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謝謝。」
從上了車之後就只說了一句『向前開』的蘇彥文突然開口,把司機嚇了一跳,隨後一張大額紙幣就如穿花蝴蝶般輕飄飄地飛了過來,精準地落在他的面前:「……還有,你老婆沒問題,總是胡思亂想的話,小心撞上砂石車。」
「啊?」
司機一臉『見鬼了』的目瞪口呆中,蘇彥文快步轉入一旁的窄街,三下兩下脫掉身上的制服,在這冷清的天氣裡僅著襯衣,專挑僻靜的地方狂奔而去,狀似逃命,再不復之前的優雅從容。
嘖,這次麻煩大了!
少年一邊奔跑,一邊哀怨地歎息。那種冰冷的陰暗感覺竟然一直都沒有消失,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始終跟在他的身後——以前他也不是沒被人用秘法跟蹤過,但是一般按照家傳的法門收斂氣息、再搭乘沒有法力的車輛胡亂狂奔一段時間之後,那些人就只有徒歎奈何、怏怏地放棄了,但是這次他依照前法施行之後,那種被窺伺的感覺卻始終緊盯在他的背後,令他頭皮發麻、冷汗直冒。
到底是哪路神仙?
拐進一個狹窄的小巷,蘇彥文呼出一口熱氣,稍稍放緩了腳步,腦子裡的急速運轉卻沒有停止,迅速地考慮應該向哪個勢力求援——他有種直覺,這次的麻煩絕不是靠他自己能擺平了的,那個和尚舉重若輕地指揮著數十隻靈性極高的役使魔,若說他背後沒有一個強大的勢力,任誰也不相信的……
思索中的少年突然打了個寒顫,模糊的預感再次降臨,粗糙的畫面中,一顆醒目的光頭格外刺眼,令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果然是那個和尚來了!
少年的眼角輕輕地跳了兩下,身手敏捷地縱身穿窗進入了旁邊一棟樓房地走廊之中,快速向著樓頂奔去。即使已經奔跑了不短時間,依舊是絲毫未見疲態。
按理說,被追蹤的時候跑到樓頂,這純粹是自陷絕地的行為,不過一來他想看清楚那個光頭究竟會從何方來,二來這裡的樓房間距極窄,憑他的身手,和在平地躲藏也沒有多少差別了。照樣可以自由地向任何方向逃竄躲藏……
在樓頂的陰影中隱藏好自己的身形,蘇彥文屏息靜氣,冷靜地向著遠處的公路、以及天空張望著——這種進行遠距離追蹤的追蹤者,在接近目標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表現出一些特徵,例如突然放慢速度、曲折地改變方向等等,蘇彥文曾經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自認為還是能夠比較迅速地辨認出追蹤者的……
全神貫注的少年沒有發覺,在他身後幾米遠處,一隻紅色的忙鬼悄悄地從陰影中現身,無聲地嗅了兩下之後。兩隻小眼突然瞄到了正聚精會神地瞄著遠處的蘇彥文。尖尖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極度小心地緩慢後退著又回到了陰影中,緩緩地沉入了地面。
「奇怪……」
少年喃喃地自語。等了十幾分鐘了,按照他模糊的預感,應該早就看到可疑的人物了,至不濟也該有些別的動靜才對,怎麼會如此風平浪靜、沒有任何異常呢?
心裡突然一顫,不妙地預感排山倒海般湧來,少年下意識地向『它』發出了範圍搜索的命令,甚至不惜能量的損耗,將搜索的範圍定在了1公里。
「嘀,拒絕接入——」
數百聲熟悉的『嘀』聲之中。少年捕捉到了那個令他倒吸一口冷氣的反饋信息,震驚過後瞳孔驟然縮緊,毫不猶豫地起身就欲奔逃。
Shit,他果然就在這裡!
「蘇彥文。」
冷澀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少年聞聲頭也不回,腳下更加發力,樓頂短短的十幾米距離,幾乎是頃刻就已跨越,眼見就要跳到相鄰的另外一棟樓房上
幾條黑影以人類絕難做到的動作突然從暗處撲了出來。迎面而來的凌厲勁風令少年幾乎睜不開眼,大駭之下顧不得許多,小腿一曲直接從奔跑變成了翻滾,雖然躲開了那當面的一擊,速度卻都已經損失殆盡,輕易被人圍了起來。
「……你跑什麼?」
慕龍泉冷著臉慢慢走過來,看著被四個魔偶圍在中央的少年。
「你那麼兇惡地追,我當然就要跑了。」
蘇彥文爬起身來,彷彿沒事一樣隨意地坐在原地,輕輕拍去襯衣上地塵土,少年的臉孔又帶上了懶散的笑容,看似鎮靜,心中卻暗自叫糟。
「不用再想拿什麼謊言來騙我,我對你也沒什麼報復之類的興趣,你只要讓我仔細看看你的那個道具就行了。」
慕龍泉依舊面無表情,成功地把這個小騙子抓到了手之後,他的心裡卻沒來由地開始煩悶,甚至很想掉頭就走、再不去管那個噁心的道具上面是否有派普西的標記。
蘇彥文綻開寬薄的唇笑了,瀟灑地抬起左手:「你對它感興趣?」
靠近一點吧,老兄,『它』雖然攻擊力不強,卻也能在一定範圍內撼動別人的靈魂……
龍泉簡單地點了下頭,目光掠過少年懶散的笑容,以及晶亮的眼神,嘴角微微地動了一下,心神一動,四個魔偶已經一齊發力,將少年死死地壓在了地面上,僅僅只有他剛才抬起的左手還沒有貼著地面。
伴隨著一聲難聽的尖叫,少年身邊的空間突然模糊起來,彷彿有什麼高頻的震動在那裡發生,然而出乎少年的意料,壓住他的四個和尚跟沒事人一樣,完全對這種強烈的靈魂震盪無動於衷,連手都沒有抖一下。
「人形傀儡!?」
少年失聲驚呼,年輕的臉上不復之前的從容:「你到底是什麼人!?」
傀儡術在現在的人類社會已經接近失傳,而殘存的幾個宗派也早已不再使用『效率不高』的人形傀儡——他們的人形傀儡也要比這個和尚的遜色得多,所以,非常有可能的一個推測是,這個和尚來自一個遁世至少已有數百年之久的宗派,而這樣的宗派一旦再次有人入世,那就幾乎注定會帶來一場浩大的風雨……只是,嘖。為什麼偏偏是我啊!
慕龍泉沒有理睬他,緩緩地慢步上前,強忍住那種噁心,仔細地端詳起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道具來。
「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在魔偶的力量下、想要抬頭卻絲毫也動不了的蘇彥文無奈地放棄了努力,歎息一聲把臉貼在了地面上,那震驚的神色卻也不再出現:「——不管你想知道什麼,我保證我會合作的,而且你看。我也沒什麼力量能威脅到你,請讓我起來吧!這地上有點涼。」
「閉嘴。」心情不佳地慕龍泉不耐地皺起了眉頭——在此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這樣的性格:「我想知道什麼自然會問你。」
四處亂舞的赤淋淋血肉嚴重干擾了他的視線,花了大約五分鐘的時間,慕龍泉才算是徹底把那個『東西』檢查了一遍,結果卻令他的冷靜幾乎瞬間蒸發,接連深吸了好幾口冰冷的空氣才壓制住了洶湧而上的憤怒——沒有,什麼也沒有,那些『魂蛔蟲』棲身的盒子六個面全是粗糙的金屬,除了正面有幾個類似接口的東西之外,連個花紋也沒有。更不要說字母。
「混賬——」慕龍泉咬著牙低聲說出兩個字,仰頭便欲向著天空吼叫:「派普西——」
「我在這裡,別叫了。」
一聲尚未喊完。黑球的身影就幽靈般出現在少年的頭頂,小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亮,死死地盯著他的左手:「事情有點出乎意料……你稍安勿躁,我來問他一些問題。」
它伸出小爪,對著慕龍泉做了一個安撫的手勢,眼睛卻一直在盯著那魂蛔蟲棲身的金屬盒子,尾巴尖端輕輕地顫動著,似乎準備著什麼法術。
緊貼在地上的少年聽見了聲音,艱難地挪動著頭部,想要看看新來的傢伙是個什麼樣的人。派普西也沒有讓他失望,無聲地徐徐下降,直到離地面僅有幾十厘米。
兩人目光相接的剎那,少年失聲驚呼,難以置信地盯著派普西,臉上的表情是極度的駭然震驚,眼睛瞪得史無前例地大:「怎麼是你!?」
他死死地盯著派普西的臉孔,目光中閃過不解和憤怒,然而片刻之後。他漸漸地安靜下來了,看著派普西地目光也不再是先前的怒氣,反而變成了迷惑和不確定。
「……很像對吧?」
派普西和他對視了半晌之後突然開口,少年乍然被驚了一下,然而隨即就好奇地驚囈了一聲:「咦!?……啊,確實很像……不,應該說幾乎是一模一樣,除了你們的眼睛……」
「夠了。」
派普西抬起小爪,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冷硬,眼中閃爍的甚至可以稱之為凶光:「告訴我,賣給你這東西的——『那傢伙』,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少年誠實地搖頭,竭力做出友善的微笑:「我也只是很偶然地遇見了他,然後用了二十年壽命的代價從他手裡買到了這個東西……至於他在哪裡,我根本不知道。」
「這個混賬!」
派普西破口大罵,翅膀上紫色電光激烈地閃爍起來:「拿了老子的家產四處揮霍!這樣珍貴的東西,居然只換了二十年的壽命——老子為了收集這些魂蛔蟲,下得餌就不止十條人命了!」
「派普西。」
慕龍泉皺著眉頭緩緩走近:「提醒你一下,我還需要一個解釋。」
他的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目光卻是銳利的,週身隱隱地透露出壓抑的威脅,派普西彷彿被噎著了一樣猛地頓住,驚訝地感覺著慕龍泉身上隱隱透出的氣勢,小眼中紅光突然波動了一下,猛然有一些久遠的記憶浮了上來,令它的小爪都顫抖起來,不得不藉著點上一支雪茄來遮掩過去。
「這裡面牽扯到一些事情,屬於我私人的恩怨。」噴出一大口煙氣之後,它的情緒穩定了許多,表情卻仍然可以稱得上是咬牙切齒:「當年,有一個和我一起被製造出來的傢伙——當然它用的材料要比我差多了——因為嫉妒我的能力,所以暗中聯合了一些被我擊敗的競爭對手,趁我不備暗算了我。把我的家產奪走了大半,之後因為害怕我的報復,它就帶著大筆的財產逃走了……這個『魂蛔蟲』的製作方法我曾經記錄了下來,應該是它照著做了一個出來——實在是太浪費了!你看看,這明顯用的人類生產的東西,裡面肯定是簡單地裝了個集成電路芯片就當作主腦——這樣的傢伙笨得要死,完全是在浪費『魂蛔蟲』那驚人的能力!當初我都是精心挑選最聰明的人來做主腦的——」
派普西越說越激動,到後來更是毫不客氣地一把從少年手上扯下了那個它口中的『粗製濫造』的道具。小爪上魔法的光芒一閃,已經熟練地揭開了金屬盒子的頂蓋,在淒慘難聽的尖叫聲中,露出了盒子中央一個似乎是血肉構成的魔法陣,而正如它所料,陣裡的血肉之間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芯片放在那裡,針腳處被無數血絲糾纏著,再連接到那些潺潺蠕動著地『魂蛔蟲』中去,被派普西麻利地開了頂殼之後,全都在劇烈地作著無規律地顫抖。
「放開它!」
淒慘的尖叫聲進入少年的耳中。頓時令他漲紅了臉。年輕的臉孔變成憤怒的猙獰,竭力地掙扎起來,卻拗不過魔偶強大的力量,始終被緊緊地壓服在地面上。
「……」
難聽到極點的聲音充斥在樓頂的空間中,慕龍泉看著那亂舞的血肉、掙扎的少年,突然覺得洩氣,先前的憤怒不翼而飛,留在心裡的只有沉重:「算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既然已經證明他是個騙子,我們還是繼續做我們的事情去吧!」
「不行,我得問出有關那傢伙的情報來!」派普西依舊是殺氣騰騰,看著盒子中央的那顆芯片,小爪痙攣一般抽搐了幾下:「——實在是太浪費了!我估計那傢伙就是隨便找了個劣質路由器改裝了一下……看得我心疼啊。真想把它毀了重做——」
它咬牙切齒的話語進入蘇彥文的耳中,地上的少年靜止了一瞬,猛然一咬牙,一直捏在手中的那個小小的卷軸被他單手極其技巧地撕開,拋出之後立即化成了一團耀眼的光芒,瞬間將整個樓頂籠罩在其中。
近在咫尺的派普西敏銳地感覺到了潛在的危險,背後翅膀上紫色電光大作,瞬間化成一個光球將它包圍其中,而伊格德拉修也同時化成巨大的繭模樣的東西,將慕龍泉緊緊地保護在內。
那個小小的卷軸威力卻不小,幾乎相當於一顆小型炸彈的威力,樓頂上頃刻之間一片狼藉,碎塊飛舞、煙塵瀰漫,強烈的氣浪更是令一切聲音都暫時失去了蹤跡。
「哼!」
煙塵漸漸散開之後,派普西從紫色的光球中顯出身形來,看著空空如也的小爪,不由得微微冷哼,小爪一翻,已經再次製造出了那個追蹤的鏡面:「……小王八蛋跑得到快!」
剛才爆炸中它為了發動防護不得不暫時甩開那個粗製濫造的道具,卻被那個狡猾的小騙子乘機奪走,臉面頓時有點放不下來,三角小眼中紅光閃爍,死死地盯著鏡面。
慕龍泉此時也已經走了過來,臉上倒沒有什麼氣惱的表情:「算了,我們走吧。」他淡淡地開口,掃視著樓頂的一片狼藉:「既然已經證明他是騙子,那麼就沒有必要再找他了。」
「不行,那個傢伙害得我好苦,現在好不容易有一點它的消息,我一定不能放過!」派普西一口回絕,嘴角少見地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小眼中光芒也是前所未有地亮:「你放心,不會花很多時間的!」它嘿嘿地冷笑了兩聲:「剛才的爆炸威力可不小,那個小傢伙現在恐怕自身都難保了,絕對跑不遠!」
慕龍泉皺了一下眉頭,然而看著派普西渾身幾乎冒火、勢在必得的架勢,嘴唇動了動,最後終於沒有再說什麼反對意見:「那就快點吧!」
他淡淡地說,同時雙目微閉,發出新的命令給附近的忙鬼:「……別忘了我還在等著你承諾過的時空之旅。」
「放心!」派普西眼中紅光如火焰般熊熊閃爍:「我被害之後得這幾百年中,可是每一天都在思考如何找到那個傢伙回以顏色呢,不誇張地說,預設方案至少有一百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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