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西托病菌之福,與瘟疫沆瀣一氣,搞垮了戈勃特幾乎不可戰勝的蠻騎大軍,獲得大荒原之役的勝利。但他毫不知足,要連續追擊,將入侵蠻族部眾斬盡殺絕,根除後患,徹底平定北方國境。
而在南部的中央郡戰場,追擊戰的規模、時間、範圍和艱難程度,就要小得多了。
前天傍晚,自由軍團和民間義勇軍抵達巨木堡,會同城內水陸守軍對東岸聯軍發起總攻。
經過兩夜一晝的廝殺,東岸聯軍二十三萬餘人盡數被殲,斬首八萬、俘虜將近十五萬,以習博卡二世為首的近百名的國君、城主、大將、重臣盡皆成為階下囚,繳獲的軍用輜重更是不計其數。
對岸突然湧出無窮無盡的民間勇士,二十多萬盟國戰友頃刻間被人潮人海所吞噬,實力雄厚的大軍轉眼就土崩瓦解,五離四散。
打了一輩子仗也未曾見過這等場景的蓋亞等人都看傻了,一個個目瞪口呆,肝膽俱裂。
西岸聯軍尊貴的頭頭腦腦們,想破頭估計也不會料到,一場必勝的戰爭竟然會以這種結局收場!
在那些拽著犁耙、握著鋤頭、拿著草叉、搖著船槳的老百姓中,竟然蘊藏著一股這麼偉大的力量!
那些溫順和祥、賤如螻蟻的農夫、牧民、漁翁、工匠們,竟然能彙集成如此洶湧、如此恐怖的反侵略怒潮!
富貴可以同享,患難不能與共!被巨大的利益之手黏合在一起來的西岸聯軍,各國各城軍政首腦們見勢不妙,當天夜裡就各自率軍離去,不戰而逃--趁著敵人忙於對岸戰事,無暇他顧之機,趕緊選最短的路程,用最快的速度逃回國內,總比待在此處等著這片恐怖的人海把本軍吞沒要好。
詹魯國王,聯軍攻城總指揮官蓋亞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他臉色赤紫,滿眼血絲,在河岸邊的空地上拿著長劍亂劈亂舞,啞著嗓子詛咒一切,彷彿在跟整個人間進行決鬥一般。
王弟蓋蘭把處於癲狂狀態的兄長強行拖上馬車,指揮詹魯軍隊加入逃竄的行列,倉惶朝西南方向撤退……
不過,西岸的聯軍雖然作鳥獸散,其首領卻畢竟都是識時務的沙場老手,撤退得非常及時。
自由軍團、民間義勇軍和城內守軍忙於剿滅和追殺東岸聯軍,沒有兵力也沒有精力來顧及西岸的仇敵,只有立於西城牆上駐守的部分守軍,以勝利的歡呼和對西岸懦夫的咒罵,為這些人送行。
鑒於西岸逃竄敵軍仍有二十餘萬的強大軍力,這些走廊西部各國的精銳部隊,撤退速度既快,秩序也非常嚴整,而且搶先行動,提前了一天一夜撤軍,佔據了先手之利。
席爾瓦分析,這些部隊仍有很強的戰鬥力,如果逼急了反咬一口,也是頗為厲害的。
反觀猛虎自治領中央郡的部隊,自由軍團和民間義勇軍人數雖多,卻經過了一個多月連續不停的行軍作戰,本非正規軍的他們,打完東岸一場大戰後,已經非常疲勞,如果讓他們繼續參與追擊,反倒有可能得不償失,遭受挫敗。
整個中央郡的正規軍,除了蛟龍軍團建制完整,受損不大外,其他各支部隊都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
黑巖城的部隊,黑虎軍團成建制被殲滅,三萬私兵也全數完蛋。
巨木堡的部隊,紅虎軍團、巨虎軍團歷經數月守城戰役,損傷嚴重,每個軍團的人數編製自三萬變成了萬餘人左右,五萬私兵和兩萬傭兵也折損過半,總計才五萬餘人。
這些部隊尚經歷過艱辛無比,數月間沒日沒夜固守城頭的城池防禦戰,剛剛又參與了東岸的大廝殺,疲勞程度尤甚。
兵法之妙,存乎一心,沒有絕對性的教條。大荒原上是修整數月方大戰一場,參戰的猛虎軍團又都是久歷沙場的老兵,故能連續追殺,而席爾瓦等人分析中央郡的形勢,認為此刻不符合猛追窮寇的條件,反倒要小心兵法所云「歸師勿遏」的戒律。
因而他下令,蛟龍軍團沿水路追擊,別亞、也迅率全部正規與非正規騎兵四萬人,從陸路西進和南下。巨虎軍團、紅虎軍團共兩萬步兵也參加追擊,這沒什麼好說的,這是正規軍人的職責所在。
各支追擊部隊主要任務是將侵略軍驅逐出國境,收復失地,在有可能的條件下相機殲敵,跨越邊境攻佔要塞堡壘。其餘所有部隊,駐紮巨木堡修整待命。
歷時近半年的中央郡大戰,在漸漸落下帷幕。猛虎自治領中央郡,無論城市鄉村,無論軍人民眾,都付出了極其慘痛的代價,但大家卻憑借自己的力量,最終打垮了看似龐大無比、不可戰勝的各國聯軍,贏得了最後的勝利!
巨木堡內張燈結綵,歡騰雀躍,城內市民與鄉間馳援武士們各自誇耀戰功,攜手歡呼。大大小小的酒店餐館,老闆們擺出美酒好菜,免費款待衛護城池的守軍和從各地跑來解危救難的民間勇士。
河濱廣場、市政大廳、大街小巷,到處是勝利舞會、歌唱表演、狂歡酒宴和遊行大典。整個巨木堡如同一口滾鍋,沸騰著劫後餘生的歡樂和興奮!
上千名報捷使者騎上快馬,手持文告傳單,衝出巨木堡各個城門,奔向中央郡各處村落集鎮。他們的鐵蹄踏到哪裡,勝利的佳音便傳到哪裡。
「巨木堡大捷!入侵聯軍敗北啦!」
「習博卡二世被擒,蓋亞小兒鼠竄!」
「領主與中央郡訂立『自由權利約書』,凡我自由之民,世代習武,永不納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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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又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被送到田壟旁、街道上、農舍門口,被傳入農夫、牧民、夥計、工匠們的耳朵裡,人們喜極涕零,奔走相告。各個教堂的禱鍾不斷敲響,讚頌天主恩德的聖歌在全郡城鄉各處飛揚。
整個國家都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和喜悅之中!
「……幸賴諸君之力,衛我聖都,懲奸誅惡,驅散陰霾,洗盡蒙塵,痛雪國恨!謹奉夫君之命,與諸君訂此約書,框定權利,界明義務,往後生死與共,骨肉一體,子孫世代永不相違!」
打鐵要趁熱!趁著愛國情緒高漲,民間勇士雲集國都的時候,美芙洛娃遵丈夫丹西之意,正式公佈自由權利約書,代表丹西鈐上金印。巴維爾作為自由軍團的代表,龐克、卡爾等人作為中央郡民眾的代表,也在上面鄭重簽字。
別看南部戰場的追擊光復戰役要比北線戰場追亡逐北、你死我活的大草原追逐戰役遜色很多,但論及歷史事件,自由權利約書的簽訂,比之前者,歷史意義要更加重大,影響要更加深遠。
由丹西親手擬定範文,由美芙洛娃代替夫君簽署的,史稱「血之盟約」的自由權利約書包括以下主要條款:
凡中央郡巨木、黑巖、紅土三城之外的鄉間民眾,均為「自由之民」,獲得永久免除一切賦稅的優待,享有購買、攜帶和使用武器之自由。
簽訂權利約書之時的每一戶人家,土地少於五十畝的,由自治領政府無償饋贈田地、牧場、魚池、森林等補足此數。
各家各戶的田地、牧場、魚池、林地等資產,一經勘定後,永不得再做變動,並嚴禁私下買賣。如若私下交易,視作違背權利約書,由自治領政府沒收財產,並取消交易者自由之民資格。
作為交換,凡國家發生戰爭,自由之民的每戶家庭,年齡在十八至五十歲之間的男丁,須自攜馬匹、戰具應徵加入自由軍團,無報酬地為國效勞。口糧草料、戎裝物資等,由國家供給。
外敵寇境時,所有適齡男丁均負有守土之責。離境出征時,若為家中唯一男丁,可豁免兵役義務。
自由軍團對外征戰所繳獲的戰利品,由自治領政府與自由軍團對半分成,國家對有戰功者的犒賞另算,不計於內。自由軍團中的殉國犧牲者,按猛虎軍團戰士的待遇標準給予撫恤金。
自由之民須遵守國法律令,違犯者按規定處罰。凡持械對抗國法者,視作違約,一律收監問斬,剝奪自由之民資格。凡叛國投敵者,亦照此執行。
沒有戰爭的和平時期,每年農閒季節,所有適齡男丁均須參加自由軍團組織的軍事訓練活動,馬匹、戰具自備,伙食由國家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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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權利約書的簽訂,是猛虎自治領軍事發展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它標誌著一個入則耕牧,出則征伐,具有濃厚侵略擴張性質的特殊利益集團正式成立,躍上了大陸爭霸的歷史舞台。
中央郡地處中央走廊的中心位置,富饒肥沃,地勢平坦。這種地方又稱為衢地,四通八達,既可以向各個方向進攻,也極易遭受來自各個方向的入侵。
除非兵力極其雄厚,可以應付多線作戰,否則一旦攻出去,就可能遭到覬覦者的直搗老巢。就如本次衛國大戰一般,丹西的猛虎軍團主力前腳北上閃特,聯軍後腳就撲了進來。
若無限徵兵,經濟受損,財力難當,若繼續執行過去精兵之策,又難以避免前述的困境,確係一件棘手的兩難之事。
與鄉間民眾簽訂自由權利約書之後,丹西寓兵於民,找到了一支暗伏鄉間的特殊武裝力量。
這是一支看不見的武裝力量,農忙時耕地放牧,打漁伐樵,不影響經濟發展。這是一支半常備的武裝力量,農閒時組織的軍事訓練,令自由之民尚武好戰,軍事素質遠高於他國普通民眾。
這是一支或明或暗,可明可暗的武裝力量。平時你只看到中央郡鄉間近三百萬民眾、幾十萬個家庭,瞧不見軍隊的蹤影,可若有人膽敢踏入國界一步,就聽「噌」的一聲,幾十萬、上百萬把刀就同時出鞘!若需要對外作戰,政府根據需要一紙詔令下去,就聽「呼啦」一聲,少則一二十萬,多則五六十萬,具有一定戰鬥力水平的大軍就已集結待發!
國都巨木堡在這樣一種特殊武裝力量的環繞下,即便不設防衛部隊,覬覦其財富、地位的其他國家,在入侵之前也不能不再三斟酌。
就像一座羊圈外頭用鐵鏈皮帶拴上的一大群健碩的牛頭犬,威脅地對任何膽敢接近者都齜出銳齒,熊羆虎豹、豺豸狼群即使餓得肚皮發慌,也最多只敢伸出鼻子嗅嗅風中傳來的氣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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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亞倒是腿腳利索。」巴維爾咧嘴笑道:「平時比狼還凶殘,這會卻比兔子竄得還快,追都追不上。」
「中央郡國土面積有限,在西岸地區連夜竄逃,五六天工夫就能逃出國境,返回故國。」席爾瓦無可奈何地搖頭:「這群豺狼又拔腿先跑,估計別亞他們只能追殲一些阻擊部隊和掉隊的殘敵,主力敵軍截不下來。」
「那咱們乾脆趁大家這股熱乎緊衝進敵國,讓塞爾和詹魯人也嘗嘗被蹂躪的滋味!」手握龐大軍隊,巴維爾此刻也是心比天高,什麼敵人都不放在眼裡。
「不,按照領主的命令,中央郡已經殘破不堪,大家還是回去休養生息,重建家園的好。自由軍團和民間武裝不許跨越國境,只有正規部隊可以出境作戰,借追擊優勢攻佔一些險要地區。」
「為什麼?難道說……」巴維爾相當不解。
「領主的命令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深表贊同。」席爾瓦接過話頭解釋道:「國內作戰與國外作戰,環境完全不同,一切條件都翻轉了過來。任何其他國家的武裝入境,都會引起該國民眾天然的牴觸情緒。如果自由軍團和民間義勇軍殺過去,必然因復仇心理、軍紀問題等,產生燒殺擄掠等行為,那我們就可能重蹈聯軍在中央郡的覆轍。正規軍軍紀能夠得到保證,至少不會引發駐軍與民眾的直接武力對抗。為著未來計,領主需要向中央走廊的民眾作出宣示,咱們不是去打詹魯、塞爾或其他國家、城邦的民眾,戰爭也不是咱們猛虎自治領與某個國家的戰爭,而僅僅是丹西領主自己與蓋亞、習博卡二世等人之間的戰爭。」
「這三種不同的戰爭方式,看起來似乎都是兩國交兵,可對人心的微妙影響絕不能小視。」席爾瓦狡黠地揚揚眉毛:「手裡的武力再強大,某些破壞行為再必要,也千萬不要搞到這種程度--突破老百姓起來抗爭的心理底線。」
「可咱們的正規軍,數量不多呀!」
「正因為如此,領主要求我們適當集結和保留兵力,等待北部戰場的局勢變化情況。」此時席爾瓦尚不知道昨夜大荒原上的戰爭進程:「如若北線失利,咱們就必須匯合李維將軍的部隊,連夜北上,與戈勃特再戰……」
「戈勃特怎麼了?有夫君的消息了嗎?!」
正在此時,美芙洛娃左手牽著瓦萊娜,右手牽著密爾頓,在奈絲麗、娥麗姬絲等女眷的陪同下走了進來,恰聽到席爾瓦最後一截話。
巨木堡的喜慶氣氛,絲毫也不能驅除她對北方戰場的憂慮,尤其是丹西送來的密信中,明確指出了北線形勢以及自己要進行的那近乎孤注一擲的生死豪賭。
「夫人請寬心,捷報也許正在途中,尚未傳到。」席爾瓦安慰道:「秋天是收穫季節,巨木堡的麥子成熟的時候,大荒原的草也應該開始枯黃了,猛虎軍團的麵包烤好的時候,蠻子的馬兒肯定卻在掉膘。」
「但願如此……」席爾瓦藝術化的雙關語,並未給美芙洛娃帶來太多的慰藉。
「夫人,用這個扎辮子好不好看?」
瓦萊娜不知道大人們在議論什麼,因剛參加完慶祝勝利的遊行慶典,她還處在興奮當中,小臉紅撲撲的。
「哎,那是我從戰場上撿到的騎士徽章,你怎麼偷去的?!」密爾頓一見就有些急了,連忙伸手去搶。
瓦萊娜不肯交出這個漂亮的扎辮子用的徽章,密爾頓卻認為這是自己從戰場上榮譽歸來的見證物,兩人繞著美芙洛娃追成一團,把領主夫人的拖地長裙都拽得旋起來。
「好了、好了,我的小英雄。」奈絲麗抓住密爾頓,替美芙洛娃解圍道:「這個小徽章就送給妹妹吧!我給你去找一個比這還要大得多的騎士徽章。」
「哼,你要說話算話。」密爾頓噘著嘴道。
「不行,我也要個大的。」瓦萊娜貪心不足。
兄妹倆又開始吵起來,大家都忍俊不禁,哄笑起來。
「孩子們真可愛。」美芙洛娃的臉也開朗了許多。
「虎兒豹兒也不知道長多大了。」巴維爾感慨道:「要是丹西領主獲勝歸來,把兩個小淘氣也抱回來,咱們巨木堡可就更熱鬧了。」
一句不經意的話,又勾起了美芙洛娃對千里之外的親人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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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魯道夫一如昨日,叉開兩腿坐在破蠻岡對面的山頭,懶洋洋地指揮作戰。
就著晚霞下酒,和著落日品茗,像欣賞一幅油畫那樣悠然遠觀前方宏大的戰爭圖景,魯道夫自覺很有點名將的味道。
這種感覺真是好極了。
第一圈營牆已經被攻破,第二圈營牆也被蠻兵們啃得搖乎晃蕩,看起來今晚就能被摧垮。
一天一堵牆,三天攻下破蠻岡--對於設計好的戰役進程,魯道夫毫不懷疑自己能穩操勝券。
他心裡唯一有點擔心的,是戈勃特一直沒有給自己來信,其他蠻族騎隊也未曾跑來聯繫。不知道主戰場打成什麼樣子了?
去,不管他,幾十萬人的大戰役,可不是那麼快能分出勝負的。戈勃特和丹西也肯定都沒有心思來顧及破蠻岡這處次要戰場,自己樂得躲在角落裡撿便宜。
即便出現意外,戈勃特戰敗又能怎麼樣?拿下破蠻岡,把輜重物資以及丹西的兒子們俘獲,就是出現最不利的局面,自己手裡頭也有足夠的談判砝碼。
想到這,魯道夫心中寬慰不少,又樂呵呵地舉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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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
丹西在焦急地呼喊,胯下的苦娃在撒蹄狂奔,身後的親衛縱隊在最後一縷陽光的映照下飛進。
前天夜裡人數損傷過半,萬人縱隊僅剩五千。連夜鏖戰,連日追擊,當其他人可以休息的時候,他們卻要在深夜裡隨同首領出發,不分晝夜地連續急行軍。
為了輕便行軍,人和馬的重甲都脫掉了,甚至連輕甲都不披,大家學著蠻子那樣反穿羊皮襖子,掛把馬刀,背上弓箭,跨上最好的戰馬就出發了。
在馬上進食,在馬上睡覺,一切都在馬上解決,一切都為了加快行軍速度,爭取更早地趕到破蠻岡。
丹西本來因戰局凶險,為保證兩個寶貝兒子的安全而將他們留在了破蠻岡大營,誰曾想,把戈勃特主力打垮了,後方基地的孩子們反倒處於極度危險之中!
那兩個小傢伙多麼聰穎,多麼調皮可愛。他們自小失去母親,又是多麼的可憐。丹西總覺得自己虧欠兒子太多,捧在手裡怕化了,含在嘴裡怕溶了。
倘若他們被劫走,那簡直就是對自己扒胸挖心!誰要是敢動他們的一根頭髮絲兒,丹西都要拿他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