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五卷歷史繞輪轉,落葉隨風飄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且說趙國滅亡,末代趙王趙遷,正應了他的名字,被遷到房陵安置。房陵僻遠荒涼,自然不能和繁華的邯鄲相比,趙王遷思念故鄉,乃作山水之歌云:

    房山為宮兮,沮水為漿,

    不聞調琴奏瑟兮,惟聞流水之湯湯!

    水之無情兮,猶能自致於漢江,

    嗟余萬乘之主兮,徒夢懷乎故鄉!

    夫誰使余及此兮?乃讒言之孔張!

    良臣淹沒兮,社稷淪亡,

    余聽不聰兮,敢怨秦王?

    其詞悲,其調哀,聞之者莫不傷感流涕。無奈何,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自致如此,悔有何用?

    邯鄲城破之時,趙王遷的長兄,趙公子嘉則僥倖得脫,率其宗族數百人,逃亡到代地,自立為代王。聞聽趙氏血脈尚存,趙國大夫紛紛前往投奔。趙公子嘉於是東與燕國合兵,屯軍於上谷。

    再說燕國。自從太子丹逃亡而歸,日夜思報咸陽受辱之仇。隨著秦國軍事行動的節節勝利,眼看秦國的兵鋒即將臨於燕國,燕國君臣上下皆惶惶不可終日。太子丹報仇之心越發急迫,於是陰養勇士,欲用為刺客,伺機刺殺秦王嬴政。

    燕國有處士田光先生,當年曾以勇力膽略聞名於國中,如今年歲雖高,積威猶在。太子丹與田光相謀,欲請其出山,擔當刺秦大任。田光推辭道:「臣老也,不堪為太子用。」太子丹又指門下諸客,問誰人可擔此任。田光道,「竊觀太子客無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脈勇之人,怒而面青;秦舞陽骨勇之人,怒而面白。恐皆非成事之人。」太子丹大急,道,「此三子皆勇冠燕國。倘不可用,則再無可用之人也。」

    田光道,「臣知一人,姓荊名軻,可為太子使也。」

    太子丹道,世間竟有人勇逾此三子乎?

    田光道,荊軻乃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豈此三子所能比。

    太子丹大喜,乃召荊軻,避席頓首曰:「今秦已虜韓王,盡納其地。禍將至燕。燕小弱,數困於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縱。丹之私計愚,願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誠得劫秦王,使悉返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若不可,因而刺殺之。彼秦大將擅兵於外而內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縱,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願,而不知所委命,唯荊卿留意焉。」

    荊軻許諾。太子丹乃尊荊軻為上卿,捨上捨,日造門下,供太牢具,異物間進,車騎美女恣荊軻所欲,以順適其意。

    太子丹欲得荊軻之忠心死力,對荊軻可謂是曲意奉迎、下足血本。曾與荊軻同游東宮池,荊軻拾瓦投龜,太子丹捧金丸進之,讓荊軻拿金丸投龜。又共乘千里馬,荊軻道,「千里馬肝美」,太子丹即殺馬進肝。又置酒於華陽台,有美人鼓琴,荊軻讚道,「好手也」,太子丹即斷美人之手,以玉盤盛之,獻於荊軻。

    荊軻在燕國有兩個死黨——狗屠和高漸離。在荊軻被太子丹寵遇之前,三人常飲酒於燕市,飲至酒酣,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於市中,歌罷又相對而泣,旁若無人。荊軻喜讀書擊劍,高漸離善於擊築,可狗屠卻好像只會屠狗,和荊軻和高漸離分明是兩路人。這三人能結為死黨,讓時人頗是詫異。

    狗屠者,來燕國十多年,人皆不知其姓名來歷。狗屠為人木訥本分,毫無特異之處,荊軻、高漸離卻欣然與之遊,而且對狗屠極為敬重,每有行事,皆與狗屠商議。人也不解為何。

    俗話說,革命靠自覺。太子丹本想等荊軻自動提出前往刺殺秦王的,但看看供養荊軻已是一年有餘,荊軻卻仍然沒有出發刺秦的打算,心中不免生疑。他倒不是養不起荊軻,他只是懷疑自己如此厚待荊軻,效果會不會適得其反?使其貪圖生之樂,反而不肯死?又見秦將王翦滅趙國,虜趙王,進兵至燕國南方邊界,對燕國虎視眈眈。亡國迫在眉睫,太子丹恐懼不安,再也沒了和荊軻慢慢周旋的耐心,乃以言挑荊軻道:「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

    荊軻見狗屠,道,太子疑我無心刺秦,出言催促,今當急行入秦,以報太子。

    狗屠道,秦王深居咸陽宮中,君何能得而見之?

    荊軻道,軻為燕使,又持督亢之地圖,詐稱獻地於秦,願為藩臣,秦王必見軻。

    狗屠搖搖頭,道,欲見秦王,須再帶一人頭入秦方可。

    荊軻奇道,誰人之頭?

    狗屠道,樊於期之頭。

    樊於期,本為秦將,當年隨公子成嶠謀反,失敗之後四處逃亡,眼下正在燕國政治避難,為太子丹所收容。

    狗屠又道,樊於期,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誠得樊於期之首,再加燕督亢之地圖,欲見秦王,易如反掌。

    荊軻道,殺樊將軍,恐太子心不能忍。

    狗屠厲聲道,倘太子不忍,君當往見樊於期,命其將首級拱手相送。如樊於期之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有何面目苟活天地之間?偷生至今,已是邀天之倖。

    荊軻與狗屠意氣相交,對其底細卻並不瞭解,見狗屠音聲激烈,似與樊於期有深仇大恨,正待開口相問,狗屠卻也自知失態,又改口道,王翦領數十萬大軍,屯於燕國南方邊境,所為何來?王翦剛剛滅趙,接下來,自然就是要併吞燕國。秦王要的,是整個燕國。區區督亢之地,恐怕秦王不會放在眼裡。秦王輕恩重怨,有仇必報,是以才會在攻破邯鄲之後,盡坑當年仇家。秦王深恨樊於期,知君持有其首級,必欲親眼一見為快。君此番入秦,路途遙遠,往返至少一年半載。如只帶督亢地圖,而又見不到秦王的話,到那時候,就算想再割樊於期人頭,怕也是來不及了。

    荊軻於是見太子丹,請樊於期之人頭。太子丹道:「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

    荊軻知太子不忍,遂私見樊於期,道:「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聞購將軍之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樊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刺其胸,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將軍豈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腕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教!」於是自殺。

    至此,荊軻的行裝,只差最後一樣——凶器。太子丹以百金購得趙人徐夫人匕首,以毒藥焠之。為確認匕首的殺傷力,又拿活人來作試驗,果然見血封喉,中者立死。太子丹有門客秦舞陽,十三歲便開始殺人,號為勇士,被任命為荊軻的副手。

    出發的日子到了,荊軻為等待狗屠,遲遲不行。太子丹以為荊軻臨時反悔,於是激將道,「日已盡矣,荊卿豈有意哉?丹請得先遣秦舞陽。」

    荊軻怒,叱太子丹道:「何待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豎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僕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

    易水之畔,太子丹及賓客知其事者,皆著白衣冠,相送荊軻。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聞者皆垂淚涕泣。荊軻顧謂高漸離曰:「想當年,你我三人取樂燕市,今狗屠不至,使我心痛惜。」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復為羽聲慷慨,士皆瞋目,發盡上指冠。於是荊軻就車西去,終已不顧。

    暮色深沉,遠山之上,一人獨立,正是荊軻苦等不來的狗屠。狗屠目送荊軻沒入地平線,仰天歎道,「成嶠公子,浮丘伯已取樊於期人頭,以懲其當年背叛公子之罪。荊軻此行刺殺秦王嬴政,如能成功,則公子大仇得報,當可含笑於九泉,浮丘伯也不負公子知遇之恩也。」——

    當年讀史記刺客列傳,讀到「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治行。」時,常常浮想聯翩,不知這個讓荊軻苦等的神秘客究竟是什麼人。如果等到了此人,那刺秦的結果會不會因此改變?怪只怪司馬遷留的這個懸念,太撩人了。文中說那人是狗屠,是浮丘伯,自是個人臆測,諸君自能明辨,不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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