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帶漸寬終不悔 第一卷:帝王花 第三章:鋒芒初露
    天色漸暗,晚霞映滿天空。汝海不時抬頭望天,心中焦急萬分,遠遠地看見八皇子燕楚風走過來,心頭大喜。

    燕楚風是已病逝的雲妃之子,比楚易長七歲,除了無霜,就屬他和楚易最為親近。平日裡,若楚易得罪哪個皇子,都是燕楚風幫忙和解。八皇子鐵定能勸動這小祖宗,汝海當下安下心來。

    楚風本來就是找楚易來著,到臨淵宮一看沒人,才找到這裡。

    「楚易。」燕楚風輕輕喊了一聲。

    燕楚易微微抬頭,雙眸幽深如潭,孤傲清冷,依舊一言不發。

    燕楚風搖了搖頭,無聲歎息,心裡百轉千回已掠過無數念頭,臉上卻強露笑顏問道:「是不是和霜兒鬧彆扭啊?」

    驀然抬頭,猝然一笑,燕楚易不置可否,那笑容參雜了太多的東西,繼而緩緩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燕楚風一怔,他,似乎不再是那個心直口快的小皇子了,彷彿一瞬間長大了十歲,密密實實穿了一層外衣,再也不能一眼忘到底,卻依舊隨性高傲,不受羈絆。

    兩日後,燕楚易去了慕央宮,宮女正要通報,燕楚易喝止:「不是不讓你們通報的麼?」宮女還想說什麼,見了燕楚易凌厲的眼神生生把話吞了進去。

    楚易推開門:「無霜。」

    「啊!」一聲驚叫,「我在洗澡呢。」無霜慌忙往水裡鑽。

    楚易「撲哧」一聲笑出聲,走過去把無霜的腦袋從水裡拉出來:「你不會游泳,小心嗆著。」

    「咳,咳……」無霜小臉嗆得通紅,「你先出去。」

    燕楚易拍著無霜的背,輕輕一笑,滿不在乎道:「怕什麼,我還替你洗過澡呢。」

    無霜本來想說「我現在是你母后」,但想起上次楚易為這句話生氣又沒敢說出來,只能央求道:「你出去好不好?不然我生氣了。」

    燕楚易眼中露出一絲光彩,轉身出了房間,臉上掛著淡淡的笑。

    無霜穿戴整齊走了出來,頭髮濕漉漉的,小臉通紅,氣呼呼道:「你過來幹嘛?」

    「看你有沒有消氣。」燕楚易悠然倒了一杯水,慢慢喝起來。

    夏無霜不語,怒目圓瞪,硬是裝著凶狠的樣子卻起了相反的效果,樣子頗為滑稽。燕楚易朗朗一笑,眉目生輝,說不出得俊逸貴氣。

    無霜微微一愣,悠悠道:「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燕楚易湊近她的臉,盯著她的眼睛問道:「哪邊不一樣了?」

    無霜歪著腦袋,沉思道:「有點像姑父,但又不像,姑父沒你那麼讓人害怕。」

    「讓人害怕?」燕楚易笑容孤傲,緩緩問道,「那你害怕麼?」

    無霜思慮了片刻,低聲道:「我不知道,剛剛你那樣我就覺得不是你了,你還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燕楚易不語,靜靜看著夏無霜,手扶上她的額頭,目光突然變得溫和,淡淡道:「你不變我就會不變。」

    無霜笑逐顏開,大聲道:「我當然不變了,我就是無霜啊。」

    燕楚易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怎麼會不變?以前的無霜怎會說「我是你的母后」這樣的話?你怎麼能是我的母后呢?無霜啊,你到底明不明白這句話究竟代表什麼?

    燕楚易眼裡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忽然道:「無霜,我們出宮好不好?」

    「好啊,好啊。」夏無霜拍手叫道,一派天真爛漫。她可是時時刻刻都盼著出宮玩呢,可是轉念一想又萎頓下來,低聲道,「不知道姑父會不會同意。」

    燕楚易不以為意,眼裡是堅不可摧的自信和傲氣,意味深長道:「他會同意的。」

    第二天大清早,燕關奇正用早膳,一抬頭見燕楚易進來,不由面露笑容,溫和道:「楚易,來得正好,過來陪父皇一起用膳。」

    燕楚易在他身旁坐下,請求道:「父皇,我想和無霜出宮。」

    燕關奇一愣,不動聲色放下筷子,和言道:「怎麼突然想出宮了?這可不是小事。」

    燕楚易面色黯淡下來,淡淡道:「請父皇恩准。」

    燕關奇沉思片刻,勸道:「宮外魚龍混雜太危險,等你們長大了再出宮,到時候父皇就不攔你們了。」

    「父皇……」

    「楚易,你是男兒自然不怕,可無霜還是個小姑娘,萬一有危險可怎麼辦?」燕關奇語重心長,頓了一頓又道,「要不再問問無霜,看她還願不願意出宮,如果霜兒願意父皇就不攔你們。」

    楚易允諾。

    燕關奇命人召來無霜,細心與她講了出宮的利害關係,無霜冰雪聰明自然明白燕關奇是想讓他們不要出宮。

    燕關奇見無霜會意,當下問道:「霜兒,你還想出宮麼?」

    「姑父,霜兒有些害怕,不想出宮了。」

    「無霜——」燕楚易神色一變,「你怎麼——」

    「楚易,我們不要出宮了。」無霜低聲勸道。

    燕楚易不由冷笑,他怎麼忘了她一向乖巧,一向識大體明大局,怎麼還期望她和自己一起全力爭取出宮呢?

    「好,那就不要出去了。」燕楚易語氣淡然。

    燕關奇聞言,心中釋懷。

    此後,燕楚易沒有再提出宮的事。

    寒貴妃仗著皇上的寵愛,時常在皇上面前說小皇子燕楚易的不是。皇上也不較真,偶爾看到燕楚易懲罰奴才過分了才批評幾句,人人都看得出來,皇上心裡當真是寵著他,護著他。

    隨著年歲的增加,夏無霜出落得愈是美麗,舉手投足盡顯高雅韻致。或許是幼時太后就開始對她訓練的緣故,夏氏女子特有的貌美高貴在她身上顯現的尤為突出,寒貴妃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皇上疼愛夏無霜她是知道的,自己得寵不過是因為夏無霜還是個小丫頭,沒有人威脅她的地位。現在夏無霜日漸長大,其貌美比起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早晚會成為自己的勁敵。不如趁皇上還未對夏無霜動念頭,先將其除之,寒貴妃心中盤算。

    燕楚易一如既往和無霜走得親近,但無霜已不再是個無知小丫頭,能避之則避之,燕楚易有所察覺並未在意。

    廊外湖水盈盈風拂而動,假山石橋九曲迴廊。夏無霜盯著岸邊垂柳下開得紅火的帝王花驀然有片刻失神。陽光折射下,大片的帝王花閃著粼粼銀色光澤,眾多的花球簇立在枝頭,每一片花葉都鬼斧神工精緻到極處。她依稀記得幼時第一次在宮中看到帝王花,那真是驚鴻一瞥,硬是吵著讓太后姑奶奶送幾株讓她帶回家去。

    如今那麼些年過去了,帝王花驚世駭俗的美在她眼中也已經變得平常,她也終於明白皇宮裡遍地種它並不是因為它華麗的外表,只因為它是帝王花。

    風吹過花影搖曳,無霜如墨的長風在風中劃出好看的弧度。她癡癡看著那一簇一簇如火的艷紅,心裡竟有些厭煩起來。轉身便往宮裡走去。

    或許是在這裡待得太久了。她心裡默默想著,人已經進了慕央宮。侍女把早就準備好的甜湯端過來,她拿起湯匙來回攪,兀自出神。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她悚然一驚,明知道是誰卻還是探詢地望向門口。

    那是一張極為年輕俊逸的臉,臉上帶著淡雅的笑意,眉宇間清輝流動,一身光華傲世貴氣天成。

    無霜眼神微微一變。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無知少年偏生還那麼莽撞!緩緩放下手中湯匙,無霜沉下臉來,對著門外的侍女責備道:「小皇子過來怎麼也不知道通報一聲。」

    燕楚易微微一愣,眼神變了變,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早就料到會有今日了,可是依然有些猝不及防,不由失聲笑道:「何必如此?」

    夏無霜容顏上閃過一絲不忍,緩緩地,低聲道:「我們都長大了,不是麼?」

    燕楚易驀然抬頭,面容上有掙扎的痕跡,低沉道:「你也說過我們永遠都不變,忘了麼?」

    夏無霜靜靜看他一眼,轉過身,黯然道:「現在,我是你的母后。」

    燕楚易目光陡然森冷,眉宇間恢復了所有的孤高清傲,彷彿他從來都是強者。砰然一聲巨響,燕楚易重重一拳落在案上,案幾碎裂,瓷碗應聲而落,甜湯灑了一地。

    無霜心驚,臉色慘白。若換了別人,這一拳怕是落在那人的腦袋上了。目光落在燕楚易的手上,不由低呼,慌忙站起身來抓住燕楚易的手。木刺深深扎進他的手掌裡,鮮血直往下流。無霜的眼淚也跟著落下來,哽咽道:「你幹什麼?要打就打我好了。」

    燕楚易推開她的手,苦笑,繼而轉身離去,怎麼捨得?怎麼捨得啊?

    庭院裡的楊柳隨風飛揚,春風和煦,暖暖地吹在人臉上。

    燕楚易坐在屋裡,望著門外的楊柳春風,忽然記起很多年前慕央宮裡的那個小女孩,天真爛漫地坐在湖邊,長長的烏髮隨風揚起,暖融融的陽光下微微仰著小臉,雙眸輕輕闔上,淺淺的微笑……那個時候她找不著他,以為他溺在湖裡。其實她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她身側,遠遠地,看她幸福而平靜的微笑。

    似乎那些事情已經很遙遠,燕楚易收回目光,婢女正小心翼翼地替他拔去手上的木刺,為他清理傷口。他不願請太醫,那樣勢必會驚動父皇。燕楚易低頭看著跪在身邊忙碌的婢女,心想,若剛才不出來,那現在在自己身邊的便是無霜了,可是怎麼忍心在那邊看她哭呢?偏偏,她又那麼愛哭。

    燕楚易換了身衣服,起身前往華英殿拜見父皇,父皇最近龍體有恙,不知今日如何。

    諾大的宮殿顯得有些寂寥,穿過重重恢宏的金門,最後入了父皇的寢宮。

    龍榻之上,燕關奇面色蒼白,神情倦怠,正強撐著身子批閱奏折,眉頭緊鎖,黯然歎息。

    「父皇。」燕楚易低聲輕喊。

    燕關奇緩緩抬起頭,見是燕楚易,雙眸中閃過一絲亮光,微微招手道:「楚易,到父皇身邊來。」

    燕楚易聞言走到床邊。燕關奇讓他坐下,似有萬般無奈,歎息道:「皇兒啊,父皇這一生不喜戰亂,外敵來犯,均割地贈之以求和平。怎奈西暨人卻再三侵犯,父皇知其貪念無窮盡遂以武力抗之,這仗一打便是三年,朕的九萬精兵竟敵不過區區四萬西暨兵,節節敗退,唉,早知今日還不如當年割地為盟,如今……」燕關奇神情哀戚,心頭悔恨,再也說不下去。

    燕楚易略一沉思,低聲道:「父皇,以武力抗之並沒有錯,貪念無窮盡,一味退讓最後只會落得國力衰亡的下場。大靺精兵久養軍中,缺乏對敵經驗,一開始敗退情有可原,但初戰不利大大挫了軍將士氣,以致九萬精兵敵不過四萬西暨兵。再者將士連戰三年,早已軍心疲憊,厭戰情緒高漲。眼下父皇應採取激勵措施,重振士氣。」

    燕關奇眼裡有了生氣,忙道:「皇兒說的有理,可要採取什麼措施?」

    燕楚易目光如劍,果斷道:「下令重賞有功者,潰逃者殺無赦。戰亂中所得財物美人歸士兵個人名下。」

    燕關奇神色黯然,意味深長道:「這哪是仁君所為啊?即便西暨降了,也不能使其心服,百姓更不會誠服。」

    「父皇,請聽兒臣講完。若兩軍兵力相當,這計謀恐怕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我軍兵力遠甚於敵軍,將士只需多一點驅動力必能大獲全勝。放任士兵強奪財物美人,百姓定然受苦,必對戰亂深惡痛絕。降服後,無可避免會有怨言,父皇大可不必理會,為其墾荒造田,減收賦稅,施以恩惠,使其安居樂業,百姓哪有不服父皇之理?至於『仁政』那不過是束縛手腳的韁繩而已。」

    燕關奇向來奉行「仁政」,缺的就是燕楚易的膽量和氣魄,聽了燕楚易一番言語,心裡也暗暗讚賞。兩軍交戰三年,萬萬不能再拖下去。

    關奇微微點頭,「父皇就聽你的。」

    於是按照楚易的計謀下了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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