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帶漸寬終不悔 第二卷:城外殤 第三十二章:恩怨2
    瑾看著石室的出口,一絲光線透進來,無數細小的塵舞。記憶彷彿是一幕幕輕紗,被一重一重綰起,慢慢地清晰。

    華榷宮,大片大片的孔雀草繁茂地生長,黃橙色的花朵在陽光下散發著華麗的色彩,每一片花瓣上似乎都附著暗紫色的眼睛,妖冶詭異。

    八歲的懷瑾從花叢中走出來,朝湖邊望去。她的父親——璞羅教至高無上的教主,正在那裡等她。

    她只有八歲,然而她的武功,醫術,毒術遠在璞羅教任何一位教姑之上。

    「謹兒。」父親寵溺地喊她的名字,眼中的目光慈愛祥和。

    她如同蝴蝶一般輕快地跑到父親身邊,挽住他的手,撒嬌:「爹爹,謹兒正和大師兄玩小法術呢,你把謹兒叫過來有什麼事呀?」

    老教主看著天真的女兒,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一瞬間變得犀利,沉聲道:「謹兒,不要老纏著你大師兄,你大師兄……」

    老教主忽然歎息,沒有再說下去。那個大弟子,有極高的天賦,是個武學奇才,然而他時而複雜陰鬱的眼神卻毫無掩飾地將他的野心表露無疑。他心裡是陰暗的吧?璞羅教若真的交給他,恐怕就真要成為武林人口中名副其實的邪教了。

    幾百年前,璞羅教本是大靺國教,在爭奪皇權的鬥爭中失敗,以致於無法在朝廷立足,才退至灞河沒入江湖。

    幾百年過來了。璞羅教與朝廷一直平和相處,未起紛爭。雖然在朝廷口中。璞羅教被稱之為邪教,卻並非邪惡之教,所以才吸引了眾多教徒。

    老教主神情微微一變,想起了那個陰鬱淡漠的大弟子。他地野心遠遠不止於璞羅教吧?若將璞羅教交給他,恐怕幾百年來的平衡將會被打破,璞羅教和朝廷勢必紛爭再起,終會無法並存。

    這個教主地位子他得來不易。當年自己……冒了那麼大的風險才坐上今天的位子,並不希望它在自己弟子手上毀掉。

    老教主微微歎息,眼中神情複雜,詢問女兒:「謹兒,若爹爹將璞羅教交給你二師兄良覃如何?」

    懷瑾抬頭,眼神疑惑地看著父親。低聲問道:「可是教主之位一向是傳給大弟子的呀,而且大師兄的武功比二師兄高多了,二師兄就會偷懶,和謹兒比武功還老輸。」

    老教主眉頭鎖得更深,看一眼女兒,無奈和哀傷一閃而逝,淡淡道:「好了,謹兒,你回屋去吧,爹爹會在祭典盛會之前做出決定。」

    懷瑾看一眼父親。眸中有一絲迷惑和不解。然而還是依言往回走。經過靖壇前的空地,大師兄竟然還在那裡等她。不由開心地笑起來:「大師兄。你怎麼還在這裡呀。」

    十七八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陰暗莫測地光芒,瞥一眼藍衫小女孩。唇邊露出一抹溫謙的笑意:「自然是在等你,謹兒,教主定然有急事喚你去吧?」

    懷瑾思索了片刻,緩緩道:「爹爹好像在考慮把教主之位傳給二師兄。」頓了一頓,小女孩忽然抬頭看向面前的少年,天真無邪,「可是,二師兄還沒有你厲害呢,懷瑾還是希望爹爹讓你當教主。」

    少年的笑容隱秘莫測,緩緩向小女孩伸出手去,修長的指尖陡然起了一陣清風,一縷青煙飄飄渺渺升起,漸漸明晰的手掌上竟有一個美麗婀娜地女子在掌上起舞。

    瑾喜悅的驚呼,緊緊盯著少年的掌心,「師兄,這是什麼術法,你從哪裡學來的?」

    少年看著小女孩的笑顏,陰暗的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溫和道:「《西番秘術》上記載的一樣小術法。」

    懷瑾臉上的笑顏忽然黯淡下來,低聲道:「爹爹說那本書上的術法太陰邪了,師兄你怎麼看那樣地書啊?」

    少年緩緩將手掌湊近小女孩面前,眸中地光芒深邃莫測,唇邊的冷笑稍縱即逝:「碰巧看到了這本書,就學了這一樣小術法,你瞧,不是很好看麼?」

    懷瑾盯著少年地手掌,終究抵不住好奇心,臉上地笑容花一般綻開:「真好看,師兄,你教教我吧,我也要學。」

    看著小女孩雀躍的笑容,少年陰鬱地眸中神情複雜,有一絲憐憫和悲傷一閃而過,淡淡回答:「好。」

    學會了師兄的小術法,懷瑾雀躍不已:「我要去給爹爹看,爹爹也會喜歡的。」

    少年含笑看著她,手指撫過她額前的長髮,淡漠地臉上有異樣的神采:「教主的身體不如從前,瑾兒應該多陪陪他,人老了總是很容易寂寞。」

    懷瑾笑起來:「等這一次祭會結束,新的教主上任,爹爹就不用那麼幸苦了,瑾兒就天天陪著爹爹,逗他開心。師兄,你說好不好?」

    少年臉上忽然掠過一絲嘲

    的笑意,眸中的殘忍隱約可見,淡淡道:「好。」

    她真的是亟不可待跑到父親的房間,把剛學會的術法展現給父親看,想博他一笑。

    當她的掌心幻化出妙齡少女的時候,她忽然發現父親的臉色急劇變化,眸中騰騰的殺氣讓她全身不由一震。

    「誰教你的?」父親厲吼出聲,臉上的神情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狠厲,眸光犀利如劍。

    在她驚愕的瞬間,驀然發現掌心的妙顏女子手中驀地出現一把銀色光劍,刺目的光芒惑了她的眼。在她瞇眼的剎那,寶妝妙顏的女子忽然脫離她的控制,手持光劍急速的掠向老教主的頸部。針一樣細小的光劍卻發出極其凌厲駭人的劍氣,銀色的劍光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刺向老教主。

    「啊……」她終於忍不住脫口驚呼,就在那一剎那。一股更為強勁犀利地指風迎面襲來,她本能的抬手阻擋。身體在轉眼之間被遠遠地震開。一張口鮮血大口吐出。

    「爹爹。」她顧不得自己地傷勢,慌忙看向老教主。

    老教主毫髮無損地坐在那裡,眸中冷光畢現,定定看著落在牆角的懷瑾。

    懷瑾微弱地笑起來,看來那一掌是爹爹倉促之下發出的,雖然傷到了自己,但是爹爹躲過了那一劍。自己受點傷也無所謂。

    「對不起,爹爹,瑾兒的術法沒有練到家,差點……差點……」感覺道內臟碎裂一般的疼痛,懷瑾再也說不下去,一張嘴又是一口鮮血。

    「是誰教你的?」老教主鷹隼一般的眼神。讓懷瑾覺得既陌生又恐懼。

    她全身一顫,望著父親冰冷淡漠地表情,想要回答意識卻不受控制地散,最終無知無覺。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躺在自己的房間,全身彷彿松架了一樣不受控制。她下意識地催動體內的真氣,然而四肢百骸毫無感覺。她急得差點哭出聲來。

    爹爹那一掌竟然廢掉了她一身的武功?她驀然憶起了當日的種種。

    那個術法,那個術法……師兄教她術法……

    她忽然全身一震,被腦中地念頭驚得渾身冰冷。

    師兄想借她之手殺了爹爹?

    她終於明白了一切。因為爹爹想把教主之位傳給二師兄,所以。所以他要奪取教主之位!

    她的心猛然一沉。大師兄竟然是這樣陰險歹毒之人!

    「瑾兒。」門吱呀一聲打開,老教主進門。臉上有些許倦意。眸光又恢復了一貫地仁慈,「醒了麼?」

    「爹爹。」懷瑾記起那日父親嚴厲陰暗的目光。心裡陡然有些怯意。

    老教主走到床邊,憐愛地撫摸著女兒的頭髮,臉上是濃濃的悲傷的神色:「瑾兒,好些了沒有,爹爹那一掌,那一掌……差點要了你的命。」

    她驀地發現父親溫和的眼神裡漫起一層霧氣,悲傷而自責。

    「爹爹,是瑾兒不好,瑾兒差一點害了您。」眼淚從眼眶溢出來,她的心如同被割裂了一般,滲出血來。腦中驀然出現那一張少年的臉,她一向敬愛地大師兄,竟然……竟然如此對她!

    「告訴爹爹,那個術法是誰教你地?」老教主言辭溫和,憐愛地看著女兒。

    懷瑾眼中忽然湧起一股濃濃的恨意,心頭苦澀難當,口中卻道:「是瑾兒自己學來地,瑾兒無意中看了《黑香秘術》便學了這個小小地法術,想讓爹爹開心。」

    縱然她恨大師兄,卻依舊不希望他死,如果將此事告訴了爹爹,那麼大師兄必然難逃一死。

    「撒謊。」老教主眼神忽然變得犀利冰冷,如利劍一樣射在懷瑾臉上,懷瑾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父親看著她,目光忽然又變得柔和,「那樣詭異的術法,若不是爹爹從前……」老教主忽然住口,神情變了變,「爹爹恐怕也活到現在了。」

    「爹爹,真地是女兒自己學來的。」

    老教主哀歎一聲,低聲道:「你不願說就罷了,爹爹心中有數。你慢慢把身體養好,雖然武功全廢了,以後也不能再練。但是你的醫術和毒術天下已無幾人能敵,用來防身,武林中也沒有多少人能夠傷到你,我總算對你……有個交代了。」

    懷瑾微微一愣。父親拍拍她的肩膀轉身出了房間。

    看著父親離開,心中驀然難過起來,以後,以後再也不能習武了。

    大師兄,一切都拜他所賜!然而她卻狠不下心來要他死。

    第二天午夜,睡夢中朦朦朧朧聽到紛亂地嘈雜聲。她驚得坐起來,門吱呀一聲被撞開,璞羅教弟子慌亂地進來:「小姐,教主,教主兵解了。」

    她手腳瞬間如冰,顫抖著聲音問道:「怎麼可能……爹爹在哪裡?」

    「在大師兄房裡。」

    她幾乎要驚呼出聲。

    大師兄,大師兄……是他殺了爹爹。

    顧不得穿鞋,懷瑾赤著腳衝出門,奔向那個人的住處。

    屋外已經層層疊疊跪滿了人。她穿過眾多地弟子終於靠近了那間屋子,推開門的瞬間。手指止不住地顫抖,下意識地看一眼指甲縫裡幾乎看不見地粉末。

    屋裡只有他一人,懷瑾一眼便看到躺在地上的父親,七竅流血,死狀慘不忍睹。

    「你殺了爹爹?」她的聲音顫抖地幾乎聽不清在說什麼。然而她看到面前的人毫不掩飾地點頭,冷俊的唇邊有一絲快慰冰冷的笑意。

    她全身因為怨恨止不住地顫抖,手指握緊。再鬆開,無色無味的細微粉末飄入空氣中,無知無覺。

    那麼,你就去陪葬吧!

    她微微閉上眼,在心中詛咒。

    「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少年看著小女孩充滿地恨意的面容,心裡忽然刺痛了一下。陰暗的眸中閃過一絲憐惜,淡漠地開口,「你父親五年前就死了,躺在你面前的是你父親的大護法,五年前他用黑香秘術殺了你父親,自己登上了教主之位。所以那一日,你在他面前再一次使出這樣的法術,他才能夠逃過一劫。他……也深諳其道。」

    懷瑾驀然睜開眼,地上躺著地明明是父親:「你胡說,大護法五年前就死了。你殺了我爹爹。是你殺了我爹爹。」

    少年驀地冷笑起來,譏諷道:「瑾兒。五年前死去的才是你爹。你那個時候才多大啊,三歲的小娃兒能懂什麼。」少年忽然彎腰。伸手撕去老教主的面皮,「看一看,你還記得這位大護法麼?」

    懷瑾忍不住驚呼。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已逾不惑,灰暗病態的臉色看得出來他的病經年累月無法治癒。

    「看清楚了麼?」少年冷笑,神情淡漠地彷彿天際地浮雲,「要不是他命不久矣,也不會急著讓位,如此我還能讓他多活個幾天。他這樣的人還算有幾分善心,瑾兒,你說是不是?他對你倒還真有幾分慈父的樣子。」少年目光落到懷瑾臉上,唇邊的笑意若有似無。

    「當年他殺你父親地時候,我可是有幸將一切盡收眼裡了。」少年眸中閃過一絲嗜血地殘忍,「所以今日,我才效仿地如此天衣無縫。說到這兒,我倒是記起來了,你父親臨死前還惦記著你呢,我想他一輩子沒求過人吧,最後竟躺在自己的大護法面前求他照顧自己地女兒,呵呵……瑾兒,你真是好福氣呢!怎麼說,我也算是為你報了殺父之仇了。」

    懷瑾聽著這一切,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插在她心上,疼得她無法呼吸。她忽然用力地握緊雙手,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裡面地粉末早已經飄散的無影無蹤。

    她抬頭看向面前地少年,眼裡的悲傷和絕望源源不斷湧出。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對不起……」她喃喃低語,瞥見少年眼中陌生冰冷的神情,心裡陡然起了一陣寒意。他不會放過自己的,他會把自己也殺了。

    「你不要恨瑾兒。」驀地,她慌亂地說出這句話,慌不擇路地往屋外奔出去。

    就在他失神的剎那,五臟六腑忽然湧起劇痛,如洪水一般吞噬他的神經。

    她對他施了毒!

    望著她漸遠的背影,他的眉頭蹙起,想要喚她回來。

    「瑾兒……」只要她回來,解了他的毒,他就會原諒她。可是她就那樣狠心決絕地走了,那樣猛烈的劇毒,竟是要置他於死地!

    他驀地對那個背影伸出手,緩緩地,死死地握緊,彷彿要將她捏碎在手裡。

    幾年前,他的力量就足以讓他奪取教主之位。然而他卻等到了現在——退無可退的時候,才做了這一切。他只是想盡最大的努力不去傷害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讓她盡可能多的去享有父愛。然而,她,那個他極力去維護的女孩,竟然剝奪了他到手的一切!

    那一刻,無窮無盡的恨意從他心底氾濫。疼痛穿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心底一個強烈的念頭一遍一遍吶喊:如果可以活下來,如果可以,他一定要她百倍償還!

    天際的雲浮浮沉沉飄著,黃橙色的孔雀草在風中眨著詭異的眼睛。記憶穿透了二十年的光陰在他面前綰起了面紗。邱勻天望著漸落的夕陽,白玉面具後陰鬱的眼神有複雜的神色。

    二十年了,她都已經長那麼大了。在他的記憶裡,還一直保留著那個八歲小女孩的模樣,乍一看見她,他幾乎沒有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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