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監獄中的日子乏善可談,你盡可以用一切諸如潮濕、陰暗、血腥、暴虐等此類詞來進行想像,但是其實,這個被叫做死亡集中營的卡其頓監獄,很平靜,很平靜。如果你的神智不是十二分的清醒的話,你甚至會以為,住在裡面的你其實是在度假——
當然,會稍稍有點不自由。還有,每天一次的以跑步為衡量標準的體能訓練之後,不合格的會被刷下,刷下的結果是當場處死,而倖存的我們,則是必須的觀眾。
看到這裡,你們或許會說,是不是太殘酷了?
其實,還是在當時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人類的任何行為,都是沒有界限的。你之所以以為會有界限,那也僅僅只是你自以為。
明白這個道理的人不止我一個。
當時監獄裡的人也有這樣問過,「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了?」而那個被我們叫做老大的人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話:為什麼不可以?
是啊,為什麼不可以?誰規定的不可以?
我必須得重申一下,這句短短的只有五個字的話,對我的衝擊是巨大的,它更直接地改變了我的人生觀念。而在當時,我也看到,就在老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同監獄的許多人,眼中倏地亮了一下,也有許多人,眼中的光彩忽然暗了下去。
前者,我都記了下來。因為直覺告訴我,在日後,他們也許是可靠的同伴。當然,我們未必會有日後。不過,也僅僅是未必不是?
畢竟,『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不可以稍微改裝一下,成為『有什麼不可能』呢?
以後的人生,我就憑著這句話,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在以後的日子裡,對於某些事或者某些局面,我都直接定出我需要的或者想要看到的結果,然後,根據這個結果,一步步地倒推我需要怎麼做來達成這個結果。成功率?
100%。
在我謹記著這句話的時候,我的人生中,已經不存在不可能。
四
不過,坦白說,當時的我,心中真的是充滿了忐忑。我的過往的人生,仍然在時時刻刻的提醒我,我不具備任何可以用來充作自信的資格,更何況是看來盲目到極點的自信。
我是誰?我不過是個小小的還未上任的書記官。
這是什麼地方?這是千百年來埋葬了無數強者的死亡之地。
然後,就在我無比忐忑的時候,我不經意地看向了那雙清澈的眼睛。為什麼會做這個動作我也不知道。是想看到什麼還是不想看到什麼?不得不說,我不知道。或許,那只是我一個毫無意義的動作。但是當然,這個動作不可能毫無意義。只是我自己無法找到我會那樣做的原因。
那雙眼睛的神采沒有一點變化。
在以往,我一直抱持著這樣的一個觀點:一個人的心情不可能沒有波動,除非那是一個死人,或者是一個萬念俱灰的人。而一個人心情上的任何波動,都必定會從他的眼睛中表現出來。
這是帝國刑訊密錄中的一句話,我記了下來,並把它用到生活中,然後所有的事實都在告訴我這句話的確實不虛。儘管,眼睛的主人可能很有城府,讓你看不到他心情的確切變化。
但是,看不到確切變化,和看到沒有變化,是絕對不同的兩個概念。
而此時,我就見識了一雙打破了那句話的眼睛。是因為眼睛的主人太過年小,還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我不知道。不過很奇怪的是,看到那雙依然澄澈的眼睛,我的心情奇跡般地恢復了許多。然後,我甚至有心情對自己笑了下——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也讓我在以後的日子裡,不時地會向那雙眼睛瞄上幾下。儘管,從那雙眼睛裡,我其實什麼都看不到。
五
一個月之後,最終的體能考核來臨。我們這整個監獄的人,都輕鬆通過了考核,得以暫時免除了那時刻都懸在頭頂的死亡之劍。
為什麼是輕鬆通過?
其實答案很簡單,不能通過的那些,早在這一個月中早早地告別了我們,走向了死亡的懷抱。
同國之間,會有同國之誼,同族之間,會有同族之誼,但是同牢之間,絕對不會有什麼同牢之誼。所以,死去的,和活著的,大家都是陌生人。
陌生人之間,不可能也不需要存在什麼感情。更何況,感情,呵呵,自從我那尊老愛幼的哥哥用某種絕對高超的手腕把我送進這個地方來之後,對這兩個字,我已經有深刻的體會。我倒不至於否定這兩個字的存在,而只是已經堅定不移地認為,這兩個字的存在,是需要條件的。
當條件改變的時候,它的存在也便隨之改變。
而現在,我更想去接觸或者探求一些不變的東西。或許,我想,這也可能就是我為什麼會經常望向那雙眼睛的原因吧?
要塞的人員開始教我們鬥氣。我的進步很快,僅僅三五天時間,我就已經可以感覺到鬥氣在體內的流動。按照標準說法,那代表我已經跨進了初級劍士的門檻。
難道我竟然還是個武學方面的天才?
呵呵,我自嘲地笑。天才之於我,更像是一種莫大的諷刺,就像是貞潔之於婊子。『天才』,這兩個字我已經受夠了。更可笑的是,在之前,我居然一直真的以為我是個天才。
如果我是天才,那麼不動聲色之間輕描淡寫地把我送進這個地方的那位忠厚可靠但眾人一直以為與聰明無關的笨蛋哥哥,又該是怎麼樣的一種笨蛋呢?
說實在的,到了現在,我已經不恨他了。
他很認真地給我上了一課,讓我明白了這個世界的真實與虛幻,光影與塵埃。明白了這些之後,我才算真正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以前的我,只不過是個戲子。
一個戲子的人生,無所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