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四卷 第二百二十二章 趙國初勝 姚賈遭彈劾
    且說韓非自入咸陽以來,名為韓使,實為秦囚。季節變換,日月消磨,就這樣到了嬴政十四年。

    這一年,秦趙再度大戰。和去年一樣,秦國仍是主動進攻的一方。十萬秦軍,由大將桓齮率領,從上黨出發,越過太行山,避開趙國防備嚴密的正面戰場,奇襲作為邯鄲東面門戶的赤麗、宜安二城。

    消息傳到邯鄲,趙王遷大恐,急命李牧出師相救。

    李牧督帥五萬邊兵,行至漳水之畔的肥累城,便下令三軍駐紮休整。趙王遷數度下詔催促,屬下將士也是苦苦相諫,請求李牧繼續前行,以救援赤麗、宜安。李牧不動如山,道,「秦師數百里突襲,其鋒正銳,赤麗、宜安兩城旦夕必下,不是說救便能救得的。秦師既下兩城,必乘勝來取邯鄲,取邯鄲則必經肥累,經肥累則必先涉漳水。為今之計,惟有據守地利、蓄精養銳。待秦師渡漳水之時,我軍以逸待勞,中間擊之,必可大勝。秦師潰逃,我軍從後掩殺,二城自可失而復得也。」眾皆歎服。

    赤麗、宜安二城之所以能夠頑強堅守,只因心中存著指望,以為救兵很快就將來臨。等到聽聞李牧在肥累停下,並不來救,於是鬥志全喪,先後投降。桓齮攻克兩城,志得意滿,又見李牧不來相救,只是困守肥累,畏縮不前,成日縱情聲色,以為李牧心怯,不免起了輕敵之心,於是乘累勝之威,揮師進發肥累,力求畢斯功於一役。正渡漳水之時,李牧伏兵四出,萬箭齊發,火光沖天,秦軍陣腳大亂,踐踏而死者不知其數。

    秦軍敗亡,李牧一路追擊,趁勢收復赤麗、宜安兩城,不在話下。桓齮退回上黨,清點士卒,已是折殺過半。嬴政聞聽軍敗,大怒,廢桓齮為庶人。

    李牧凱旋而歸,邯鄲傾城而出,郊外相迎。在忍受了秦國多年的欺凌之後,趙國上下已是士氣低落,鬥志渙散。正因為此,李牧的這一場勝利便顯得格外珍貴,格外及時。趙王遷親執李牧之手,道:「將軍真乃趙之白起也!」於是效仿當年秦昭王封賞白起,封李牧為武安君,食邑萬戶。

    李牧將士所經之處,無不歡聲震天,激動的百姓們跪在道路兩旁,淚流滿面。為了這樣一場勝利,趙國等待了太長太長的時間!

    在這種舉國狂歡中,只有李牧還保持著足夠的冷靜。他知道,秦國這次雖然敗了,但遠沒有傷筋動骨,秦軍的鐵騎,隨時可以捲土重來,再度侵凌趙國的疆土。可以預見,日後的秦趙之戰,只會更加慘烈。秦國有資本再輸下去,而趙國卻一戰也輸不起。趙國只要一戰輸了,很可能就意味著亡國!

    李牧雖然憂心,但肥累大捷畢竟是一次難得的對秦國的勝利,秦軍不可戰勝的神話終於被打破。這不僅對趙國有著重要意義,在某種程度上,也給六國打了一針強心劑,大大鼓舞了六國的士氣。

    肥累大捷不久,燕、齊、魏、楚、韓五國紛紛遣使者來趙慶賀。李牧力勸趙王遷,借此機會促成六國結盟合縱,共同對抗秦國。然而,姚賈正好人在邯鄲,聞訊前後奔走,對六國分而化之,使這場規劃中的合縱迅速流產。

    隨著燕、齊、魏、楚、韓五國使者的離開,姚賈也回到咸陽述職。姚賈出使四年,絕六國之謀,止六國之兵,成果顯著。嬴政大悅,封姚賈為上卿,食邑千戶。漂泊多年的姚賈,終於成了正式工,有了編製,更有了恆產。

    姚賈為秦國立下顯赫功勳,其封賞雖然豐厚,卻也能夠讓人服氣。只有一個人,對此持有異議。

    姚賈之重返咸陽,乃是近期秦國政壇的一樁盛事,朝中百官無論熟與不熟,紛紛登門道賀。這其中,只有韓非沒去湊熱鬧,相反,他正準備彈劾姚賈來著。

    算起來,韓非和姚賈稱得上是故交了。姚賈剛出道時,到韓國謀事,韓非對其才華頗為欣賞,因是著力結交。後來,姚賈入仕趙國,組織四國合縱,對抗秦國。這段同仇敵愾的日子,可謂是兩人交情的蜜月期。然而,隨著姚賈投奔秦國,與六國對立,兩人隨之決裂。韓非不能原諒姚賈的變節,更不能原諒姚賈破壞合縱,將他的祖國韓國送上絕路。

    要阻止秦國併吞韓國和其餘五國,合縱是唯一的選擇。

    只要扳倒姚賈,秦國的外交將因此倒退十年,六國合縱也將重新變為可能。

    於是,韓非往見嬴政,道,「臣聞大王封姚賈為上卿,竊以為過也。」

    嬴政道,「姚賈因功得賞,何過之有?」

    韓非道,「姚賈以珍珠重寶,南使荊、魏,北使燕、齊,出問三年,四國之交未必合也,而珍珠重寶盡於內。是賈以王之權、國之寶,外自交於諸侯,願王察之。」

    韓非目前的身份,只是韓國使節而已,用今天的說法,他彈劾姚賈,其實是在干涉秦國內政。好在嬴政並不忌諱這些,只是道,說下去。

    韓非再道,「上卿者,國之顯爵也,理當為朝野之望,百官楷模。然姚賈乃大梁監門子,嘗盜於梁,臣於趙而逐。取世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與同知社稷之計,非所以激勵群臣也。」

    俗話說,不癡不聾,不做阿家翁。很明顯,嬴政不是阿家翁。既然韓非指名道姓來彈劾姚賈,他也不能硬裝沒聽見,其中的是非曲直,他必須弄個明白,做一結論。嬴政於是召見姚賈,問道:「吾聞子以寡人財交於諸侯,有諸?」

    姚賈尚沉浸在加官晉爵的快樂之中,忽然遭到嬴政這麼劈頭一問,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心知定是有人在背後搗鬼。然而,姚賈不愧是姚賈,在一陣肉眼不可察覺的慌亂之後,很快便鎮靜下來,他挺直腰板,朗聲答道,「有之。」

    嬴政見姚賈痛快應承,卻也頗出意外,冷冷說道,「子有何面目復見寡人?」

    姚賈道,「曾參孝其親,天下願以為子;子胥忠於君,天下願以為臣;貞女工巧,天下願以為妃。今賈忠王,而王不知也。賈不歸四國,尚焉之?使賈不忠於君,四國之王尚焉用賈之身?桀聽讒而誅其良將,紂聞讒而殺其忠臣,至身死國亡。今王聽讒,則無忠臣矣。」

    聽完姚賈的辯解,嬴政顏色大為和緩。韓非彈劾姚賈,無非歸結為兩點:一是姚賈假公濟私,損秦利己。二是姚賈出身低賤,又有前科。為嬴政所警惕的,只是第一點而已。饒是如此,嬴政還是沒有放過第二點,道,「子監門子,梁之大盜,趙之逐臣。」究其語氣,卻並不嚴厲,甚至有些調笑的成分在內。

    嬴政隨口一問,姚賈可不敢也隨口一答。他的出身及前科,是他的歷史遺留問題,如果不能徹底解決,他便將始終背上這一沉重的包袱,時時被人拿來敲打譏諷。姚賈沉思片刻,道:「太公望齊之逐夫,朝歌之廢屠,子良之逐臣,文王用之而王。管仲,其鄙人之賈人也,南陽之弊幽,魯之免囚,桓公用之而伯。百里奚,虞之乞人,傳賣以五羊之皮,穆公相之而朝西戎。文公用中山盜,而勝於城濮。此四士者,皆有詬丑,大誹於天下,明主用之,知其可與立功。使若卞隨、務光、申屠狄,人主豈得其用哉?故明主不取其污,不聽其非,察其為己用。故可以存社稷者,雖有外誹者不聽;雖有高世之名,無咫尺之功者不賞。是以群臣莫敢以虛願望於上。」

    姚賈一氣說完,胸膛起伏,靜望嬴政。嬴政下殿,扶起姚賈,大笑道:「子言甚是。寡人特試子而已。」

    姚賈暗舒一口長氣,知道自己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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