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傑絕沒想到,父親會在這個時候來到西南嘯鷹視察。:
黎傑搞不清父親此次前來的意圖到底是什麼,是真的要來視察部隊?還是奔自己來的?如果是奔自己來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是想讓自己繼續留在部隊?還是勸說自己轉業?父親是一貫支持自己呆在部隊的,但是母親卻不是這樣,她希望黎傑能盡快脫下軍裝,盡快離開這個充滿危險特種部隊,父親此次前來是帶著母親的意志嗎?
黎傑自從上大學以來,就不願意別人知道自己父親的身份,入伍以後更是這樣,他這樣做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他只是想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靠父親的福蔭在社會上闖蕩。好在在西南嘯鷹特種大隊裡,知道這個上將就是自己父親的人不會很多,甚至可以說基本上沒有。自己剛入伍時,是從大學裡直接來的,加之有人打過招呼,所有的政審一切從簡,自己大學檔案裡的那些並不是很真實的資料就足以應付了。
進入西南嘯鷹特種大隊前,還有一輪政審,而且是由軍區政治部出面,但是在此之前黎傑已經向朱康華叔叔表達過自己的意願,希望朱叔叔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別人,朱叔叔當時親口答應了,軍區政治部副主任親自出面,瞞住這點子事還是輕而易舉的,所以大隊一級的領導不知道這檔子事還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且大隊常委們就是知道了,如果有朱叔叔的囑咐,他們要裝作不知道也是很容易的,這些人都是搞行政工作的老油子了,自然知道掌握分寸,況且他們這樣做還可以一舉兩得,一來尊重了上級領導及黎傑本人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此事的意圖,二來也便於大隊的幹部們開展工作,畢竟如果過多的人知道了本大隊有一個高官的子弟,難保會有一些不良動機的人前來拉關係套近乎,這對黎傑本人和整個大隊工作的開展都是很有影響的。
黎傑的心情儘管不太平靜,甚至說有點忐忑,但是他知道,自己現在要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地盡到一個士兵的職責,以最好的軍人姿態,以最飽滿的戰鬥熱情,站在戰士的行列裡迎接長的檢驗。
黎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在眾人的陪護下走向閱兵台,然後向著台下的將士們敬禮。作為一個老兵,他的儀表儀態以致敬禮的姿勢都是非常標準的,以前在家時,黎傑很少看到父親以軍人的身份出現,在家裡,他更多的身份只是一個丈夫和父親,心血來潮時,他也會繫著圍裙跑到廚房裡做幾道全家人都喜歡吃的拿手菜,也會把黎傑抱在膝蓋上左右搖擺,也會拿捏著他那並不優美的嗓音,唱上一段《智取威虎山》。但是現在,他確確實實是一個標準的軍人,一個中國人民解放軍上將!
上將的犀利眼神掃過全場所有的士兵的臉,黎傑能感受到,父親的目光裡除了平時慣有的嚴厲,也充滿著自己熟悉的那種慈愛,這種慈愛在黎傑的腦海裡是記憶深刻,從小時候起,父親在黎傑和哥哥的面前都是這種表情。
一直到黎傑長大後,父親的眼裡就多了些嚴厲,雖然這種嚴厲只是在教育上的,但這還是讓黎傑覺得,父子之間好像還多了一樣東西,那就是所謂的代溝。代溝成了父子關係的殺手,因為「代溝」,黎傑老覺得自己和父親合不上拍,所以有時候他甚至不敢也不願直接面對自己的父親,青春的叛逆讓黎傑感覺到,父親以往的慈愛已成往事,隨風而去不再回來。
但是現在,黎傑在父親的眼神裡又看到了那種久違的慈愛,那種慈愛能夠融化任何冰凍的心裡,使之感受到春天般的的溫暖,那種慈愛,也足以讓黎傑回憶起孩童時的記憶。站在人群中,黎傑能感受到父親的目光好幾次掃過了自己的臉,迎著這種目光黎傑每次心裡都很激動,以為父親已經看到了自己,但是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在這麼個巨大的迷彩方陣裡,父親是不可能辨認出自己的。同時他也清楚了,父親的這種慈愛並不是單純針對自己的,在父親的眼裡,操場上所有的戰士都是自己的「兒子」,他願意把自己所有的愛都傾注給所這些「兒子」們。
上將在閱兵台上表了簡短的講話:「同志們!我代表總部前來看望你們,你們是一支光榮的部隊!一支英雄的部隊!保衛祖國是你們的神聖職責!英勇不屈是你們的本色!請你們記住一個口號,那就是『戰用我!用我必勝!』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到!」
操場上先是一陣沉默,然後就是雷鳴般的掌聲。就在那一刻,黎傑的心裡突然湧現出一種自豪感,這種自豪感不僅僅是因為父親,而且還因為自己是這支偉大的軍隊中的一員。
長講完話後,部隊就全體解散各自回到了宿舍,因為長的下一步就要去士兵宿舍轉轉,宿舍裡不能沒有人。部隊長下基層視察的目的有時候是全方位的,不僅僅是軍事訓練方面,營房建設、訓練條件、武器裝備、人員的思想動態等等都是視察的內容。
黎傑和班裡的其他人回到寢室,班裡的內務衛生剛剛搞過,現在還保持得很好的,沒有必要重來。大家就耐心地呆在宿舍裡等待長的前來。
士兵們對將軍永遠充滿尊敬和好奇,尤其是對上將,很多戰士除了在電視和電影上,一輩子都沒當面見過這麼大的官,現在閒來沒事,所以班裡自然而然開始了對這位前來視察的上將的討論。
副班長「大衛」很有把握地說:「這位長的身世我很清楚,以前在《解放軍報》上見過他的介紹,他參加過79年的對越自衛還擊戰,當時他是一名副軍長,曾經親自帶領一個師進行穿插作戰,立下過赫赫戰功,而且他的學歷很高的,是博士研究生出身,據說還去美國西點軍校留過學,這在當時部隊師以上軍事幹部是絕無僅有的,現在能升到上將也毫不稀奇。」
「大炮」馬上反駁:「大衛班副的話有點經不起推敲,只怕有些放屁,79年的時候國內剛剛恢復高考不久,那時何來的博士研究生?我看這長八成是偵察兵出身,要不他怎麼會對我們特種大隊這麼感興趣?」
「老鼠藥」晃了晃他那不大的頭,故作神秘地說:「諸位戰友,上將的身世屬國家機密,你們是不可能知道的,不知道就不要瞎猜,大家這麼爭來爭去沒有任何意義,實際上我們這裡有人對這位長的身世清楚得很,只要去問問他就知道了。」
大家就都很好奇地問:「誰?」
「老鼠藥」就瞇了瞇小眼睛,笑咪咪地瞪著黎傑說:「我們的『牛皮糖』先生。」
黎傑嚇了一跳,心想:「難道我的身世被他們知道了?應該不會啊。」就在他驚疑不定之際,旁邊的「馬糞」說話了,他調侃「老鼠藥」道:「是啊,按照『老鼠藥』先生的邏輯,我們的『牛皮糖』同志姓黎,上將同志也姓黎,兩位同志是家門,是家門就是親戚,是親戚就應該知道的。」
大家就哈哈大笑,黎傑心裡一鬆,也就跟著哈哈大笑,他也清楚了「老鼠藥」是在調侃自己。
「老鼠藥」看到自己的心思被「馬糞」戳穿,但又不想馬上認輸,就裝出一副無賴得不行的樣子故意問黎傑道:「『牛皮糖』先生,既然『馬糞』先生也同意我的話,那我的話一定是真的了,你就給大家解解饞,給我們透露一點你這個家門上將的一點內幕消息吧,我們將不勝感謝。」
黎傑一直站在邊上饒有興趣地聽著大家對自己的父親的談論,本來他不想摻和進去的,不過他覺得大家的談話很意思的,他心裡突然湧出一股孩子氣的想法,他也想同大家一起談談自己這個長父親,於是他對大家說:「我對這個長的瞭解確實比大家多,就因為他是我的家門,我知道60年代中印邊界戰爭時他是一名營長,印度的那個什麼准將就是他帶兵俘獲的,當時他還在戰鬥中負過傷,左邊的耳朵被敵人的子彈打掉過一塊,不過他自己把掉下的耳朵撿起來帶了回去,後來軍醫給他縫合上了,耳朵竟然又長好了,現在他的左邊耳朵上還留了道疤,這一點整個特種大隊估計只有我知道的。」
大家都以為他也是在吹牛,就沒有還在意,大家還想繼續談論下去,門口突然響起了腳步聲,然後大家就看見上將在一大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起立!」班長「爆破筒」出口令,全班人員迅立正站好,班長正要上前報告,上將卻招了招手示意不必了,跟在後面的孟大隊長就喊了聲:「稍息!」
上將很親切地一個一個跟大家握手,還不停地詢問大家一些問題,得到答覆後他就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拍拍這個戰士的肩。
上將走到黎傑面前,黎傑向父親兼長立正敬禮,長立正回禮,卻並沒有握他的手,只是定定地看著他,目光裡充滿了詢問。
旁邊的人搞不懂長在黎傑面前這麼站著到底是要幹什麼,就靜靜地呆在那裡不吭聲。大隊參謀長就湊上去給長介紹:「長同志,這是我們大隊上等兵黎傑,是大學生兵。」
長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問黎傑道:「上等兵同志,你的服役期快滿了,你自己作何打算?是退役回去讀書,還是繼續留下來?」
面對父親的提問,黎傑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他只好說:「請長同志給個建議,我留下好還是退役好?」
旁邊不明內幕的人聽到黎傑這麼跟上將說話,不由大吃一驚,以反問句回答長的反問句,這可不是一個士兵能做的,有人就想:「條令條例都學過這麼多遍了,士兵在長面前是要注意禮節禮貌的,何況還是一個上將?這個兵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以這種語氣跟一個上將說話?下來後一定要好好管教管教才行。」
上將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他對黎傑說:「你是我的兵,我當然希望你能留下來,我可不想變成光桿司令。」
黎傑明白了父親的意圖,看來父親是想讓他繼續留在部隊,黎傑想了想,然後說:「我的父親希望我留下,可是我的母親卻希望我離開部隊回去繼續完成學業,長同志,請問我該聽誰的?」
旁邊的人越覺得黎傑簡直是在胡來,竟用這種問題來問上將?大家心裡都不免有些忐忑,但看到大隊長和政委表情平靜,也就抑制住了那種甚至想揍黎傑一頓的衝動,靜靜地站在旁邊觀看事情的展。
上將並沒有生氣,他用很平靜的語氣對黎傑說:「士兵,我想聽的是你自己的意見,而不是你父母的,你已經長大成年了,自己的主意是最重要的。」
黎傑道:「從家庭的角度來說,我想我應該回去完成學業,從國家的角度來說,最好的選擇應該是繼續留在部隊,因為『保家衛國』是對『為國效力』的最直觀的詮釋,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如果全憑自己的個人喜好的話,這幾天我仔細想過了,這兩種選擇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兩種我都喜歡,但是我不知道我將來在哪方面更能幹出成績。」
上將道:「士兵,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就是到現在為止,你對自己的去留還沒有做出最後抉擇,你這樣深思熟慮自然沒有錯,在這種人生的十字路口,慎重一點當然是很有必要的,但是最終你還是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我想你父親的希望沒有錯,你應該繼續留在部隊,因為『有國才有家』的道理你是明白的。你知道美國西點軍校的座右銘是什麼嗎?只有六個字:責任、榮譽、國家,可見,『國家』的概念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彌足重要的。」
上將接著說:「至於你是否能在自己選擇的那條道路上幹出成績,我給你講個故事,你或許就明白了,故事是這樣的:蘇珊是美國證券業界的一個風雲人物,但是她出身於中國台北的一個音樂世家,而且她從小就受到了很好的音樂啟蒙教育,非常喜歡音樂,但她卻陰差陽錯地選擇了工商管理專業並且最後成為了美國證券業的絕對權威。在一次接受媒體採訪時她是這麼說的:『老實說,至今為止,我仍不喜歡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如果能夠讓我重新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音樂。但我知道那只能是一個美好的『假如』了,我只能把手頭的工作做好……,因為我在那個位置上,那裡有我應盡的職責,我必須認真對待,不管喜歡不喜歡,那都是我自己必須面對的,都沒有理由草草應付,都必須盡心盡力,盡職盡責,那不僅是對工作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有責任感可以創造奇跡。』後來,有一位叫艾爾森的美國著名心理學博士對世界名各個領域中傑出人士做了問卷調查,結果讓他十分驚訝其中61名傑出人士承認,他們所從事的職業,並不是他們內心最喜歡做的,至少不是他們心目中最理想的,這就驗證了一個道理:責任感能創造出奇跡。」
黎傑當然能聽懂父親話裡的含義,他衝上將點了點頭,說:「長同志,我想我能明白您的意思,我現在決定了,我聽我父親的,繼續留在部隊為自己的國家盡一點綿薄之力,同時也努力爭取能幹出一點成績來,我想我父親是能說服我母親的,謝謝您的指點。」
上將就沖黎傑笑了,笑容中飽含慈愛與期盼。黎傑也笑了,笑容裡充滿著尊敬和理解。
長走後,「老鼠藥」沖黎傑豎起大拇指道:「牛皮糖,你好酷哦,竟然能讓長跟你說這麼多話。」「馬糞」卻衝上來一把抓住黎傑不放,口裡說:「我剛才特意注意了一下,長的左邊耳朵上真的有個疤耶,牛皮糖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難道長真的跟你是什麼親戚?」
黎傑就笑了笑,一語雙關地說:「我也是昨晚胡亂做夢夢到他了,所以我才知道的,你們也做做夢試試看,說不定也能夢見他呢。」
班裡的戰友們都一頭霧水,撓著頭皮半天作不得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