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這段日子總是回來得很早,一回來就寸步不離地陪著我,或者要我寸步不離地陪著他。我每天呆在暢綠軒早就悶得慌,有時候心裡也盼著他能回來給我解解悶,哪怕跟他呆在書房,他看折子和賬本,我翻閱他書架上的那些珍藏也行。
以前就現胤禟知道的東西很多,天南海北的,什麼都可以跟你聊上一些。他與印象中那些窩居在京中、對民間之事不甚解的皇子大不相同。也許跟他常年做生意,與民間商人接觸較多有關。
「咱們大清東部大多食用海鹽,而內6食海鹽不便,有些地方便用其它鹽,如川中便有一種井鹽,是向地下鑽井取鹽。」
他連井鹽都知道!配合道:「鹽不都是在海裡的麼,怎麼還有在內地的呢?」
「鹽有很多種,除海鹽、井鹽,還有湖鹽、岩鹽……」他一邊說,一邊剝了個葡萄送入我口中,手指不小心碰了我一下,但很快離開。我的身子一僵,卻忍住沒叫。
自從上次他不小心碰了我的手,忍我住沒叫後,經常被他不小心碰到。仔細觀察,他每次都是面色平靜自然,似不經意,反正看不出一點故意的跡象。
我把這歸結於兩人日常接觸多,免不了的擦碰。如果每次我都大叫,似乎有些過於大驚小怪。所以,我一直克服著心裡的不適,對於這種不經意的觸碰,盡量不叫出聲來。
慢慢地,似乎對他的觸碰不若剛開始那般敏感和驚恐。
他拿起一方帕子,擦了擦我唇上沾上的一點葡萄汁。他手指的熱度透過薄薄的帕子傳到的唇上,我的呼吸微微一滯,正要有所反應,他卻收回了手。
這次是故意的觸碰,不過卻是隔著帕子。
「桃兒沒去過四川吧,有機會爺帶你去看看。」他很自然地轉了話題,我的注意力也從剛才的觸碰事件上被引開。「那裡山明水淨,很多大山氣勢磅礡甚至過五嶽,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山山水水。」
真的可以麼?他若不是皇子,而我也不是他的小妾,這個遊伴應該是很有趣的吧!
思緒游離,沒注意到他又伸手拿掉了不小心掉在我手背上的一小塊葡萄皮,他的手指輕輕在的手背上一蹭便即離開。
沒有如以往一般縮回手。
「爺,桃兒想到暢綠軒外面轉轉。」這是我第一次跟他提出這個要求。
有他親自陪著,應該會放心讓我出去吧?
他看了看我,微微一笑道:「想來桃兒每日在暢綠軒中也感憋悶,爺以後每日都陪你去外面走走。」他站起身,率先向暢綠軒門口走去。
沒想到他會這麼痛快地答應我,我有些雀躍地起身跟上。每日都可以到園子裡走一走確實很吸引人,這段日子憋悶得厲害。剛要隨他跨出暢綠軒的院門,卻見他忽然停住身形,轉回身道:「不過,外面的路難免坑窪不平,爺怕桃兒走不好有所閃失。」
「爺不必擔心,桃兒會小心走路的。」我忙答道。好不容易能出去走走,這個機會可不能輕易放棄。
「桃兒現在畢竟懷著身孕,不小心不行啊!」他向我伸出一隻手,手掌朝上,伸到我面前。
他,是在提條件?我戒備地看著他。我就說九狐狸怎麼突然這麼好心,奸商的本質讓他做每一件事都要算計回報和利潤!
他伸著手,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是在等我把手放到他的手上。
我站在與他一臂遠的地方,他的手就在面前。我本能地把手背到身後,心裡卻猶豫著。
雖說現在被他偶爾碰一下,不會過分驚慌,可我心裡還是有些不適的。要讓我自己把手放到他的手裡,讓他一直握著,我心裡還是接受不了。
可若不讓他握著,他會不會反悔不**去了?
我低著頭,背著手,而他的手也固執地伸著,我們兩個就這樣僵持著。
過了好久,聽到他一聲輕輕的歎息:「唉,桃兒就抓著爺的衣袖好了。」
他轉過身面對門外,雙手下垂。我慢慢蹭過去,左手輕輕捏住了他右手的衣袖。他向外走去,我則緊緊跟上。
他走得很慢,我亦步亦趨。兩個人都不說話,也許是有許多話要說,卻不知如何出口。
已經到了深秋,園子裡的景色有些蕭瑟。我唱《小白菜》製造「偶遇」的那個荷塘只剩下滿目枯黃的殘荷,枯葉或不服輸地挺立,或喪氣地垂頭,不管怎樣都逃不脫四季之神的擺佈。
看得有些淒涼。
他卻領我走向另一條小路。這條路蜿蜒著伸進一片黃櫨樹林,黃櫨的葉子一到秋季就變成燦爛的鮮黃,而不若其它樹葉的枯黃。無論是樹上還,一大片眼亮的黃色,看上去十分絢麗。
我的心情也跟著變得絢爛。
同是秋景,荷塘與黃櫨林卻如此不同。人的心境也是如此,在同樣的境遇下,快樂還是悲苦完全因人而異。
我和胤禟之間的障礙依然存在,我們之間的傷和痛也沒有抹去,但既然我同意暫居此處直到為他生下孩子,這段時間便要與他朝夕相處。我可以怨懟地與他冷然相向,讓兩個人的心裡都充滿深秋的蕭瑟,也可以如普通伴侶般地平和相處,心境即使不若黃櫨的燦爛,起碼也是安寧的淡黃。
兩種相處,選擇後者。不因我忘了傷痛,而是不願與自己為難。
以後我會離開,那些傷痛會隨著彼此的遠離而淡忘。做不了情人,就讓我們做對心境平和的普通知己吧!
「桃兒,若是有人做錯一件事,他真心懺悔請求你原諒,你會忘了他做的事麼?」
長時間的沉默後,胤禟突然蹦出來的一句話讓我有些不明所以。
我沉吟半晌,訥訥道:「要看那是些什麼樣的事,若是後果不太嚴重,我會忘了的。」
「若是後果嚴重呢?」他緊張地追問。
那也許會,記一輩子!我在心裡說。卻不想說出口,我低下頭,默不作聲。感覺出他的探究,我心裡隱隱地不安。
出乎意料,他沒有再問什麼,只是低聲說了句話,便又默默地邁步前行。
那句話聽不大真切,似乎、好像是「我會讓你忘了的!」
我和胤禟黃昏時的散步,成了每天的保留曲目。每到散步時,他都要我拉著他的衣袖。我偶爾賭氣不願拉著他時,他便拉著我的衣袖,讓我感覺像是被他牽著的小狗。倒像是現代居民小區裡常見的情景,主人吃完飯,牽著寵物小狗蹓彎。
我不喜歡被他牽,所以大多數時候,我都主動去拉他的衣袖,想製造出一個他被我牽著的感覺。可他比我高得多,步伐也比大上一倍,儘管他壓著步子,可我們兩個走在一起,總是他在前,而我緊跟在後。怎麼看,都是他在牽著我。
洩氣!我咋就牽不了他呢?
天氣越來越涼,我已經穿上薄棉小襖。想起在現代,這個時候也就是穿上一件羊絨衫,外加一件風衣,依然瀟灑,不禁歎氣。
「桃兒為什麼歎氣?」胤禟不知什麼時候進屋,站在我身後問道。
我回身,下意識地對他笑了笑道:「爺怎麼走路沒有聲音?」
他眸光微閃,一道亮彩劃過。
「嚇著桃兒了?」他的聲音低沉好聽。
我搖了搖頭。我並沒有被嚇到,只是有些驚訝。
「桃兒為什麼歎氣?」他繼續追問剛才的那個問題。
我看了看身上蔥綠的亮緞銀紋小襖道:「我在想,若是有更輕薄保暖的東西,讓人們在冬天都不用穿得很臃腫就好了。」
「這有何難?爺給你找件裘皮披風來!」
我搖頭,「裘皮雖好,但太過昂貴,而且平時穿著也不見得輕巧。其實保暖輕薄的不只有裘皮,爺聽過鴨絨麼?它的保暖性不次於裘皮,卻更輕巧。」
「這倒新鮮,爺只聽過狐裘、貂裘保暖,鴨絨也保暖?」
我點頭。「嗯,爺想想,鴨、鵝類水禽,不論多冷的天都能在水中暢遊而不會被凍壞,它們身上的絨毛定是最保暖的。」
「這麼說來倒有些道理。」他沉思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桃兒總是有些新鮮主意!」
「爺過獎!」我作勢福福,引來他的一陣輕笑。
天氣轉冷,屋裡早早地上了炭火,可因我的虛寒體質,手腳依然冰涼。晚上睡覺,把被子揶得嚴嚴的,也還是感到冷,要好一陣才能睡著。
不過半夜總是會感覺很暖,好像被抱進個溫暖的懷中。可早晨醒來,卻仍是一個人。
夜裡的感覺應該是一個夢。夢中的懷抱很舒適,醒來後,總要回味很久。
懷孕三個月時,害喜症狀不但沒像別人一樣減輕,反倒突顯了出來。以前只是食慾不振,現在卻有了孕吐。不是說過了三個月孕吐會減輕,甚至完全消失嗎?怎麼我反倒會加重了呢?難道因為我是穿越來的,便與別人不同?
一邊腹中飢餓想要吃很多東西,一邊見了飯菜就噁心想吐。真是種極難受的滋味。
剛剛吃了東西就吐出來,我趴在專門準備的木桶上使勁嘔著。小荷準備了水和毛巾在一旁隨時侍候。身後有人輕拍著我的背,應該是小翠。
幾次想嘔都嘔不出來,身後的手拍得重了些。胃裡面翻江倒海,又咳、又吐、又喘,眼淚嘩嘩地流。
我一邊喘,一邊低聲嗚咽道:「我不要懷孕了,不要了!」
真沒想到懷孕是麼辛苦的一件事,早知如此,我就不答應九狐狸生孩子了。他倒是坐享其成地等著孩子瓜熟蒂落就成,我卻要熬得如此辛苦。
我被身後的人圈到懷裡,這人一邊輕拍著我,一邊道:「不怕,不怕,很快會過去的。」
這聲音!我猛地一驚,抬頭看到那張俊魅的臉,尖聲驚叫。
我奮力掙扎,捶著他的胸膛,「放開我,放開我!」
胤禟一下鬆開了手臂,退後了一步道:「別怕,寶貝,我不碰你了。」
我身靠床柱,手撫胸口,不住地喘息。
胤禟心疼地看著我,面色黯然。
他的神情刺痛了我,我的心跟著狠狠地一抽。
軟磨硬泡下,胤禟終於同意白天他不在家時,我可以在小荷、小綠以及兩個得力侍衛的陪同下,去園中散步。這還是利益於天時,誰讓現在天黑得早,胤禟回來時總是到了掌燈時分,不適於散步了呢?
經過枯敗的荷塘,我踏入黃櫨樹林中那條蜿蜒的小道。此時已是深秋,從胤禟帶我第一次散步到此時已相隔了半個月。黃櫨的顏色更加濃艷,由鮮黃變為金黃和橙紅。
在滿目的絢爛中,我的心情也跟著絢麗起來。前面有一座小亭,我心思一動,「小綠,回去取煮茶的器具,小荷,去摘幾朵菊花來。我要在這裡烹菊花茶。」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小綠道:「主子,我們兩個還是留個在這兒侍候您吧!」
我搖頭,「不用了,你們一會兒就能回來,再說,這裡還有木訥格和桑樊兩位,你們擔心什麼?」木訥格和桑樊是跟隨我的侍衛。
「那好,主子,您可一定要在這裡等我們,我們一會兒就回來了。」小荷不放心地叮囑道。
見我點了頭,她們兩人才快步離去。
我緩步登上小亭,這裡地勢較高,可以看到周圍的景致,一片橙黃橘紅,有如登上香山。據說秋天到香山看紅葉,看到的大多是這種黃櫨樹葉,而不是人們通常認為的楓葉,手機輕鬆楓葉只是其中較少的一部分。
此時的香山還沒有那些秋色韻濃的黃櫨,它們要到乾隆年間才會被大面積地種植。
胤禟現在已經在園中種了這許多黃櫨,頗有些香山之景的意味,難道香山的創意來自胤禟黃櫨林深?
胤禟倒也真是個有創意、有情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