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調 正文 二ま·月患
    入春後一直雨水連綿,下下停停,難得見到晴天,倒有點像江南的梅雨季節。夜間菡玉睡得很輕,幾里外群山中一聲野狼的孤嚎,夾在雨聲中幾不可聞,卻把她驚得一豎而起,抓了身邊佩劍就衝出帳外。

    那頭孤狼早就銷聲匿跡,四周只聽到淅瀝的雨聲。營地門前一座孤零零的破廟,牆垣傾頹只剩半面牆和四根柱子頂著一爿屋頂,充作崗哨供守衛營門的士兵避雨,簷下篝火將滅。

    雨中破廟,火光搖曳,如此相似的場景,恍恍然竟讓她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仍在夢中。又或者,剛從一場歷經十餘年的大夢中醒來,她一直就在這座廟裡,面對許娘子和王郎君的屍身,面對強大的敵手,無能為力。

    雨絲慢慢打濕了她的稍衣襟,四月的夜雨還帶著微微的料峭寒意,她不由打了個冷顫,神思才有了片刻清明。她抹去臉上的雨水,看一眼夜色中矗立的一座座行軍營帳,又摸了摸身上被雨淋濕冰冷的玄鐵盔甲,確認自己確實是正隨李光弼屯軍河陽,留守軍營,等候李光弼與史思明、安太清交戰的消息,而不是跟魯炅回撤鄧州途中遇鄉民偷襲之夜,更不是初遇卓兄的那個夜晚。

    上元元年,就是在這一年的初夏,她第一次遇見他。

    還有……怨靈。

    這兩個字,她多麼希望永世都不要再提及。

    離開鄭州這近一年來,沒有再聽到任何異常的消息。安陽戰場上的那場怪風,也許真的只是巧合,風是到時候自己停的,和她吹奏鎮魂調並無關係;魯炅之死,也許純粹就是畏罪自盡而已,並非死於他手。就像雨夜的這聲狼嚎,只是她自己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罷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時已過二更,士兵們大多歇下,營中只有守衛往來巡查。菡玉轉身正要回營帳,營外忽然一騎冒雨疾馳而來,雖渾身被雨淋透,仍奮力揮舞手中小旗,到營前還有幾丈遠即振臂高呼道:「喜報!喜報!太尉又打勝仗了!」

    巡值的守衛紛紛聚攏過來,固定的崗哨只恨自己不能擅離職守,也都翹觀望。驛兵一下馬就被圍在中央,喜形於色道:「大前天太尉剛在懷州城下大破安太清,撤軍回河陽。史思明自作聰明,沿河而下欲繞道城西襲擊河陽,被太尉截殺於河中沙洲,進退不得,斬一千五百餘級!」

    守衛齊聲歡呼,惹得附近軍帳的士兵也探出頭來詢問緣故。菡玉示意大家小聲,說:「今日時辰已晚,歡慶暫免,以免驚擾將士們休整。明早下官即張榜昭告全軍。」又問驛兵:「太尉何時回軍?」

    驛兵道:「沙洲距此僅十里,明日晌午太尉就將率軍回河陽了,因此命我連夜趕回傳遞捷報。」

    菡玉道:「下官早就安排好營宿事宜,只等太尉凱旋而歸了。」

    一旁守衛議論道:「太尉這回又接連告捷,拿下懷州指日可待,不知陛下要再封他做什麼官兒?」

    另一守衛道:「太尉都已位列三公,封鄭國公,文至中書令、侍中,武至天下兵馬副元帥。再往上去,只能封王了吧!」

    驛兵道:「太尉若能擊破史思明平定戰亂,成去歲九節度未成之功,封王也不足以嘉其功勳!連安祿山都曾被封為東平郡王呢!」

    九節度相州之潰,天下之勢再次大變。史思明降唐復叛,北至范陽、平盧,南至魏州、相州,西至太行,方圓數千里的錦繡河山又都落入叛軍手中。郭子儀是中軍,在李光弼、王思禮等人之後,率先領軍撤往河陽。官軍沒有統帥,九節度中就數郭子儀威望最高,眾節度見他撤退,也紛紛退回本鎮。

    相州西南三百里便是東都洛陽,其間除王屋、太行、黃河天險外便是一片平原。郭子儀為保洛陽,命官兵斬斷河陽橋,旗下萬匹戰馬僅餘三千,甲仗十萬也幾乎遺棄殆盡。洛陽士民已有過一次淪陷的經歷,見此潰敗之狀也都驚恐萬狀,逃奔山谷避難,東都留守崔圓、河南尹蘇震等官員也棄京逃跑。好在史思明正一心準備奪安慶緒的帝位,沒有追擊。

    安陽一戰後史思明往北撤兵,過了幾日見官軍全都撤出相州,便又捲土重來,屯兵城下,等著安慶緒出城禪位。安慶緒本已被郭子儀等圍困近半年,幾至絕境,這回官軍退卻,不但鄴城之圍立解,還讓他白撿了個便宜,得到官軍留下的糧草數萬石。安慶緒走投無路才以禪位為餌求救於史思明,現在兵危解除,自己又有了糧草,自然不甘把帝位拱手讓出了。史思明等了三天,見安慶緒毫無反應,怕是要反悔賴賬,便派安太清到鄴城見安慶緒,自己在城外陳兵耀武揚威。

    威逼利誘之下,安慶緒終於同意讓位,向史思明上表稱臣,說等史思明安頓好軍士部下進城後就奉上玉璽,仍堅持不肯出城。史思明收到後致書推辭說,願與安慶緒結為兄弟之國,互相援助,和唐室鼎足而立,但安慶緒對他北面稱臣是萬萬不敢接受的。將安慶緒上表封緘隨信退還。安慶緒信以為真,請求與史思明歃血為盟,正中史思明的下懷。

    雙方約定結盟日期,安慶緒帶著自己幾個弟弟和三百騎出城,來到史思明營中,卻見軍士皆全副武裝,安慶緒等人一入軍營就被圍得水洩不通。安慶緒此時也心生膽怯,只好對史思明行叩拜之禮,說:「臣治軍無方,棄失東西兩京,身陷重圍。幸得大王顧念與我父親的舊日情分,遠道而來救臣於危難之際,令臣轉死復生,恩深似海無以為報。」

    史思明勃然大怒,說:「棄失兩京不足掛齒,但你身為人子,居然殺父篡位,天地不容!我是為太上皇討伐你這個逆賊!」即命左右將安慶緒及其四個弟弟、高尚、孫孝哲、崔乾祐全部拖出去處死。史思明本下令斬,有下屬勸他說安慶緒畢竟是君主,應予全屍,史思明才改讓人將他縊死。隨後史思明整軍入鄴城,把安慶緒部下全部收歸己有,留長子史朝義鎮守相州,自己率兵返回范陽。

    乾元二年四月,史思明於范陽稱帝,沿用國號「燕」,改元順天,立其妻辛氏為皇后,史朝義為懷王,以周摯為相,李歸仁為將。原安慶緒的臣屬或隨安慶緒一道被殺,或奪權削職,餘下的也都歸順了史思明。至此安氏父子的勢力幾乎全被拔除,後來也再未有翻身之日。倘若安祿山還在,史思明未必有這個膽子覬覦帝位。安慶緒弒父奪位,只逍遙了兩年,自己也落得個權力被奪死於非命的下場,只能說是自食其果。安氏父子白忙了這些年,甚至不惜反目成仇骨肉相殘,到頭來全是為人作嫁。

    而朝廷那邊,九節度經此大敗,紛紛上表請罪,但法不責眾,皇帝只將逃跑的崔圓和蘇震貶官,對諸節度使則遣使安撫,並未追究責任。但郭子儀為魚朝恩忌恨,屢進讒言詆毀,皇帝不久召他回京,改任李光弼為朔方節度使、兵馬元帥。李光弼深感相州之敗,三軍無大原因,但又怕自己權勢過剩令皇帝不放心,表請以皇子為元帥,自願副之。皇帝因改命趙王李係為天下兵馬元帥,李光弼改副元帥。趙王一直留在京中,只是掛名,實際的統帥還是李光弼。

    李光弼赴東都上任不久,史思明便自范陽兵,分四路南下,至汴州會合。汴滑節度使許叔冀不敵史思明大軍,索性舉州投降。史思明乘勝西進,繼攻鄭州。李光弼以為叛軍剛剛取勝,氣勢正高,不宜與之戰,而應按兵不動避其鋒銳。而洛陽無險可守,難擋叛軍,因而決定移軍河陽。九月廿七,史思明率兵順入洛陽,卻只得一座空城,又怕李光弼抄其後路,只好又退兵出城,屯於城北白馬寺,與李光弼隔河相對。此時史思明仍具十萬兵馬,而河陽城內僅官軍二萬人。

    此後數月,史思明多次率軍來襲,或攻河陽城,或野外截擊,都被李光弼施以巧計一一化解。史思明在洛陽徘徊數月,毫無進展,反還損兵折將,連麾下大將高庭暉、李日越都降了李光弼。李光弼以少勝多,牢牢牽制住史思明的主力,立下無數戰功,因此上元元年正月,皇帝又加李光弼太尉兼中書令。

    李光弼接連取勝,不再按兵防守,於二月主動出擊進攻安太清駐紮的懷州。史思明率兵來救,兩軍交戰於沁水,史思明又敗。這回李光弼再度折安太清之兵,敗史思明於河中沙渚,都數不清是第幾次擊敗史思明瞭。二人自常山交戰以來,但凡他倆單打獨鬥的戰役,史思明一次也沒佔過上風。

    第二日上午,李光弼還軍河陽。菡玉出南城門迎接,並領著城中百姓擺下流水宴席犒賞三軍。官軍剛移入河陽時只有十天的軍糧,去年又持續饑荒,最近數月糧草也一直告緊,將士們食不果腹是常有的事。難得打打牙祭,再加上剛打了勝仗,雖只幾壇水酒、三兩樣膾炙,眾軍也都興高采烈地喜慶了一番。

    李光弼也覺詫異,問菡玉:「你怎麼弄來的這些?」

    菡玉道:「自然是取之於民——你別擔心,不是搶的,我都付了錢。」指了指正從車上卸下酒罈的酒肆掌櫃。

    李光弼仍不相信:「全軍兩萬多人,每人就算只吃一塊肉、一碗酒,也得好幾十緡錢吧?你哪裡來這麼多錢帛?」

    菡玉道:「幾十緡哪裡夠。我月俸萬一千錢,還好幾年沒領到了,當然拿不出這麼多。不過師兄你官居一品太尉,兼中書令、侍中、兵馬副元帥等職,又領數鎮節度,一個月的俸祿可有百萬之數。三天前陛下剛派中使來河陽宣慰,順道給太尉今年的俸錢,並各類雜錢賞賜,共五千餘緡。不過去年饑荒,祿米暫且欠著,到年底再算。我想這麼多錢,足有上千斤重,師兄要和史思明打仗,想來也沒力氣都背在身上,不如借花獻佛,就擅自拿出來犒勞眾位將士了。」

    李光弼笑道:「應該,應該,戰時我要這些錢留著做什麼,反而累贅。既然有五千緡,你如何還這般小氣?你看,十人才分三盤菜餚、一罈酒,這怎麼夠?」

    菡玉攤手道:「反正是慷他人之慨,我為何要小氣。這一頓花了三千緡,剩餘兩千緡,有父老願出家中存糧以資軍用,我也都拿來買米了。」

    李光弼吃驚道:「三千緡?就買到了這麼點?」

    菡玉道:「這已經是鄉親們半送半賣給我的了。河陽還算好的,一斗米只賣一千錢。聽說有年荒嚴重的地方,米賣到五千錢一鬥。」

    李光弼大驚:「一斗米居然要五千錢?我記得在朔方為牙門都將時,一罈酒才一百錢而已,米最多也就十幾二十文一斗罷了!」

    「開元天寶間四海承平,風調雨順,百姓富足,物價自然低廉。我初到長安時,西市斗米僅六錢。這幾年戰亂禍起,天災頻,再有這回朝廷鑄乾元重寶錢,以一當十,重輪者一當五十,坊間爭相盜鑄,惡錢氾濫,米價已升數百倍。」菡玉苦笑著掏出一枚新鑄的乾元重寶錢,手指撫過外廓的重輪,「說是五千緡,其實只有一百緡。何況這所謂以一當五十的乾元重寶,十錢也比不上當年的開元通寶一錢了。」

    李光弼歎道:「我這個太尉,三公之一,正一品的大員,若放到那歲荒之地,月俸也只夠買六斗米而已,養活自己都勉強,世道竟凋落至於此!」

    正說著,酒肆掌櫃送完了酒,來向菡玉報備結算。這一場薄宴共耗水酒八千多斤,用光了城中所有的陳酒,折錢一千一百多緡,即重輪乾元重寶二十二緡。因菡玉事先給了他二十五緡,掌櫃特來清算並退還餘額。

    算下來要退三十四緡又七百一十八錢,掌櫃想了想道:「哎呀,我也沒帶小錢來,這一十八錢可怎麼找呀?」

    李光弼道:「既然鄉親們都是算便宜了賣給我們的,就按二十五緡重寶算吧,別退了。」

    掌櫃道:「太尉此言差矣。做買賣最講究的是信譽,都說好了價錢,怎麼能出爾反爾隨便漲價呢?要抹零也應該我們商家抹零。少卿,便按一千一百六十五緡算吧。」拆開一貫重輪乾元重寶,數出七百文退給菡玉。

    李光弼抱拳道:「多謝店家慷慨。」

    掌櫃連忙還禮:「不敢不敢。太尉鎮守河陽,危難之際也不曾棄城而去,保全城百姓安然,本該小人等犒勞太尉及三軍將士的,現在反倒還要收取錢帛,已經羞愧難言了。況且區區二百餘錢,只夠買一人一天的口糧,太尉還謝我,小人真要無地自容了。」

    李光弼歎道:「由此愈可見民生多艱。」

    掌櫃前腳剛走,兩人還未來得及坐下,那廂又有人吵鬧起來。二人走近一看,卻是僕固懷恩和高庭暉在爭吵。高庭暉吵不過僕固懷恩,便拉著他到李光弼面前來,要太尉評理。李光弼問:「二位將軍為何不去享用酒饌,卻在此爭論?」

    高庭暉先道:「末將奉太尉之命殿後,駐守羊馬城,不敢懈怠。太尉此戰獲勝,洛陽懷州百姓慕太尉之名前來投奔,僕固將軍卻不許我放他們進城。王師駐地,豈有將百姓拒之門外的道理?」

    僕固懷恩道:「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史思明剛吃敗仗的時候來,誰知道是不是真的百姓。萬一其中混了史思明的奸細呢?」

    高庭暉道:「我都命人一一仔細檢查過了,確認沒有可疑才予放行。」

    僕固懷恩道:「高將軍沙場驍勇,但對辨認識破狡詐的奸細就未必這麼在行了。何況這些所謂懷州、洛陽的百姓,高將軍原本就熟稔,更難看出破綻了。」

    高庭暉怒道:「僕固將軍,你這話是何意?難道懷疑我故意放奸細進城?」

    僕固懷恩道:「末將不敢。高將軍愛護百姓,同情舊屬,也在情理之中。」

    高庭暉被他氣得臉色漲紅:「什麼叫『同情舊屬』,僕固將軍言下之意莫不是末將來意不誠?也罷,就把那些洛陽懷州的百姓關在羊馬城外,隨他們自生自滅好了,省得我吃力不討好,反遭人猜疑!」

    李光弼尚未話,菡玉搶先道:「東京、懷州皆我大唐屬地,只是暫為逆賊所據,百姓也都是陛下的臣子,何來『舊屬』、『新屬』之說?他們去賊來投,是心思唐室、忠於陛下,若不接納,豈不叫陷落各州的百姓心寒,以後誰還願意向著大唐?」

    高庭暉連聲道:「少卿所言是極,是極。只要不追隨史思明叛亂,就是陛下臣子,都該一視同仁,如此方顯陛下天下共主之氣度。」

    菡玉幫著高庭暉說話,僕固懷恩臉色不免有些難看。李光弼道:「強敵在側,的確該嚴加防範,僕固將軍為戰事計,其心可嘉。不如就由僕固將軍派人盤查入城百姓,如有可疑,即行拘處。高將軍守衛外城辛苦,快命將士們回內城來入宴吧。」

    如此安排,兩人都無話可說,各自去整調士兵換防。李光弼親到城門口檢視了一番,沒多久就放了大批鄉民進城,個個衣衫襤褸,面有菜色。城門內不遠處就有一家食鋪,做糕餅麵點生意,不一會兒就被剛進城的鄉民團團圍住,爭相購買。

    菡玉走到內城門處,就見那家食鋪前熙熙攘攘,人群不斷湧過去,就是不見有人買完了出來。走近去看,現店家捂著新出鍋的糕餅不肯售賣,鄉民們飢腸轆轆,差點搶打出手,連忙過去調解。

    鄉民們看見李光弼來,紛紛讓開道,口中還氣憤不平地喊道:「太尉,這賣餅的瞧不起我們外鄉人,有餅也不肯賣給我們,求太尉給我們做主!」

    掌櫃連忙辯解:「太尉,小人冤枉,實在是他們的錢小人沒法收呀!」

    門口領頭的一鄉民揚起手中鑄錢道:「我的錢都是自己辛辛苦苦攢的,又不是偷來搶來的,為什麼不能收?我這一錢抵小錢一百,正好買你一個胡餅,給我來十個!」

    李光弼疑道:「什麼錢能以一當百?」

    菡玉借了那名鄉民手中的鑄錢來看,只見那錢比乾元重寶還要大一圈,上刻「順天元寶」四字。「這是史思明鑄的錢。」

    李光弼憤然道:「好個史思明,濫鑄錢幣,胡亂定價,竟敢號稱一抵一百!」

    菡玉搖頭道:「鑄再多錢幣,價值再高,百姓還是一樣窮困。」又問那名鄉民:「懷州現在米價幾何?這樣的胡餅什麼價錢?」

    「現一斗米……七千錢,炊餅一個五百至一千不等。」鄉民略有些慚愧,「不瞞太尉,小人就是因為懷州米價實在太高,活不下去了,聽說河陽價低富足,才、才過來投奔的。」

    李光弼道:「米價是河陽的七倍,那這順天元寶錢就除七使用吧。」

    鄉民連忙求道:「太尉,這樣算小人還是吃不起飯,何必來河陽呢!」

    菡玉也道:「直除恐怕不妥。」

    李光弼道:「菡玉,度支算賬你比我算得清楚,你來定吧。」

    菡玉又問了眾鄉民其他幾樣物品的價錢,粗略估算了一下,對眾人道:「今日順天元寶錢就暫且一抵三十,待下官回去後仔細研算定值,再行張榜通告,明日由官府出開元通寶、乾元重寶錢兌換。河陽城中無人用此順天元寶錢,流散後恐難收集,有勞各位鄉親今日盡量少易資貨。不知這樣安排可否?」

    人群一片私語聲。領頭鄉民道:「我們只求吃飽飯而已,哪有錢去買別的東西。」轉身對鄉鄰道:「鄉親們,現在同樣的錢,在懷州只能買一個胡餅,在這兒能買兩個,挨餓的也能吃個半飽,半飽的就能吃個全飽了!這全仗太尉收留我們,大夥兒要知足,快謝過太尉吧!」帶頭對李光弼拜謝,其餘鄉眾也紛紛同拜。

    菡玉又吩咐食鋪掌櫃:「店家只管盡鄉親之需,明日兌換榜文出來,店家的損失都由官府補償。」

    掌櫃應下,盡出店中所有糕餅臨街售賣,被進城的百姓圍得水洩不通。李光弼站在人群外,負手歎道:「天寶時天下是何等富裕繁盛,才打了四年仗,就至如此境地。」

    菡玉低著頭回了一句。人聲鼎沸,但他還是聽清了。

    她說:「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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