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遠處傳來陣陣喧嘩,凝神遠視,卻又不見任何蹤跡。喧嘩聲越來越大,木訥格跑去看看究竟生了什麼事,桑樊則盡職地守在亭外。
我坐在亭中想著不知小荷、小綠什麼時候能回來,卻見小萍帶了個丫環施施然地靠近了亭子。
「喲,這不是春桃姐姐麼?姐姐怎麼還坐在裡啊?」
小萍似乎一下子變得跟我很熟,讓我有些不適應,心中暗自戒備。
「小萍主子的這聲姐姐我可不大敢當!我只不過是個奴婢怎麼高攀得起?」我冷聲道。
這個被九爺偶爾臨幸,生下個孩子便自以為飛上枝頭的奴婢最怕被別人提「奴婢」這兩個字了吧?
我不怕她羞惱走人,從此懷恨在心。她既算計好了時辰來這裡見我,一定有話要說,不說出口,是不會走的。
果然,她的臉紅了一下,卻只是訕訕地道:「姐姐說笑了。」她停了停,又道:「姐姐還是回去吧,那邊似乎有些不太平。」她手指聲音傳來了的方向。
我正要開口,卻見剛才跑去的木訥格回來了。他向我報告是幾個下人打架弄出來的聲音。
小萍很快接話道:「你瞅準了嗎?那邊不是府裡關囚犯的地方麼?也許是被關的人跑了出來呢?」
木訥格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面色不愈道:「奴才看得很準。」
我心下卻明白了。小萍看似奇怪的話,只不過是為了把商馭被關的地方透露給我。商馭與我的事她未必都清楚,但她卻知道我們兩個關係非淺,甚至可能把我們想得很齷齪,不然也不會兩次跑來跟我透露商馭的消息。
上次她的「漏嘴」引我過問了商馭的事,使胤禟在激怒之下對我下了殺手,這次是想再來我一下好讓胤禟徹底除掉我麼?好毒的心思!
我沒理會她,達到目的的她也「無趣」地離開。
雖明知是個圈套,可事關商馭,我還是無法不踩進去。
我向剛才小萍指的那個方向行去。兩個侍衛試圖攔阻,我卻不理,他們只好緊緊跟上。
黃櫨林的盡頭是一個小院。院門口的侍衛比暢綠軒的還多,可說是重兵把守。我在院門口被守門的侍衛攔住,說什麼也不讓我進。他們的神情十分莊肅,如臨大敵,有人下過嚴令?
看來今天注定無功而返,正要回去,卻在轉身的一剎那,看到院中那間房的鐵窗前出現了一張儒雅的面孔。
衣衫有些髒破,頭面卻依然整潔。他平靜地看著我,面含微笑。他的神態是如此安祥,好像不是在坐牢,而是正住在一間清幽的山間別院,與朋友煮酒烹茶。
這個男子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失了他儒雅的仙人風範,這就是商馭。
我轉回身,再次靠近院門。侍衛做出攔阻的手勢,我卻一味靠前。我就不信些侍衛敢碰了我的身子。
商馭對我搖頭,示意我不要進來,可他近在眼前,我怎能不聞不問地離去?
正在僵持不下之際,身後傳來那個我此時最怕聽到的聲音。
「桃兒怎麼轉到裡來了?小綠和小荷準備好了東西,還等著你烹菊花茶呢!」
胤禟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後。他面無表情,我看不出他此時的喜怒,只是那眼中一絲受傷若有若無。
看情勢根本無法同商馭說話了。我又看了商馭一眼,便默默回身,向來時的小徑行去。
商馭果然被關府中,不過看情形似乎還好,不像受了很大折磨的樣子,我稍稍安心。既知他被關在此處就好辦了,以後可以再找機會來看他。
我心中思慮萬千,因太過專注,就連胤禟藉機扶住我的手肘都沒察覺。
也許是下午多喝兩杯菊花茶,晚上躺在床上有些睡不著。
躺在地毯上的胤禟也翻了幾次身,他也與我一樣喝多茶麼?或者現在氣轉冷,地上太涼?
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床下的胤禟卻先開了口。
「桃兒睡不著?」
「嗯。」我並不隱瞞。
「爺也有些睡不著,就給你講個典故吧。漢人劉向編撰的《苑.貴法》中記載:武王克殷,召太公而問曰:『將奈其士眾何?』太公對曰:『臣聞愛其人者,兼愛屋上之烏;憎其人者,惡其餘胥。鹹劉厥敵,使靡有餘,何如?』」的
他講的是愛屋及烏的典故。這段話是說:周武王打敗了殷商,召見姜太公,問他該如何對待殷商被俘的人員。太公答:「聽說,如果喜愛那個人,就連帶喜愛他屋上的烏鴉;如果憎恨那個人,就連帶討厭他的僕從家吏。全部殺盡敵對分子,讓他們一個也不留。」
這便是愛屋及烏個成語的由來。胤禟給我講了這段典故是要告訴我什麼?
還記得這個故事的後續:武王對太公的提議不滿。他的異母弟弟召公進而提議說:有(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6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
c罪的殺,無罪的允許他們留存殘餘力量。武王還是不滿。最後他的同母弟弟周公提議:讓他們都各自回鄉種田。武王大喜,採納提議。
胤禟是在暗示我,他因我便會對商馭愛屋及烏,放過他麼?
胤禟真有此意,還是自己的臆想?我想問又不敢出口,以前只要問及商馭之事,每每便會引他的濤天怒意。
希望得到他進一步的暗示,胤禟卻就此住口,不再出聲。
床帳上的夜明珠揮灑著迷魅的光芒,讓我的周圍氤氳著柔和的漫光。頭頂上的那個光源如吸引飛蛾的明燈一般,吸引著我的視線。我的視線被它膠著,一瞬都離不開。
與光源比起來,周圍似乎都陷入黑暗。黑暗就像一條長長的走廊,盡頭就是那明亮的光心。
我順著走廊向光心走去,那裡的景物似曾相識。又見到了那個鐵窗,似乎是看到商馭的那扇鐵窗,又像是狼人的牢房牆壁上的鐵窗。
為什麼會樣?也許所有牢房的鐵窗都相似吧!
我走近它,定睛向裡面看去。是上次見到狼人和麥的那間牢房,這次他們兩個仍然在裡面。所不同的是,這次狼人的手腳都被鎖鏈鎖在床欄上,而麥手裡拿著皮鞭。狼人身上的鎖鏈,和我被鎖時用的似乎一樣。
奇怪,這鎖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麥並不話,舉起鞭子「啪」的一聲,就打在了狼人的身上。狼人的身子隨著鞭子的下落猛地一顫,卻並不吭聲。他後背上的白襯衫立刻裂開一道,透過這道破裂,隱約可見裡面皮膚上紅腫的鞭痕。
「別打,別打呀!」我急痛得大叫。
沒人聽見我,或者是沒人理我。裡面的鞭撻還在進行。
一鞭,再一鞭。麥的動作不緊不慢,鞭子揮得極有節奏。不像在鞭撻洩憤,倒像是在做一種舒緩的健身操。只是他的眼睛裡卻有一種嗜血的興奮。
一鞭又一鞭,狼人的身子隨著鞭子揮動的節奏一下一下地顫動。血從襯衫上透了出來,雪白的襯衫染上點點紅痕,明媚得如同雪地裡競放的紅梅。
那怵目驚心的明媚,妖冶而詭異!
「麥,住手,別打了!」我急怒地叫喊,卻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痛哭。
似聽到了我的哭聲,麥突然回過頭看著我。
「啊!」我大叫,那張臉不是麥,是胤禟。而被鎖著的人也忽然變成商馭。周圍的場景也變了,床、家俱都變成清朝的樣式。一切都變,只有商馭白袍上的紅梅,與剛才狼人身上的一模一樣。
驚恐地摀住嘴,看著胤禟充盈著怒氣的臉,不知該如何反應。
胤禟邪佞地笑了。「桃兒不喜歡我打他?桃兒心疼了?」他走到我面前,隔著鐵窗把鞭柄伸出來,挑起我的下巴。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道:「桃兒的心裡竟然裝著別的男人。那我呢?你可有把我裝在心裡?又佔了多大的份量?在桃兒的心裡,我們倆誰占的份量更大些?」
他從懷裡拿出他日常用的那個黑玉石算盤,把它平放在一隻手上,另一隻手辟里啪啦地撥動著。
「讓我來算一算,」他口中唸唸有詞「從相處的時日算,我佔七成,他佔三成;從桃兒的信任度算,他佔七成,我佔三成,從名份算,我佔十成,他的是零……,最後總計,爺佔五成五,他只佔四成五!」
他一甩算盤,算珠出「嘩啦」的響聲,在這靜謐的空間中,響聲大得恐怖。「這麼算來,桃兒心裡,還是爺占的份量更大。可桃兒為什麼總在心裡想著他,為他來惹惱爺?難道他是個禍害,不除掉,桃兒就不會對爺一心一意?那好,」他手腕一翻,手裡的黑玉算盤一下子變成一把黑黢黢的匕,那匕著來自幽冥的光,更如魔鬼眼中的嗜血的光芒。「爺現在就除掉他,這樣才能永除後患!」
他轉身走到商馭跟前,舉起匕,對準商馭的心口就要插下去。
「不!不要,胤禟,不要!」我驚聲大叫,瘋狂地拍打著鐵窗,驚惶無比……
……
「別怕,寶貝,你只是做了個噩夢!」我被抱進一個溫暖的懷裡,懷抱的主人輕拍著我,安撫著我。
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我仍然驚叫:「不要,胤禟,別傷他!我心裡只有你!」
靜默,完全的靜默。
過了好一陣,抱著我的人才道:「我知道,寶貝!你在意的人,我不會傷,我不想讓你傷心。」他溫柔地輕撫著我的頭道:「那只是個噩夢,醒來就好了!」
這個懷抱很熟悉,也很舒適,那淡淡的花梨木香安撫了我脆弱的神經。我安靜了下來。
逐漸清醒的我,終於睜開了眼睛。床帳、錦被、夜明珠,是我熟悉的睡床,一切都讓人安心,只是,抱著我的人……
我抬起頭,那張俊魅的臉上滿是關切,是胤禟?!
我的手用力一推,掙扎著要脫離他的懷抱,習慣性的恐懼讓我想要尖叫。那叫聲已在喉中,卻被他靜靜的一聲「噓」給阻住。
我怔住。
他輕拍我的後背,低低的聲音在我耳邊說道:「桃兒別怕,爺不會再傷害你了!這輩子爺只護著你,再也不傷你,哪怕你還是要離開!」
低沉而溫柔的聲音有著神奇的安撫效果,我怔怔地望著他的臉,在他的臉上尋找與他的話語一樣溫柔的東西,我找到了。
這一刻,他讓我安心。
他收緊手臂,把我整個兒圈在懷中。我放軟了身子,任臉頰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嗅著他身上的花梨木香,感覺著在他懷中的滋味……
不知何時又睡了過去,只知道一夜不曾離開他的懷抱,因為,一直都感覺很溫暖。
第二天就傳來小萍被遷往別院居住的消息,胤禟的別院很多,也不知是哪一個。只聽小綠和小翠低聲議論是最遠的一個,這輩子怕是都回不來了。
胤禟怕是知道昨天小萍來找我的事。
對此事我沒有多花心思。胤禟的每個舉動都有其想法,雖然他平時並不談及府裡這些女人間的是是非非,可她們的舉動又豈能逃過他那雙兼有政客觀風察雲及商人追盈逐利的敏銳到洞察秋毫的眼睛?
挑戰他的智慧,連我都屢戰屢敗,別說是這些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