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霄樓一間樓閣小斤內,一身玉潔白衣的鳳嵐和簫清兒對坐在玉案前,一隻紫金小香爐在旁飄著縷縷青煙,天窗投下幾束天光,室內一片寧靜清明.
鳳嵐翻動著案上的卷冊,看了眼前文靜盤坐的簫清兒一眼,漫不經心道:「清兒,你明早就去王母峰,你一時還下不了山,好好到聖宗修習仙法,莫要為兒女之情羈絆,誤了修行.
簫清兒呆了一呆,臉色燒紅,垂首低聲道:「娘,你說什麼呢,師兄他們很快都要下山,師弟如今沒人照顧如何能行,難不成娘親自去照料小師弟.
鳳嵐一窒,合上卷冊,道:「你這丫頭倒是長大了,?懂得跟娘頂嘴了,好的不學,連你妹妹那套也學會了?
簫清兒不解道:「娘,師尊她同意弟子晚些日子再去,您何必……」
「聽娘說!」鳳嵐急聲打斷,「娘問你,真兒傷勢你爹也束手無策,他如今只是一介凡人,你能照料他到幾時,他終歸不屬於崑崙山.
簫清兒眼眶一紅,半晌才擠出聲音:「娘,難道你跟爹……都放棄小師弟了嗎?
鳳嵐久久凝視著愛女,神色有些陰晴不定,終是道:「爹娘已經盡力,人力終難勝天,你終不能把年華浪費在一個廢人身上吧?
簫清兒嬌軀一顫,兩行淚水泉湧而出,滑落她吹彈得破的臉頰,「櫻一一」她突然扭身就起,穿過屏風,直奔樓堂下而去.
盤膝榻上,平緩呼吸,斂思竭慮,按以前那樣做打坐前的靜心修養,楊真緩緩關閉六識,凝神進入內視.他儘管喪失了一身修為,但紫府在乾坤印保護下,金丹儘管破滅,初孕的元神雖未能成胎,但卻保持了不滅,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元氣渾濁的紫府中,一團水影一般的元神,暗淡地飄在紫氣氛氮中,天誅和乾坤印寰行在四周,死氣沉沉.不過縱然擁有道家元神,肉軀卻失去了溝通天地的橋樑,比起凡俗之人,楊真僅僅是六識了一些,有著無形的神念感召之力.神念沿著原來氣脈竅穴遊走,卻只見一片混沌阻塞,再無氣機感應,努力了一陣,楊真頹然放棄,這些日子他嘗試了無數改,結果都是一般.
「白……你說我該怎麼辦?」楊真徹底彷徨了,縱然他隱約接受了上一世的殘缺記憶,他卻還是今世的自己,並沒有變成另一個人.
白纖情雀躍著糾正道:「叫奴情兒,奴喜歡你叫情兒.
楊真默然,白纖情只好要協道:「那就叫狐娘好了.
楊真頭痛道:「你怎麼沒有一個老前輩的樣子,像個小女孩兒.
這回輪到白纖情默然,好一陣,她才低述道:「奴也不知怎麼變了個樣子,也許覺得應該像你一般輪迴再生,不若你跟奴回歸墟吧,我們去找傳說中的龍宮,那裡一定能治好你的傷.
「歸墟?」楊真失笑出聲,「我現在寸步難行,哪都去不了,更別說歸墟,你擔心我的傷,可你現在這個光景,又如何是好?
白纖情頓時動情道:「不用擔心奴,只要不傷及本源,奴可以陪你活到天的盡頭.」頓了一頓,她又神秘道「你紫府裡的兩件奇寶,任何一件都可令你海闊天空,天魄神兵的秘密除了女竭族,我狐妖族也略知一二.
白纖情的話非但沒讓楊真有所振奮,反覺心中有了沉重的壓力.
自從峰會鬥法落得重傷昏迷,其間喚醒了莫天歌留在他識海中的烙印,初步與本識融合,再度覺醒後,他再沒有被分裂成兩個人的錯覺,卻有了更大的難題橫亙在心間.
白纖情是莫天歌,也就是自己前世的妻子,可自己卻是輪迴一世再生之人,兩人間有一道無形的鴻溝讓他無所適從.
簫清兒那讓他魂牽夢縈的身影不知覺淡了不少,心中憑空多了一個妖族女子的影子,讓他痛苦萬分.難道他真要接受這變成一縷幽魂的狐族女子?這事他根本不敢告訴旁人,更無法想像他那荒誕的前世身份,比崑崙派掌門還要高上一輩,他實在覺得是在做夢.
兼且如今法力全失,心中千般念頭回轉,萬般思緒翻滾,剪不斷,理還亂.
如此悠悠過了三日,玉霄峰一脈伯雲亭、冷鋒連同簫月兒分批相繼出山,簫雲忘整日為派內雜事奔忙,峰上只剩下鳳嵐和簫清兒母女,以及一個病夫楊真.
簫清兒自與娘親談話後,對楊真照料更細緻了,只是她眉梢眼角不時流露的愁緒,卻讓楊真心中大為不安.這日午後,剛用完藥的他正在池欄上閒坐,突然鳳嵐遙遙傳音到了他耳邊,讓他去玉霄樓內堂一趟.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他到了樓堂內.這時冰冷清冽的傳音又至,楊真順著聲音的指引,穿過後堂,找到了一間密室,推門而入,只見空蕩蕩的靜室內,只有兩張蒲團,一身雪衣的鳳嵐背身佇立在靜室一側,仰望著天窗
「師娘.」楊真趨前薄施一禮.
「坐下說話.」鳳嵐轉身一指她對面的蒲團.
楊真等鳳嵐盤坐了下去,他才跟著坐下.
「你身子好些了嗎?」鳳嵐輕聲間,她看著楊真的目光有些縹緲不定.
「好多了,多謝師娘掛懷.」楊真如實回答.
「師娘叫你來,是有事跟你談.」鳳嵐輕歎一聲,目光落到了兩人間光亮的青石板上.「你的傷,師娘與你師父百般周折,卻只落得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那關鍵就在你和清兒身上.
楊真聞言大感意外,目中露出一絲希冀之色,但並不熱切,就這樣也讓鳳嵐暗覺奇怪,這小子性子越來越見沉穩了.
「昔年你師父曾偶然得到上古奇門玄女門雙修密法,這密法修到極處,可人道而天道,尤其調理肉身氣府百脈有神效,只是……」鳳嵐說到這裡卻打住了,觀察著楊真神情變化,然而她卻失望了,只好繼續道:「這雙修之法,需一雙有情男女,心心相印才有可能修成,若彼此情絲不定,心有掛礙,殊難修成.「更可慮的是,若是失敗了,對雙方都可能產生巨大打擊,不僅道行倒退,甚至有走火入魔之險,師娘間你,你願意讓清兒與你冒此風險嗎?
楊真起初神色不見變化,到後來臉色連變,聽完最後一句,他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堅定的念頭:師姐早就對他明言,一心嚮往仙道,且自己不過是一廂情願,若為一己之私,有此奢求豈非是可鄙之極,心念電轉,他還是道「師娘可對師姐她提過此事?
鳳嵐細長的鳳目掠過一道異芒,輕聲道:「清兒對你如何,你自是清楚,師娘若是對她提起,只怕為了你的傷勢,她就算委屈自己,多半也會應允下來.
楊真怔了一怔,慘然一笑,強抑悲涼道:「師娘多慮了,楊真何德何能,怎敢對簫師姐有這等妄念,師娘不必再為此操心,弟子自有袂斷.」他在鳳嵐帶有幾分錯愕的神色中,起身又跪倒,當下「咚!咚!咚!」連磕三個響頭,轉身拉門就準備離去.
「楊真……」鳳嵐突然叫住了他,「你不要灰心,師娘與你師父會繼續為你想辦法的,只要你願意,玉霄峰就永遠是你的家.
楊真剛頓住的腳步,又緩緩挪動,消失在幽暗的門外走廊深處.
不知過了多久,密室內傳來鳳嵐幽幽的歎息聲.
楊真行屍走肉一般回到自己的居室,默默坐在了榻上.
「那女人太可惡了,她設了圈套算計你!」白纖情幽靈一般的聲音,又在楊真腦海裡冒了出來.「你在說什麼?
「那什麼玄女密法多半是有的,你那師父想來也是有意成全你,只怕是這女人反對,她又深知你性子,故意讓你自絕生路,就想出了這麼一招,太狠毒了!
「算計如何,不是算計又如何,她這樣婉轉地告訴我,也是為了師姐好,我不會怪她,在這裡,只有我欠他們的,沒有他們欠我的.
「你真的不在乎那女娃了嗎?」過了好一陣,白纖情才有些吃味道.
「我們下山吧,你說去哪裡,就去哪裡.」楊真突然道.
「你還沒回奴的問話呢.」白纖情不肯放過他。
「有什麼了不起,不若你去找你師父求得那心法,奴……也許可以幫你.」白纖情說著聲音低了下去,有些羞怯.
本萬念俱灰的楊真,當即讓白纖情弄得哭笑不得,讓他跟一個妖靈雙修麼?
「奴是認真的,奴可以想辦法回復真身.」白纖情見楊真久久不應,固執了起來.
「萬獸谷可沒有靈狐了,你如何上身?」楊真站了起身,在榻前文案上鋪開了紙張,開始磨墨.「奴,奴可以找一個凡俗女子上身,借助人軀與你參修……」白纖情聲音細若蟻納.
「不行,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我身為崑崙弟子怎能去作?
「哼,你怎麼還是那固執脾氣.」白纖情有些.應了,半晌後,又幽幽道:「奴可以找一個剛死的屍體借屍還魂,這樣總成了吧?
這回楊真索性徹底沒理會她,他專心一致地執筆寫起了信箋.
一路落筆寫來,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他不捨得這裡的一草一木,只是為了不傷害師姐,他必須下山.見他心中沉痛,白纖情也不跟他再鬧脾氣,默默地陪件著他.
暮色再度籠罩蒼宵,楊真借助白纖情的法力,幾番嘗試,勉強能驅使天誅,他訣定當晚趁夜離去.他剛收拾好行裝,簫清兒送晚餐進來了.楊真慌忙將信箋折好壓在紙鎮下,上前接過簫清兒帶來的食盒.「師弟,大師兄不在,師姐替你燒了幾個小菜,你嘗嘗看,手藝不好可不要見怪.」簫清兒手腳麻利地取出四個青瓷碗碟,擺放在案上.
楊真盤膝坐下,看著對面跌坐的簫清兒,心中傷痛莫名,久久不動.
「怎麼了,是師姐做的不好?」簫清兒低眉瞧著楊真,看他那不對勁兒.
「沒有,師姐做的菜比大師兄強多了.」楊真抓起牙著,默默吃飯,每一口都細目爵漫咽,彷彿要回味透那每一分滋味,因為裡面有著簫清兒的心血.
「對了,中午是娘找你嗎?我看見你從玉霄樓出來,就關在屋裡一下午,娘跟你說什麼?」簫清兒看著碟裡的飯菜減少,不自覺綻放出滿足笑容.
「沒什麼,師娘告訴我關於療傷的事有眉目了.」楊真默然片刻,面不改色地扯了謊,他口中突然變得索然無味,卻仍舊強迫自己一口口吞下去.
「啊,是真的嗎,可娘怎麼沒跟我提起過?」簫清兒又驚又喜道.
師姐你明天就去王母峰好不好,我一個人能照顧自己.」楊真雖然橫了一條心要走,卻更有著千萬個理由將他滯留下來.
「師弟,娘是不是跟你說過師姐的事了,你居然騙師姐?」簫清兒突然醒悟了過來.
兩人間溫馨的氣氛頓然散去,楊真搖搖頭,不再說話,三口兩口將飯菜一掃而光,在簫清兒的提醒下,他一口氣喝光大補湯,待簫清兒收抬起餐具,正將離去,楊真卻叫住了她.
「師姐,陪我坐會兒吧.
簫清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說道:「等師姐收抬妥當了就來,你等會兒就好.
楊真目送著她婀娜的身影快步離去,心中一陣陣窒息的抽搐,取過一個裝了兩件換洗袍子的包袱,收入還能使用的乾坤印當中.接著移開紙鎮,鋪開信箋,取出一個小玉瓶擱下,再留戀地看了看房中上下,才來到臨山走廊.
「狐娘,我們走吧.」楊真神念微動,天珠從他唯一活絡的竅穴祖竅噴射而出,在白纖情法力的下,他身形有些狼狽地落在飛劍上,徐徐往山外掠出,消失在夜幕中.
就在楊真離去不久後,簫清兒匆忙趕回他的居室,卻見室中空無一人,回頭出門張望了一下,還是沒人,她高高叫了幾聲,卻只有她自己的聲音在迴盪.
突然她意識到了什麼,閃身掠起,幾個轉折起落,直落山外雪坡上,深沉的暮色下,寒風呼嘯,神念一掃整個山巔方圓數里,哪裡有半個人影?
在霧深寒氣重的山崖下發瘋一般飛了幾個來回,簫清兒頹然而返,她心中一動,又急急趕往楊真居處,再次進屋後,儘管漆黑一片,她還是一眼就落到了長案上.
「清師姐,你看到信時,楊真已經走了,他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再不會回來,無論天涯海角,他都會記得你,留造化丹一枚,勿念……」
簫清兒的眸子落到落款處,是有些模糊的兩個字:楊真.
很快,她反應過來,風一般撲了出去,她不相信楊真能走多遠,她一定要將師弟找回來.楊真並未直出仙府,而是去了王母峰.他剛進入靈境,久違的青鳥就迎了上來,一人一鳥好一陣歡喜後,直入靈境聖宗核心所在一一聖香居.
在桃林溪澗小木橋上,姬香一襲霓棠憑欄而立,靜候著楊真的到來,彷彿早有所備.兩人靜靜地並肩站了好一會兒,青鳥一旁嘰咕著自覺無趣,逕直飛了開去.
「都傷成這樣了,才想到姐姐這裡來?」姬香見楊真一直不說話,也不以為怪.
「姬姐姐,我要走了,我恐怕不能兌現我的諾言了.」楊真聲音低沉,幾許失落.
姬香伸手將楊真的手抓在手心,凝神探察了一陣,放下了手,方才歎息道:「你這傷勢,縱然有不死實只怕也難以一藥而愈,不過你還未到絕境,可不要輕言放棄.對了,你剛說要走,你這樣能來到王母峰,姐姐已經很吃驚了,你能去哪兒?
楊真有些茫然道:「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對了,天佛寺已經知道了七寶妙樹回歸聖宗之事.
姬香聞言並不吃驚,輕點秦首道:「這樣也好,該來的總要來.
「可事情不這麼簡單……」楊真苦笑一下,當下將七寶妙樹與天佛寺還有血妖三者複雜的境況一一道來,隨著莫天歌留給他的記憶漸漸掌握,他知道了自己複雜的身份,以及與聖宗的奇特關係,只是這一切他已經無力也無能去承擔,只能交託回聖宗.
姬香聽完楊真所述,沉思了好一陣,道:「不想聖宗平靜幾干年後,還是不得不捲入修真界是非當中,這也許就是天命吧.
楊真念起,手中出現了一個黑沉沉的輪盤,交到姬香手中,道:「姬姐姐,你可認得此物?
姬香取過審視了半晌,臉色大變道:「這是……輪迴印,你……」
楊真長吁了口氣,正視前方道:「這是莫天歌留給我的東西之一」
姬香聞言嬌軀輕顫,撫摸著手中輪盤,目光淒迷,半晌才道:「這麼說來,你是受莫大哥的遺命而來?
莫大哥?楊真識海深處意念陡然翻滾了起來,一幕幕朦朧的記.憶流入他心間,他怎也想不到莫夭歌居然與姬香有這樣的關係,他沉吟了好一陣,才道:「我就是莫天歌的使命延續者,只是如今,我已經無力承擔一切了。
「延續……」姬香看了楊真一眼,一雙明淨的美眸竟有些迷茫.
「我該走了……」楊真躊躇一下,還是道:「若我有恢復修為的一天,使命還會延續下去,若是十年內沒有我的音訊,聖宗就另覓人選吧.
「你為何不留在這裡,讓姐姐給你想辦法.」姬香醒神過來,將輪盤還給楊真,一手籠袖掠了一下耳根髮梢楊真苦笑一下,道:「清兒……我師姐她會來這裡,我不宜跟她見面.
「清兒?」姬香有些奇怪,心知必有內幕,卻也不多問,「若執意要走,姐姐也不攔你,就讓青鳥陪你下山,它服了不死實後,道行恢復得差不多了,跟著你,也能保護你.
「咕一一」音鳥怪叫一聲,不知從何處飛來,盤旋在兩人頭頂,歡叫道:「本鳥終於可以下山了,咕咕,香香真好.
「你這混鳥,出去後要聽楊真的話,不許亂跑,不然日後本尊有你好看!
姬香狠狠瞪了瞪興奮過頭的青鳥.
「知道了,知道了,本鳥記住了,小子,快走!快走!」青鳥迫不及待地催促起來,
「對了,你還記得嗎,姐姐跟你提過的你身具渾元天脈一事?
楊真點了點頭.
「記得就好,千萬不要放棄自己,當你發現這個秘密的真相時,也許你就能獲得新生.」姬香又是神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