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顏色再白一點……好,就那樣吧……然後是下面的樹枝——」
派普西穿出傳送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慕龍泉正在指揮大批的夢境蟲模擬某個環境,看起來似乎是某處的山坡,還開著好幾株迎風怒放的丁香。
「幹什麼?」
看了幾秒鐘之後它好奇地發問,慕龍泉卻並沒有立即回答,沉默地繼續凝望著那片風景,過了片刻才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回來了?」他堆起笑容,「手續都辦妥了麼?」
「嗯,差不多了……」派普西漫應著,三角小眼若有所思地盯著慕龍泉,隨即發現自己無法讀取他的心思了,不由得小眼中紅光一閃,心裡沒來由地泛起一股陌生的怒氣,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但是很快就消失了——這次慕龍泉牢記以前的事情,事先已經自行將契約調整回去了,雖然不能肯定絳紫和派普西是不是在騙人,這樣基本的防範還是要的。
「太好了。」慕龍泉微笑起來,然而那笑容實在有些刻意,讓派普西的小眼睛瞇得更細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片刻之後它突然開口,語氣卻是淡淡地:「你的表情……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有點懷念。」慕龍泉落寞地深吸一口氣,轉過頭去繼續看著風景,先前又接受了他很多天地元氣的夢境蟲此刻已經在丁香樹從中完美地模擬出了一個柔美真實的身影,只是不能移動罷了:「最近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的債務償還完了,是不是也就是我和『她』徹底分開的時刻了?……對了,你瞭解有關『魂守』的事情嗎?」
「咳……我不是很懂這個。」派普西小眼中紅光閃過,抬起小爪堵著嘴不自然地乾咳了一聲,隨後搖搖頭:「你想得還真多……不過,按照我在這世上數百年的『人生經驗』來看。過去的事情,最好的做法就是讓它過去吧,順其自然比較好,時間是最好的藥,無論多麼火熱激烈的情感、或者刻骨銘心的痛楚,都會被它一一地磨平,最後再不留半點痕跡……所以說,向前看才是最重要的……要不要我給你介紹幾個火辣動人的尤物?保證各方面都接近滿分哦!嘿嘿……」
「謝謝了。」慕龍泉臉上沒有多大反應。緩緩地搖了搖頭。「不過還是免了吧,我現在心情不對,什麼也提不起勁來,唉……」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揮揮手遣散了夢境蟲。
「別想那麼多。」
派普西飄了過來,小爪安慰性地拍拍他的頭頂:「生命總是這個樣子的,總會得到一些什麼、失去一些什麼,這都是不可避免的,你必須去適應它,否則的話就活得太辛苦了。」
「嗯。我知道。」慕龍泉再次歎了一口氣。轉頭對著它微笑了一下:「我只是一時有些心情低落罷了……嗯,錢到手了之後,我還要自己去找老闆嗎?」
「不用了。建立一次交易、轉一下賬就可以了。」派普西不怎麼在意地回答,依舊對慕龍泉的精神狀態比較關心:「——要不我帶你去一些好玩的地方散散心?我知道在某處有個地下的魔偶大決鬥場,下場的都是魔偶,打得非常精彩,比職業摔角好看多了。」
「我沒事的。」慕龍泉被陰鬱填滿的心裡微微軟化了一角,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隨即隱去了,轉過頭沉默片刻,之後輕輕地歎氣:「只不過是一想起來就有點難受罷了……唉,為什麼只有副魂才能留在這個世界上啊……」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麼。」派普西順口接上,「自然的原則是無法違背的,否則一切都會失去存在的基礎……你說什麼?」
它三角小眼中紅光驟然激閃,死死地盯住慕龍泉,後者正緩緩地轉過頭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中流露出的卻是憤怒和悲傷。
「……只有副魂能留在這個世界上,是吧?」
他澀澀地開口,手指因為緊握而顫抖:「——你們這些騙子!」
帶著青色光芒的拳頭閃電般劃過。派普西在即將被擊中的瞬間將身體化成煙霧散開,再次聚形時已經閃出十幾米之遠:「住手!你給我冷靜一點!」
它小爪上閃起了紫色的電光,張開和肚皮一樣寬窄的大嘴發出了巨大的吼聲,夢境蟲們唧唧尖叫著四下逃散,房間裡頓時亂成一鍋粥一樣。
「冷靜?你讓我如何冷靜?」
慕龍泉深深吸氣,憤怒的面容上淚水不知為何總也無法抑制,無聲無息地沿著臉頰滑下:「從一開始這一切就是一個謊言,對吧?!!!」
他大聲地吼叫,被欺騙的憤怒與痛恨、失去她的疼痛與悲傷一古腦地迸發出來,混沌地攪拌在一起,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
「冷靜點!你這麼不冷靜讓我怎麼給你說明!?」
派普西更大聲地吼回去,令慕龍泉微微一頓,隨即它趁機猛地一揮小爪,慕龍泉腳下的地板突然變得如同爛泥一般柔軟,瞬間把他深深地陷了進去,四肢都找不到借力的地方,徒勞地掙扎著發出怒吼。
「你冷靜下來聽我說!——」
派普西三角小眼中紅光大盛,熾熱得如同點亮的激光:「我們沒有騙你——她臨死之前確實許了那樣的一個願望!這一點我可以拿性命擔保!」
「——但是她根本不在這裡,對不對!?」
慕龍泉攤開雙手,咬牙低聲吼回去,伊格德拉修瞬間化成無數綠色絲線將他從泥潭中拉出:「所謂的『魂守』根本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對不對?!!!!」
他的身體在絲線的拉扯下臨空高速飛來,本來親切的年輕面容已經因為憤怒而變形,看得派普西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心悸,不假思索地雙手結印,一張純由紫色電光構成的網瞬間從它的翅膀上飛出,帶著不可思議的粘性把慕龍泉再次牢牢地固定在半空
「——那是她的『副魂』!」
它用自己如牛一般巨大的嗓音竭力地喊出,並且快速地重複了兩遍,聲音之大。即使房間已經加持了各種防護法陣,牆壁還是微微地晃動了起來。
慕龍泉心中一震,暫時停止了掙扎:「副魂?……」
他微微地喘息著,臉上的表情仍保持著那種憤怒地扭曲:「在我身邊的,是她的『副魂』?」
「就像手指觸摸過的地方會留下體溫一樣,靈魂存在過的地方也會留下副魂……生靈確實無法違背自然的原則留在這世上,但是『副魂』卻不受此限制!」派普西以極快地語速急速地訴說著,一邊拚命將大量能量送入那張紫色的網中。維持它的完整和穩定:「她從離開你之後就一直生活得非常灰暗,以至於連靈魂都失色了,她的副魂卻因為她心中不停地重複著的執念而越來越強大——當時老闆在她的彌留之際接到了她的呼喚,接下她的生意的時候,她的副魂已經凝聚到具有低等意識的程度了,所以徵求她的同意之後,正好被老闆用來完成她的願望——實際上,你完全可以把它看作是她的分身。」
是這樣嗎……
慕龍泉慢慢安靜下來,臉上的肌肉卻如同僵死了一般,每一條都緊緊地繃到極致。彷彿完全失去了知覺,始終保持著那種憤怒金剛一般的表情,看得派普西心裡如同打鼓一般怦怦亂跳。
現在該相信派普西嗎?……現在還能相信派普西嗎?
頭腦中一片混亂,慕龍泉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呻吟般地歎息一聲。和黑球在一起的這段短暫卻高潮迭起的日子瞬間在他的腦海中流過,翻白眼的派普西、臭屁的派普西、嚴肅的派普西、奸笑著的派普西……無數個形態各異的黑球形象瞬間同時出現,令他心亂如麻,真地不知道何去何從、孰真孰假。
「——之所以沒有告訴你真相,是因為一開始老闆根本沒有打算在這件事情上花費很多時間,而且對普通人來說這件事情說不說出來根本沒有意義……」派普西繼續著它的解釋,看到慕龍泉不再掙扎,它的語速也慢慢地放緩了,不著痕跡地輕舒了口氣:「但是後來你的行為出乎了老闆的預料——這讓她在頗感意外的同時也非常地欣賞你,所以就當時下了決定。趁機把你吸納進來,作為她的手下……如果說她有騙你的地方那就是這個了!其他關於你那個初戀情人的事情,目前你所知道的絕大部分都是真實的!」
慕龍泉臉上的表情仍然沒有鬆動,濃黑的雙眉之間距離卻漸漸地拉開了,雙眼看似一直在死死地盯住派普西,目光卻是沒有焦點的,紛亂的大腦正在快速地搜索有關那一天的回憶,卻只有幾個關鍵的片段反覆閃爍,其他的細節彷彿被什麼蒙住了,怎麼也看不清。
「你不用回想了,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我甚至可以帶你直接去用眼睛看!」派普西一直在觀察著他的表情,把他的猶豫、憤怒、懷疑都看在那雙瞇成了一條縫隙的三角小眼之中,此時突然拋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令慕龍泉霍然抬頭,滿臉震驚地望著它。
「是的,用眼睛去看。「派普西得大嘴變成了一條弧線,微微地翹起來,又像是強調、又像是在回答慕龍泉無聲的疑問:「為了揭開你心中的結,我甚至可以帶你穿越時空之輪,讓你親眼目睹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比任何話語都更有說服力……像你這麼好指使的徒弟,我可不想這麼隨便就跑了啊!」
「穿越時空?」聽了它的『補充說明』,慕龍泉的眉頭更皺緊了,一臉的難以置信:「這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派普西大嘴的弧度又增加了一些:「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呢……再說僅僅只是回去看看而已,甚至不用花費很多的能量。」
慕龍泉銳利的目光盯住派普西的小眼,雖然沒有完全相信,卻慢慢地鬆開握緊了許久的拳,手指已經因為用力太久而有些顫抖。
「那我們什麼時候去!?」他深呼吸一口氣之後問,「現在?」
「不要那麼急切麼。」他的動作落入瞇成細縫的小眼中,派普西暗中鬆了口氣,撤回了能量消耗極大的紫色電光網之後,慢悠悠地點燃了一支雪茄:「反正事情都在那裡擺著。什麼時候去看都無所謂——先來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人讓你知道了有關生靈的事情!?」
慕龍泉略一猶豫,隨即開始從下車那個時刻起,詳細地訴說起來。
「等等。」
派普西突然抬起小爪,做出個暫停的手勢:「你說那些——『東西』最後都變成了『佛力』?」
龍泉點點頭,這短時間的訴說已經令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平靜,心情也彷彿大起大落之後變得麻木那樣,處於一種疲憊的鎮靜狀態:「從我的這裡衝了進來(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然後在這裡(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下散開了,最終全都進入佛力的那條通道中去,混合在一塊了。」
「……『輪』啊!……」派普西微微嘟囔了個什麼,慕龍泉沒有聽清,但是隨即他又想起了更重要的另一件事情,眉頭又不自覺地靠攏:「嗯,還有,後來那個女人的兒子——他是個靈童——發現了他媽媽已經死去,竟然跳樓自殺,太突然了我們都沒來得及救援。當他的靈魂離體的時候。那些佛力竟然又全都想要離開——」
「什麼!」派普西的雪茄掉在了地下,三角小眼瞪得史無前例地大,巨大的嘴呆呆地張著:「那孩子死了?!那你怎麼可能還活著!?——」
他的小爪瞬間在虛空中劃出了一個複雜的魔法陣。三角小眼也是紫色電光閃爍中變成圓盤一般大小,迅速地上下掃瞄著慕龍泉全身。
「嗯,我正要和你說——」慕龍泉想起了那詭異的事情,臉上出現了迷惑的表情,一時也沒有注意派普西剛才的話:「就在那孩子的靈魂離體的時候,我突然有種很不妙的預感——」
的確是很不妙啊!
派普西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回應,心裡卻暗中砸舌——那個女人應該是受了誰的點化,大量施捨錢財來為自己的靈童兒子祈福、以保佑他能平安長大的,但是她心中根本沒有這麼多的善念,一心所記得不過是自己的兒子。最後所得的因緣和她的執念混合起來,再加上她對自己兒子的愛惜和對命運的怨恨,結果變成了極其恐怖的『訶梨帝阿羅煞咒怨』,雖然同樣是極純粹的佛宗能量,但是接受者一個弄不好就要受到其中凌厲的執念侵蝕,若無法完成咒怨主人的心願,則更是會直接魂飛魄散……
「——就在此時,我眼前突然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慕龍泉的訴說還在繼續,目光中露出回憶的神色:「嗯。那個很像是一種……『界面』,有很多我不認識的符號在上面,不過奇怪的是,好像那個界面知道我的想法似的,我一覺得不認識,它就立即切換成別的文字或者是符號,直到後來我看見了很像漢字的東西——」
派普西的小爪不自然地抖了一下,隨口噴出一大口濃郁的煙霧,將自己的臉籠罩在不斷變化飛騰的氣體中,看不清楚表情。
「——那時候我就想『這個我認識』,然後那界面真的就停止變化了,緊接著我的身體像是有人指揮一樣念出了一大串咒語,然後那孩子的靈魂就被兩道光芒留下了——」
「孩子現在在哪裡?」
派普西突兀地再次插口,煙霧散去後爪子也不抖了,臉上的表情也很自然:「我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這裡。」
慕龍泉沒有多想,小心翼翼地從自己的魔法口袋內拿出了一個核桃大小的珠子來,材質彷彿是黑白兩色的細膩寶玉,構成了立體的陰陽魚圖案,隱約可以看見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微微地跳動,不時發出一點光芒。「那兩道光芒後來就自動收縮成這個樣子了。」
派普西的小爪一勾,那玉珠就自動地飛到了它的爪心裡,瞇起了三角小眼全神貫注地打量片刻之後,它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把玉珠還給了慕龍泉。
「怎麼?」一直在觀察著它的動作的慕龍泉皺起眉頭問。雖然黑球什麼表情也沒有,但是相處了這麼一段時間,根據他的感覺,它似乎是有話沒說的樣子。
「——你的天賦能力覺醒了。」
抬頭望天、抽著雪茄又沉默片刻之後,派普西開口回答:「成為妖之後,原始契約就會自動賦予他一種能力,這種能力有強有弱,而且根據目前的調查報告,其覺醒的時間也沒有任何規律性在內,有些妖終其一生也無法表現出這種能力,有些則一開始就能運用自如——同樣沒有任何規律在內。」
「天賦技能?」慕龍泉一愣,疑惑地反問派普西:「怎麼從來都沒聽你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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