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壓根就沒想到你能這麼快就出現進階麼。」派普西一決瞪煙霧噴嚮慕龍泉的臉,隨即被伊格德拉修凝成一把扇子扇開:「相對於妖漫長的壽命來說,你這才過了幾天啊,按照人類的生命歷程來對照的話不過是剛剛剪掉臍帶而已,太快了,我實在沒有那個思想準備。」
「……是嗎?」慕龍泉仔細地端詳派普西的臉,然而黑球一閉上嘴,整個臉上就只能找到眼睛了,完全無法判斷,令他失望地收回了目光:「那麼有關這個天賦技能,你有什麼能教給我的?我到現在還一直是莫名其妙。」
「嗯,按照你的描述,我想你的『天賦技能』屬於非常投機取巧的那一種。」派普西深吸一口煙氣,小眼中紅光不斷地閃爍:「以前的報告中倒是有類似的記載的,能力的擁有者可以悄悄地切入這個世界運轉的各種『法則』之中,私自篡改一些數據,從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不過這個能力是非常有限的,或者說,自然的基本法則本身是絕對強大的,即使能夠暫時被用間接的方法轉移或者蒙蔽,也只能持續很短暫的時間,自然的原則之力會用非常複雜、同時也是完全無法抗拒的方式,自動自發地恢復到它原先的狀態……」
「什麼!……」慕龍泉心思暫時轉移了,目光垂下,投注到那個黑白對稱的珠子上去:「那麼說——」
「嗯,」派普西再吹出一大口煙霧,似乎是惋惜地歎了口氣、又似乎是鬆了口氣:「這個孩子的靈魂,被你暫時從自然的原則之力面前『屏蔽』掉了,然而這種屏蔽是極其短暫的,按照有限的記載,根據你所能提供的能量多少,可以拖延不同的天數,但是最長也不過保持四天。超過此期限,自然『原則之力』的回彈力量將強大到任何人也不敢承受的地步——」
怎麼會這樣?
慕龍泉低頭,輕輕地握住那溫潤的珠子,彷彿能夠聽到其中傳來的低低哭泣的童音,腦海中閃過小男孩可愛到極致的外表,無法接受這樣一個稚嫩而令人憐惜的生命終究無法避免消失的命運。
「——但是,也並不是完全無法可想。」
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的派普西,突然又拋出了一個『但是』,令慕龍泉心中升起了希望,暫時注意力都集中在這方面了,抬起頭來全神貫注地聆聽它接下來的話:「但是什麼?」
「但是,自然地原則之力是非常宏大的,宏大到你難以想像,從而造成它操作時的『精度』對於我們這些渺小的生靈來說,還是有著足夠大的空間的。」派普西在他目光的注視下依然不緊不慢地接著訴說:「只要令這個孩子頂替另一個生命的存在,那麼自然的原則之力就會對此毫無所覺——這也是很多妖逃避債務的最後手段,這樣的委託,光我親自經手的就有三次之多。哼哼……」
「頂替?」慕龍泉眨了一下眼。隨即驟然表情凝固了:「你是說,『找替身』!?」
「差不多吧。」派普西抽完了手上的雪茄,小爪乾淨利索地變魔術一般又拿出一根點上火。臉上一幅不怎麼在意的表情:「雖然具體的情況要複雜很多,但是從定義上來說的話,基本就是這麼一回事。」
「唉。」
慕龍泉失望地歎口氣。果然,派普西是真正的奸商本色,出得主意沒有一個不餿的。
「別說這個了,以後我會幫你操作的——先把剛才的話說完。」派普西悠閒地吞雲吐霧著,經過了方纔這點事的緩衝,現場已經完全找不到一點緊張的氣氛了:「我還不知道究竟是誰告訴了你有關生魂的事情呢!」
「當時我很混亂。」慕龍泉歎息一聲。事實上他當時並不僅是混亂,還有著對黑球的憤怒和對『她』究竟在何方地擔憂;「然後那小章魚的管家就給我推薦了一個人——也是一個靈童,名字叫『蘇彥文』。說是能夠解答我的疑問。」
「原來是他。」派普西淡淡地哦了一聲,「我最近也輾轉聽說過一點有關他的事情,據說是人類之中百年來在『魂』之方面最傑出的能力者,崛起的速度非常之快。」
「嗯,他說能夠溝通任何靈魂,只要有名字、出生日期或者身體的一些組織——我看到他的手上有一個奇怪的生物,粗看像是一個扁的金屬盒子,但是又有很多血淋淋的電纜粗細的繩狀東西從裡面伸出來,可能那個就是他能力的來源——」
「啊!?」派普西的小爪突然停止了把雪茄送到嘴邊的動作。僵在半空中,大臉上露出一個非常古怪的表情:「你確定沒看錯?一個扁扁的盒子、很多血淋淋的——嗯,電纜?」
「那東西給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決不會記錯的。」慕龍泉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赤裸的血肉影像從腦海中掠過,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就像這個?」派普西小爪瞬間在半空中畫出了一個魔法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進去一撈,拿出來時,手上已經有一堆和慕龍泉之前在蘇彥文那裡看見的幾乎完全一樣的『東西』在不停地蠕動著,不同的是,現在這些卻是被裝在一個水晶球上的。
「就是它!」
慕龍泉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看著那些赤淋淋的血肉嫌惡地皺起眉,情不自禁地身子後仰。
「你確定?」
派普西瞇起小眼問,得到慕龍泉肯定的一點頭之後,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巨大的嘴張到極限,彷彿把整個肚皮都割開了,聲音震耳欲聾:「原來如此!」
它把那個『東西』順手扔回了魔法陣中,小爪捧著肚皮笑得誇張無比:「原來如此!我們都被騙了!」
「什麼?」慕龍泉不明所以地問,眉頭依然緊皺。
「那個蘇彥文,根本不是什麼能力者!」笑夠了之後,派普西三角小眼中紅光閃爍起來,帶著詭異的笑微微地冷哼著:「這種東西有一個很討厭的名字,叫做『魂蛔蟲』!它有著很奇異的能力,可以在『魂』之間自由地瞬間移動。寄生在宿主的『魂』之內卻完全不會被察覺,但是它本身的智能卻是極低的,所以後來就開發出了一種道具,通過一些人工製造的低等智慧來控制它們,搜羅需要的情報——那個名叫蘇彥文的小騙子手中擁有的正是這樣一個道具!」
「你確定?」慕龍泉並沒有馬上就相信派普西的話,畢竟蘇彥文可以說是揭破了它和絳紫的騙局,按照黑球那種性格,不加以報復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等會兒我們去找這個小騙子的時候。你注意看他的那件道具就可以了。」派普西沒有正面回答他,挪開了目光看著天花板:「——不出意外的話,那件道具上面,應該會有一個變體的字母『P』。」
「字母『P』?」慕龍泉不解地抬頭看它,隨即若有所悟,目光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嗯哼。」派普西淡淡地乾咳了一聲,小爪背在背後,仰首望天:「——這種東西,正是當年由我親手發明製造的!」
※※※※※※※※
「嗯,好的。謝謝……如果有什麼新的進展請隨時告知我……哦。沒問題,請他明天過來一趟吧……不會的,我明天正好不用上課……好的。再見!」
隨手合上手機丟進課桌裡,蘇彥文靠在椅子背上微微地搖頭——不出他所料,通過他以前積攢下來的『關係』、以及許了一次『友情幫忙』的代價,查找的結果卻是沒有任何有關這個『真圓』和尚的情報,雖然那人佛光四溢靈氣逼人,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個假和尚。
不出世的宗派?獨來獨往的行僧?……唔,對了,他能看得到——『它』,難道會是某個邪門宗派的『入世者』?
蘇彥文帶著懶散笑容的臉短暫地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為什麼那個人偏偏就『拒絕接入』呢?這讓一直以來就順風順水的他突然之間很不適應,所有的『正常情報渠道』雖然都沒有丟失。但是猛地運轉起來仍然效率驚人——差的驚人,讓他白白浪費了好幾個小時的時間,仍然沒有找到那個和尚的一點線索,現在只能憑借家中保安攝像機拍下的畫面來做面部對比了,但是這樣子需要的時間更是長得嚇人,還不一定會得到什麼有用的結果。
那麼,是不是該接觸一下『人類之外』的渠道呢?
蘇彥文很認真地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一開始的時候,為了避免被人看到『它』的存在,他盡量不和那些人類之外的東西接觸。但後來他發現能看見『它』的人少之又少,目前為止只遇見三個——還包括那個來歷不明的和尚——所以他也漸漸地放開了,也曾經有過成功的合作經驗,再找他們倒是不成問題……
欣長的手指下意識地在桌子上輕輕地敲打著,隨著思考的節奏變換著鼓點,清脆地聲音在不知何時安靜下來的教室中格外清晰,沉思中的蘇彥文卻渾然未覺,直到眼前驀然一黑,才瞬間驚覺有人站在了他的面前。
「這位同學,有事嗎?」
一張挺陌生的臉孔帶著蠟像一般的微笑,稍微靠近了一些,臉上沒有刮乾淨的鬚根七零八落,看起來分外拙劣。
嘖。
少年的臉上堆起了帶著稚氣的微笑,坐正了身體,心裡卻無奈地歎一口氣——所有的代課老師的通病,就是總是會非常『熱心』地去管理原本不屬於他、以後也不會屬於他的學生們,還特別喜歡『糾正』學生的各種小動作……
『蠟像』心滿意足地挪開了身軀,繼續進行他的工作,少年表面上恭謹拘束,似乎聽得認真,目光卻漸漸地又失去了焦點,再次沉浸到自己的思索中去……
總之,不找到一些確切點的情報是不行的,那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和尚必定會回來找他招魂,到時候他要怎麼做?……嗯,或許現代科技能幫得上忙?等那和尚說出名字後就切入情報部門的戶籍系統中搜索,然後再由『它』進行遠距離的搜索,多花一些能量也無所謂了——唔,那如果他要找的不是人類怎麼辦?
又考慮到了一個非常令人頭疼的可能性。蘇彥文真正地開始煩惱起來。從第一次遇見慕龍泉開始,他心裡就一直有一種很不妙的預感,感覺這個莫測高深的和尚如果應付得不好,將會給自己帶來災難性的後果——而作為他唯一的異能,他的預感雖然精確度不高,卻還從沒出過錯。
麻煩啊!
蘇彥文臉上完全是下意識地又掛上了懶散的笑容,自嘲地搖了搖頭。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越是覺得什麼重要、想要認真對待。就越是會考慮得太多,最後還甚有可能因此而把本來沒什麼的事情給搞砸……
「——這位同學,你對我剛才講的內容有什麼不理解的地方嗎?」
沉重的『蠟像』又再次挪了回來,帶著和上次一樣的微笑注視著正不自覺地搖頭的蘇彥文,問話的口氣雖然親切,不悅的目光卻完全表露了主人的心思。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
蘇彥文無奈地歎息,恭敬地站起身來彎腰說了一聲『對不起』。『蠟像』微微動了一下嘴角之後轉身離開,渾然不知身後眾多學生正在用憐憫地、當然也有一些幸災樂禍地目光注視著他的背影,甚至開始悄悄討論這個『蠟像』最後會是什麼下場。
嘖……人,真的不是一種善良的存在啊。你說是不?
少年聆聽著身後眾人強大到幾乎不需花費能量也能聽到的心底低語。和『它』交流著感想,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這些人的想像力真是太豐富了,但是恐怕會失望了……嗯。倒也不一定,雖然他是非常遵紀守法的有為少年,但是經常會有人自願自覺地為了討他的歡心而做出一些事,不過上天佐證,他自己可從來沒有起過報復誰的念頭——雖然沒有什麼具體的人生經驗,但是一開始被『它』半強迫地閱讀過無數個靈魂的閱歷之後,如果連這點事情也看不開,那也太孩子氣了……
一絲不妙的感覺突然從他的後背掠過,令蘇彥文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彷彿突然從烈日炎炎的室外進入陰森的地下室,週身都被一種強烈的陰冷包圍,如同墜入黑色的冰窟。
嘖,這次慘了!
少年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只覺得頭皮發麻,全身都被那種強烈的陰冷控制,彷彿四肢都麻木了。如此強烈的負面預感他還是頭一次遇到,按照以前出現過的程度來做對比的話,這次恐怕會送命啊!
不能再顧及什麼了……
蘇彥文等那種沉重的陰冷終於稍微變淡之後霍地起身。在『蠟像』愕然的目光中快步走出教室,邁開雙腿,前所未有地在教學樓裡大步奔跑了起來,在沿途寥寥幾位教師訝異的注視中一路衝出了校門,稍微頓了一下之後,憑著模糊的預感毫不遲疑地選擇了一個方向,倉皇地攔下一輛出租車疾馳而去。
在蘇彥文剛剛離開的學校樓頂,巨大的圓形魔法陣突然憑空出現在地面上,紅色的光芒閃過之後一個光球冉冉從魔法陣中升起,光芒四散過後,兩條人影如同劃破空間般驟然出現,正是派普西和再次打扮成和尚模樣得慕龍泉。
「咦!?」
派普西正要展開翅膀的身形一頓,三角小眼突然瞇了起來,小爪上閃爍的紫色電光組成的一片彷彿鏡子樣的東西快速地閃了幾下,偶爾有模糊的影像一閃而過,但總是在下一秒立即迅速消失。
「這小子似乎發現不對勁,已經逃了。」
它動了動大嘴,露出一個沒什麼笑意的笑容,小爪維持著鏡子沒動,改用尾巴尖端在虛空中畫出一個個華麗玄秘的符號,如同被引力吸引著一樣紛紛墜入鏡子的表面中去,激起一圈圈漣漪:「不錯啊,看來他倒並不是完全的小騙子,還有點本事的。」
「他現在在哪裡?」
慕龍泉臉上沒什麼表情,一連串真真假假的衝擊過後,他現在的心情維持在那種『爆發前的平靜』的狀態中,他也在竭力要求自己冷靜,短短的日子中風風雨雨,已經給了他一定程度的鍛煉,至少他現在已經能夠初步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可惜總是在爆發之後。
「他把自己的氣息屏蔽了,又是快速移動中,所以不太容易定位。」
派普西不停地畫出符號投入鏡子中,漸漸地那鏡子中的圖像變得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而鏡面下的紋理輪廓也開始顯出明顯的城市地圖的樣子來,如同隨風飄拂的圖案一般緩緩移動:「不過他雖然聰明,卻想不到我的追蹤方法比其他人的要高級的多,即使他屏蔽了氣息,我也能找到他在這城市裡大體的位置,包抄過去就可以了。」
「包抄?」慕龍泉抬眼瞄了下派普西,冷哼一聲:「兩個人也叫做包抄?」
「當然不止。」派普西小眼中紅光一閃,尾巴啪地打響,慕龍泉懷中的四個紙人便如同被無形的線拉扯著一樣飛了出來,在空中一字排開:「還有他們!」
這樣也才六個人而已。
慕龍泉微皺一下濃黑的眉,腦海中閃過蘇彥文帶著懶散笑意、看似稚嫩卻總有些看不透感覺的臉,心裡不由得有些放心不下,隨即也不和派普西打招呼,熟練地一拳砸在地面上,自行招出了數十隻忙鬼,聆聽了命令之後飛速地以他為圓心向著周圍散開,組成了一個搜索網絡。
派普西瞇著三角小眼看他佈置這一切,眼中紅光微微閃爍,卻什麼也沒說。
「哪個方向?」
四個魔偶也各就其位之後,慕龍泉簡短地開口發問,凝重猶如實質的目光向著遠處四下掃視,只是不看派普西。
「那裡。」派普西好像什麼也沒感覺到一樣,伸出小爪,鋒利的爪尖指著蘇彥文逃脫的方向:「他在高速移動中……不過充其量也不過是汽車之類的交通工具罷了。」
「好。」
慕龍泉點點頭:「我也找輛車子跟過去,你繼續在高空中跟蹤我們兩個,一旦我接近了目標就提醒我,我好撒網。」
「……如你所願。」
派普西微微頓了一秒之後,大嘴裂開一個笑容,「正好哪裡就有一輛空駛的出租車過來了——或者你想試試樓下停著的那輛?看他停放的位置和保養的細心程度,似乎是這學校裡什麼大人物的心頭肉呢……嘿嘿嘿……」
「我坐出租車。」慕龍泉臉上沒什麼表情地說出了自己的選擇,隨即雙腳發力一躍,伊格德拉修瞬間延伸出來,交替在各樓層的護桿上纏繞接力,如同電梯一般將他的身軀平穩地送到了樓下,迅速地向著圍牆跑去。
派普西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三角小眼中紅光激烈地閃爍了一下,注視著慕龍泉的背影悶悶地哼了一聲,僵立片刻之後,竟然歎了一口氣。
「被你害死了……」它抬頭看著天空喃喃地說,翅膀如同痙攣一般顫抖了幾下:「你他媽就不能老老實實地按照預定計劃來轉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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