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 第一集 第三章 入門
    河陽鎮西,竹林小院。

    取桶打水草草洗過一身,楊真揭開箱底換上僅有一套逢年過節才捨得穿上的新衣,推門而出,伯雲亭師兄妹正等候在外。

    「真是跟蝸牛有得一比,啊……」蕭月兒蹲在院角,負手佇立的師兄一旁,正百般無聊地數著螞蟻,好不容易見人出來,頓時笑靨舒展,入目卻呆了下來。

    梳洗過後的楊真,臉面輪廓分明,眉目靈動,稚氣中有幾分英挺,身形儘管顯得過於單薄,但與之前蓬頭垢面的模樣已有著天壤之別。

    伯雲亭不住頷首,大感滿意,他可從不曾懷疑師父的眼光。

    蕭月兒看著看著,突然捧腹笑了起來。

    楊真先是一呆,這才發覺衣衫不甚合身,手腳空蕩蕩的,短上一大截,頓時臉色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進去。

    此時,暮色初臨。

    楊真憋了好半晌,才撓頭問道:「我真要跟你們上那崑崙山嗎?」

    伯雲亭微微一笑,反道:「你說呢?」

    楊真眼前隱約掠過一張張世態炎涼的臉孔,心中意氣橫生,反正自己也無所牽掛,也不想留在這個傷心地,若是上山學得一身本事,看誰還敢欺辱小看自己?

    想著想著,不由癡了。

    「回山嘍。」蕭月兒嬌呼一聲,祭起劍光,當先飛空而去。

    「小心了雲亭一把托起楊真。

    楊真只覺身子猛一沉,忽又是一輕,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恍忽光景一變,人已飛臨莽莽山林上空,耳際風聲呼嘯,腳下若踩棉花,且越飛越高,直追西天的雲霞。

    他雙手緊緊抓住伯雲亭的手臂,眼前生花,兩股戰戰,心兒幾欲蹦出胸腔,好半晌才平緩下來,鼓足勇氣往下看去。

    大地山川迅速往後倒退,怒江變成了一條長長的盤蛇白帶,小鎮靜靜地躺在河灣中,一切都變小了。

    再抬頭遙望前方,蒼茫無盡的崑崙山脈橫臥大地,沐浴在夕陽餘暉之下,萬千白皚皚的雪峰起伏跌宕,高高的聳入雲天,峰巒間環繞著淡淡的雲霞,雄奇瑰麗至難以想像。

    漸漸定下心來,少年才發覺自己腳下竟是踏在一條五丈許長的巨形乳白色劍體上,宛若一條流光帶,閃亮而不刺眼。

    很快,身邊有了輕紗一般的雲煙,飛速往後掠去。

    伯雲亭帶著楊真御劍持續向西方深入,漸漸山巒龐然,重巒迭嶂,一頭栽進了雲海深處。

    追著一道不住回轉起落的劍光,穿梭在雲峰間,行速越來越快,彷彿隨時會撞上巨大的山巒,在楊真目不暇接,氣喘難續的時候,忽聽一聲清亮的叱喝:「開!」

    只見前方萬里雲霧中一陣霞光波動,楊真眼前一花,豁然開朗,一個神奇至極的世界展現在眼前。

    映入楊真眼簾的是一座座與天齊高、形若刀劈斧削的擎天巨峰,錯落有致,分佈暗合天地理數,端的浩瀚神奇。

    俯覽下去,是萬丈深淵,在縹緲不定的雲煙中黑幽而深沉;仰頭高看,卻是青黑的蒼穹,晚星如塵。

    兩道劍光一先一後,盤旋著飛落向西北面一座雪白峰頭。

    這時,天邊只餘下一道紅霞。

    「到了。」伯雲亭突然出聲道。

    「太、太美了。」楊真無法用言語表述他所見到的一切。

    「中間,兩座最高的山峰,就是崑崙仙府太昊峰和少昊峰,西面最大的一座山峰則是王母峰。」伯雲亭突然駐空懸浮在了山外。

    「那我們去哪兒?」楊真不由心馳神往道。

    「玉霄峰。」伯雲亭悠然一笑,旋即又補充道:「那是除了王母峰最美的一座,那是你以後的家……看,師父他來了。」

    「家……」楊真心裡一顫,冷冰冰的心裡浮上一絲暖意和嚮往,他喃喃細語著,隨著伯雲亭所指望去,前方山前雲煙中飄然出現了一個青衣人。

    「帶回來了?」來人聲音清亮而充滿磁性,更有一股說不出的灑脫和滄桑,讓人一聽難忘。

    「帶回來了,師尊。」說話間,伯雲亭御劍又起行飛空半里。

    相隔幾年之後,楊真再度與蕭雲忘相見了。

    蕭雲忘一身輕袍,腳蹬雲靴,高頎挺秀,一頭長髮寫意地揮灑在腦後,一條玉帶輕挽。此刻他負手挺立虛空,神貌含笑,自有一股令人高山仰止的氣度。

    楊真一眼瞧去,卻是看直了眼,若行雲流水一般的身形氣度,不是那人是誰?

    恍惚間,與三年前初逢的朦朧印記重迭在了一起。

    他,一如往昔的神采飛揚。

    蕭雲忘在伯雲亭見禮後,也微笑著向他示意,那是一雙無比寧靜而悠遠的眼神,楊真只覺一陣怡人心扉的溫馨漫湧上心頭。

    楊真突然對未來充滿了期待,不再彷徨。

    ※※※

    翌日黎明,玉霄峰。

    天未亮,楊真就醒了過來,一屁股坐了起來。朦朧中看看四周,這是一間奇特的廂房,房中素雅潔淨,榻前左側有一櫥,正前一案,文房四寶齊全。奇特的是三面開窗,頭頂天窗,前方和右側是風窗。

    所有家什都是清一色原木色,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給人一種純淨至極的感覺。

    一切彷若在夢中,楊真久久呆在榻上。

    昨日還是棄兒,今日竟成了仙家弟子,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這才確信自己真的到了一個新的天地。

    昨日他被擺弄的騰雲駕霧,暈頭轉向,一切都未看真切,伯雲亭早早地安排他安息。此刻,他分外想知道天光之下,外面究竟是個怎樣的地方。

    想及,一骨碌便爬了起來。

    儘管天窗微開,星光灑下,室內天色還是顯得陰暗,他這才猛然驚覺自己眼力出奇的好,看東西清澈神明,自昨日土坑中回醒後,身子好像發生了許多古怪變化。

    胡思亂想中,突然,門房前櫥架上的書簡卷冊吸引了住他的目光,他隨手抽出一冊,撥開一看,《玄門道德》,內容皆是前所未見,頓然如獲至寶,愛不釋手。

    他在山下之時,自娘親教會了讀書認字,一有機會尋得有字之物,便不肯放手。

    卷章翻動,難以罷手,渾然忘了一切。

    忽得一行偈語:「人生一世間,譬如電光速。嬰兒化老耄,倏忽春夢中。」

    少年反覆念誦這一句,不自覺深深沉迷了進去,是啊,若是凡夫一個,怎知登天之道,怎曉世上有如許凡體飛仙?

    一冊看完,又取來一冊,這回是《原始初章》,開卷全是玄奧口訣,粗看不甚明瞭,細讀卻是越品越有味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大半個時辰。

    「楊師弟,睡的可好?」

    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隨即輕輕的叩門聲起。

    楊真慌忙收好卷冊,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推開門房,正是伯雲亭在外靜候。

    「伯大哥早。」

    「就該叫我大師兄了。」

    楊真走出門外,一眼望開,滿目皆是玉樹瓊花,輕靈冰涼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他精神一振。他此時居高臨下,眺望開去,山外崖上坡地包圍了綿延半里的參天霧#,晶瑩雪白一片,淡淡的霧靄漫空,將一座山巔碧波瑤池高高環拱在上。

    而佔地方圓半里的碧池上竟是一組組連壁雲台,正北方紫薇天星位是一座重樓玉宮;其東西兩側各有一座偏殿,風格各有不同,東房精巧玲瓏,西捨平實厚重;正南是一座清影照人的冰雕照壁,再往下就是一座跨池的小雲橋,山門玉柱牌坊就在正前方山坡上。

    中間是個雲坪,玉欄圍徹,四面皆是由層遞曲折的水榭遊廊接連在一起,迴廊相通。

    楊真就在西面一側臨近山外的精舍遊廊之上,晶瑩的的飛枝觸手可及,水氣瀰漫的碧波低頭就可見,而伯雲亭一旁耐心地候著他。

    此刻,東方紅日剛起,晨曦微露,天地一片純淨。

    玉霄峰外空雲煙繚繞,遠方是無數起落的大小峰巒,遙望過去,影影綽綽,紅褐浮白一片。人間仙境,也不外如是。

    伯雲亭見楊真沉醉其中,笑道:「這裡是崑崙仙府十八勝景之一,靈霄玉桂,日落日出之時,尤為最佳。」

    楊真深吸了口氣,忽然奇道:「這山跟雲一樣高,好像不怎麼冷?」

    伯雲亭彷彿早知有此一問,道:「這水池上有聚陽奇陣、聚靈陣和小封山陣,保護山體不受風吹雨打,這山外可就不一樣了。」

    楊真呆呆地咀嚼著伯雲亭的話,大感神奇。

    「師尊在玉霄樓等你,隨我來。」伯雲亭領路當先。

    精舍台基高築碧波之上,四尺遊廊下有幾層階梯,楊真隨著伯雲亭行走水榭,一路步入了開闊的雲坪,腳下青石三尺見方,滑若明鏡,有一層淡淡的霧靄籠罩在上,踏上去有幾分不真實之感。

    「這裡是玉霄峰校場,平日大家都在這裡鬥法比試,待會你就能見到他們了。」

    「這裡有很多人嗎?」

    伯雲亭神秘一笑,卻不作答。

    「當,當,當!」這時,遠山傳來三聲渾厚悠遠的鐘聲。

    「崑崙弟子作早課的時辰到了。」伯雲亭解釋道。

    楊真只知點頭,這時他的目光正定在正前方的殿堂之上。

    玉霄樓迭出三層,歇山頂,上覆碧色琉璃瓦,頭兩層四角飛簷,三層卻是八角攢尖,殿基四面玉柱門廊,通徹晶亮,彷彿冰宮一般。

    樓堂內,四壁雕花玉壁,天花錦繡,地鋪青絨毯,若干長几和蒲團主賓分佈。

    此刻,樓堂上下,早就等候了一干人等,蕭雲忘夫婦居中跌坐堂上,堂下左一男,右兩女俱垂手恭立,並未入席。楊真方告入門,始抬首就一眼就看見了昨日那紫衣少女,她正調皮地衝他作鬼臉,他只得傻傻一笑回應,初見的不快早給他忘的一乾二淨。

    這時遊目上前,他卻發現了另一個少女,入目又是一呆。

    「呆瓜,這是我姐姐蕭清兒。」蕭月兒沒好氣地白了楊真一眼。

    楊真醒悟過來,再偷瞥向右首一身翡翠綠衣裙的少女一眼,月眉瓊鼻,俏臉如花,與蕭月兒有六七分相像,卻是多了幾分嫻靜和端莊。那少女衝他微微頷首,羞澀一笑,楊真頓時臉上發燒,埋首避開了她的目光。

    蕭月兒笑嘻嘻地看著,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

    這時堂中突有一聲不屑的冷哼聲,卻是來自那左列一人。

    伯雲亭向師尊覆命後,已經站回了左首,與他同列的是一名藍袍青年,渾身上下若開了鋒的刀口,冰寒冷煞,此時正有幾分譏誚的看著楊真。

    楊真耳鼓一痛,有些畏縮地轉首向藍袍青年看去,那張狹長英俊的臉上卻有一雙冰晶一般的眸子,他頓覺冰寒罩體,醍醐灌頂,不由激靈靈打個寒戰。

    他不敢多看,頓時轉開了目光,卻剛好迎上了伯雲亭和煦的笑容。

    「你這關門弟子還真有些意思呢。」堂上的玉裳美婦嫣然笑道。

    楊真這才往堂上看去,蕭雲忘肅然正座,正淡然微笑地看著他。

    入堂前,伯雲亭已向楊真粗略介紹,那一旁端莊靜雅的美婦,想來就是師娘鳳嵐仙子,與堂下兩女倒有幾分相像,只是眉目多了幾分冰冷氣息,成熟了許多。

    當下,楊真在大師兄伯雲亭的指引下,向蕭雲忘三叩九拜,行了拜師大禮,正式列入門牆,再與諸位同門正式見過,方告罷休。

    大師兄伯雲亭,二師兄冷鋒,三師姐蕭清兒,四師姐蕭月兒,楊真站入左列下首,默默地記著,心道,我竟也是仙家弟子了。

    蕭雲忘高坐堂上,正首道:「真兒,我玉霄峰這一枝,與崑崙別脈不同,為師分屬道宗,你師娘乃法宗弟子。按說你入我門下,當屬道宗,只是為師直接招你為入室弟子,不合崑崙派千年以來的遴選宗制。等閒初始招入門下弟子,都作為外門弟子在這萬青谷修行,待修為登堂入室,才可由各宗枝脈挑選。故此,名義上你只算是為師的記名弟子,明白嗎?」

    楊真方入門下,對仙家門派之事一無所知,看看蕭雲忘,又看看鳳嵐,只得懵懂地點了點頭。在他心裡,能入仙山修行,已是夢寐以求之事,早就知足了。

    鳳嵐這時卻開口解釋道:「你資質和根骨都屬罕見,好生努力修行,盡快登入宗室,待太昊峰祖師祠堂前拜祭、登冊入籍,才算真正的崑崙弟子,也免得你師父落人口實。」

    蕭月兒卻笑嘻嘻道:「爹,這回怕你又要被一元師祖爺爺訓斥了。」

    鳳嵐愛憐地看了小女兒一眼,叱道:「別沒大沒小。」旋即又睨了夫君一眼,歎道:「你呀,總給掌門師伯添亂,我們這玉霄峰一枝也是夠亂的,道、法兩宗都有,甚至清兒姐妹倆也是預定的聖宗弟子,唉。」

    蕭雲忘淡然一笑,不以為然。

    蕭月兒忽噗哧一笑,自樂道:「我們玉霄峰其實就像個小崑崙派,你們說是不是?」說著,她顧盼神飛的目光卻是瞥向對面兩個師兄。

    果然,伯雲亭,甚至冷鋒都擠出一絲笑容,兩人都同聲點頭表示。

    突然,冷鋒一本正經道:「如果月兒師妹將來開宗立派,師兄一定鼎力。」

    蕭月兒掩口大驚,半晌,煞有其事道:「那月兒就封二師兄你作首席大護法,嘻嘻。」

    伯雲亭也笑道:「那就封大師兄作個長老吧,呵呵。」

    堂上兩個尊長頓然哭笑不得。

    蕭清兒卻是微笑怡然,顯是習慣了其妹活潑愛鬧的性子;楊真則眼盤著堂中上下,跟著茫然傻笑。

    「好了。」蕭雲忘雙手擊掌,待堂中安靜下來,向大弟子道:「真兒的入門功課,就由雲亭來教導吧。」

    頓了片刻,他又道:「最好不要領他外出,也不要讓別枝同門見到真兒。」

    伯雲亭正待說話,堂中突然咕嚕一聲,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都落到了楊真身上。

    「我、我餓了。」楊真侷促地垂首低聲道。他的臉像剛染出的大紅布,窘迫無比。

    伯雲亭一拍額頭,直道自己疏忽,連聲道歉。

    「雲亭,你這小師弟出身窮苦,方入門徑,不得辟榖,貪食慾,你可得負責好他的飲食起居。」堂上鳳嵐仙子月華一般清冷的臉上,薄有一絲慈色。

    「是,師娘。」伯雲亭躬身領命。

    待門下都離開了玉霄樓,留在堂中的夫婦兩人,卻是各有所思。

    鳳嵐直直地默視著堂下,良久,開口道:「雲忘,你可是滿門碩果,那新進的弟子看樣子也不會差到哪兒去,連清兒兩姐妹都掛在你名下,妾身卻沒有為法宗留下一根苗子,可是愧對一德師尊呀。」

    蕭雲忘訝然望向愛妻,笑道:「嵐兒一向苦修不輟,沒功夫教導弟子,為夫可是替妳分憂啊,況且我的弟子還不就是妳的弟子?」

    鳳嵐沒好氣地嗔道:「你這是明諷還是暗刺啊,妾身可沒蕭郎這般崑崙千年難得一見天才之名,不勤修苦練,只怕修為給你遠遠拉下了。」

    蕭雲忘趕緊連番討好,這才消了夫人的怨氣。

    鳳嵐收起小女兒情態,沉思了一會兒,突道:「清兒和月兒皆是道骨天生,這些年苦心栽培,耗費你我不少心力。說來,她倆倒也爭氣,修為在崑崙同齡人中當屬佼佼者……妾身想知道,王母峰那位究竟是什麼意思?妾身還想留一個自己教導,將來正式入了法宗,也好有個交代。」

    蕭雲忘深深地看了愛妻一眼,道:「什麼叫王母峰那位?那名諱真的讓妳那麼反感嗎?」

    鳳嵐神色一冷,撇頭嘲諷道:「當然是某人念念不忘的那位,還能有誰?奪走了我夫君的心,還想搶走我的女兒……」

    「住口!」蕭雲忘頓然慍怒不已,卻見鳳嵐怒目而視,針尖對麥芒,兩人對視片晌,他想及多年恩情,霎時心軟了下來,拉住鳳嵐的手,柔聲道:「嵐兒,我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妳還對我心有疑慮,對我是不公平的……妳這不僅侮辱了我們的感情,也侮辱了姬香仙子……」

    「別在我面前提她!」鳳嵐一把甩開了蕭雲忘的手,起身拂袖而去,轉眼消失在內堂,只餘下晃動的門簾和清脆的珠串交擊聲。

    天道無情,人卻有情,蕭雲忘自當年選擇了與鳳嵐雙修成道,他就知道也許選擇了一條最艱難莫測的路。

    兩人結合之初,修為相距不遠。如今,一個已經抵達虛極至境,一個卻停留在分神彌合之期……不管是否願意,終有分道揚鑣之日。

    到了最後,真的能捨、能棄嗎?順其緣,順其情,有情之道,真的這麼難走嗎?

    縱然如此,他也從不後悔當年的選擇。

    想當初背負著崑崙不世之才的他,親破了多少師長的期望,承載了多少壓力才與愛妻走到一起,如今卻畏縮了嗎?

    道心深處,堅凝的器宇不住迴盪著自問。

    他收回虛暝的目光,苦笑連連,逕自站起了身,歎息一聲,駐足片刻,跟了進去。

    ※※※

    西捨偏房小膳廳內,楊真對著一桌子希奇古怪,紅的、黃的果子發呆,吞了十來個後,已經撐足了,卻是有些不適。

    「怎麼,不習慣?」伯雲亭端來一個水壺和茶盅擺到了桌上。

    楊真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也對,你還在長身子,晚些時候師兄到太昊峰敬事堂給你弄些麵食雜糧。這裡,平日就我們幾個弟子還在少許進食,師父和師娘早就到了萬物無求之境,三兩月都無所謂吃喝。」

    「真的?」楊真將信將疑。

    「只要修到了辟榖境界,人就可在天地中自求補給,平日一些果品和清茶就足矣,你好生努力,日後也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伯雲亭跌坐一旁,拍了拍楊真笑道。

    喝著暖乎乎的香茶,看著大師兄和藹的神情,楊真心底湧起一股失落已久的溫暖,當下猛地點頭。

    「那裡的壁櫃沉積了不少黃精和水晶梨,如果餓了,隨時可取。」

    「我看到了,有好多,吃不完,不會壞掉嗎?」楊真順著看向內廳,臉上掛著幾分可惜。

    「當然不會,一來這不是凡品,二來有玄靈術護持,放置個三兩年都完好無恙。」伯雲亭耐心道。

    「是這樣啊。」楊真這回不再懷疑,崑崙山的事都跟山下不一樣,他腦子裡開始有了這麼一個印象。

    「好了,接下來待我給你講了崑崙門規之後,就可修習入門經典,初塑道心,步入煉氣門徑,培元築基,你昨晚睡覺的屋子裡放了幾卷經書手抄本……」

    「我看過了。」楊真登時興奮地搶著道。

    「看過了?」伯雲亭有幾分疑惑,又道:「崑崙派道、法兩宗修道心法都是基於《原始天章》九部,采渾淪元氣入道,以浩然王道為綱,分築基、胎息、辟榖、金丹、元嬰、分神、太虛、通天、大乘九重天,每重天內又三分境界。師兄當年修習天章築基篇,功成用了近五年,你看起來可比師兄聰明多了,三年興許就夠了。」

    「三年?」楊真驚訝道。

    「沒信心?」伯雲亭皺眉道。「上古的崑崙前輩化繁為簡,將成百上千篇的繁瑣道基入門口訣濃縮精煉成一卷,不過區區萬字而已。」

    「不是的。」楊真聞言臉色一窘,急切擺手搖頭,又問道:「大師兄,只要通曉就可正式修習了?」

    伯雲亭笑道:「光記憶可不行,一字不能增,不能減,要完全的融會貫通才可保證修煉不會誤入歧途。」

    楊真頓時撓頭懊惱道:「我還以為讀通了就行,那《原始初章》我覺著再讀一回就能完全記下來。」

    伯雲亭頓時張大了嘴,好容易合攏道:「你看一回就能背了?」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楊真撓頭嘿嘿一笑,張口就背誦了起來。

    伯雲亭一聽即曉此乃入門三綱之道綱,欣然點頭。

    卻聽楊真源源不絕地將後面那些口訣背誦了出來,元氣綱,築基綱……一路順暢。

    伯雲亭驚的差點掉了下巴,當年那些艱深晦澀的經文差點沒讓他頭痛死,如今這小師弟也太讓人吃驚了吧,繼二師弟和兩個小師妹後,他又一次深受打擊。

    他苦澀的想,晚入門二十年的二師弟冷鋒,修為已經大有超越他之勢,看來只是時日問題,日後怕這個大師兄就名不副實囉。

    旋即又轉念一想,師尊在他那一輩裡崑崙派無人可及,然而作為他的弟子卻沒能為他老人家爭光,雖然師父嘴裡不曾有過抱怨,但想來多少還是有些遺憾的。

    如果二師弟,甚至兩個師妹都超越了他,將來必定能在派內昂首一席,自己還有什麼好嫉妒的?師父和師娘不是一向誇自己心胸寬廣麼?

    想到這裡,看了看正搖頭晃腦的楊真,那一臉天真和童趣,心中釋然,坦蕩蕩一片。

    廳內唯有杳杳的唱誦聲,彌而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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