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四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尉繚遁走
    且說嬴政終於見到了尉繚,或者我應該說,尉繚終於見到了嬴政。兩人對坐,嬴政因問道,寡人欲取天下。先生善兵,願有以教寡人。

    尉繚面對著當時地球上最強大的王者,神色自如,悠然說道,夫兵有三勝。不橐甲而勝,主勝也;陣而勝,將勝也;戰勝,臣勝也。

    嬴政道,寡人願聞何以主勝。

    尉繚道,所謂主勝,無須興兵,戰勝於朝廷是也。今臣有兵不血刃之計,而使天下歸順。

    嬴政精神一振,道,請先生賜教。

    尉繚道,以秦之強,諸侯譬如郡縣之君,臣但恐諸侯合從,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愍王之所以亡也。願大王毋愛財物,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

    尉繚雖以兵法著稱,本人卻是一個堅定的反戰者。然而,他又清醒地認識到,歷史潮流,浩浩蕩蕩,非他一人的力量可以阻擋。統一之戰絕無可能避免,六國必將滅亡。生逢亂世,他將何去何從?在六國和秦國之間,他又將如何抉擇?事六國以抗秦嗎?這樣或許能為六國延數年之命,換句話說,為六國的達官貴人延數年之命。而為了這多出的數年之命,卻必然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多打幾十場乃至上百場仗,多犧牲幾十萬乃至上百萬戰士(包括秦國的和六國的)的性命,讓無數本可倖免於難的家庭破碎滅亡。

    尉繚的咸陽之行,表明他最終站在了秦國一邊。而他向嬴政提出此一計策,正是要腐蝕六國的權臣,削弱六國的鬥志,從而加速統一進程,長痛不如短痛,讓該死的戰爭盡快結束,和平早日降臨。

    嬴政聽完尉繚的計策,臉上忽然露出狐疑之色。尉繚的計策,對嬴政來說來並不新鮮。早在七年之前,李斯就向嬴政獻過類似的計策。(註:參見第五十九部分)時為郎官的李斯,也正是因為這一計謀,被嬴政拜為長史,從而迎來了仕途上的重大轉折。李斯就任長史以後,陰遣謀士,繼持金玉以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這一計謀,多年來一直在秘密實施當中,幾乎是秦國的最高機密,即使在秦國,知悉內情的也不會超過五個人。因此,嬴政不免懷疑,尉繚之所以提出和李斯類似的計策,究竟是英雄所見略同呢?還是尉繚乃是為六國而來,隱約覺察到秦國此一計謀,此番特作試探?嬴政心存疑慮,於是假意說道,「三十萬金,非為少也,寡人之國貧,恐不能給也。」

    尉繚冷笑道:「王者愛民而不愛財。大王愛財,臣復有何言?」

    誰愛財了?你滿大街問去,保證沒幾個人會承認。常人尚且不喜背上愛財之名,更何況是至高的王者,一切土地和土地以上附屬物的主人呢?嬴政尷尬地笑了笑,謝道,寡人一時失言,先生幸勿介懷。

    尉繚繼續冷笑道:「大王以三十萬金為多歟?兵法曰:「十萬之師出,日費千金。」今亡三十萬金,不過十萬之師一歲之費而已,卻能坐收百萬之師十歲之功。天下未嘗無事也,非縱即橫也。橫成則秦帝,縱成即楚王。秦帝即以天下恭養,楚王即王,大王雖有百萬金,弗得私也。大王其思之!」

    至此,嬴政方才確定,尉繚確是為秦國之利益而來,於是拊掌讚道:「先生之言大善。」

    嬴政突然造訪蒙府,事先並無知會。等到蒙武、蒙嘉聽到下人的稟報,得知嬴政正在自家府中,皆是大驚失色,倉皇前來參見,請罪不迭。嬴政大笑,道,「不知者不罪。蒙氏接待先生有功,寡人還要大大封賞才是。」又執尉繚之手,道,「古人有雲,得一人勝得一國,寡人未之信也,今得先生,方悟古人所言非虛。有先生輔佐,寡人何愁天下不定!」當即欲拜尉繚為上卿,尉繚固辭。

    尉繚道,臣之來秦,非為功名利祿。六國收,四海一,天命在大王也。臣千里而來,妄獻魯鈍之策,惟願天下早日一統,少殺伐而已。臣已老邁,實不堪立朝堂之上,望大王垂憐。

    嬴政見尉繚意願甚堅,只能嗟歎不已,也不再強求。

    後幾日,嬴政數召尉繚,見尉繚亢禮,衣服食飲與尉繚同,可謂極盡謙卑。如此尊崇之禮遇,自嬴政執政以來,未有先例,時人莫不榮之。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暫居在蒙府中的尉繚,卻忽然不見了蹤影。

    尉繚失蹤,讓蒙府上下一陣恐慌。尉繚可是嬴政的貴客,在自己的府中走失,這可如何交代?蒙武、蒙嘉趕緊發動所有關係,四處尋覓。

    終於有人來報,稱見到尉繚,正在咸陽城門,似欲出城而去。蒙恬急忙趕到城門,忽然目光閃動,人群中的那個白髮老者,不是尉繚是誰!

    蒙恬道,先生欲出城乎?

    尉繚道,我獻策已畢,心願已了,此間別無可留戀處。不去更待何為?

    蒙恬道,大王,不世出之明主也。先生抱經世之才,卻捨明主而去,豈非不智?

    尉繚道:「秦王為人,蜂准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游。」

    蒙恬苦苦挽留,道,先生為客蒙府,不辭而別,大王怪罪下來,恐蒙氏有禍也。

    尉繚道,汝可無憂。吾已有書報與大王。說完,尉繚又指了指城門,道,守門吏留我在此,小子為我解之。

    守門吏知道蒙府正在尋找尉繚,因此一直沒敢放尉繚出城。守門吏望著蒙恬,放還是不放?他等著蒙恬的主意。

    蒙恬道,先生此去,敢問何往?

    尉繚道,流沙之西,老子或猶存兮。

    蒙恬向守門吏揮了揮手,示意放人。尉繚也不道謝,飄然而去。葛衣竹杖,一如來時。

    蒙恬回報嬴政。嬴政剛看完尉繚的辭別之書,又聽到蒙恬轉述的尉繚對自己的評價,不由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這些個外客,怎麼就養不家呢?先有茅焦,現在又是尉繚。寡人何曾虧待於他們,他們卻說來便來,說去則去,視寡人為兒戲乎?茅焦之去,悄無聲息,倒也罷了。尉繚臨去,猶以惡毒刻薄之辭加諸寡人,殊為可恨。宗室力主逐客,如今看來,也自有其道理。

    嬴政的這番話,讓蒙恬聽出了一身冷汗。嬴政所說的贊同逐客,是脫口而出的真心之語,還是一時盛怒之下的口不擇言?蒙恬待嬴政稍微平靜了些,道,大王慎言。廷尉勸諫逐客,猶是昨日之事,大王莫非忘了?

    嬴政自知失言,繃著臉不再說話。

    蒙恬道,大王曾說過,得尉繚勝得一國。如此而言,則失尉繚勝失一國。今尉繚去猶未遠,臣請大王追之。

    嬴政道,「尉繚羞辱寡人,寡人任他自去,已是格外優容。再欲寡人腆顏求尉繚回返,絕無可能。」說完撇下蒙恬一人,拂袖而去。

    蒙恬自咸陽宮怏怏而出。他知道,嬴政正在氣頭之上,不可能聽得進勸。此刻,只有一個人,能讓嬴政回心轉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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