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意思,恰恰也是獨耳獼猴的意思。他面前的周老大,是象州市道上出了名的莽漢,別人對這個一身橫肉的傢伙的唯一評價就是「有勇無謀」,但是像獨耳獼猴這樣跟他關係十分親近的小弟卻非常清楚,周老大絕對屬於那種大智若愚的人,心思之縝密絕對不亞於象州市道上的任何人。
這次的事件上,周老大能夠非常清楚的判斷出金牙貴和陳遠之間孰重孰輕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
而接下來周老大下的命令更是讓獨耳獼猴佩服的五體投地。
「把咱的弟兄們能喊回來的都喊回來。」周老大仰在桌子後面那把簡陋的辦公椅上,幽幽的說:「金牙貴不是善茬,這小子搞不好今晚會來搞事。」
出了周老大的辦公室之後,獨耳獼猴立刻給林高歌打了電話,把周老大的意思對林高歌說了。林高歌也非常感激周老大的仗義,表示天一擦黑就過來,以防萬一,並且還提醒獨耳獼猴,千萬不要把這個事情告訴陳遠,說:「這種事情咱跑上門去給人家說,咱的臉就不值錢了。最好還是讓別人告訴他,或者乾脆不讓他知道。」
林高歌是說話算話的漢子,跟周老大打過招呼之後,就和獨耳獼猴、書報亭老闆幾個人在以前的位置上喝酒。
浪舞迪廳裡今晚的人跟以前相比顯得尤其多,主要是周老大自己的小弟在這裡,防備著有人砸場子。大家大都分散在各個角落的卡座裡面,三五一群的喝酒。
過了晚上九點多鐘,又有幾個小弟趕到了,腰間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揣了傢伙。有人招呼他們坐下,他們就大大咧咧的叫罵:「敢來就把他們留下!」
熱血青年啊!
林高歌、獨耳獼猴幾個人相視一笑,苦笑。金牙貴如果是那種想留就能留下的,那金牙貴也就不是金牙貴了。
象州市道上的人誰不知道金牙貴一旦出場,都是要收幾條人命當出場費的?林高歌、獨耳獼猴這樣的老江湖都盼望金牙貴最好不要出現。
但,金牙貴還是來了。
晚上十點,金牙貴像是時鐘一樣,准點出現在了浪舞迪廳的門口。
周老大所有候著的小弟集體站了起來,幾十道戒備的目光集中在了金牙貴的身上。
金牙貴的人堅決不像他的名字一樣土氣,曾經有一位在書法方面造詣頗深的老藝術家跟金牙貴吃過飯之後,這樣評價金牙貴:「先生古文化底蘊非常深厚,他日精研書法,成就不可限量。」當然,這位老藝術家那時候僅僅以為金牙貴是一位成功的企業家,壓根不知道金牙貴是象州市道上跺跺腳就能嚇死人的黑道梟雄。
無論如何,這個身高不足一米六二,身材微胖,穿著法國知名設計師親自設計製作的深色西裝,戴著一副金邊眼鏡的人,從外表上看怎麼著都不像一個壞人。
「好大的陣勢!哈哈,周老大派了這麼多弟兄歡迎我,讓金某有點受寵若驚啊!」堅決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口吐髒字的金牙貴哈哈大笑。
而已經知道了動靜,正順著樓梯往這邊趕的周老大一看金牙貴的架勢,心裡就有點發虛。
因為,金牙貴只帶了兩個人。
兩個當然是保鏢,但不是一般的保鏢,是金牙貴身邊被人稱之為「如影隨行」的兩大金牌保鏢——秦如影、蘇隨行!
象州道上混的沒有人不知道這兩個人,這兩個當年跟著金牙貴一起打江山的漢子用鮮血和拳頭鑄就了他們在象州不敗的名號。
據說,一輛時速170脈以上的機車從秦如影身邊經過,秦如影能夠雙足不挪窩的情況下,一把將駕車的人提下來。
據說,單憑一柄西瓜刀,蘇隨行單挑了四十八人的街頭幫派,砍人砍到最後,殘肢斷臂扔了一街,鮮血和被嚇出來的屎尿流了半條街,蘇隨行的胳膊沒有軟,西瓜刀已經掄成了一根鐵條。
可以說,金牙貴的江山至少有一大半是這兩個人靠力氣和名號打出來的。
金牙貴的主要精力漸漸轉入白道之後,這兩個人就沒有再參與任何的廝殺,一直待在金牙貴的身邊充當保鏢。而出於對這兩個人的尊重,金牙貴很少帶著他們出面,讓他們休養生息。
周老大萬萬沒有想到,三年沒見的秦如影、蘇隨行會在今時今地出現。
「貴哥多心了,正好兄弟今晚跟弟兄們開個小會,早知道貴哥要來的話,哪能拉出這樣的隊伍丟臉?」周老大哈哈大笑著來到金牙貴面前說:「貴哥大駕光臨,浪舞蓬篳生輝。來來來,咱哥倆好好喝兩杯。」
金牙貴不失為一方梟雄,即便是滿身上下都是殺了對方的刀,還是笑呵呵的跟周老大來了一個熱情的擁抱,無所顧忌的隨著周老大來到舞池後方吧檯前坐了下來。秦如影、蘇隨行寸步不離的跟在他的身後,等他坐定之後,立於他的左側,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隨時注意著周圍的情形。林高歌、獨耳獼猴幾個人情知金牙貴的到來就是為了自己,也不躲,大大方方的湊了上去。
「上酒!」周老大命令道。
早有服務生端上了1982年的法國葡萄酒。金牙貴淺淺的喝了一口,說:「還是你懂的享受生活,這樣的酒,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留給子孫拜我的時候再用。」
周老大臉上一笑:「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那時候再喝就遲了。」
金牙貴點點頭,突然問獨耳獼猴:「你就是猴子?」
獨耳獼猴以前叫六耳獼猴,變成獨耳獼猴的時候在耳朵上留下的傷還沒完全好,並不難認。
獨耳獼猴說:「貴哥,高哥是兄弟得罪的,您劃個道吧。」
金牙貴呵呵一笑:「年輕人,真是年輕人!」忽然揚手,掄起吧檯上的那瓶1982年的法國葡萄酒,砸在了獨耳獼猴的頭上。
鮮紅色的葡萄酒混著鮮紅色的血液順著獨耳獼猴的臉流了下來,瞬間打濕了他的黑色T恤。
他有點懵,腦袋裡面昏沉沉的,思維卻很清楚——高哥沒來,這事沒這麼簡單結束。
金牙貴若無其事的喝著杯子裡面的葡萄酒,說:「老周,咱們弟兄也是十幾年的交情了,一直以來,咱們井水不犯河水,相互,共謀發展,昨天發生的事情讓我很失望。」
就像是眼前什麼也沒發聲一樣,周老大悠悠然的說道:「貴哥,如果是個普通的小妞,兄弟斷斷不敢打擾高兄弟的雅興。只不過,對方是一個跟北城警察局關係很深的貴客。兄弟不比你貴哥,堂堂北城警察局完全可以不放在眼裡,兄弟這幾十號人還得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討食吃,不得不多考慮一下。」
金牙貴眼鏡蛇一樣絲絲冷笑:「在你老周眼裡,北城警察局是不能得罪的,那就是說金某人無所謂了?」
周老大淡淡一笑:「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難處,兄弟有錯在先,不好多說,還望貴哥多多體諒。」
金牙貴瞇著眼看著周老大:「我要不體諒呢?」
周老大手下一個小弟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喊道:「當我們白吃飯的?你以為你能隻手遮天?你……」
話沒說完,忽然慘叫一聲,向後倒去。
他身邊的弟兄注意到,倒下去之後,他的額頭上突然綻開一朵血花,妖異而美麗。
血,在他的呼吸還沒停止之前,已經流到了他的鼻翼之側。
「大哥說話,小屁孩不要插嘴。」
出手的是秦如影。他的武器是一種硬弩,非常小巧,射出的短箭雖然只有一寸長,但因他出手迅捷,這張硬弩的力道又足夠大,一旦出擊,箭箭封喉,絕無空還。
周老大的手下非常憤怒,可是卻沒人膽敢再度造次——在某些特定的時候,鮮血總是能讓人產生畏懼感的。
「上樑不正下樑歪,也只有你老周能帶出這麼沒規矩的小弟。」金牙貴淺飲著杯中酒,彷彿剛剛秦無影殺掉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條狗。
竟然真的殺人了!這不是在拍電影吧?幾個青年看著剛才還生龍活虎的朋友突然倒下去沒了呼吸,或是驚慌失措,或是極度憤懣,紛紛摯出腰間的鈍頭砍刀。
周老大臉色非常難看,再三衡量,終於將酒杯狠狠頓在桌子上,哼了一聲,對金牙貴說道:「我的人不過說說話,隨便教訓一下也就是了,罪不及死!打狗還要看主人,似乎你這個小弟也很沒規矩。」
連對方殺了自己一個人也能無動於衷的話,那他也不用混了。
金牙貴強勢壓人,周老大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只是沒想的到事情鬧得這麼大。現在可不是寫小說和畫漫畫,所謂人命關天,死一個人算上絕對的大事了。前幾個月意大利佛羅倫薩黑幫火並,連續一個月,共有九個人喋血街頭,居然上了全球各大新聞網站的排行榜,可見人們對類似傳奇電影的刺激情節充滿了好奇和關注。
「老大,阿安還沒死!他還有氣!」突然一個小弟叫道。大家看到額頭開花的倒霉鬼阿安居然抽搐幾下,口中往外噴出泡沫。機弩不是手槍,造得再好也罷,始終沒有子彈那種致命的穿透力。
秦如影暗地裡鬆了一口氣,說實話,他確實殺過幾個人,可人心都是肉長的,他也還沒冷酷到隨便一句話就動手殺人的地步。剛才阿安倒下時,這傢伙也覺得很是不妥:從來賭馬就沒中過,為什麼這一次偏偏這麼準呢?早知道射他肚子大腿就好了。
「快叫救護車!」惶急中有人喊道,也不管傳說中的兩個金牌打手還在面前虎視眈眈。
金牙貴得意極了,翹起二郎腿一晃一悠,把煙頭彈到周老大的杯子裡,火星四濺。在這一場談判中,誰拳頭硬誰就說得上話,周老大已完全落入下風。等下再談什麼條件,老子還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操!你拽什麼拽!」一個嘴唇上剛長毛的小青年突然直衝過來,他見周老大猛頓杯子,以為是「摔杯為號」,一馬當先竄出,揮舞著砍刀,臉上佈滿兇惡的煞氣,黃發迎風亂舞,鼻孔裡的鼻涕一伸一縮,青春痘在燈下也是顯得猙獰異常。
秦如影蔑視已極,打橫裡踢出一張椅子。那椅子順著滑溜的地板,去勢極快,如同炮彈一般蹬向小青年的雙腿。
小青年一味蠻沖,絲毫沒有經驗,猝不及防之下,極有硬度的紅木椅子接觸雙腿,卡嚓一聲,脛骨齊斷。衝擊力太強,椅背靠上他的小腹,嘩的一下,猛然噴出中午吃的雞蛋、米飯和黃瓜殘渣。
一時間人人倒退出三米外,生恐被濺上一點一滴。有人罵道:「王斌!不是說你缺鈣,要多吃豆腐嗎?你怎麼還吃雞蛋?是不是昨夜嫖娼過度了?」
秦如影距離過近,竟被噴了四五粒米飯沾在臉上,還帶著腸胃膽汁的腥膻氣,中人欲吐,只覺顏面盡失,用衣袖胡亂拂了幾下,誰知米飯經過消化,深有黏性,一拂之下,糊在臉上更是難受。而且更讓他憋氣的是,居然弄髒了那件珍藏已久的團花錦繡唐裝!
他大吼一聲,掀開金牙貴、周老大面前的桌子,「姓周的,你今天誠心羞辱我,我就和你玩個透徹!」事實上椅背打在王斌小腹,吐出髒物,根本就是不可預料之事,他又是好面子的人,羞憤交加,一干莫須有的罪名全推在周老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