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國夫人素來自負麗質天成,嫌香粉胭脂覆面反遮蓋了麗色,素面朝天,只略加修飾眉形以為妝扮。這日她午睡遲起,慵懶無力,著侍女來為她梳妝。侍女捧來妝奩,其中只一盒螺子黛,別無它物。虢國夫人打開鏡匣,卻現今日裡頭多了一塊黑墨,比尋常的墨細上許多,前端削成尖形,倒似畫眉之用,便問侍女:「這是什麼?」
侍女道:「貴妃新作白妝黑眉,長安女子紛紛效仿,如今都以黑眉為美,黛色倒不多見了。不知夫人可也要一試?」
虢國夫人笑道:「她倒是會翻新花樣,把形狀都改了個遍,現在又改起顏色來了。」自六朝以來,畫眉一直風行翠色,有道是「眉黛奪將萱草色」。貴妃一時新奇嘗試,竟改了數百年來的風尚。
又問:「時下流行什麼眉形?」
侍女答道:「卻月眉。」
卻月眉形似新月,纖細色淡,圓潤無稜,甚是秀雅。虢國夫人道:「人人都愛的東西,我偏不喜歡。」拈起一枚螺黛,想了一想,在眉心處畫出兩點粗而短的黛色來。
侍女見眉形十分古怪,因問:「夫人,這又是什麼眉?竟從未見過。」
虢國夫人道:「蜀地女子愛在眉上貼這種形狀的花鈿,一般都是紅黃等色,如今沒有,只能用黛筆畫一個了。」她攬鏡自照,十分滿意自己新創的眉形,「怎麼樣,好看麼?」
侍女不敢拂逆她的意思,恭順道:「這眉形如蛾翅桂葉,倒也新鮮雅致,只是挑人得很,沒有夫人這樣的仙姿玉貌,畫了這眉只怕不但不能增色,反似東施效顰、弄巧成拙呢。」
虢國夫人喜道:「蛾翅桂葉,你倒是比得恰當,不如就叫它『蛾眉』好了。」湊近銅鏡細照,覺得還不夠細緻,又細細地描畫起來。
正當這時,聽門外的侍者道:「相爺來了。」隨後楊昭便大步跨進屋裡來。虢國夫人手一抖,眉就畫歪了,回頭嗔道:「你這宰相,怎麼一點都不懂禮數,上門拜訪也不叫人通傳就直闖女眷閨閣,嚇了人家一跳,把眉都畫歪了!」
楊昭大笑:「明明是你邀我過來,都這個時辰了才睡醒,妝容不整,分明就是故意,倒又說我不知禮數。」
虢國夫人佯怒,甩手就將螺黛朝他砸去:「呸!登徒子休得無禮,亂棒打出去!」
楊昭伸手接住,挑眉笑問:「真要趕我走?」
虢國夫人頓時俏臉飛紅:「哼,若你真心悔過,甘願受罰,這次就先容你留下。」
他緩步至她身邊坐下,覷著她含羞的麗顏,低聲道:「那就看你怎麼處罰了。」
虢國夫人拉住他的衣袖,粉面含春,竟似當年的嬌俏少女,撒起嬌來:「就罰你……像以前一樣,替我畫眉。」
侍女知趣地退出房外,閉上房門。虢國夫人斜倚妝台,嬌弱慵懶,絲衣半敞香肩微露,一派旖旎風情。偏生有人不懂得欣賞,失笑道:「你這眉毛怎麼弄成這樣?就算被我驚擾失手畫壞了,也不至於糊成一團罷?莫不是小貓小狗淘氣,趁你熟睡時故意來踩花你的臉?」
虢國夫人啐他一口:「胡說八道!這是我自創的『蛾眉』,你在蜀地時沒見過那邊的女子在眉上作此形狀的裝飾麼?以前你不也剪過這個形狀的花瓣貼在我額頭上?」
他忍住笑意:「原來如此。我只聽聞古人說女子細眉形如蠶蛾觸鬚,因此叫做蛾眉,沒想到蛾眉居然是如此粗短形狀。」
虢國夫人道:「蟲子的觸鬚不都是一樣的細絲,放到一起你能分得出來?既然一樣,為何偏要叫蛾眉,不叫蝶眉、蟬眉、螳螂眉?可見『蛾眉』形容細眉並不貼切。倒是我這形如蛾翅的新眉,才配得『蛾眉』二字。」
「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拿著手中螺子黛,細瞧她眉眼,「你膚色偏白,氣血又不旺,怎麼也不抹點胭脂水粉?偏還用這青色的眉黛,愈襯得面無血色蒼白虛弱。」說罷把螺子黛放回匣中,取了畫眉墨在手中。
虢國夫人沉下臉:「你是嫌我年老色衰了是不是?還不是你說喜歡我不施脂粉的素淨容顏,能令你念起年少的時光,我才不塗脂抹粉。你以為我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婦,喜歡蓬頭垢面地出去見人麼?」
楊昭愕然:「我說過這話?」
虢國夫人氣得背過身去就要垂淚:「你自己說過的話,轉個身就忘了,偏我自己還當聖旨似的時時放在心上,徒惹笑柄!」
他隱約記起一點,心下暗歎,摟住她哄道:「瞧你,果然還跟當年的小姑娘似的。我誆你玩呢,你也當真?」
虢國夫人賭氣不聽,他連哄帶勸才讓她展顏,重又轉過身來。他替她擦了眼淚和先前畫的「蛾眉」,手持畫眉墨,張了嘴放到口邊。
虢國夫人抓住他的手:「這可是墨,不是胭脂,小心吃你一口烏黑。」
「我知道,就算是胭脂,要吃也只吃擦好了的。」他笑睨一眼她紅潤的櫻唇,惹來她含羞帶俏的嗔視,把畫眉墨湊到嘴邊呵了兩口氣,「墨質硬實,浸以水氣,前端略略酥軟,才好畫眉。否則既難暈開,又容易劃傷肌膚。」
虢國夫人譏道:「你倒是有經驗得很,也經常替家裡那位描畫?」
楊昭無奈笑道:「我是見冬日裡童子磨墨,常以此方法化墨,較為省力,磨出的墨也勻細,因此才想到的。你這無端飛醋也著實吃得冤枉!」
「誰吃醋了!」虢國夫人打他一下,「我要吃她的醋,還不如吃你那書房裡磨墨童子、文房四寶的醋哩!」
楊昭聽出她話裡譏諷之意,只當不覺,扶著她香腮道:「把眼睛閉上。」
虢國夫人不依,故意湊上臉去:「為啥要閉眼?你可別使壞,又在我臉上畫花。」
他盯著她美目道:「還不是怕了你這雙勾魂攝魄的媚眼,這麼盯著我看,我哪有心思畫眉。到時候畫壞了,可別怪我。」
虢國夫人道:「畫壞了不怪你,還怪誰?」嘴上這麼說,還是乖乖地閉上眼。半晌不見動靜,重又睜開眼來,只見他出神地盯著自己,目光迷離,卻似蘊著無限柔情。她心裡一軟,柔聲喚道:「昭兒。」
他回過神來,歎息一聲:「你還是把眼閉上罷。」
虢國夫人略有所覺,問道:「你喜歡我閉著眼的模樣麼?」
「喜歡,當然喜歡……」他低聲道,畫眉墨輕輕落在她眉上。虢國夫人閉著眼看不見他的臉,心裡卻能覺得,他此時必是極認真。捧著她面龐的手穩如磐石,卻又彷彿帶著細微的顫動,因為太過細密,讓她辨別不出,忽而覺得堅定,忽而又覺得激凜。唯有那筆端凝聚的深情,卻是掩藏不去,一點一點,一分一分,細細描出她的眉形,又不曾回過一步,雖慢卻是一氣呵成,彷彿她的形貌早已刻在他心中,便如眉毛這樣的細處也隨手都能畫出來,一分不差。
她忽又想起許多年前相似的場景,他也是這般為她畫眉,卻是胡亂揮就三心二意,畫著畫著就成了調笑親暱。經過這麼些年,他早不是那輕狂的少年,當初簡單輕浮的愛戀也隨著歲月沉澱,成了深凝於內的情意。她心頭一顫,伸手想去抱他,卻突然聽他道:「畫好了。」人也退了開去。
虢國夫人無奈地縮回手,拿過銅鏡來一照,立即皺起眉頭。楊昭給她畫的哪是那又短又粗的「蛾眉」,而是長而有峰,形狀略似遠山眉,又比遠山眉多一分凌厲氣勢,竟似男子的眉形。「我說怎麼不對勁呢,給我畫出這麼長的眉來!」她心生不悅,伸手就要去擦過長的眉梢。
他捉住她的手:「別動!」
虢國夫人惱道:「又長又硬,哪有女子畫這樣的眉!」時下常見的眉形,如卻月眉、浮雲眉、分梢眉、涵煙眉、鴛鴦眉、柳葉眉等等,不管何種形狀,都不宜過長,以纖巧柔美為上。虢國夫人容色妍麗豐艷嬌柔,畫上這麼一道眉,立時顯出些英氣來,讓她很不歡喜。
「你這樣正好。」他握著她的手不放,「眉若遠山,目如晨星,我最是喜歡。」
那目光中柔情萬千,讓她再多不願也煙消雲散。她被他拉著,順勢就倒過去,倚進他懷裡。「昭兒,只要你喜歡,我什麼都依你……」
等待許久,也不見他有動靜,她抬起頭來,見他雙臂摟著自己,眼睛卻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她又喚了一聲:「昭兒?」
他收回視線來,勉強一笑:「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你還這麼叫,被別人聽見還不笑話。」
「只咱們兩個人的時候我才這麼叫你,別人怎麼會聽見?」她勾著他脖子,媚眼如絲,「那你要我叫你什麼?跟別人一樣,叫相爺?還是楊郎?或者……單一個字,昭?」
他心中一震。昭,這麼親密的稱呼,曾經從另一個人嘴裡輕吐出來,然而並非真意。他想再聽一聲,亦不可得。
虢國夫人感覺到他身子一緊,更偎上去,仰面看他:「你怕別人笑話,我可不怕。我還是喜歡你像以前那麼叫我,叫我『玉兒』。」
「玉兒……」他啞聲低喚,頭一低,便覆上她柔軟櫻唇。
虢國夫人嚶嚀一聲,不及後仰就被他壓倒下去。他霸道而急切,披在肩上的薄紗春衫被輕易扯去,柔潤的肌膚落入他厚實暖熱的掌中,酥軟成泥。她心口劇跳,蟄伏的渴望被他撩起,手伸進他衣內,觸到他燙的結實肌理。他早已不是當年那身量不足的少年,從軍習武練就的良好體魄也並未因年近不惑、養尊處優而走形。她心神激盪,不甘示弱,雙手迅地解開他衣扣。
滿室春意。虢國夫人上身只剩一件貼身抹胸,裹住豐潤酥胸。他從上方伸手進去,意圖將那抹胸撕破,倏然的緊窒讓她呻吟出聲。他立刻抽手,連聲問:「玉兒,我弄痛你了麼?」轉而探到她腋下摸索。
虢國夫人迷迷糊糊地問道:「昭,你在幹什麼?」
他一邊摸索一邊喃喃道:「帶子呢?」
虢國夫人這才明白他是在找抹胸的繩結,把他的手放到背後:「帶子在這裡……」
他突然停住動作,從她頸間抬起頭來。虢國夫人雙眼迷濛,尚未看清他表情,他又坐起轉過身去。
虢國夫人心中疑惑,更有不甘,跟上去抱住他,親吻他光裸的後背,感覺到皮膚下緊繃的肌理。但他一直背對她坐著,再未動作。
「昭,怎麼了?」
許久,他低歎了一聲,悶聲道:「對不起,我實在是……力不從心。」
虢國夫人蹙起秀眉,只怪自己剛剛太忘乎所以,竟想不起來貼著他身軀時有無感覺到異樣,此刻又不能再試探。
他又道:「玉兒,你還是當年的你,我卻老了。」
虢國夫人連忙安慰:「你才三十九歲,哪裡老?還不是因為長年為國事操勞,不愛惜自己身子。裴娘子也真是,平日裡都是怎麼伺候的,也不知道好好照顧你!」嘴上埋怨,心裡卻不由對裴娘子暗生憐憫。聽聞裴娘子失寵,楊昭已與她分居年餘,原先還以為是不得他歡心,原來竟是這個原因。她心知男人對這種事在意得很,往往諱疾忌醫,只道:「國事固然重要,自己身子也馬虎不得。平時注意休養,再輔以食療藥補,不是難事。我家有個姓鄧的廚子,以前學過醫,對食補最是在行,你帶回家去,假以時日必有起色。」
他勉強笑道:「你那廚子鄧連盛名在外,連陛下都曾稱讚有加,我哪敢奪人所好?想要我多過來就直說,反正就是隔壁,方便得很。」
虢國夫人顧他顏面,便順著他道:「這一點小心思也瞞不了你,你就當作不知道又何妨!」嗔怪地捶他一下。拳頭正砸到他肩胛處,肌膚光滑而無半點褶皺,其下的肌肉紋理分明結實有力,怎麼看也不像淘虛了身子的人。她心中歎息,不無遺憾,拿起他的衣服來為他披上。
虢國夫人與楊昭一同從貴妃寢宮出來時,日頭正好被一片雲彩遮住,暑意消退。侍女上前來要為她打傘,被她推拒,只與楊昭並肩而行。宮人也都識趣,跟在他二人後頭慢吞吞地走著,越落越遠。
「真是好天氣。」走在碧波粼粼的龍池邊,迎風送來清涼的水汽。她回頭見那些宮女內侍離得遠了,一時興起,執起他的手來與他並行,「昭,你還記得以前咱們家北面那個湖麼?夏日裡最是涼爽,我時常去那裡避暑。」也是兩人的幽會之所。
他的手很熱,握在她清涼無汗的掌中顯得熾燙。他訕訕一笑,抽出手去:「這樣熱的天。」
虢國夫人訝道:「今日哪裡算熱。」尤其這興慶宮中,涼風習習,舒爽得很。
「我素來畏熱。」他抹了一把額頭,卻無汗水,只是熱得紅,好像體內有炭在烘著。他煩躁地用袖子扇風,但收效甚微。
虢國夫人看著他泛紅的面龐和脖頸,心下瞭然,掩口輕笑:「你最近好像火氣很大啊……」
他無奈地瞥她一眼:「還不是你給我吃那些七補八補的東西,補成了這個樣子!這個夏天有得好過了。」
虢國夫人湊到他面前低聲笑問:「倒是有效沒有?」
他臉色一變,別過臉去不語。虢國夫人暗罵自己操之過急,掃一眼四周,見前方花萼樓上有一人影,忙道:「你看,陛下在朝咱們揮手呢。」
楊昭抬頭一看,果然遙見皇帝立於欄邊向他二人招手。兩人伏身一拜,忙往花萼樓趕去,略過剛才話題。
花萼樓上擺了一周冰盤,四面通透,夏風吹進來全成了涼風。虢國夫人穿得單薄,剛一進去,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半嗔半誡道:「貴妃就因貪涼傷了腸胃,陛下可要保重龍體,切莫蹈她覆轍。」
皇帝朗笑道:「男兒熱血,不像你們女子體寒。」雖是如此說,見虢國夫人畏冷縮肩,還是命宮人撤去一半冰盤。
二人入席,案上早擺了冰鎮湯羹瓜果等物。虢國夫人只愛西域貢來的蜜瓜,取了幾片一邊吃著,一邊和皇帝閒話;楊昭畏熱,也不客氣,大快朵頤起來,鮮少插嘴。
皇帝問:「二姨,玉環可有說何時過來?」他待楊家人至親,私下稱呼與平民百姓無二,十分親暱。
虢國夫人回道:「貴妃要更衣梳妝才肯來見陛下,遣我二人先行,此刻應也好了。」
皇帝埋怨道:「她上午那身衣裳夠好看了,還換什麼妝扮!」語帶頑意,惹得虢國夫人忍俊不禁,笑道:「女為悅己者容,這也是貴妃對陛下的一番心意。」
皇帝站起來踱了兩圈,想見貴妃之心迫切,吩咐內侍前去一探。不久內侍回報,說貴妃身子不適,已經歇下,不過來了。皇帝這下急了,以為貴妃又和他賭氣。正在這時,樓下小黃門來報,京兆少尹吉鎮安覲見。皇帝心念貴妃,隨手一揮:「宣他上樓。」繼而對虢國夫人道:「玉環今日是怎麼了,又鬧起小脾氣來?叫她吃飯也不吃,叫她來看街景也不看,我可想不起來哪裡又惹她不高興了。二姨,你幫我去問問她,就算皇帝犯了錯,也該有改正的機會嘛!」語中竟有懇求之意。
虢國夫人笑答:「妾謹遵陛下旨,這就去勸勸妹妹。」退出門去時,瞥了一眼楊昭,見他一改先前慵懶之態,眼睛直盯著門口,手裡拈一顆葡萄舉在口邊,也忘了送進去。
虢國夫人知他計劃,只以為這吉少尹來了好戲就要上場,才讓他上了心,也未多想,辭別皇帝下樓。
一出門,正碰見吉少尹從樓梯上上來,讓到一旁。虢國夫人乍一見他的臉,覺得有什麼地方似乎特別眼熟,未及細看,他已低頭拜下。虢國夫人便對他頷為禮,繞過他下樓去。
中不時浮現出吉少尹那張年輕俊秀的面龐,她思來想去,總覺得哪裡不對。到貴妃那裡走了一趟,不多時回還。走在樓梯上,就聽皇帝戲笑道:「……還以為你說的是哪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哩,誰知竟只是一片蜜瓜!」
虢國夫人心裡無由一沉,加快了腳步。皇帝大概是聽見了她腳步聲,突然道:「哎呀,你別嘗個徹底了,快點吞下罷,二姨又回來了。」
皇帝坐正中主席,正對著門,楊昭和吉少尹都坐在右側。虢國夫人進門去,第一眼就看到皇帝面帶焦急,朝外顧盼。而楊昭竟也是面朝著她,一手撐在桌案上,另一手拿著半片蜜瓜,心不在焉地慢慢嚼著,雙眼半瞇,精光暗露。
虢國夫人心頭一跳。這個眼神……許久以前那個夏日的午後,也是這樣微醺的天氣,她只著一件涼薄紗衣,躺在窗前香榻上假寐,朦朧中覺得好像有人靠近,帶著無法漠視的壓迫感,逼得她睜開眼來,只見少年潮紅的面容近在咫尺,故作冷漠,眼神卻暴露了他心底的熱望。就是這樣的眼神,像鎖住獵物的虎豹,隨之而動,不離分毫,忍耐到了極限,獵物稍一動作,就會霍然躍起將其撲殺。
她以為他是在看她,對他嫣然一笑。以前每當他露出這樣的眼神,她只需一個嬌媚的淺笑,少年冷峻的面具便會瞬間崩塌,被蓬勃的火焰代替。
然而他沒有動,連表情都不曾有絲毫變化,仍是那麼瞇著眼,盯住他相中的獵物。她更走近一些,他的視線並未隨她而動,而是留在了原處——留在他面對的那個人,那個有著年輕俊秀面容、瑟縮低的青年身上。
心中彷彿有什麼爆開,瞬間明亮,頃刻又破碎。
皇帝站了起來。青年聽到動靜抬起了頭,正對上她的眼,一瞬的清明靈動,盡入她眼底。
這一回,她看清了。
是那雙眉,長而有峰,斜飛入鬢,三分清柔,七分凌厲,混合而成一種剛中帶柔的英氣,是她曾在銅鏡中細細端詳的不捨,是他用心描繪的癡迷,是他一霎那的失神,是她自以為是的錯覺——
「眉若遠山,目如晨星,我最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