裡埃聯合王國的王冠,不知道值不值這個價?!」
魯道夫沉吟起來,顯是丹西點到了要害,讓他有些心動。
不過,丹西此刻的利舌交涉卻有些不合時宜。魯道夫雖為主將,但手下都是跟猛虎軍團仇怨極深的蠻族武士,即便魯道夫想投降,也不一定能指揮得動他們。
果然,赤拉維此刻從後面趕了過來:「魯道夫,你要想投降,就自己滾過去舔魔鬼丹西的屁股溝,看到底有幾個人會跟你走!」
身邊、身側的蠻兵番將,無論沃薩、胡狼、格立西、蒂奇斯還是古雷托人,個個都緊握武器,對魯道夫怒目相對,只要他露出一星半點的投降之意,就立刻會上去將其五馬分屍!
「野戰由你指揮,老子不管。」一看這形勢,魯道夫趕忙當甩手掌櫃,把難題扔給赤拉維:「你自個決定吧!」
「呵呵,好!」輪到赤拉維,他可不會客氣:「丹西小兒,你也恁地張狂托大了!帶這點人馬就想讓數萬草原勇士俯首投降?!」
「弟兄們,即使大汗失利,擒住了魔王丹西,咱們也能顛倒乾坤,扭轉戰局!」赤拉維的話,把對丹西所言半信半疑的蠻兵們的鬥志又激發起來:「建功立業,就在今日!」
數萬蠻軍發出如雷般的呼叫。
丹西歎口氣,今天這局面倒也不出他的意料。
「好,有種!」即便呼聲震天,依然掩蓋不了丹西運起內力發出的吼聲:「我命在此,不怕死的就儘管來拿!」
為了兒子,丹西不得不以自己為誘餌,冒著生命危險拖延時間,令蠻兵暫緩攻營。
當然,這麼大的誘惑,蠻軍根本無法拒絕!就是有金山銀山擺在後頭,估計他們也不會回頭望上一眼。
「殺!」
赤拉維舉起狼牙棒,黑壓壓的數倍蠻軍朝腳下這支人數單薄的騎兵撲去。
蠻族的步兵雖然陣形很不齊整,但他們人數眾多,藉著地形居高衝下來,如同雪崩一般,倒也頗有些駭人的威勢。
蠻族的騎兵可就是行家裡手了。他們迅速展開戰線,像兩條伸出的長長手臂,要將親衛縱隊環抱進來,把這支數量僅為本軍幾分之一的騎隊圍而殲之,壓在胸口上擠死、悶死!
丹西已經回歸本陣,五千親衛縱隊依然保持攻擊型的「人」字陣形不動,毫無畏懼地望著滾滾而來的敵軍。
弓箭已經握在每一個戰士的手上,引而待發。
「射!」
蠻族步兵進入射程後,親衛騎手以最快的速度,在短時間內連發箭矢,將撲過來的敵軍步陣射倒一片。
蠻軍步兵佈陣雖然不整,但人數多,居高臨下,撲下來的勢能很大。
反觀親衛縱隊,已不再是攻防俱佳的重騎兵,加上人馬極其疲憊,若逆著這股敵軍頭天硬衝,不見得能如往常一般掀翻敵軍、穿透敵陣,反而很有可能變成膠著黏乎的步騎混戰。
對於人數遠遠少於對手的親衛縱隊而言,這樣打非常吃虧。
「撤!」
丹西當然不會以短攻長。看到蠻軍步陣漸沖漸近,他撩棒一轉,親衛縱隊齊刷刷扭轉馬頭,朝後方逃去,邊跑邊回身反射,繼續用箭雨殺傷蠻兵。
面對蠻族步兵,丹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祭起遊牧民族的老法寶——遊走騎射戰術來對付他們。
蠻兵們追不上對手,反而不時有人中箭倒地。
不過此時,駕輕就熟的蠻族騎兵已經從兩翼兜繞過來,成功實現了兩軍對接。
兩條長臂箍在一起,圍成一個大型的狩獵場,將五千獵物環繞其間。一萬蠻騎就像一根鎖鏈,阻住了親衛縱隊的退路,要配合正面的步兵戰友,將親衛縱隊一舉全殲!
親衛縱隊騎兵將士們的馬術真是令人驚歎不已,前有阻截,後有追兵,邊逃邊射,還能熟練地變形換陣。
兜後圍堵的蠻騎自然也是弓馬高手,弓弦「崩崩崩」跳動,箭枝「嗖嗖嗖」地飛出,對著奔馳而來的親衛縱隊萬箭齊發,不停地有人或者馬翻到仆落。
迎面衝向蠻騎的五千親衛縱隊騎兵,就像一把可以隨時開合的折扇。
進入射程時,親衛縱隊「刷」地一下展開扇面,擴大間距,減輕箭矢的傷害。所有人都伏鞍貓身,抱住馬首,把頭磕在馬脖子上,進一步降低箭雨的打擊面積。接近蠻騎時,他們又「呼」的一聲聚成楔鋒,增加騎隊的衝擊力。
親衛縱隊重施故伎,再顯絕招,瞬時分作三隊,變做三把尖刀,一下楔入攔路的蠻軍騎陣!
丹西、凱日蘭、霍夫曼是三支騎隊的鋒頭人物。
侍衛官霍夫曼的長劍橫劈豎砍,縱隊長凱日蘭的奔雷刀呼呼狂響,如殺稻子一樣在密密匝匝的擋道蠻騎中殺出一條血路。
丹西更狠,烏龍棍一棒揮下,威猛的內力摧動炸雷般的轟鳴,竟能將前方炸出一個小坑,擋路蠻兵尚不及招架,就連人帶馬被砸成肉餅!
後方的騎兵將士緊緊地跟隨在後,閃亮的馬刀捲著道道血浪而進!
當身後的蠻族步兵趕到之前,攔路蠻族騎兵被洞穿出三個大大的血口子。親衛縱隊打馬飛奔,從血肉鋪陳的缺口處一踐而過!
蠻族的步兵和騎兵雖然又一次成功對接,卻沒能逮住親衛縱隊,反而嘩地一下撞在一起,變成一個步騎混雜的亂陣。
一輪遠射近砍,以損傷三百餘騎的代價殺敵兩千,還成功地突出包圍圈,可丹西卻並不滿足。
如若此時逃逸,當然可以全身而退,可蠻兵必然重新攻營,依然不能解除破蠻岡之圍。他的兒子丹虎丹豹以及近萬倖存的戰士、數萬後勤人員和無數的軍事物資,仍舊會是魯道夫和赤拉維的口中美食。
丹西再一次厲喝搖棒。
疾馳著突出重圍的親衛縱隊將士,輕轉馬轡,來一個非常漂亮的小角度迴旋。全軍迅速掉頭轉身,變做正面迎向敵人。
他們大聲呼喊著,朝陣腳大亂的蠻族部隊再度發起衝鋒!
這次衝鋒的時機選得非常巧妙。親衛縱隊恰趕在蠻族兩軍相撞的混亂時刻,又游龍般地轉身殺回。
被第一輪交手搞得懵懵懂懂的蠻兵步騎,都還沒醒過味來,剛才還在沒命逃竄的敵軍一轉眼又衝到了跟前!血跡尚溫的敵軍馬刀,此刻又再度臨頭劈下!
趁著敵人亂作一團的時候,丹西率親衛縱隊亂而取之,拾掇最大的戰果。
五千騎兵雖然人數很少,卻在佈滿蠻兵的原野上來回衝殺,奔突馳騁。
由於已從重裝改為輕裝,故而親衛縱隊的突擊方式也有所改變,從過去硬邦邦的橫衝直撞變成現今的韌性絞殺。
親衛縱隊如同一條長蛇在不斷地變曲扭動,忽而彎成圓形,忽而展成直線,忽而折為橢圓,忽而倒轉,忽而交叉,不斷撕扯著洶湧而來的蠻族步騎。
這一次衝鋒,把蠻軍殺得幾乎找不著北。
這些丹西身邊的親兵騎士,一忽兒在身前,一忽兒在身側,一忽兒在身後。拔刀舉棒抵住前邊的馬刀,後頸處卻被冰涼的尖刃捅入;格開左側的撩刺,右肋已是血如泉湧……
親衛縱隊輕裝重甲都能適應,馬術刀法也是出神入化,即便在輕騎兵裡,也是一流水準。
不過,如要比較輕騎戰術,他們尚無法與雄鷹隊那樣的草原超一流騎兵媲美。雖然親衛縱隊也是韌勁十足,陣法變幻多端,但仔細觀察,還是可以感覺到他們有些拘泥既有陣形,變化雖多,尚有跡可循,帶些斧鑿味道,不像雄鷹隊那樣,徹底的無形無陣,完全的行雲流水,將個體的無序與整體的有序統一到幾近完美的境界。
故而上一趟兩軍交手,親衛縱隊需要身著重甲,借助裝備優勢,提高攻防能力,才與對方殺成平手。
幸好親衛縱隊現在不是與雄鷹隊那樣的超一流草原輕騎廝殺,而只需面對普通蠻騎,所以即使在輕裝肉搏中也佔據優勢。
第二次衝鋒僅二十幾分鐘,蠻族步騎又被砍倒一大片,將近四千具屍體仰躺俯臥,狼藉地鋪倒在挽風搖曳的枯草上。
不過,蠻族人數比這五千來人到底要多出太多,一場衝殺過後,他們漸漸地回過神來。前排的人像被收割完的麥子一樣倒伏在地,後邊的人卻依然前赴後繼地衝上來廝殺。
連日高強度的苦戰與行軍,再加上剛才這兩次迅猛的衝鋒,親衛縱隊的戰士和他們胯下的戰馬,體力都有些透支嚴重。
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肌肉都酸痛得難以舒展,心中所想,手上腳下卻不一定跟得上,馬步和刀法也開始變形。
形勢在漸漸地扭轉著。雖然付出了重大犧牲,赤拉維還是組織蠻軍穩住了局面,憑借兵力優勢再一次實現合圍。
丹西帶著手下這些精銳親兵,以鋼鐵般的意志繼續奮戰著,損失雖大卻不停地折衝絞殺,騰挪竄蹦,只是活動空間在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縮小著……
在苦娃和甜妞的陪伴下,丹西恣意地衝殺著。他不斷地揮起烏龍棍,游龍般在敵陣裡攪起死亡風暴,將膽敢阻路的蠻兵送進地獄。殺到哪裡,哪裡就是人仰馬翻,骨折肉碎!
不過,丹西手上不停地廝殺,眼睛卻有些焦灼地望著即將落山的斜陽,心裡更在喃喃地念叨著——
孔狄那個渾小子,這次可千萬不要失約啊!不然今兒個咱父子三人,就可能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合葬在這破蠻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