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四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國尉授之
    誰人能火中取粟,讓嬴政回心轉意?

    毫無疑問,李斯,只有李斯。

    且說蒙恬往見李斯。李斯聽完蒙恬的來意,神色一時嚴峻起來,也不即時回答,而是眉頭微皺,背手而行,臉上滿是思索之色。

    蒙恬見李斯表情凝重,還以為李斯正在為應該如何勸說嬴政而苦思對策,殊不知,於此時李斯的心中,正經歷著一場複雜的掙扎。對李斯來說,難的不是過嬴政這關,而是過自己這關。留住尉繚,whyshouldI?

    一想到尉繚,李斯心裡多少有些不平衡。我們知道,當年李斯對嬴政乃是單相思,最終費了天大的力氣,冒了殺頭的危險,這才好不容易見到嬴政,一訴衷腸。嬴政固然十分欣賞他,卻也只是授予他長史的官職而已。可是到了尉繚這裡,事情就掉了個個,嬴政反過來對尉繚前後三請,尉繚這才賞臉賜見。嬴政見尉繚亢禮,衣服食飲與尉繚同,極盡謙卑,又力拜尉繚為上卿,遭到尉繚婉拒之後,也並不生氣,反而對尉繚越發恭敬。

    嬴政分別給予李斯和尉繚的禮遇,天差地別,一至於此,心高氣傲的李斯自然不能服氣。想當年,茅焦也是一來秦國就被拜為上卿,但人家好歹是讓嬴政母子重歸於好,也算是立有大功,實至名歸。可尉繚呢,好不容易提出了個謀略,卻怎麼看都像是在剽竊自己當年的思想。因此,對於尉繚享受到的禮遇,李斯豈止是不平衡,他幾乎是出離憤怒了。

    然而,人和人的命運遭遇往往就是如此的不同。

    以下是對「我愛你」的三個經典回答:

    例一、見於《星球大戰:帝國反擊戰》。

    莉婭公主:我愛你。

    漢amp;#8226;梭羅:我知道。

    (《StarWars:EpisodeV-TheEmpireStrikesBack》。

    PrincessLeia:Iloveyou。

    HanSolo:Iknow.)

    例二、見於《人鬼情未了》。

    山姆:我愛你,莫莉,我永遠愛你。

    莫莉:GJM。

    (《Ghost》。

    Molly:Ditto。)

    例三、見於《六人行》。

    愛米麗:我愛你。

    羅斯:謝謝儂。

    (《Friends》。

    Emily:Iloveyou。

    Ross:Thankyou。)

    對號入座的話,例一可以用來類比李斯和嬴政,例二可以用來類比茅焦和嬴政,例三可以用來類比尉繚和嬴政。理解了這點,我們將會更好地體會李斯此刻的心情。

    題外話:關於「我愛你」,最離譜的回答發生在本地的一所高中,時間為不幾年前。

    女生:我愛你。

    男生:對不起,我不能愛你。

    女生:為什麼?

    男生:因為我是——鹹蛋超人。Yeah!

    回到李斯。李斯畢竟是大智慧之人,不會讓個人情感左右自己的決定。他只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將尉繚留在咸陽是利是弊?

    依李斯看來,尉繚先是拒絕上卿之位,現在又選擇離開咸陽,可見此人雖有仁心,卻並無野心。

    將尉繚留在咸陽,勢必會奪去嬴政對自己的一部分寵幸和倚重。然而,尉繚的優勢主要在軍事方面,和自己的權勢範圍並無太大衝突。

    群花歸一人,方知天子尊。嬴政貴為秦王,不會滿足於一個女人,也不會滿足於一個男人。因此,自己注定不可能得到嬴政全部的寵幸,不被尉繚分去,也會被別人分去。

    在目前的秦國政壇,外客和宗室之間的矛盾依然尖銳,是權勢紛爭的主旋律。尉繚,外客也。敵人的敵人,朋友也。

    通過諫除逐客令,自己對諸外客可謂有再生之恩,自己在外客中的領袖地位,絕非初來乍到的尉繚可以撼動。

    最重要的,是年紀問題。尉繚已是花甲之年,來日有限,即使得志,光景也長不了,注定只能是一個過渡性人物。

    最最重要的是,李斯有信心,管他是尉繚張遼,自己皆能戰而勝之。

    最最最重要的是,尉繚自有他的獨特價值,關於這點,嬴政清楚得很,是以才會如此禮遇尉繚。因此,他李斯也絕不能假裝不知道。

    蒙恬久等不到李斯的回答,不免焦急,於是催促道,尉繚去將遠也。請先生速作決斷。

    李斯住下腳步,長歎道,大王盛怒之下,未易諫也。姑看在汝面,且勉力一行。

    蒙恬大喜,於是和李斯同往咸陽宮。一路上,李斯不時嘮叨著,小子誤我,小子誤我。可細細揣摩其口氣,更像是在聊發牢騷,而不是在責備蒙恬。

    且說李斯前見嬴政。嬴政見李斯與蒙恬同行,心知其必為尉繚之事而來,於是沒好氣說道,寡人之意已決,斷然不會屈尊追召尉繚。廷尉請回。

    李斯接口道,臣也以為,不應追召尉繚。

    嬴政略感意外,道,然則廷尉為何而來?

    李斯冷聲道,蛟龍一旦脫鉤去,遁入江海不復來。尉繚,蛟龍也,不可放歸,臣請殺之。

    嬴政怒哼一聲,道,寡人何嘗不欲殺之!只是尉繚乃天下名士,未易輕殺。

    李斯道,既不能殺,與其縱之以資六國,為秦之敵,何不留而用之,為秦之利?

    嬴政像個在訴說自己委屈的孩子,道,尉繚辱朕。

    李斯大笑道,大王真不知尉繚之心歟?

    嬴政面色一變,道,廷尉請講。

    李斯於是解釋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侍。大王乃天下明君,對他尉繚又是禮遇非常,推重有加,得主如此,夫復何求?然而,尉繚為何仍然要離開咸陽,臨離開之時,還要對大王惡語相加?

    嬴政專注而聽,李斯再道,依臣之見,尉繚之用心,不可謂不良苦也。尉繚臨去之言,多為無稽之談,不足駁斥,只重在「誠使大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這一句話。尉繚,仁人也,有慈悲之心,之所以作如是說,並非誣蔑大王,而是激將大王。試想,六國終將滅亡,天下必歸於大王。尉繚先放出風聲,預言大王將以天下為虜,正是希望大王日後能以實際行動,證明他尉繚有眼無珠,錯看了大王。為此,尉繚甘願動大王之怒,乃至不惜一死。今大王無論縱之還是殺之,都無疑是在默認尉繚說得沒錯。大王一言不容,何以容天下?臣請為大王追之。

    嬴政一想,李斯的解釋確也說得通,意乃少解,又道,茅焦去時,廷尉不置一辭。今尉繚將去,廷尉卻力勸寡人留之。廷尉何故厚此薄彼?

    沒有調查研究就沒有發言權。李斯雖沒有見過尉繚本人,但卻聽蒙恬多次提過,加之《尉繚子》一書,他也曾仔細研讀,是以對尉繚堪稱瞭解,於是說道,茅焦,縱橫之徒也,去不足惜。尉繚和茅焦有大不同。臣聞於蒙恬,尉繚自稱,大王需要他,更甚於他需要大王。此言誠然,臣請為大王言之。六國向來稱秦軍為虎狼之師,殘暴之師。秦軍到處,動則坑殺,鮮有憐憫,六國之軍因此往往死戰,以致秦軍雖勝,卻時常傷亡慘重。尉繚著《尉繚子》,提倡兵不血刃,鼓吹仁義之師,天下的將領,有幾人沒有讀過《尉繚子》?在六國的軍隊中,就有不少將領皆是尉繚的信徒,奉以為師。這意味著什麼?難道僅僅意味著,不管尉繚走到哪裡,都不愁沒人包吃包喝包住包玩嗎?當然不是。這意味著,尉繚他已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面旗幟,一面深入人心的旗幟。尉繚,就是仁義之師的象徵!一旦尉繚能為秦所用,其意義和號召力自然不難想像。得其人勝得一國,誠非虛也。

    李斯所說,嬴政自然也曾想過,不然他也不會對尉繚一直謙恭事之。尉繚的價值,嬴政早洞察於胸,只是一時被怒火蒙蔽而已。經過李斯這一番重複和提醒,嬴政漸漸冷靜下來。是啊,只要尉繚他能留在咸陽,哪怕從此一計不獻,一謀不出,成天行屍走肉,山吃海喝,但只要有他這尊菩薩供在那裡,對秦國來說,就是有著莫大的好處。尉繚對六國將領的影響自不消多說,對六國的老百姓而言,尉繚所提倡的「兵之所加者,農不離其田業,賈不離其肆宅,士大夫不離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親。」的戰爭理想,就像「盼闖王,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一樣,簡單到一聽就懂,從而心嚮往之。至於供起尉繚之後,一旦形勢需要,也大可拋開尉繚的學說,陽一套,陰一套。

    嬴政道,寡人曾欲拜尉繚為上卿,遭拒。尉繚似不願為秦所用。

    李斯搖頭道,上卿之位,太卑。

    嬴政奇道,比上卿更尊,難道相國不成?

    李斯道,相國自有宗室二君為之。臣以為,欲留尉繚,當以國尉授之。

    嬴政大驚道,廷尉戲言乎?廷尉可知,國尉一位,自武安君白起之後,一直虛待至今,以其位太尊而不得其人故也。今以國尉之位,輕易授予尉繚,一旦尉繚再次拒絕,則我大秦顏面何存?廷尉為寡人再善謀之。

    國尉,也稱太尉,位列三公,金印紫綬,掌武事,秩萬石,直接受命於秦王,為秦國的最高武官。國尉一位,因為白起曾經擔任過的緣故,從而成為秦國最具傳奇色彩的官職。好比劍橋大學的盧卡斯教授席位,因為牛頓、狄拉克等人曾經先後據之,從而成為學術界中最負盛名的教授名銜,薪水未必最高,榮譽卻是最大,

    然而,國尉和盧卡斯教授席位又有不同。三百多年來,盧卡斯教授席位一直薪火相傳,不曾空缺。而國尉一位,自白起之後,一直堅持寧缺勿濫的原則,以致虛待百年。蒙恬的爺爺蒙驁,功不可謂不高,卻也沒能熬到這個位子。正如嬴政所言,白起神話般的赫赫戰功,為國尉樹立了一個標桿,一個後人難以企及的標桿。因此,在某種程度上,國尉之於秦國,就像23號球衣之於芝加哥公牛隊,跟著michaeljordan一起退役,從此再無別人夠資格再穿。

    李斯心知,國尉一位,非同小可,嬴政的驚訝也在情理之中,於是說道,臣非不知,國尉之尊,百餘年來,再未授予一人。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大王以國尉授尉繚,方能顯大王誠意。白起戰功,百年來無人能過之。然而,世變時移,當年秦之興師,為了攻城略地,如今興師,要在統一天下。尉繚之應變將略,固不如白起。然而,白起所習,兵法也,尉繚所重,兵道也。於此併吞六國之際,需要新的軍事思想,以改變六國對秦軍之成見,在保證戰鬥力的前提下,易殘暴為仁義。尉繚忤逆大王,大王不罪之,反以國尉尊之,方顯天子氣度,也方顯示改變秦軍之決心。

    嬴政沉吟不語,李斯又道,主留尉繚,臣也有私心在。前數月,蒙大王納愚臣之諫,收回逐客令,使外客鹹復故職。今尉繚從魏來秦,來不幾日,卻又離秦而去。外客難免心生狐疑,以為大王心中猶有內外之別,是以不用尉繚。六國之士,其中不乏心向秦者,今見尉繚這般的名士,秦尚不能用,怕也要從此斷了來秦求仕的心思。昔日,燕王之待郭隗,築宮而師之,而士爭湊燕。今大王志在天下,縱尉繚而去,天下之人以是謂大王為賤賢也。倘留尉繚,授以國尉高位,則近可安外客之心,遠可招六國之士。臣請持國尉璽綬,往召尉繚,必使其重返咸陽,從此為大王之臣。

    嬴政大喜,道,廷尉不妒賢能,一心為國,實寡人之幸,社稷之幸也。於是命李斯持國尉璽綬,往追尉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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