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四卷 第二百二十三章 長舌男的身份
    有人命中招謗,譬如韓愈,其詩云:「我生之辰,月宿南鬥。」乃知韓愈磨蠍為身宮,故而平生多得謗譽。

    有人相中招謗。譬如歐陽修,年少時有高僧為他看相,說道:子耳白於面,名滿天下;唇不著齒,無事得謗。後果其然。

    說到姚賈,似乎也和誹謗有緣。四年前在趙國,姚賈主持四國合縱,意氣風發,卻因為郭開在趙王面前進他的讒言,害得他被驅逐出境。這一次,姚賈成功出使四國,載譽而歸,風塵未洗,卻又無端遭謗。難道,他也是命中招謗,或者是相中招謗?

    姚賈可不這麼想,他並不是一個宿命論者。他不認命,也不認相。他只知道,某個狗娘養的在背後擺了他一道,害得他幾乎性命不保。

    姚賈步出咸陽宮,日正當午,熱浪四溢,而他卻在發抖。那是劫後餘生的顫慄。嬴政已經被他說服,讒言已經破產,不會對他再構成任何威脅。按說這事也就過去了,但是不行,他就是嚥不下這口氣。他一定要找出那個長舌男,讓他因為一時的口腔快感,付出長久的慘痛代價。

    姚賈是有理由憤懣的。他出使四國,表面上風光無限,其實是危機四伏。出入敵國宮殿,較量敵國君臣,明刀暗槍,時刻都要提防,唇槍舌劍,同樣具有殺傷。一不小心,可能就會命喪他鄉、魂兮歸來。整整四年,每天都提著心,吊著膽。夜不安枕,早生華髮,容易嗎他?姚賈越想越不平衡,老子在外面提著腦袋、拚死拚活,你倒好,在咸陽安逸著,享樂著,你有什麼資格對我唧唧歪歪,指手劃腳,居然還要置我於死地!我姚賈可是好惹得的!

    長舌男的身份很快得到確認,韓非是也。姚賈聞報一笑。怪不得,也只有韓非公子才會拋出血統論來,拿他姚賈貧賤的出身做文章。然而,韓非,你還是不瞭解秦國,秦國可不是你們韓國,在秦國這裡,因功而賞、因罪而罰,不管波斯貓還是流浪貓,抓住老鼠才是貴族貓。

    姚賈又是一笑。既然是韓非,那這仇便容易報了。韓非剛到秦國不久,沒什麼根基,而且,他的身份又是韓國的使節,理論上是敵國的人。等著吧,韓非,你做初一,就休怪我做十五。

    然而,姚賈的笑容卻突然凝固起來。要動韓非,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簡單。有一個人的臉色,不得不先看看。

    是的,要動韓非,他就必須先過了李斯這關。

    這四年來,姚賈雖然遠離咸陽,但對秦國的政壇生態卻並不陌生。李斯官居廷尉,最得嬴政信任,朝中文武,也皆服膺,乃是秦國的不二權臣。而他姚賈,剛回咸陽,勢單力孤,尉繚雖然和他有舊交,又是同鄉,但老傢伙從不管事,指望不上。實力相差如此懸殊,決定了他根本不可能和李斯對抗。

    李斯的能力,姚賈是領教過的,狠角色,不好弄。而李斯和韓非的關係,又是人所共知的親密。因此,他能不能報仇成功,完全取決於李斯的態度。李斯如果鐵了心要保韓非,那他也沒轍。

    姚賈於是往見李斯,先感謝了一番李斯的知遇之恩,馬上便將話題切到韓非身上。廷尉大人,你看,我這些年也不容易,僥倖不辱使命,沒辜負了大王和你的重托。我自以為,功勞是沒有的,但至少對秦王,對你,對秦國都還算交待得過去。可是,我這剛一回來,就有人對我冤枉陷害,要置我於死地,叫我以後工作還怎麼開展?要是別人陷害我也就罷了,偏偏是韓非。要知道,韓非不過只是一個外來的使節,居然敢對我大秦大臣臧否誹謗,其用心險惡,不問可知。我今天來,就是想聽聽廷尉對此的高見。

    李斯自然明白,姚賈表面上是想請他來主持公道,其實是試探他的態度。李斯也挺為難。韓非這事確實不地道,你一個外來使節,對秦國朝政起什麼哄,對了也不見你功,錯了還授人以柄,何苦來哉!本來,關於你的安置問題,我和大王已經達成共識,你先安心在秦國養著,等韓國一滅,馬上便可以重用你,讓你施展平生抱負。你突然來這麼一出,叫我怎麼給你圓場?姚賈氣勢洶洶而來,顯然沒打算讓步,定要和秋菊一樣,討個說法,方肯罷休。姚賈是我和嬴政煞費苦心才挖來的人才,是統一六國不可或缺的一枚重要棋子,四年來的工作表明,他沒有辜負嬴政和我對他的期望與信任。對他的情緒,不可能不加以安撫。韓非啊韓非,只怪你捅的漏子太大,連我也遮蓋不了。

    李斯卻也不急著表態,反問道,以上卿之見,又當如何?

    姚賈道,物不得其平則鳴,人之於言也亦然。吾將見大王也。

    李斯再問道,韓非將作何區處?

    姚賈含糊答道,姚賈只是言所當言、言所欲言。一切決於大王。

    李斯沉吟不語。姚賈道,廷尉與韓非有舊,此乃人所共知。是以,姚賈不敢不先聞於廷尉而後動。國事不容私情,姚賈在此,靜候廷尉之言。

    李斯礙於身份,確實也不便強為韓非出頭,只能苦笑道,我復能何言,一切決於大王。

    姚賈心中暗喜,知道李斯已然默許,於是起身施禮道,多謝廷尉。姚賈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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