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好奇的仔細打量著正揣揣然走出教室的許楠。
許楠長的很清秀,但臉色卻有點蠟黃,顯的比較暗淡。兩隻手則使勁的拉著自己身上一件明顯不合身的衣服下面的衣角,低著頭看著眼前不到三公分的地面,不肯抬起頭來。腳上穿了一雙廉價的白色的涼鞋,但明顯已經很舊了,有只鞋子連塑料鞋帶都已經斷了,是用線縫了一下,勉強接上了才可以穿。
尹揚和藹的問許楠吃飯了沒有?
小丫頭用蚊子大的聲音恩了一聲。
尹揚又問她明天星期天還要不要補課?說自己今天晚上去她家裡,問她要不要一起回去?
許楠聽到尹揚說要去她家裡,飛快的抬起頭看了尹揚一眼,眼睛裡滿是驚訝。她抿了抿嘴唇,半天哼了一句:「那,那我去和老師請個假。」
尹揚笑了,說:「那好,你快去請假,我們在學校門口等你。」
許楠低著頭轉身進了教室收拾自己課本和文具,在自己班上同學的注視下,臉上紅的可以滴下血來。
尹揚耐心的在外面等她出來,然後才帶著她走到周歆身邊跟她介紹周歆。
小丫頭抬頭偷偷打量了一下周歆,這次聲音大了點,很有禮貌的叫了一聲:「阿姨,你好!」
周歆笑了起來,說:「叫我阿姨,我有那麼老嗎?哈哈。」
小丫頭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釋,看的出來她很是著急。
周歆看到小姑娘著急的樣子,也不忍心再逗她,就說:「叫我姐姐吧!這樣我也可以佔你點年輕的光。哈哈!」然後熱情的拉著小丫頭的手,率先往樓下走去。尹揚就只好一個人跟在她們兩個人後面走。
到了樓下,三個人在下面地路口分了手,許楠去找班主任請假。順便回宿舍收拾東西。尹揚和周歆則去校門口等她。
在往學校門口走的時候,尹揚把認識小丫頭的經過跟周歆說了一遍,當說到小丫頭穿著單薄地衣服在縣委等了自己一晚上地時候,周歆眼睛有點紅了,她說:「這丫頭怎麼這麼傻啊?她就不知道以後再來。」
尹揚悠悠的說:「這就是山裡人樸實的地方,他們會把你對他的好始終記在心裡牽掛著,總想著早點把這份情還給你。」
周歆不說話了。
尹揚走到車子旁邊,問她:「你知道小姑娘有多難嗎?她一個星期只花五塊錢。每個月只回一次家,而且回家坐車只坐到鎮裡,然後一個人走十幾里路回去的,就為了省一塊五毛錢的車費。」
周歆聽了悄悄的轉過身子揉了下眼睛,然後才轉過身子來問尹揚:「那你怎麼不幫幫她啊!」
尹揚笑了一下:「小姑娘臉面薄,也比較要強,自尊心也很強,從不願意接受別人的同情。
她身上那幾件衣服還是她以前幫許艷打工才收下抵工錢地。給她錢她死活不願意要,很難得的一個小姑娘。」
周歆小心翼翼的問:「那麼我幫她買件衣服她會不會要?」
尹揚看了她一眼,說:「你最好不要去做。對於她來說,尊嚴是她唯一可以堅持的東西了,平等、尊重的對待她比什麼都重要!再說。你感覺這種幫助有意義嗎?」
周歆翹了一下嘴巴,嘴巴裡低聲嘟囔了兩句什麼,聽不大清楚。
尹揚看到她的樣子,想起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許艷那發狠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說:「第一次見面地時候。是以前氮肥廠的一個叫許艷的職工帶過來的。我跟你說過就是我在汽車上碰到過的那個潑辣地女孩子。
當時她也被許楠給氣的冒煙,說:你怎麼就這麼倔啊?哈哈。」
周歆也樂了。
在去清水集的路上。尹揚把後面的位置讓給了周歆和許楠,他坐到了副駕駛的座位上去了。
一路上雖然周歆很特意地親熱地和許楠說話,但小丫頭一直不怎麼說話,一路上一直低著頭,玩弄著自己的衣角,最多恩了兩聲,其他基本上是用輕輕地搖頭或點頭來回答周歆的。
直到周歆沒話找話說到自己高中和大學的生活的時候,小丫頭才來了興趣,話也多了起來,問著一些自己感興趣的問題,眼睛裡充滿了嚮往。
尹揚聽著她們的談話,一直沒有吭聲。他相信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以小丫頭的勤奮和努力,再加上她的聰慧,考上大學是沒有問題的,尹揚不禁為小丫頭的將來考慮了起來……
到了山下,車子開不進去了,在許楠的指引下,把車開到了最近的一家小學裡停了下來。
這家簡陋的小學也是許楠的啟蒙學校,許楠熟門熟路的敲開了一個教師的房門,拜託那位老師幫忙照看一下車子。當那位老師知道來的是縣委書記的時候,很是激動,他不斷向尹揚誇獎許楠的聰明和懂事,把小丫頭說的非常不好意思。
看著天快黑了,尹揚他們就禮貌的告辭了熱情的老師,四個人帶了兩把手電,開始向許楠家走了過去。
許楠家其實並不遠,只有三里多路,當然說不遠,那是對許楠而言。而對周歆來說則是一段比較遙遠路程了,尤其是高低不平的山路更是讓周歆吃盡了苦頭,腳上的涼鞋雖然跟不高,高檔涼鞋的皮也很柔軟,但走了一半的時候還是讓周歆腳很酸很疼。
為了分散周歆的注意力,減少因不習慣給周歆帶來的疲憊,尹揚除了在一旁小心的扶著周歆以外,故意漫不經心的問許楠是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走這條路的?
單純地許楠想了一下自己上學的時間,就很認真的回答尹揚自己六歲開始上學就天天走這條路。
周歆聽了乘大家沒有注意就狠狠地瞪了一眼尹揚,不過聽許楠這麼一說。倒真感覺好多了。
到了許楠家裡地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許老漢剛剛從地裡回來,正在灶堂裡準備給自己弄點吃地。兒媳去的早。兒子在外面打工,唯一的孫女又在縣城上學,老漢從來都是自己隨便對付一口,一直要等到孫女回來才會弄點好點菜給孫女補補。
這個時候突然聽到孫女在外面的叫聲,許老漢趕緊從灶堂鑽了出來,藉著堂屋那盞為了省電,特地裝的瓦數很低的電燈昏黃的光線,穿過院子去給許楠開門。
老漢一邊走一邊在嘴裡埋怨自己的孫女:「楠楠。你怎麼怎麼不聽話,又從鎮上走路回來啊?天都這麼黑了,出點啥事你讓爺爺怎麼受地了啊?唉,你這丫頭……埋怨著老漢打開了院門,突然發現門口站的不止自己孫女,還有好幾個人,愣了一下,嘴裡的嘮叨也停了下來。過了半晌老漢才回過神來問:「這幾位是……
尹揚往前緊走了幾步。伸出手說:「老人家,我是尹揚,你老人家還認得我嗎?」
許楠站在旁邊低聲提醒了一下爺爺:「是縣裡的尹書記,你常說的那個。」
老漢回過神來,兩眼裡渾濁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了。他哆嗦著用兩隻佈滿老繭,骨節粗大的手一下緊緊地握住了尹揚的手,嘴裡哆嗦了幾下也沒有說出一句完整地話來,就發出了幾個斷續的音節:「嗚……尹……書記……好……人……
尹揚看著老人激動的樣子,心裡的感受很是複雜。他一時也無語了。他只有用力的握住老人粗糙卻滾燙地雙手,眼睛不知道怎麼也有點潮濕了。
許楠悄悄的轉過身子。這個倔強的小丫頭在這個時候,使勁的用手擦著自己不斷往下掉的眼淚周歆和李師傅在旁邊沉默了。
等老人情緒平靜了下來,大家回到那盞光線很是昏黃地電燈照著地堂屋的時候,懂事地小姑娘紅著眼睛,眼淚還沒有擦乾淨,就已經抓起抹布把家裡幾把椅子擦了又擦,然後把凳子搬過來擺好,小心地請尹揚他們坐了下來,又去開水壺裡看了一眼,見沒有開水,也不吭聲,把家裡幾隻好的杯子收集起來,放在一個臉盆裡面,就一個人悄悄的從旁邊側門出去了,摸著黑在熟悉的院子裡不聲不響的打水,然後一邊照顧著灶堂裡的柴火,一邊仔細洗刷著杯子和碗筷。
尹揚掏出了口袋裡的香煙,幫老人家點上香煙,又把煙給了旁邊李師傅,自己也拿出了一支,然後才說:「老人家,身體還好吧?」
老漢有點不好意思的接過尹揚的香煙,小心的吸了一口,聽到尹揚問話,老人趕緊應道:「好著呢!莊稼人身體壯實,可不敢生病。」
聽到老人這看似矛盾的話,透露出的卻是一種酸楚。莊稼人身體壯實,不敢生病,萬一生病也就只有靠自己硬抗,抗不住也就只好倒下了。
尹揚暗暗咬了下嘴唇,看了一眼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周歆,發現她也是一臉的沉重,也許她心裡也被觸動了吧?
尹揚不想氣氛這麼沉悶,他吸了口煙,臉上帶著笑容,語氣輕鬆的說:「老人家,你現在還養雞嗎?」
「養著呢!家裡沒有多少地,再說娃他爹一年四季都在外面,我也種不出個啥來,糧食就有點緊張,喂其他的喂不起,就只有養幾隻雞不費糧食,換點錢。」老漢抽了幾口煙,話慢慢的順了起來。
「養了多少啊?」
「唉,哪敢養多少啊?每次就只有孵一窩,養一窩,多餘的雞蛋就都拿出去賣了,要麼就給我娃吃點,莊稼人沒有什麼好東西給娃吃,就只有幾個雞蛋都還要省著。」老漢語氣很平靜,但卻可以聽出老漢話裡的感情。
「那村裡有什麼掙錢的項目沒有,縣裡不正在搞開發嗎?你們這裡有沒有什麼動靜啊?」尹揚想了一下就繼續問。
「那個沒有什麼啦,我們這裡連水都不夠喝,有能力的早搬出了,年輕一點的也就跟人出去打工,現在村裡剩下的就都是一些沒有啥門路的人,還有這些老的少的。」老漢把抽完的煙頭又用力吸了兩口,才丟在地上用腳踩熄。
尹揚聽到老人的話卻大吃了一驚:「什麼?你們連水都不夠喝?」
老漢點了點頭,說:「村裡以前靠的是從山洞裡流出來的水養活人和莊稼,但現在那水慢慢的少了,基本上都斷了,要不就改道了。現在就靠點雨水,或靠人去山洞裡背水出來澆莊稼和自己家裡用。」
「村裡沒有井嗎?」
「沒有,剛剛解放那陣部隊幫忙打過,沒有打出水來,後來在公社的時候,又組織人打井,打了三年才打出一眼出水的井來,但九幾年也斷了,沒有水了。這幾年大家湊錢也打過,就是不出水,誰叫我們住山上地勢這麼高呢?」
尹揚沉默了,應該說他的內心被震撼了。
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做的不錯,全縣群眾的溫飽問題已經解決了,但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居然還有群眾生活的這麼艱苦,連水都喝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