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邪神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鹿死誰手
    三天時間彈指即過。今日正是冰風谷兩大勢力,「十鎮」和野蠻人部落,簽訂正式和平條約的日子。地點就在布林·山德城牆下,是名副其實的「城下之盟」。土地浸染的鮮血殷紅尤未褪色,但無數犧牲者的屍體,還有散落戰場上的武器,好歹是全都打掃乾淨了。一座簡陋小木屋搭建起來,矗立在距離城牆二百米以外的空曠土地上,作為決定冰風谷命運的舞台,它顯然不夠華麗。然而即將在這裡上演的戲劇,卻擁有著編撰最精彩的劇本和擁有最出色演技的演員。無庸置疑,這場大戲,會讓所有觀眾都畢生難忘。

    太陽初從東方升起來的時候,雙方預定要到會的人就都到了。「十鎮」這邊不用說,因為談判地點本來就是他們勢力範圍。而野蠻人們來得也極準時。隆隆聲響宛若一場輕型地震,那震動發自於從遠方地平線上而來,浩浩蕩蕩幾百名推著平板車的男男女女。他們全是野蠻人們之前從都爾登湖畔四鎮上擄掠得來的「十鎮」居民。主要是年輕女人,也有少數準備養得兩年就拿來充當奴隸的半大小孩。手推平板車上面則全是居民的財產。金幣、首飾、鐵器、布匹……全都應有盡有。光看這架勢,率領了上百名民兵站在城牆下等候的聖西羅山,便放下了大半心。既然野蠻人們捨得把到手的財物再吐出來,那麼幾乎可以確信,他們的和談誠意是真實可靠了。

    隊伍還隔著和談的木屋好幾百米,便停止了前進。三、四十名最強壯的野蠻人戰士組牆,阻擋了那些暫時仍是俘虜與奴隸的人們再舉步。一男一女分開人群徑直走出。男子就是曹子文,而那女子則年輕、美麗、身材高挑、肌肉發達而勻稱、衣著雖樸素卻不失高貴。腰間繫著束帶,背後負著長劍,英姿颯爽。氣派不凡。雖然以聖西羅山為首的六名「十鎮」發言人都沒見過她,可是他們立刻便已清楚,除了「冰風谷的野蠻人女王布倫希蒂」以外。她不可能再是其他任何人。

    他們同時緩步而前,恰好在各自走了一百二十步以後相遇。聖西羅山凝望著野蠻人女戰士,道:「布倫希蒂女王嗎?我是布林·山德發言人聖西羅山,代表『十鎮』而來。我希望得到和平。還有公義。」

    「我是布倫希蒂。代表苔原部落的子民而來。我希望得到生存的希望。」野蠻人女戰士將自己被分配的角色扮演得很好,至少,在場沒有人能夠看得出她的底細。而接下來她背誦的台詞,更加讓人覺得,這位女王是實至名歸,確實已經掌握了野蠻人部落內部的最高權力。

    「以坦帕斯之名義,我得到冰風谷之王的至尊權位。然而。『野狼部落』首領奇斯塔,還有『幽狐部落』首領劍橋·霍斯野心勃勃。他們串通合謀,攥奪了不屬於他們的權力。並且發動這場戰爭。奇斯塔死了。他的人頭就在這裡。劍橋·霍斯逃走了,但遲早有一天。他會得到懲罰。現在,我把這場戰爭中從『十鎮』搶走的東西還給你們。請相信。苔原部落子民的誠意。」

    布倫希蒂揚手,身後的曹子文,立刻就拋出了裹著奇斯塔發臭腐爛人頭的包袱。野蠻人戰士們也側身讓開,帶著惋惜和不甘,讓幾百名不再是俘虜與奴隸,而化身為難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通過。那腳步開始遲疑,彷彿不敢相信;繼而和呼吸一樣變得越來越快;最後幾百人同時放聲痛哭著,大叫大喊大笑,連奔帶跑,往布林·山德的城牆下拚命靠近過去。那種喧囂震天動地,嘈雜得即使嘴巴接耳朵地說話,對方也未必能聽得清楚。而理所當然地,聖西羅山也不可能,真的用這種姿勢對布倫希蒂說話。

    所以他只好什麼都不說。所有人都和他一樣什麼也沒說,緊閉嘴巴,站立原地,任由洶湧人潮從身邊呼嘯洗刷,急遽流淌,猶如激流中的礁石。

    人潮來得快去得亦快。大開的城門口,瞬間就將幾百名難民都吞下去,接納到城內了。城牆下的廣場,又再成為一片空蕩蕩。縱然冰風依舊低鳴嗚咽,卻已不再妨礙說話。聖西羅山和其他幾名發言人的臉色,也恰如「凱恩巨錐」山顛積雪,融化得七七八八。

    「布倫希蒂女王,你已經表現出足夠的誠意。所以,我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了。」聖西羅山微微彎腰致敬,伸手做了個姿勢,帶頭向臨時搭建的木屋走去。木屋內有椅子可以坐,椅子旁邊是桌子,早已準備好款待客人,準備供「十鎮」和野蠻人部落的雙方首領,坐下談判。

    但曹子文走進木屋以後,眼看的決不是那些擺設,那些桌椅,那些點心和飲料。他看的是一個人,一位老人。桌子不是圓形,是長方的。而老人就像主人一樣,在長方形前端的主位上正襟危坐。他身旁斜倚著根長長手杖,既非金屬亦非木頭,而是由蔓籐纏繞扭結,自然生長而成。曹子文立刻就感覺到了,手杖和老人身上,分別都蘊涵了極強大的能量。假使當這老人拿起手杖戰鬥時,所能夠發揮的威力,必定驚人之極。

    「這位是阿倫多長老,冰風谷的大德魯伊。」聖西羅山介紹道:「他德高望重,最適合當我們兩方之間的協調人。布倫希蒂女王,你不會反對吧?」

    布倫希蒂沒有回頭去看曹子文,因為她已經收到指示了。野蠻人女戰士嚴肅地點點頭,道:「不反對。向來保持中立的庫達哈大德魯伊長老,應該不會特意偏袒我們中間的任何一方。」

    「均衡!均衡就是當人與自然學習共存,不再和對方鬥爭,卻試著合而為一時達到的和諧狀態。也是庫達哈的德魯伊們視為神聖,並且世世代代努力去追求與保持的理想。我們德魯伊掙扎了許多世紀,想要維持自然的微妙均衡。毫無疑問,戰爭會讓均衡被徹底破壞。大自然因此而痛哭。冰風谷因此而流血。這不符合自然均衡之理。」大德魯伊長老阿倫多站起來,用沉痛的語氣宣佈道:「所以我才來到這裡,試圖為你們解決矛盾與紛爭。看起來我們已經有了一個樂觀的開始。對嗎?那麼現在,各位都請坐下來,說出自己為了和平而願意付出的代價吧,我這個老頭子會幫助你們的。」

    「這是一場錯誤的戰爭。然而它又並非完全錯誤。」布倫希蒂坐下來,將佩戴了精美黃金護腕的雙臂擱在粗糙木板上,肅然道:「因為它是場生存之戰。苔原部落面臨春荒與寒流的雙重威脅,我的族人們缺衣少食,快要活不下去了。戰爭已經是迫不得已的最後選擇。這樣的問題以前發生過,以後也一定會繼續發生。假如想杜絕戰爭再出現,『十鎮』有義務要幫助我的族人度過這些困難。」

    「『十鎮』依靠自己本事在冰風谷立足。我們並沒有借助你們這些野蠻人的力量,更沒有接受過你們的恩惠。」東流亡地的發言人,不以為然地道:「所以春荒與寒流都是你們自己的問題。『十鎮』沒有義務幫野蠻人的忙。」

    「我說的幫忙。不是要求免費提供糧食。」布倫希蒂忍著怒氣,盡量用平靜的態度說話。「而是交易。苔原子民是遊獵民族。有很多野獸皮毛和肉。耶魯·比爾德告訴我。在南方,完整的雪猿皮毛至少值得五百個金幣一張。冬狼皮毛是三百。可是我們把皮毛賣給『十鎮』,你們卻把價格壓到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那麼低。這樣不公平。」

    「布林·山德裡面收購皮毛的商人有很多,但是我們從來不加干涉。」聖西羅山皺起眉毛,說道:「『十鎮』只對硬頭鱒魚頭骨的銷售進行統一規劃。強迫南方商人按照規定價格收購皮毛,對『十鎮』沒有好處。」

    「有好處。就是可以得到苔原部落的友誼。」曹子文不緊不慢地插口道:「苔原部落要活下去,就必須得到糧食。要得到糧食,就要用錢買。而這些錢只能通過出售皮毛獲得。聖西羅山發言人,和平不是免費的。你們想避免戰爭帶來的損失,就要承受另外一些比較輕微的損失。」

    木屋內沉默下去了。對於凱迪內瓦鎮、凱柯尼鎮、道根之洞、還有東流亡地和蜜酒鎮等南方五鎮的發言人而言,他們知道這些都是真話,可是心理上不能接受。最好怎麼樣呢?最好一切如舊。「十鎮」依然和野蠻人部落河水不犯井水,雙方老死不相往來。大家都只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換言之,他們雖然不想打仗,可是更加不願意為了避免打仗而損害自己利益,也不願意在那塊屬於自己的蛋糕上平白多劃一刀,然後拱手送給別人。他們不肯退讓。

    可是都爾登湖畔四鎮的毀滅,已經讓「十鎮」見識到野蠻人部落團結起來以後,那種足以破壞一切的毀滅性力量。野蠻人部落之所以能夠團結起來,是因為他們有了統一首領。這個首領以前是奇斯塔,他死了。可布倫希蒂又出乎意料地站出來,並且看起來,比奇斯塔更穩固地掌握了野蠻人部落的內部權力。

    假如布倫希蒂也死掉就好了。那樣野蠻人部落就又會恢復成過去四分五裂的一盤散沙,再也無法威脅得了「十鎮」。

    這種心思當然不能公然說出口,因為這樣就談判不下去了。所以他們只好不說話。聖西羅山倒是有意退一步,讓出部分利益以換取和平。可惜戰爭已經過去了。現在他不再是獨攬權力的最高指揮官,而單純只是布林·山德發言人。他必須和其餘五名發言人立場一致,同進共退。所以當其他人都不說話時,他也不能說話。

    談判剛剛開始,就這樣僵住了。

    南方五鎮的發言人們相互對望好幾眼,下定了某種決心。他們自以為做得隱秘,實際上曹子文早對這夥人的行動瞭如指掌。但他並不說話,甚至只當作根本沒看見。因為他們只是自作聰明,而且他們要做的事,也正是曹子文希望他們去做的事。

    蜜酒鎮發言人站起來了,他滿面笑容,顯得友善而親切。「『十鎮』和苔原部落都是居住在冰風谷的鄰居。互相幫助很應該。不過具體細節我們可以慢慢再商量,不用急在一時的,對嗎?布倫希蒂女王,相信您也口渴了吧?不如先請嘗嘗我們蜜酒鎮特產的蜜酒。這是今年的新釀,口味絕對清醇。」不等對方回答,他已向旁邊矗立的侍者招了招手。早就等待多時的三名侍者立刻上前,從桌子上拿走空酒杯,扭開酒桶的龍頭,倒滿了一杯又一杯清澈金黃的蜜酒,然後又再擺放到桌子旁邊所有人的面前。蜜酒鎮發言人率先端起酒杯,祝道:「為了友誼,也為了和平,讓我們一起乾杯!」

    「為了友誼和和平而乾杯。」以聖西羅山為首的其餘五名發言人,大德魯伊長老阿倫多,布倫希蒂和曹子文,全都舉起酒杯,同聲和應著。然後,九個人齊齊仰首,毫不猶豫地,大口大口將蜜酒全都一飲而盡。九個酒杯霎時間變成了空空如也,然後翻過來將杯底展示給其他人看。他們同時放聲大笑,笑聲坦率又自然,就彷彿他們真的是什麼好朋友一樣。然而這笑聲裡面究竟還蘊藏了什麼,就只有各人自己心知肚明了。

    笑聲陡然中斷,五官極度扭曲的臉龐上早找不到絲毫笑容。酒杯同時脫手跌落,在地板上砸成粉碎。帶著恐懼與惶急,木屋內爆發出了一陣驚怒交集的怒罵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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