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與秦王朝 第一卷 第十一章 說大人者,怒之!
    李斯這席話,由於事先全無徵兆,再加上他金屬般剛硬銳利的聲音,使得其效果極其震撼。呂不韋聞言大駭,險些又傻乎乎地跟著應一句:「你說什麼?」還好他嘴收得快,這才沒有再度出醜。呂不韋心中大怒,怒李斯傲慢無理,大言不慚。李斯啊李斯,你可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養這許多士人我容易嗎?這些寄生蟲們成天什麼事也不用干,吃喝拉撒全由我買單,每月還得固定給他們發薪水,要維護秦國的體面和我呂不韋的個人聲譽,這薪水還不好意思給得太少。這些士人要是耍起性子來,我得好聲好氣地去安撫慰問,他們若是在外頭捅了什麼婁子,我還得出面替他們擺平。養士人可比養兒子還累啊。我圖個啥?就圖個不能吃也不能賣的虛名。好傢伙,你李斯一來,像樣的計策一個沒有,張口閉口儘是要我殺人,先要殺八個護府武士,現在又要殺三千士人。我這兒是相國府,又不是屠宰鋪,你是存心要我呂不韋落下一個不仁不義的千秋罵名呀。

    呂不韋按住自己的怒火。他決定給李斯一個機會,讓他把話說完。倘李斯能自圓其說,那便再做理會。倘他只是危言聳聽,那就拖出去剁了賣肉,咎由自取,須怨別人不得。呂不韋慢條斯理地道:「士人何罪之有?為何要殺?」

    「三千士人,皆欲置相國於死地,焉能不殺!」

    呂不韋眉毛一挑,「說下去。」

    李斯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道:「相國以韓人仕秦,封文信侯,食十萬戶,金印紫綬,代理萬機。秦王年少,以相國為仲父,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大秦天下,盡托於相國一人之手。人臣所望,能過此乎?」

    「不能過。」

    「然則相國欲廢秦王而自立乎?」

    呂不韋怒道:「小子放肆!本相受先王厚遇,倚為托孤重臣。呂不韋披肝瀝膽,效忠秦室,天日可鑒。」

    呂不韋怒了,李斯反而笑了。李斯道:「相國並無謀反之心,相國自知,李斯也知。然而秦王知乎?秦國知乎?以李斯之見,相國雖無謀反之心,所行卻有謀反之嫌。相國大開門戶,延攬天下士人,至三千之數,此乃慕虛名而處實禍也。」

    李斯激動地在呂不韋面前走來走去,晃得呂不韋很是眼暈。李斯邊走邊說:「養士如養虎。據李斯所聞,相國門下之士,只知有相國,不知有秦王,依仗相國之權勢與尊寵,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囂張跋扈,欺凌柔弱,咸陽城內已是怨聲載道,百姓皆因此遷罪於相國。相國門下蓄此猛虎三千,人雖畏之,也必疑之,謂相國有不臣之志,此則養虎又有如養禍也。信陵君以宗室之親,養士納賢,尚遭魏王嫌恨,無以自明,廢而不用,乃沉溺酒色,鬱鬱而終。相國本為韓人,常言有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相國雖忠於秦室,而秦人終不能信相國也。如今相國已是大權獨攬,乾坤獨斷,秦國任君予取予求。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相國不思韜光隱略,乘盛而返,反而遍求天下之士,集於一門,非為謀反,何為此舉?今日主少國疑,舉國皆疑相國將仿田常代齊之故事,廢秦王而自代。宗室重臣恨相國已久也,一旦以養士自重,圖謀不軌為名,誣相國以謀反之罪,群起而攻之,則相國危急於累卵,而不壽於朝生也。為今之計,惟盡誅門下之士,門下之士既去,則相國無須自辯,天下已盡知相國必無謀反之心也。相國也可長為文信侯,世世稱孤。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願君孰計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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