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夏無霜便跑來看燕楚易,坐在床邊歪腦袋對他笑。燕楚易擄了擄她的頭髮,笑道:「看什麼呢?夢語都被你聽去了。」
「我什麼都沒有聽到,你就會冤枉我。」夏無霜執起燕楚易的右手,臉上的神色黯淡下來,低聲問道:「還疼麼?」
燕楚易搖搖頭,溫和道:「不疼。」驀地,想起假山頂上那一簇簇藍色小花,清艷無雙,仙境一般迷亂人眼,不由失神問道:「無霜,你說這世上有仙人麼?」
夏無霜想了想,回答道:「應該是有的吧,就像人死了會有靈魂一樣。」
燕楚易愣了片刻,幽幽道:「我聽先生說過天際有一座古冥山,山上有一位冥靈師能通天意知塵事,他應該就是仙人吧。」
夏無霜一臉迷茫:「天際在哪邊啊?」
「不知道,先生說這世上還沒有人真正到過古冥山,但是在月落日出之時,北邊天際會有連綿迭起的山形,據說那就是古冥山。」
夏無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燕楚易翻身下床,汝海進來伺候他穿戴梳洗。夏無霜看著桌上那一束藍花,那是昨天楚易摘給她的。
「這花真好看。」夏無霜伸手欲拿起桌上的花。
「小心有刺。」燕楚易連忙提醒。
夏無霜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花有拇指大小,六片瓣,藍得有些透明,甚是好看。莖很短,深青色,上面有佈滿了長刺。
「這花叫什麼名?」夏無霜歪著腦袋問道。
「我也不知道。」燕楚易把無霜抱到凳子上,汝海端了午膳進來,替他們擺好碗筷。
「要不叫它無霜花。」燕楚易邊說邊把甜湯裡的紅棗挑進無霜碗裡。
「幹嘛用我的名字?」無霜把一顆紅棗放進嘴裡,不滿地抗議。
「是你先發現它的當然用你的名字了。」
「無霜花,無霜花。」夏無霜喃喃念了幾遍,「很好聽呢!」
天高氣爽,和風徐徐。夏無霜突然興致來潮,提議道:「楚易,我們去放風箏吧?」
燕楚易淡淡一笑,點頭道:「好。」
夏無霜滿臉喜悅,雀躍道:「那我回去換件衣服。」
「嗯,我先去梅園等你。」
燕楚易帶上幾隻已做好的風箏,在梅圓等了許久,依然不見夏無霜的蹤影,心裡焦急,便跑去慕央宮找她。
夏無霜剛換好衣服,聽到推門聲,一抬頭見是燕楚易不由笑道:「你是不是等急了。」
以前,燕楚易為了逗弄無霜,每次過來都不讓宮女通報,時間久了也就沒人通報了,夏無霜也習以為常。
「怎麼那麼慢?」
「好了好了。」夏無霜莞爾一笑,拉起燕楚易道,「我們走吧。」
夏凌皇后死後,後宮之中屬寒貴妃最為得寵。寒貴妃乃正南將軍楊志禹之女楊儀寒。大靺吏制,宰相下面設三權四正,三權為尚權、衡權、御權,均為文官,四正則為武官。宰相和三權四正組成內朝,處理日常社稷事務。楊志禹則是四正中的正南將軍,可謂位高權重。楊儀寒十四歲進宮,十七歲晉封貴妃。因其容貌出眾,備受皇上恩寵。夏凌皇后死後,寒貴妃更是獨領風騷,驕橫跋扈,後宮無不懼而遠之。曾有宮女私下議論是寒貴妃害死了夏凌皇后,第二天這個宮女便離奇失蹤,此後無人再敢提及此事。
難得今日寒貴妃好興致,邀了玉妃和秋妃在西苑賞花,遠遠瞧見小皇子燕楚易拉著皇后夏無霜往這邊走來,對身旁的玉妃和秋妃使了眼色,迎上去道:「呀,皇后這是去哪兒啊?我們姐妹正要去你宮裡呢。」
玉妃和秋妃均出生平平,靠著寒貴妃的庇護才在後宮站穩了腳跟,自然對寒貴妃惟命是從,當下會意寒貴妃是要給小皇后下馬威。
無霜雖然小,可是這宮廷的禮儀打從四歲時就開始接受訓練,本想按照規矩端正儀態,怎奈燕楚易脾氣倔強,一向無視宮廷規矩,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放。無霜只得作罷,紅著一張臉道:「貴妃娘娘別客氣。」
眾妃子看著好笑,又深知這小皇子不好惹,都強忍著不笑出聲來。
秋妃唇邊露出一絲嘲諷,嬌聲道:「小皇子這是要做什麼?小心別傷著皇后。」
燕楚易雙眸一變,冷冷道:「讓開!」
玉妃撲哧一笑,忍不住插話:「小皇子脾氣還那麼倔,得好生改改才行,讓皇上瞧見多不好。」幾個妃子聽了這話都掩嘴笑開了。
「改了以後怎麼治你們?」燕楚易抬頭,眼神森冷,目光一一從她們臉上掃過。三個人都是一驚,收斂了笑容,噤若寒蟬。燕楚易又道:「以後別讓我在慕央宮看到你們。」說完拉著無霜緩緩離去。
三個妃子面色鐵青,寒貴妃滿臉怒氣:「這小子和他娘一個樣,早晚是個禍害。」
「姐姐說的是,皇上現在眼裡只有他,倘若他將來繼承大統,哪還有我們姐妹的活路?」秋妃不失時機地在一旁添油加醋。
玉妃美目流轉,也開始出謀劃策:「不如就從這個小丫頭下手……」
寒貴妃看一眼玉妃,眉頭蹙起,低聲罵道:「說你沒腦子你還真就犯傻……這小丫頭當皇后有什麼不好,反正這皇后的位置怎麼都是夏氏一族的,輪不上我們,不如讓個不成氣候的小丫頭坐著。一不用怕她跟我搶皇上,二不用怕她使心計,一個小毛丫頭懂什麼,好好利用的話,百益而無一害……哈哈……」寒貴妃越說越開心,說到最後自己笑了起來。玉妃和秋妃也跟著附和,一個勁兒誇:「姐姐說的有道理。」
秋妃看了看四周,附在寒貴妃耳邊道:「那小皇子……」
「急什麼,我有的是時間。」寒貴妃打斷了秋妃的話,「量他手段再狠也不過是個小毛孩,能鬥得過我?哼!」寒貴妃衣袖一甩轉身往西子亭走,玉妃秋妃尾隨其後。
燕楚易和無霜到了梅園,除了冬天紅梅盛開,其他季節梅園都比較空曠,是放風箏的好地方,空地上躺著幾隻色彩艷麗的風箏。
無霜瞧見風箏興奮得叫起來:「好漂亮啊。」
燕楚易暗自覺得好笑,這皇宮什麼沒有,幾隻風箏就能讓她興奮成這樣,真是好糊弄。
燕關奇在宮裡煩得慌,遣了宮女太監一個人出來清靜,或許是想念夏凌皇后的緣故,不自覺便走到梅園,碰巧看到燕楚易和夏無霜在河邊玩耍,便在一旁靜靜看著。這兩個孩子青梅竹馬,感情甚好,若不是母后逼著自己立霜兒為後,他們……唉,燕關奇想著想著便一聲歎息。
「姑父。」無霜眼尖,看到皇上遠遠站著,便高聲呼喊,但一喊出口立刻意識到出錯了,連忙低聲改口道,「皇上。」
燕關奇扶起欲行禮的霜兒,溫言道;「私底下就不用跟姑父客氣了,和以前一樣就好。」
燕楚易雙眸閃過一絲亮光,綻開一絲笑容,道:「父皇,我和無霜在放風箏。」
在燕關奇面前,楚易本該稱無霜為「母后」,但他一直不曾改口。燕關奇本來就寵他,再加上對他們心存愧疚也不忍責怪。
燕關奇目光慈愛,拍了拍楚易的腦袋道:「你們玩,父皇就不礙著你們了。」言畢朝著西苑緩緩走去。
目送燕關奇離開,燕楚易面容沉靜,眼神複雜不知其意。而夏無霜早已經天真爛漫地跑到湖邊,撩起裙角脫下鞋,將一雙小腳伸進湖中,口中歡喜道:「好清涼的湖水。」
燕楚易轉過身,肅穆的臉立刻變得溫和,淡淡微笑道:「我教你游泳。」
無霜看了看湖水,深不見底,搖搖頭道:「不要。」
「那我下水了,你在上面等我。」
霜輕輕擺動水中的雙腿,看著楚易除去外衣躍入水中。
楚易的水性她是知道的,無霜像往常一樣看著起伏的水面靜靜等楚易上來。
微風和煦,吹在臉上暖融融的,無霜輕輕閉上眼,小臉上是淡淡的微笑,幸福而滿足。許久,無霜睜開眼卻不見楚易浮出水面,心中暗暗著急。又等了片刻依然不見動靜,心中忽然害怕起來,慌忙起身大聲呼喊楚易的名字,湖面仍舊波瀾不驚。無霜心裡一涼,豆大的眼淚簌簌滑落,如同斷線的珠子。誰來救救楚易?無霜慌張的四處張望,以前宮女太監都悄悄跟在後面,遇到情況就會冒出來,今天怎麼一個人都沒有了?無霜越想越害怕,突然「哇」的一聲哭出聲來。
「哭什麼啊?真傻!」熟悉的聲音,天籟一般,她以為再也聽不到了,可是卻真真切切地在她身後。
無霜緩緩轉身,滿眼淚花,楚易跟落湯雞一樣站在她後面。
「我以為……我以為……」無霜唇邊露出一絲微笑,止不住又哭起來,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我到對岸去了,看你嚇得。」楚易把她拉到懷裡,替她擦去眼淚,英俊的臉上突然出現一絲笑容,發自心裡的,蕩漾開來。
無霜止住哭泣,用力推開他,生氣道:「你嚇我……你嚇我……不和你玩了。」說完丟下燕楚易一個人離去。
燕楚易靜靜站著,看著她的背影,那麼小,她怎麼能那麼小呢?心裡無端荒涼起來,似乎這一走,便永遠錯過了,再無交集。
彷彿想到什麼,燕楚易心中一動,突然跑回宮裡,取出筆墨迅速寫了幾個字,扯下腰間的白玉瓶,把紙條塞進去。
汝海見他一連串的動作,心中暗急,一把拉著他道:「小皇子,這寶貝可不能玩,奴才給你拿別的傢伙。」
白玉瓶只有小指大小,是燕楚易出生時,皇上賜與他的。據說這白玉瓶能積斂福祉,庇佑其主。
燕楚易哪裡肯聽汝海的勸,怒道:「滾開,我什麼時候輪到你管了。」言畢推開汝海的手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奴才們也不敢跟著,只坐在地上哭喪著臉,一顆心都吊了起來,要是小祖宗把這寶貝給弄丟了那沒命的可是他們啊!
燕楚易拿著白玉瓶跑到黎湖邊上,把白玉瓶埋在湖邊。如果這瓶子真有傳說中那麼神奇,那就讓自己實現瓶中的願望吧。燕楚易靜靜坐在那裡,眸中光芒不斷變化,彷彿一瞬間長大了十年。
汝海領了一屋子的奴才找過來,遠遠看見燕楚易安靜地坐在那裡,心裡都是一怔,慌忙跑過去跪下問道:「主子,你把那寶貝怎麼了?」
燕楚易看了他們一眼,知道他們在擔心掉腦袋,輕蔑道:「放心,你們的腦袋沒那麼容易掉。」奴才們鬆了口氣,他們知道這小祖宗脾氣倔強,只要他不把責任推到他們身上,那皇上也怪罪不了他們。
汝海偷偷看了燕楚易一眼,試探道:「主子,要回去麼?」
燕楚易沉默不語,眼神倔強孤傲,鷹一般讓人心底生寒。
汝海小心翼翼站起來,躬腰勸道:「這天快暗了,還是早些……。」抬頭撞見燕楚易陰冷的目光,心裡一驚,再不敢多話,悄悄退至一旁。
汝海暗暗吸氣,這樣冷的眼神,這樣深的心思,出現在一個十多歲的小孩身上,天下就該要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