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界 正文 第四章
    可怕的瘟疫在柳州城內正如同野火燎原一般迅地蔓延開來,自從第一個病人倒下之後,就開始不斷有新的病人出現;當第一個因為年老體弱不堪病疫折磨的老人死去,不過是半天的時間,衙門的臨時停屍房裡已經屍滿為患,臨時在停屍房旁搭建的三四個小型的火化場也開始青煙繚繞地工作起來。

    盡管柳州城內的有識之士都隱約感覺這場疫情來得太過於詭異突兀,但是眼下的境況卻容不得他們去仔細考慮思量,面對這來勢洶洶的病魔,大家已經疲於應付,再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注這些隱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事已至此,僅靠柳州城的能力,恐怕難逃城皆亡的下場,本王已經上奏朝廷,緊急撥下救災錢糧,調集郎中大夫們趕往柳州城了,只是距離柳州城最近的大城最少也要三天的路程,只怕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啊。」滿目愁容的瑞王此刻身子還未痊愈,有些虛弱地半倚半靠坐在太師椅上,雖然眼下他自己都有點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但是作為一個上位者,他還是暫時放下了自身的考量,行使作為一個欽差王爺的職權,在不干擾柳州城行政工作的情況下,盡力為這高危險地區提供更多有益的幫助。

    「按照眼下這疫病的殺傷力,恐怕三天後就算是有了充足的藥物和大夫,恐怕柳州城至少也會死上一半人。」清箴子郁悶地在客廳裡來回踱步,「看病人多是上吐下瀉的樣子,倒是很像水災過後的『水疫』,只是這疫病作時比『水疫』更為強烈,醫治『水疫』的藥物就算服下,來不及生效就被瀉出,醫的大夫們也是束手無策啊。」

    「各位道長,你們看這病會不會和收集『紫河車』一事有關連?」瑞王謹慎地看了眼一旁的陳堪。

    「應該關系不大,至少這柳州城裡的病疫都是真病疫,而不是有道法妖術作怪,不過我倒是有聞到一股子沉鷦的氣味。」景御怕是客廳裡最沒規矩的家伙,盤腿坐在太師椅上不算,嘴裡還叼著一只鮮嫩的雞腿,自顧自地啃咬著,若不是清箴子現在沒心情和這半妖抬槓斗嘴,恐怕這平日裡水火不容的兩人早就打上了。

    「沉鷦!你確定柳州城有這種疫獸?」清箴子不愧是玉泉山的弟子,景御不過一提名字,清箴子就立刻判斷出這妖物的身份。

    沉鷦,貓身猴臉,出沒於山野荒墳,吞食死屍亡魂,穿行於虛空之境,性喜屍氣,為身傳疫症之妖,所過之地必有大疫。玉泉山的「神州妖物列」中對於沉鷦的描述,雖然只有寥寥幾行,但是這妖物卻名列十大最具危險性的妖物行列之中,因為這種妖獸本身的力量雖然不強,卻最喜歡四處傳播病疫,然後吞食病死者的屍骨,這比起那些單打獨斗吞食活人的妖孽們有著更大、更強的破壞力。

    「隨你愛信不信!」景御不屑地撇了撇嘴巴,在妖族中青狼一脈的嗅覺天生就是那些喜歡隱匿身形的妖魔們的克星,身為半妖的景御自然也繼承了青狼這一特性,這也是看在陳堪得份上,他才主動提供自己現的索,否則他才懶得管沉鷦不沉鷦的,要知道對於像他這樣的半妖而言,人類的病疫是對他們沒有絲毫影響的,要不是陳堪堅持說不能對柳州城袖手不管,景御早就架著他遠遠地躲開這裡。

    「如果柳州城裡有沉鷦,那就能解釋這病疫為什麼會傳播得這麼快了,」為了避免景御和清箴子這對冤家對頭再度掐架抬槓,陳堪主動接過話頭,「疫病我們幫不上忙,不如攜手把沉鷦先行收服。」

    陳堪的建議立刻得到了瑞王的全力支持,只是景御和清箴子倒是難得地一起把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

    「老道士你修道是一把好手,這捉妖除妖的事你還是靠邊站吧,」景御一聽陳堪的提議就忍不住直翻白眼,「你當沉鷦那麼好捉啊,沉鷦雖然能力不怎麼樣,但是逃跑的水准可是一流的,而且沉鷦和人界的蟑螂一樣是出了名的命硬,要殺掉沉鷦只有畢方之類天生的克星才行,一般人你就是抓住它,也沒有辦法殺死它。」

    「那那那可如何是好」瑞王一聽頓時沒了主意,雖然平日他經手處理過危及國家的各種事件,但是沾上妖魔鬼怪的還是生平第一次遇上,再加上不久前生在藥坊紅樓裡的遭遇,更是讓瑞王有了一種草木皆兵的恐慌,「這妖怪如此厲害,萬一它和那個謀奪紫河車的人聯手起來,那大晏的百姓就太危險了。」

    「安啦,安啦,你擔心的事情是不可能生的。」景御滿臉同情地拍了拍瑞王的肩膀,這種擔憂也只有對妖魔懷著恐懼之心、且毫無所知的人類才會有,「沉鷦可不是陳老道家看門的大狗,丟根骨頭就能在身邊養著的,沉鷦那家伙的自尊心強著呢,別說是人類,就算是妖界或者魔界的強者,要收服沉鷦也是不可能的。」

    「沉鷦雖然是妖獸,但是天生孤傲不恭,不肯低頭被任何人馴養,一旦被擒且無望逃離的話,沉鷦就會立刻自絕。自太古以來就有傳說,沉鷦本是神界的異獸,除了神界的王,不向任何人低頭,後來沉鷦墜入妖界,由於它對人類異常憎惡,所以和妖界之王訂下契約,妖王許給沉鷦永生永世在人界飄蕩,散播疫病、吞噬人魂的能力,而沉鷦則奉獻出自己原本的身軀給妖王,魂魄被封入現今這猴臉貓身的新軀體內。

    這是『山海經』世外篇裡記載的內容,是真是假沒有人知道,不過從來沒有人能夠指揮沉鷦這一說法,倒是經過我玉泉山千百萬年的驗證。」清箴子看不得景御那洋洋得意地賣關子的模樣,所以信口就把自己所知,關於沉鷦的敘述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這下不僅瑞王安心不少,連陳堪也覺得頗有所收獲。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總不能讓沉鷦真的在柳州城裡繼續散播瘟疫吧。」瑞王的提問使話題再一次的回到了起點。

    「雖然沉鷦不易被消滅,但是我們可以驅逐它,至少可以讓它遠遠地離開柳州城。」景御心中早就有了答案,這屋子裡的人,怕只有陳堪有些了解。

    只是這句話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集中了過來。

    「別這麼看我,人家會不好意思的。」耍寶的景御立刻招來大家的白眼以及清箴子隨手丟過來的硯台。

    微微側身躲開硯台的攻擊,景御老神在在地把手中的雞腿啃干淨之後,才慢條斯理地撇了撇嘴說:「沉鷦是疫獸,最是怕火,若是今夜日落時分,我們的小美人廚師能夠完成她的築基,那麼別說是一只沉鷦,就算是一群沉鷦也得乖乖夾著尾巴逃走。」

    「翠娟姑娘在築基?」在一旁聽了很久不言語的鴻曉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了,要知道這些天來,他對於那位容貌不很出色,但笑起來非常甜美的少女印象深刻,特別是她的廚藝幾乎征服了所有人的胃。

    今天一早就沒有看到她出現,原本鴻曉還以為翠娟這幾天太累了,所以還在休息,沒想到居然從景御的嘴裡聽到這麼個意外的答案。

    不光是鴻曉,清箴子都滿臉訝然,畢竟修道人對於「築基」二字是相當的敏感的,因為「築基」就相當於修道人的入門手續,只有「築基」成功了,才有可能繼續向修習天道的大路上邁進,否則永遠只是門外漢。

    而「築基」過程之復雜,除了本人的資質之外,還需要其他的外力支持,翠娟的資質並不適合修道,只要略有道行的修道人一眼就能夠現,而且「築基」時能量外洩,同居一處的他們卻絲毫沒有感受到翠娟房中有能量洩出,現在景御卻口口聲聲地說翠娟在「築基」,也難怪大家會吃驚。

    「不要問我為什麼,反正成與不成,只要太陽下山,就有結果了。」景御擺明了要賣關子,讓所有人恨得牙根癢癢。

    「那我們現在能做什麼呢?」雖然明白自己是修道的門外漢,很多事情插不上口,但是作為上位者的瑞王,討厭自己束手無策的現狀,深深地皺起眉,不豫的表情清晰地表明著他的不滿和無力。

    「如果可以,能不能冒昧地請瑞王殿下滿足一下在下的好奇心?」景御從袖子裡抓出第二只雞腿,用和文質彬彬的言詞截然相反的粗俗動作啃咬起來,一邊啃一邊說著讓瑞王臉色大變的問題,空出來的左手在空中虛畫著一道靈符。

    「這個叫夏傅的太監和您究竟是什麼關系啊?」景御充滿了八卦意味的話語中,所有人都看到了靈符正中心一個虛空出現的恐怖幻影,那分明就是不久前在紅樓裡出現的那個滿臉爬蛆的妖怪太監。

    「是啊,怎麼可能呢,本該被燒死的人怎麼會再回到人間呢哈哈只是可惜了,黃泉地府不肯收下我這孤寒鬼,特地讓我回到人世間來找你們敘舊,再怎麼說整個大晏的王室都是我的親人啊,不把你們都帶下黃泉,我可是會寂寞的啊。」

    大廳裡突兀地出現陰森的笑聲,配合著那同樣突然出現的虛幻人形,一字不差地重現了紅樓中瑞王和對方那番令人遐想聯翩的對話內容,若不是經年身居高位磨練出來的耐力和冷靜,被揭穿了秘密的瑞王恐怕就不是簡單的臉色泛青,雙手緊握青筋畢現了。

    要知道無論是誰家天下,皇家的秘密不容外洩簡直就是天條中的天條,景御這樣大刺刺地八卦,若在平日裡和「找死」兩字算得上同義詞。

    「你是怎麼知道的?」雖然明知道對方使用的是法術,瑞王也不是沒有見識過這種能看能聽的幻影,但是瑞王所不能相信的是,這些對話和情景都應該只有他本人、侍衛雲一以及夏傅三個人知道,絕對不該有外洩的可能,難道這個景御一直在自己所不知道的黑暗角落裡跟蹤自己?而這才是瑞王最覺得恐懼的地方。

    「不用那麼神經過敏,只是一個簡單的再現術而已,青狼屬於妖族中的地系一脈,對於土地、木石有著越常人的自然天賦,我只是讓紅樓的那些個房梁柱子重現了當時的一幕而已。」景御在人類的世界裡存活了太久太久,對於人類的劣根性以及神經質自然有深厚的了解,揮了揮手中的雞腿,若無其事地說著。人類中那些握有權勢的人,最無視別人的生死,但是自己卻怕死怕到極點。

    「這麼做違背了道門律條吧!」瑞王的話語中有著強行抑制的憤怒,道門的律條中有明文規定,任何道門弟子都不允許將道術用於凡人周邊,可惜這一條對景御而言算得上是無用了。

    「我是半妖,不算人。」景御齜了齜牙,然後滿足地看著瑞王臉色再度驟變的模樣,「我只想知道,這個夏傅究竟是什麼來頭,這家伙居然能夠帶著魔界的蟲子到處跑,即便有那顆『幻形珠』也有問題,所以我要知道這個家伙的身份,雖然說沉鷦不太可能和這個夏傅有關系,但是我覺得這場瘟疫和這個死太監有關系。」

    瑞王沒有回答,只是保持了沉默,屋子裡的人都在心中明白這事情很可能牽涉到人界中皇權的爭斗,所以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不再開口說話,但是景御可不會沒有看見,清箴子微微聳動的耳朵以及鴻曉等人期盼的目光,誰說八卦是女人的專利,男人們要八卦起來,一點都不會遜色。

    「二十六年前,先帝在位時曾經有兩位受寵愛的妃子,一位就是誕下當今皇帝陛下的太後,一位則是被先帝賜死寰宇宮的淑妃,淑妃在受寵之時被賜死的原因,是因為淑妃生下了一個滿身都是鱗片的嬰兒。」

    瑞王低聲地訴說著一段塵封了許久的記憶,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類似的故事有太多太多,但是唯有那個產下了異端之子後,依舊從容死去的女子在瑞王的記憶中占據著不可替代的位置。

    「淑妃本是南齊國滅國後的帝姬公主,被送入先帝宮延侍奉,所以太醫們在看過那個嬰兒之後,認為淑妃很有可能是因為長期服用某種有毒藥物而導致毒藥積存在嬰兒身上,當時內務宮延裡的人都認為淑妃心懷不軌,恰逢先帝突患重病,於是在皇後的主導下,淑妃被賜死,而那個嬰兒被送入玉樹宮當作一介凡夫俗子教養圈禁,等到了十三歲成年就會被逐出皇宮。那個嬰兒就是夏傅。

    夏傅當時的身份在後宮自然是無人會大肆宣揚,所以那個時候我們這些個皇家子弟們,對於那個長相奇特的夏傅多有欺負之。本來這也是宮中的慣例,若是他能夠活到十三歲,就可以離開,不然就算是死在宮內也無人過問。」瑞王深深地歎了口氣,不只是為那屈死的淑妃還是為了日後那措手不及的變故,「那個時候,只有一個人非但沒有欺負他,反而處處維護他,並且不惜和太子起了沖突,那是我父王的義子,我的義兄晏秋羽。」

    在瑞王的記憶中,那個溫文爾雅名喚秋羽的少年義兄並不是自己所喜歡的,不光是因為對方絕高的文采以及溫柔美麗的容顏讓自己覺得無法匹敵,更多的是因為嫉妒對方搶走了父親的關注。

    直到成年後瑞王才從父親那裡得知,父王之所以收養秋羽,是因為秋羽的親生父親在戰場上為了拯救父王而死。但是在當時年方十歲的瑞王對於秋羽的抵觸情緒可謂深厚。所以當秋羽當著所有人的面,袒護夏傅那個怪胎的時候,所有人包括瑞王在內都覺得非常生氣,覺得秋羽和他們作對根本就是故意在人前抬抬顯自己的優秀,所以大家都開始很自覺地排斥秋羽和夏傅。

    「當時的太子,就是被賜自盡的戾王,戾王天性嫉妒,對於先帝多次誇獎秋羽早就懷恨在心,秋羽為了夏傅和戾王沖突多次,雖然最後每每不了了之,但是戾王卻始終記在心底伺機報復

    後來生了一件事,戾王抓住了一個把柄,說那夏傅試圖下毒謀害自己,雖然大家明知道這事是憑空捏造的,但是由於幾個當值的太監紛紛指證,而我們都袖手旁觀等著看戲,所以內務院判令把夏傅入黑屋,任其自生自滅。」

    瑞王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仿佛是在思考著用詞,半晌才繼續說下去,「我至今都不知道生了什麼事情,夏傅被入黑屋之後,不知道被誰悄悄放了出來,然後藏身在御用膳房被遺棄的一個爐灶裡,內務院現夏傅失蹤之後,曾經派人在宮內四處查找,但是最後都無疾而終。

    內務院也不願為了夏傅多派人手引來先帝的關注,所以打算將此事含糊過關。但是很偶然地,我們在游戲時現了藏在爐灶裡的夏傅。當時夏傅似乎在等什麼人,即使被我們現了行蹤,依舊不肯離開躲避,所以」

    「所以,你們這些個公子哥們,覺得好玩,在灶頭裡澆了一桶油,點了一把火,讓那個廢棄的灶頭燒了整整一天一夜。」突然出現的尖銳聲音從門外傳來,把房間裡的聽眾們嚇了一大跳。

    突然被推開的房門口,站著一個臉上爬滿蛆的恐怖人物,盡管是光天化日之下,恐怖程度因為陽光而小了不少,但是依舊讓見者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夏傅!」瑞王的驚呼趕不上守在一邊的雲一的度,拔劍橫身出招一氣呵成,只可惜他面對的早已不是人類,那尖銳的劍光劃開脆弱的衣襟,卻看不到半點猩紅,倒是掉下幾條令人頭皮麻的魔界蛆蟲。

    「你害怕什麼?」夏傅的聲音尖銳而充滿了怨恨之氣,「你那面慈心黑的兄長騙我說要把我送出那個宮延地獄,而我聽信了他的話,在那裡傻傻地等了他整整十天,然後等來的,是你們的一把火。

    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嗎?那位戾王算得上是勞苦功高,他覺得燒死我太便宜我了,所以他找人把我從灶頭裡挖出來,然後剝掉我身上所有燒焦的人皮,用樹脂重新澆灌了一遍,然後把我吊在樹林裡風干」

    「樹脂」所有人聽到這裡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就如同在傷口上涂蜂蜜一樣,樹脂的清香會引來蟲蟻。

    不過見多識廣的景御立刻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一部分答案:「是魁花樹脂救了你的命吧。魁花樹脂雖然看起來是一種普通的樹脂,但是魁花樹脂若是塗抹在傷口處,就能產生一種陰晦的濃汁,那種濃汁對於魔界蛆蟲來說是最好的繁衍下代的必需品,同時這濃汁不但能夠救你的命,更能夠改變你的體質,使你成為蛆蟲的新寄宿者。」

    「哼,堂堂半妖不去想辦法駕馭人類,偏偏自甘墮落,難怪妖王下令要清除所有的半妖族。」夏傅那僅剩的眼球冷冷地瞪了景御一眼,緩緩地說著魔界妖界人盡皆知的消息。

    「妖王已經取消這個偏激的命令了,不久前才下的,您不知道啊?」景御的反應倒是自然得很,只是熟悉他的人才會從他的輕佻語氣裡聽到冷森的殺意。

    對於一個半妖而言,夏傅這種操縱魔界最低等的蛆蟲的家伙可以說根本就是一種垃圾般低下的存在,要不是景御和人類待的時間比較久,算得上是新好半妖的話,換個脾氣壞的,早就把這個蟲子踩在腳底下了。

    「哼,那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夏傅那怨毒的猶如毒蛇一般的目光轉向被雲一護衛著的瑞王,「我一直在等,等到有一天把你們這些無恥的劊子手送下地獄,很快我就會等到那一刻了,戾王死了是他的運氣,但是你瑞王還有晏秋羽,你們每一個人都要為曾經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不管你們跑到天涯還是海角,我都會跟上直到你們全部死去。」

    夏傅說完並沒有久留,因為他很清楚這屋子裡的人都不是普通人類,除去那個妖力高強的半妖之外,其他人身上都有著濃郁的道門的味道,那是現在的他所不能輕易招惹的。

    望著飛縱而去的夏傅,始終沒有開口說話的瑞王卻如同被人抽走了全部的氣力一樣,癱坐在凳子上,蒼白的臉上盡顯出一片混亂和迷茫,仿佛被往日的噩夢所捕獲一般,失去了所有冷靜的籌碼。

    倒是陳堪在一旁低聲長歎了一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這個夏傅也是為命運所左右,而不能自拔啊。」

    離開藥坊的時候,夏傅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那深深的庭院,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第二次遇上瑞王,這個冤家對頭。

    本來他是前來暗中搜索那個衛丹所說的稚子補齊目前欠缺的最後一個數字,只是沒有想到卻意外聽見瑞王描述那段令他焚心刻骨的記憶,瑞王那輕描淡寫的說法深深地激怒了他。

    因為他的憤怒、他的悲傷、他的痛苦、他的怨恨都早已被淹沒在那蟲蟻的世界,那黑暗和痛苦無限糾纏著的世界裡,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有資格去評斷、去描述那場噩夢,哪怕只是敘述那噩夢源頭也是對自己的一種褻瀆。

    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當他在那個噩夢裡聽到有人在耳邊低語時,他那自破敗靈魂中的絕然和寂冷。

    「傾聽我的聲音、服從我的命令、我不拯救你的靈魂,卻能指引你找到消弭你憤怒的方法,如果你想親手了結心中的憤怒,那麼就回應我的意志,成為我的僕人,不用忠於我,但是服從我。」那突如其來的低語對他來說,是世界上最甜美的誘餌,無可抗拒的誘惑。

    他回應了這個意志,所以回到這個世界。

    殺戮和掠奪,殘酷與血腥這一切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威懾力,死寂的心剩下的只有濃濃的恨意,恨得幾乎能夠將這天、這地全數撕碎了吞噬下去。

    匯集九百九十九個孕婦和六百個嬰兒是那個人的命令,自己無條件地服從著,或者說是以一種喜悅的方式服從著,因為自己隱約能感受到那即將到來的毀滅的預兆,只要能夠毀滅,那麼他就願意服從

    而此刻春風樓上的衛丹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悸,仿佛是某種不經意的宣告,那纖細的握著酒杯的手,突然閒泛出一抹詭異的青色。

    「想不到這柳州城裡有這麼多同門的修道人,還有半妖,真是有趣,」衛丹能夠輕易地接收到他所派遣出去夏傅的無聲傳訊,在第一時間了解到自己完美的計劃中似乎出現些許不起眼的障礙,不過衛丹似乎對這些消息並不在意,反倒是望著那漸漸開始由青泛紫的手背,衛丹輕輕地笑了起來,仿佛是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居然能夠在這種時候得到突破,這個夏傅果然有著強悍的潛在力呢。從最低等的蛆蟲開始到現在的『附骨』,如今居然又能駕馭比『附骨』更高一級的『情纏』,這個夏傅起蟲子來,倒是賣力得不需要人點撥。」

    無論身外的世界是何等的紛亂,盤腿坐在房內的翠娟此刻卻無法分心去了解那些陳年故事。

    那顆奇特的「離火丹」雖然在敖玄的引導下和她融為了一體,但是這也僅僅只是融合的第一步,這是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離火丹」又怎麼是輕易可以融合吸收的呢?

    盡管陳堪毫無顧忌地將道門的入門門法傳授給這個十六歲的花季少女,但是平日裡只會女紅、下廚的翠娟,又如何能夠一下子就理解那看似簡單,實則深奧無限的道門門法呢?再加上天資的局限,似乎所有的情況都在告訴翠娟,她不適合修道這門深奧的課題。

    雖然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搖身一變加入候補神仙們的行列,對於翠娟這個在藥坊中長大的少女來說,秀出美麗的手帕、炒作美味的飯菜、識得幾個簡單的文字、然後嫁給一個老實敦厚的書生,再生下一群可愛的娃娃,那就是人生的全部意義所在;過去的十六年來,她也是以這些作為目標努力地奮斗著。

    但是就在昨夜那瞬間,敖玄為她打開了一道全新的大門,大門裡的東西是那麼地陌生、但又充滿了異樣的魅力,那是人類本性所難以抗拒的魅力,所以翠娟不願意放棄,哪怕自己真的不適合。

    「有志者,事竟成。」這千古名言對識字不多的翠娟而言無疑是最大的鼓勵和動力。

    哪怕陳堪的敘述自己並不很明白,但是那引導體內力量循環的路倒是記得熟透,盡管無論自己怎麼感覺,都沒有感受到陳堪所說的道力或者其他特殊的感覺,翠娟還是努力地按照要求調勻、習慣有規則的呼吸吐納,努力地摒棄腦海中的雜念,去體會身體的不同。

    一次失敗、十次失敗、一百次的失敗,無數的失敗讓人沒有更多的心力去顧及身外世界的變化,,翠娟一次又一次地重復著無法得到回應的動作,體內的「離火丹」如同陷入了深深的沉眠之中不願醒來。薄薄的汗水沁出肌膚,是翠娟的焦急,也是翠娟的失望。

    為什麼就是沒有感覺呢,明明師傅說過自己已經融合了呀。

    翠娟努力地回憶著昨夜那離火丹融合的一剎那。

    燙,那時候就覺得額頭仿佛被燒熱的鐵珠子灼了下一般記憶裡那種觸覺,在被努力想起的瞬間,再度神秘地出現在了額頭上。

    許久不見蹤跡的離火丹終於被觸及了,那一絲灼熱的記憶仿佛是問題症結點的關鍵一步,隨著那熱力的湧現,很快一道熱熱的暖流順著額心的脈絡緩緩向四周漫開。

    這就是所謂的離火之力嗎?翠娟不知道,她也顧不上研究思索,急忙將那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熱力,慢慢地按照試驗過無數次的方式引導著,在體內的脈絡裡循環開來。從頭頂到下陰,從後椎到百會,無數經脈神絡構築成一個神奇的循環,那熱力乖乖地在這些脈絡中有序地循環著,陳堪說這就叫做:小周天。

    「如果你能夠感受到小周天盈滿時,就可以繼續下一個范圍更大的循環,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那就是大周天。」

    陳堪為了能夠讓翠娟迅地理解什麼是運氣的周天轉運方式,特地從官府的仵作手裡借來驗屍時用的人體器髒經脈的圖標,一點一點地指給翠娟看。雖然這圖形上畫的是個**的男人,羞得翠娟耳根子都熱,但是她還是很認真地記下陳堪的每一個落點。

    小周天、大周天、三十六循環、七十二循環、貫通天地之橋這就是修道人入門時所需要做到的「築基」的方法,無數追求仙道的普通人都被死死地攔在了這「築基」的門檻上,心有不甘卻又不得不放棄。

    而翠娟藉著離火丹的威力,幾乎可以說毫不費勁地就達到了體內天地交泰的地步,只是接下來生的一切卻令翠娟不知所措。

    體內的熱流越來越多、運轉得越來越快,全身的經脈很快就再也不能容納更多的熱流,但是翠娟這個時候才現自己光向陳堪學習怎麼調動熱流、運行熱流,唯獨沒有學習怎麼讓這在循環中的熱流急煞車。

    眼看著那些無形的熱流漸漸膨脹開來,那力量開始一點一點地向外滲透著,翠娟甚至有一種錯覺,如果繼續讓熱流在體內奔騰的話,自己的身體很快就要由內向外炸開來。

    「天之疾火、南之離火,心若潺潺,蘊而不露」

    就在這緊要關頭,翠娟的耳邊突然響起了敖玄那清涼徹骨的聲音,仿佛在教導又仿佛是在開悟,每一字每一句不斷地重復,翠娟就覺得身子之外被籠罩上了一層牢固的冰絲之衣,將那灼熱的暖流緊緊地鎖在了身體之內。

    趴在陳堪的胸前,剛從天姥山回來的敖彥很努力地伸長了脖子,看著一回來就跑到翠娟房裡為她疏導氣脈的敖玄。就看見少女的臉龐緋紅如血,全身顫抖著仿佛壓抑著什麼一般,而敖玄則用食指緊緊地頂在翠娟的額心,微微地泛著冷森的寒意。

    「怎麼了?」敖彥不清楚房間裡正在生的一切,陳堪雖然知道生了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向懷中這個小寶寶解釋清楚,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翠娟生病了,敖玄公子正在為她治病。」這種讓敖彥極度鄙視的「真實的謊言」。

    覺得自己被陳堪晃點了的敖彥憤憤不平地從陳堪懷抱中努力地爬了出來,然後一臉不屑地獨自沿著房簷下的青石台階爬了出去,陳堪雖然想追出去,但是看到不遠處一個小身影正走來,也就沒有抬步。

    「寶寶不乖,衣服都弄得髒髒的了。」失去了記憶的桀梟一幅小奶爸的模樣,讓敖彥頗感無力。也只能由著這個行為退化的家伙,拍去自己身上的灰塵,然後一臉癡呆的笑容把自己當作寶貝一般緊緊地抱在懷裡。

    「喂,你想勒死我啊!」被摟得太緊,敖彥齜牙咧嘴地抗議著,但是桀梟卻似乎無意立刻放松,而是藉著這緊緊地擁抱來釋放壓抑了一整天的莫名恐懼。

    一直以來桀梟能夠感受到周圍人們的善意,不管是時不時提醒自己不要靠近,否則就把自己當妖怪砍了的清箴子,還是每次都會找時間在自己耳邊敘述那些被遺忘的記憶的景御,哪怕是幾乎從來不和自己交談的鴻曉他們都會在小細節上釋放出足夠的善意,讓失去了記憶的自己盡可能地不感到不安或著恐懼。

    但是桀梟卻總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仿佛眼前所生的一切都是虛幻而不真實的存在,所有的人、所有的物,轉眼都將化為灰燼消散在風中一般。只有緊抱著懷中這柔軟的小小身軀,他才能有一絲安全感。

    近日醒來時,意外地現敖玄和寶寶突然都不見了,一種揪心的恐懼緊緊地抓住了他,雖然他沒有向別人表示出任何心急的姿態和信息,但是他自己很清楚,那過去的分分秒秒裡,他始終都感受著懷抱中那無助的空曠,和寒冷的孤寂。

    在未知的記憶裡,似乎深深地殘留著寂寞的影子,哪怕是坐在陽光下,望著熱鬧的鯉魚池,自己都有一種錯覺,仿佛能看到自己身邊有著的,是那一望無際的翻騰沼澤和無人靠近的泥潭深淵,被完全隔離在人世之外,在那空曠和孤寂中,一動不動地默默注視著日夜交替的景色,冰冷的心裡如同白紙一般不著一色。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將腦袋埋在寶寶的懷中,桀梟任憑自己將軟弱掩埋在寶寶的懷中,卻沒有看到,一向趾高氣揚、作惡多端的小家伙臉上難得浮現出來的慎重及溫柔。

    「不離開,我不會離開的。」細嫩的小手輕輕撫摸著桀梟的腦袋,小聲地安撫這個滿心恐懼的少年。

    此刻的桀梟不是那個縱橫妖界詭計多端的混蛋,僅僅只是一個失憶之後缺乏安全感的孩子,這時的桀梟讓敖彥想起了那些在孤兒院裡,因為各種各樣不同的理由但同樣都失去了記憶的孩子們。此刻的桀梟和那些孩子們一樣,如同迷路的小鹿一般,幾乎是無望地追求著每一個能讓自己感受到親切的存在。

    這一刻敖彥毫無掩飾地流露出了他的真實和他的溫柔,盡管兩人此刻的模樣和動作看起來真的有些可笑,但是心靈上的契合和依賴卻沒有辦法讓其他人**,甚至連站在不遠處,完成了對翠娟的引導的敖玄,也驚訝地現自己無法去打斷這不協調的一幕。

    生平第一次,敖玄感到了隱約的不安,因為他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脆弱的需要寶寶來安慰的十歲少年真面目的人。

    「嗯嗯」一聲輕咳打破了院子裡有些沉寂的氣氛,大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順著聲音轉了過去,就見柳州城的城主郭槐郭大人,那位欠下寶寶一**債的父母官,正彬彬有禮地站在大門口,雙手抱拳向門內眾人示意,「冒昧打擾了,請問陳堪、陳道長不知是不是在此處?」

    見對方是來找自己的,陳堪向前跨上一步還禮:「在下陳堪,敢問城主大人到來有何貴事。」

    「在下是為柳州城的百姓向道長求救來的。」說罷這位郭大人出乎意料地一撩衣擺跪在了地上。

    「城主大人這是何故,快快請起」陳堪被這位父母官的舉動嚇了一跳,早就習慣了跪天拜地的陳堪,好多年都沒有看到有人給自己下跪了。

    「請道長救救柳州城滿城無辜百姓吧」可是這郭大人非但沒有站起來,反而雙目一紅,頓時淚流滿面,唬得陳堪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從何說起啊,百姓苦難我這個修道之人自當全力相救,大人快請起、快請起啊。」”著,陳堪上前,伸出雙手扶住郭槐的雙臂,盡管陳堪的修道境界已經踏入了高手之境,但是他對世俗的應酬能力之差,怎麼是郭槐這種宦海沉浮十數年的油滑官僚的對手,開口沒有兩句,就主動在話頭上給自己套了一個扔不掉的枷鎖。

    他倒是好心想幫忙,卻不知這句話出了口,卻和主動承擔拯救柳州城滿城百姓這種極具壓力的承諾,有著相同的效果。

    「道長慈心,還望拯救滿城百姓啊」郭槐在聽到了陳堪的許諾之後,心頭猛地一松。

    最近柳州城不知道是不是撞了邪,先是鄭國大軍毫無徵兆突然大舉壓境,連番苦戰之後好不容易盼到援軍,解了困兵屠城之危,他這個城主還來不及籌劃怎麼恢復城內的生活秩序,這場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瘟疫就在轉眼間席卷了整個柳州城。

    如今不過短短一日,柳州城內死去的病人已經過了在戰事中捐軀的士卒的數量,且眼下還在不斷地增加著。面對著從城內各個角落裡匯集而來的數據,郭槐毫不懷疑如果事態繼續這麼展下去,最多後日日暮,整個柳州城怕是再也沒有活著的生命了。

    該怎麼辦?

    郭槐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要不是不久前那位至今不見蹤影的衛丹大人差人來說,這藥坊裡住著的道士是玄門道的前輩高人,如果自己能夠把這位高人請出山來,一切困難就會有轉機的話,自己恐怕就愁到要懸梁自盡了。

    顧不得整理有些凌亂的儀容,郭槐甚至連官轎也沒有坐,而是直接騎著馬旋風一般刮到這藏龍臥虎的藥坊裡,郭槐已經想好了千百種的對應方式,賭上自己一輩子的仕途,誓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尊大佛爺給請出來。

    不過出乎郭槐的預料,和他所接觸過的玄門道的道士們截然相反,比起那些全身充滿了利欲的F?B氣味的道士們,眼前的陳堪簡直純潔得有如白羊一般,這種放在別人身上要思索好一陣子的事情,這個道士卻毫不猶豫地應承了下來。

    然而當郭槐把衛丹的話向陳堪轉述時,陳堪還沒有開口,他身邊的人倒是紛紛表示了堅決地反對。

    衛丹向陳堪提出的對付這場瘟疫的方式很簡單,也很苛刻。

    「天之光,盤旭之陣,午時引火,疾疫俱焚。」

    短短十六個字,所代表著的是玄門道的上古靈陣「天大陣」,這自上古時代流傳至今的陣法並沒有強悍的攻擊力或者防御能力,但是這個陣法卻能夠引來太陽的火焰之力,淨化方圓百裡內的邪氣瘟疫。

    「天大陣」在玄門道內基本上是一種公開的陣法,從開都沒有人會計較這個陣法會不會流傳到外面,被其他人學會,因為「天大陣」雖然簡單,但是要推動這個陣法卻需要一位道術境界高的修道人,犧牲自己一身的道術,作為陣法的引子和最重要的陣眼。

    衛丹這擺明了是要為難陳堪,要知道修道人一生一世費盡心血聚集的道力,幾乎沒有人肯就這麼無緣無故地為了別人而耗盡。

    道力可不是金銀權位,失去了還能找機會奪取,道力聚集本身就是一種艱難萬分的過程,一旦散盡,要再聚集更是難如登天,更何況陳堪眼下的境界已經距離飛升仙界不遠。

    羽化登仙是所有修道人的終極目標,陳堪現在差的只是臨門一腳,衛丹作為同門晚輩不但不想辦法幫助陳堪參修天道,反而貿然提出這種過分的要求,就連不隸屬於玄門道一派的清箴子,也為衛丹的惡質提議而感到齒冷。

    眼下柳州城人心惶惶不可終日,郭槐擺開陣仗前來求助,怕是此刻整個柳州城的人都知道了他們唯一的救星就是藥坊中的陳堪老道,此時陳堪推拒便是引眾怒,從此名聲掃地;若是接受,那就意味著終生追求的天道化為烏有,這進退兩難的選擇,不但讓鴻曉等人為難、甚至暗中將那未曾謀面的衛丹恨得牙根癢癢。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陳堪沒有拒絕,而身為陳堪好友的景御也始終無動於衷地靜靜站在一旁,仿佛早有所料地袖手旁觀,看著事態向危險的方向展。

    「天之陣還須大人鼎力支持,請在城心清理出空地,貧道好按時做法。」陳堪的臉龐上有著平靜如水般的慈祥和溫和,命人取來紙筆畫下天大陣的陣圖交給郭槐,並一再囑咐郭槐這陣法的圖案需要用最純淨的朱砂圖畫,不能有絲毫的差錯。

    撈到救命稻草的郭槐自然是滿口應承,急忙趕回城府調集畫師在柳州城的城心廣場上開始勾畫那龐大的陣法。

    不過是半盞茶的光景,整個柳州城都哄傳著玄門道派出高人來解救柳州城百姓的傳聞,在瘟疫的陰影下苦苦掙扎的老百姓們,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生的火焰,紛紛從四面八方趕來,希望能夠親眼目睹奇跡降臨的那一刻。

    而藥坊裡,此刻卻陷入了一種憂傷的氛圍,熟知內情的鴻曉等人,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哀歎著、心理為師叔不平,其他不知道內情的人,則被陳堪犧牲自己全部道力的精神所感動,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讓陳堪能夠在這最後的休憩時間裡不被打擾。

    「為什麼不阻止他呢,你不是和那個老道是好友嗎?」院落的房廊下,清箴子難得謹慎地避開了旁人,在角落裡低聲地質問著景御。

    盡管清箴子還是那個莽撞、火爆的除妖道士,但是曾經被他視為金科玉律的玉泉山除妖法則此刻早就被「侵蝕」得只剩下「禍害人間之妖,殺」這一條了。

    不知道是林石鎮那奇特的氛圍影響了清箴子,還是這段時間來坎坎坷坷都和眼前這個半妖同行,心底就算不承認也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個亦敵亦友的家伙。而陳堪和景御兩人之間的故事雖然無人所知,但是誰都能夠體會到的他們彼此閒的深厚友情,那是可以將自己的一切托付給對方的信賴和支持。所以清箴子更加不可理解景御剛才無聲的沉默。

    「難道我開口了,那個木魚腦袋就會開竅了,答應和我遠遠離開這個混亂的世間,拋開身邊的一切,在山水之間逍遙自律追求天道嗎?」

    景御身子一偏,坐上旁邊的廊簷扶手,臉上滿是無辜的表情,一邊翻著白眼一邊無奈地歎息著,「要是說就有用,早十幾年前那個木頭道士就跟我走了,哪會有今天這種事情生。」

    「那你就這麼算了,就這麼看著他畢生的修為化為烏有?」清箴子的聲音頓了頓,雖然很鄙視景御的回答,但是一時間卻找不到更好的詞句回擊,只能轉換個質問的話題。

    「失去了道術,那木頭道士就會變成小雞道士嗎?」景御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瞟了眼清箴子,「只要不死就好,如果真不幸死了,那我會記得去上墳。」

    景御的話頓時激怒了清箴子,暴跳如雷的道士一把抓住景御的前襟,幾乎用一種咬牙切齒的方式怒斥著:「你們不是朋友嗎,他*的哪有這樣當朋友的!」

    望著激怒中甚至連三字經都出口的清箴子,景御突然笑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抬手拍拍清箴子的肩膀,說出一句讓清箴子很無力的回答:「老兄,你該不是長這麼大都沒有交過朋友吧?」

    的確,盡管清箴子游走在人間,四處降妖伏魔,但是從來都沒有過朋友,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結交朋友,玉泉山的洗腦式教育讓清箴子在心中深深地認識到,自己這份職業的危險性,那些極具威力的妖魔不但會威脅自己的生命,也會危及自己周圍的人,而若是自己有了一個弱勢的朋友,那對自己而言就是多了一個需要擔憂的負擔、一個可能致命的弱點。

    所以清箴子從來不去靠近人群,哪怕是他費盡心思將危害地方的妖魔除去,也只是在暗中悄悄地到來再悄悄地離去,孤獨是他的伴侶、寂寞是他修行中必須忍受的煎熬。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陳堪和景御的出現、林石鎮那奇特的氛圍,才會讓清箴子無限地留戀,不知不覺中甚至放棄了原本堅持了許久的原則,為得就是能夠靠近這些奇特的人。

    「所謂朋友呢,就是在對方迷惑的時候,上去打兩個巴掌讓他清醒;在對方傷心的時候,遞上毛巾任他哭個痛快;在對方決定了某件事後,在旁邊不遺余力地支持,哪怕對方決定的是錯誤的、是可笑的。」

    景御笑了笑,那平日看起來輕佻的笑容,此刻卻顯得有些莊重嚴穆,「既然木頭道士決定了,那就要相信他的選擇和考量,因為如果他真的覺得拿捏不準就會說出來商量。所以現在我只需要在一旁保證明天陣法施展時不會有紕漏,白白浪費了他那一身道術。」

    「可是,可是那一身道術他很快就要成功飛升了啊!」清箴子對於景御的說法無法反駁,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去理清、去體會,但是眼下他最不甘、替陳堪最不值的就是那很快就會化為烏有的數十年的修行道力。

    「那你為什麼要修道呢?」景御沒有說話,但是陳堪的聲音卻在清箴子的身後響起,話語中的氣息一如往日般溫潤淡雅,不待絲毫的煙火俗氣。

    「當然是為了除魔衛道。」清箴子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可見玉泉山的洗腦手段何等強大,別人修道都是為了追求天道,只有玉泉山千百年來奉行這以殺治殺的狩獵妖魔的活動,為得卻是這人間天下的太平安康。

    「那麼有一天為了要除掉一個危害人間的惡魔,你會因為害怕死亡而退卻嗎?」陳堪的問題不需要回答,清箴子便如同被定了身的木頭一般久久地站在那裡。

    「不後悔嗎?」清箴子沒有回頭去看陳堪,只是低聲地問了一個他自己都無法控制沖出口的問題,像是在問陳堪,也像是在問著自己。

    「因為不想後悔,所以才這麼選擇。」陳堪的回答在空中漸漸隨風散去,這一次清箴子沒有再停留或者繼續提問,慢慢沿著廊向外走去,把這個安靜的角落留給需要單獨相處的兩個人,對他來說,這個答案已經足夠了。

    也許他還不能明白全部,要到未來很久之後,清箴子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人生道路時,才會深刻地明白到這句話中所包含的,不僅僅只有勇往直前的豪邁和誓不回頭的絕然,更多的是隱藏在背後的溫柔以及善良。

    「真不後悔?」景御的笑容在夜色裡有些飄忽的感覺。

    「不知道啊,不過道術對我來說,已經有些陌生了。」陳堪笑了笑,曾經意氣風地刻苦鑽研無上天道,,希望能夠有一天成為人人口中盛傳的逍遙仙人,但是石林鎮上那些個平淡樸實的日日夜夜,卻從來不需要他去思考如何使用道術,在逐漸荒廢那沒日沒夜的修煉之後,望向天地的時間增多了,思考的東西也多了,然後現其實天道也許並不如傳說中的那麼困難,也並非師門盛典中記載得那麼神奇,漸漸地感受到天地萬物之間若隱若現的牽連、那一閃而逝的頓悟更是讓原本封閉的心豁然開朗。

    「天道自然」。

    在聽到郭槐請求的剎那,陳堪想到的不是如何回避、如何自保,而是這四個在心頭突然閃現的至高之言。

    他已經收納天地靈氣於己身數十年,那神奇的力量讓他看到了太多太多的奇跡,更深更細地去了解這個世界,而現在他為了這個世界要把這些借用的力量全數歸還,也是一個圓滿的輪回。

    「這次如果沒有了道術的話,該不會反對和我去外面逛逛了吧?」景御不像其他人那樣回避問題,反倒是開始饒有興趣地攛掇陳堪隨自己遠走他鄉。

    「如果你不介意背個老頭子去的話就好。」一旦道術散盡,他的外貌就會很快陷入蒼老,不再是如今這副四十不惑的模樣。

    「記得把白頭都拔了再來找我,不然我可連黑的一起給你拔了。」景御嗤笑著,兩人在夜色中和往常一樣天南地北地交談著,景御多是講述某地的美景、美食和美人,而陳堪則一副保姆姿態地訓導著景御不要去偷、去騙和去偷香。

    兩人渾然沒有覺察到他們的頭頂上,一尾小龍正靜靜地趴在房簷上,默默傾聽著他們的對話

    距離冬至日只有一天。

    冬至時分是人們習俗上掃墓祭墳、懷念亡者們的日子,不知道是不是越來越接近這沉凝的節氣而讓人心潮浮動的緣故,這一夜很多人都沒有睡好。

    有人是因為明天將要面對命運的轉折點、有人是在思考人生的漫漫長途,也有人在懷念一去不復返的往日時光,但是大多數柳州的平民百姓們卻沉浸在對希望的期盼之中,到了明日午時,那位法力高強的道士就要開罈作法,驅除這恐怖的瘟疫,還給大家一個晴朗的美麗天空。

    而在柳州城外晏國臨時搭建的軍營裡,一個名叫衛丹的少年卻獨自陷在噩夢之中,無法掙脫。

    陰冷的風吹過大地,卷起深沉而濃郁的血腥,帶著熟悉的景致慢慢在眼前展開

    「窖鐒,我要你親眼看著!親眼看著你指掌中的權勢化為腐朽,囤積千萬年的力量歸於塵土,其後的生生世世被無助的恐懼吞噬,為你近日在野心驅使下犯下的滔天罪孽贖罪」空寂的戰場上鴉雀無聲,但是窖鐒的耳邊卻清晰地回蕩著一個冰冷徹骨的聲音,熟悉卻又陌生非常的聲音。

    那個記憶中最喜歡找機會偷懶的孱弱男子,此刻挺直了身子,邁著前所未有的堅定步伐,穿過屍橫遍野的戰場、踏著血流成河的大地,任由濺起的腥紅沾污了那身天藍色長衫的下擺,靜靜地走到自己的面前,用他那一貫的冷漠中參雜著嘲弄的語氣,向自己宣告著。

    只是平日那雙黑石般的雙眸此刻不再看見那誘人的靈動,轉眼間已化為一潭深藏在懸崖底的死水,微瀾不興地散著致命的神秘。

    我做到了,終於做到了,我打敗了龍族,徹底破壞了龍王界和神界之間的空間障蔽,而且還得到了「最後的鑰匙」。

    從此之後龍王界就會成為神界的一部分,而龍王界那該死的禁令將不再是隔在你我之間的障礙,我的一切終於都可以和你分享,我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擁有你,你知道嗎熱血沸騰的心海中前一刻還回蕩著自己激昂的歡呼,但是卻在沒有出口前就被無情的宣告擊個粉碎。

    夢蜇顫動的嘴唇蠕動了許久,到頭來除了這兩個字之外,他無論如何無法出第三個音階,他驚愕地看著眼前這個自己為之幾乎付出了一切的人,一時間無法接受在做了這麼多之後,居然得到這麼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想沖上前,狠狠地搖晃著他,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要在自己達到目標的時候,做出這種幾乎毫無意義的背叛舉動?

    眼下龍族已經死傷殆盡、空間障蔽也完全地被破壞了,連「最後的鑰匙」此刻也落入了自己的手中,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無法回頭,就算是龍王也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事實,而沒有任何能力的他,只要和往日一樣,帶著冷冷的笑容,袖手旁觀著這個世界的變遷不就可以了嗎?

    為什麼,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情!

    窖鐒在心底咆哮著,卻始終沒有把這個憤怒的質問說出口,因為雖然那個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但是咫尺天涯的感覺卻是那麼地清晰,而惶然閒,一種莫名的感覺在窖鐒的心底湧現著,冥冥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現在說什麼都是無用的,眼前這個沒有心的男人根本不會在意自己說什麼

    「神帝窖鐒,破壞兩界之壁,違背太古之約,混亂天地法則,按照太古之約的定律,賜予你柩之罰,褫奪神界賦予你的神力,將你的意識封存在這個軀體內,**不死,靈魂不得脫離」

    天地閒突然揚起那個被稱為「龍族最弱」的男人的冰冷話語。

    雖然那話語的內容可笑的令不少神界的將領們噴笑,以為這個毫無用處的神帝男寵因為看到同族的慘敗而暈了頭,就連龍族的幸存者們在欣然這位自甘墮落淪為神帝玩物的皇子殿下在最後一刻浪子回頭的同時,多少也有同樣的想法。

    但是高高在上的神帝窖鐒卻不由得感受到一陣憑空而生的壓力,不遠處奄奄一息的龍族長老們,也猛然瞇起了雙眼,艱辛地抬起頭,注視著戰場上那纖細而挺拔的身影。

    那雙曾經令窖鐒無限沉迷的黑色眸子靜靜地合上,又再度張開。

    僅是剎那,一汪藍色的冷森將眼前的萬物籠罩在方寸之間

    緊握的雙手手心傳來尖銳的刺痛,打破這恆古的詛咒,伴隨著極度的眩暈,猛然睜開的雙眼,任由刺目的光芒湧入視線,沖走夢魘中那片刻骨銘心的藍色。

    全身虛弱無力地衛丹宛如垂死的猛獸,顫抖著平躺在床上,感受著汗水浸透衣襟之後的冰冷和濕黏,更清晰地感受著身體不受控制地因為恐懼而無法停止的顫栗。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令人艷羨的翩翩少年郎衛丹,剝去了虛假偽裝之後所隱藏著的是為了仇恨和憤怒從地底深淵裡回到人間的神界之王、那曾經差一點就獲得了全部世界的王者神帝窖鐒。

    夢蜇、夢蜇曾經深愛的人,曾經全然相信的人,曾經挖心掏肺般迷戀的人,卻在最後一刻親手將自己唾手可得的成功摔得粉身碎骨的人,在千百萬年之後,茫茫天地雖然不復再見那單薄而冷酷的身影,但是那森冷的絕然和無情,卻化為夢魘時時刻刻地提醒著自己,不要忘記那從天堂掉入地獄的瞬間,那抹徹骨的冰冷之藍。

    不是沒有被背叛過,被最信賴的人背叛幾乎是任何一個王者都無法逃脫的命運,只是窖鐒無論如何無法接受,背叛自己的人,居然會是夢蜇,那個曾經救過自己、扶持自己一步一步踏著同族的血走上王位的人。

    這場活生生的噩夢持續了整整上萬年,剝奪了自己的意識,卻殘酷地將之封印在**的深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外的世界一點一點地改變,看著自己親手建立起來的王國逐漸地崩塌、在別人恐懼中伴隨著輕蔑和嘲弄的注視下,看著自己的軀體因為失去了控制者而慢慢地腐朽、最後全部淹沒在無聲的風中。

    所以在回歸冥界的時候,他幾乎放棄了原本所有的一切:地位、身份、力量、天賦向冥界那個吝嗇的王換取唯一一個額外的條件讓我的靈魂保持完整,讓我的記憶永恆不變這一切只是為了一個可能,一個再見夢蜇的可能。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再見他一面,親口」

    窖鐒坐在床上,無神的雙眸望著不遠處的窗外,棕色的眸子中翻滾著延續了千年的愛恨情仇,思緒沉浸在屬於他一個人的世界裡,所以他沒有看到窗外那條修長而孤單的縹緲身影,正默默地注視著自己,一如千萬年前那般。

    窖鐒又做噩夢了吧,該是又夢到了那個無情男人的狠絕手段吧。

    七曜靜靜地站在窗外,遠遠地看著屋內床上,渾身僵直,一頭冷汗顫抖著環抱著身體失神一般的少年,心底說不出是喜是悲。

    當初的一段孽緣,纏繞了多少靈魂,上探九霄、下落黃泉,卻始終沒有辦法忘卻,自己也好、窖鐒也好,誰都沒有從這刻骨的糾葛脫離。

    那是夢蜇留給窖鐒的,永生永世且獨一無二的紀念品,不管轉世多少次,不管轉世到哪個空間,那活生生看著自己腐朽、看著自己崩潰的場景日日夜夜重復地出現在夢中,時時刻刻地提醒著窖鐒不要忘記那個人的殘酷。

    那自己呢?

    七曜的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放棄了神界的尊貴身份,悄悄地在冥界之王詫異的目光下換取了永恆的記憶,帶著僅存的微弱神力,一次又一次地在不同的世界裡輪回轉世,自己又何嘗不是被過去緊緊地捆住。

    記憶中那在神界的王位上逐漸失去生命的君王,曾經是他全心全意侍奉的,即便化為腐朽,自己依舊無法放下對那個高傲不群的身影的眷戀。

    在冥界許下承諾,每一世都追隨著他,每一世相逢為得就是悄悄用自己的力量封印夢蜇的詛咒,讓那噩夢不再日夜傷害他,即使每一世到最後,自己都會被忘卻、被遺棄,那顆千瘡百孔的心依舊無怨無悔。

    曾經無數次的祈求,這殘酷的命運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淡去,但是命運的冷笑卻無時無刻地提醒著自己,命運之輪不會因為漫長的時光而錯軌,不論如何他都會走向最後一個終點。

    他是司緘神只,是唯一可以窺探命運軌跡的神只、告知過去、預見未來,是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命運之神,即使放棄了神界的身份,他這與生俱來的預知力卻並沒有失去。所以他早就知道這一世,窖鐒也好、夢蜇也罷,他們的恩怨終究要來個徹底地了斷,因此他曾經妄圖利用自己僅存的力量,將這即將到達終點的命運之輪提前分開。

    於是他找到了窖鐒的轉世,利用和半妖族長老的約定,將那懵懵的在人界被稱為「錦兒」的少年靈魂帶回仙界,希望仙界的力量能隔絕窖鐒和夢蜇之間的牽絆。

    但是,他失敗了。

    當他祈禱著「九天千劫雷」能夠擊散這命運的重聚,讓唯一有可能成為夢蜇托世的小龍在神雷下死去,徹底讓夢蜇消失。

    但是命運卻在最後關頭開了自己一個大玩笑,「九天千劫雷」非但沒有把初生的小龍擊個粉碎,反而讓夢蜇的魂魄提前獲得了覺醒的力量,甚至連本來封閉在少年靈魂深處的窖鐒的魂魄也因為夢蜇的萌動而提前覺醒。

    窖鐒還是醒了,盡管自己有著預言未來的能力,也無法為醒來的窖鐒驅逐這深深纏繞在靈魂上的噩夢,他只能這麼遠遠地看著這個曾經高傲的王者被那殘酷的畫面折磨著靈魂。

    夢蜇的詛咒只能又夢蜇來解,深藏在窖鐒靈魂深處的憤怒和怨恨也只能由窖鐒解放,自己永遠只能是一個旁觀者,無法**那兩個注定糾葛的命輪。

    「窖鐒,如果你能忘了他,那該多好。」七曜長長地在心底歎息著,但是即使沒有人回答,七曜也明白,這也只是自己的妄想而已。

    豁然進入龍王界,憑藉著夢蜇留給自己的那半塊玉魚符潛入那無人問津的淵嶙神殿,耗盡了全部的心力,以生命作為代價試圖看見窖鐒的未來,但是命運之神冷笑著向他展現的卻是這個世界走向最終滅亡的預言。

    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七曜低頭看了看自己淡薄得如同虛幻的倒影一般的軀體,淵嶙神殿的預言術搾干了他全部的生命力,如今的他已經是一抹游蕩的亡魂,只是因為和冥界的引路人熟識,所以才通融讓他最後看一眼心中最為掛念的人。

    窖鐒,此一別將是永恆的結束,我們再無相見之期,所以請容許我最後放肆一次吧。

    陰風吹拂,卷起半扇窗欞,窖鐒下意識地感受到一陣刺骨的寒意由門外飄來,昏黃的月色下,不知是不是錯覺,隱約間可以看到一條模糊的身影漂浮在眼前。然後額心被微涼輕觸著,仿佛有人吻著自己汗水涔涔的額頭。

    「誰?」心中有中突如其來的悸動,仿佛某個重要的東西就要消失了一般,窖鐒本能地伸出手去抓,卻只抓了個空,唯有風中傳來悠長的歎息。

    「陛下,請自珍重,我去了。」無聲的風傳遞著最後的告別,一滴冰冷的水滴從天而降落入窖鐒的手心,陰冷徹骨

    不眠的黑夜在晨曦中漸漸退去,金光燦燦的太陽從東方的山谷裡緩緩地升起,萬丈霞光將天地完全籠罩在其中,新的一天開始了。

    今天柳州城的百姓們個個起了個大早,雖然城府裡傳出的消息說要到中午才會開始施法,但是被死亡的陰影籠罩著的人們卻不由自主地早早匯集到城中心的市場附近,除了希望親眼目睹奇跡降臨之外,更多的是希望解除瘟疫的法術能夠在第一時間籠罩在自己的身上,擺脫那日夜不安的恐懼。

    仿佛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幕,所以柳州城府特地派出了許多衙役和士卒,將整個大陣給圍攏了起來。

    此刻城心原本留作市場的空地被清理開一大片,十多個畫匠,手裡拿著裝滿了朱砂的布袋,按照手中的圖樣,正小心地在地上撒布著陣圖。他們繁忙了一夜,至今沒敢合眼,仔細地布置著這救命的大陣,而陣心處,一個簡易的土堆已經整整齊齊地堆置成一個四方形的小高台,用來給陳堪施法。

    而藥坊裡,一夜未得好眠、輾轉反側的清箴子等人雖然一個個強打精神,但是眼眶上的熊貓眼,卻明顯地連翠娟的梳妝台上的雪白的水粉都沒法遮蔽的地步了,但是陳堪這個今天的主角,一副悠然的模樣,仿佛今天他要去做的事情不是賠上自己半生的道力修為,而是出門訪友雲游一般。

    當然除了陳堪精神良好之外,和敖玄這兩個不屬於人類范疇中的人物,自然也不會有擔憂這種心情,而整個藥坊裡真正稱得上沒心沒肺,睡得香甜無比的人當數一早就騎在桀梟脖子上的寶寶了。

    盡管昨天晚上在房簷上為景御、陳堪、清箴子之間的對話而感動,也想大方地出手幫忙,但是等回到房間裡往兄長的懷中一躺,剛開始敖彥還努力地想著要用個怎樣的好辦法說動自家偉大的兄長出面,畢竟無論陳堪再怎麼道術高深,比起龍王皇子還是要乖乖靠邊讓路的,不過敖彥很快就放棄了,先不說自己那口還有待改進的說話方式,要花上多少口舌才能夠讓敖玄明白自己的用意,萬一等自己說得口干舌燥之後,敖玄來個「龍王界不能插手其他世界的爭端」的話,那自己就白做工了。

    所以敖彥決定,大不了明天自己親自扒在陳堪身上去參觀一下好了,若是陳堪有危險的話,自己只要往前蹭蹭,敖玄不出手才是怪事呢。

    所以敖彥昨天夜裡睡得心安理得的,呼嚕打得比平日還要響上兩分。

    不過陳堪很快就把敖彥准備好的如意算盤給打碎了。

    「各位,今天就不要去了,貧道另有要事相求。」陳堪出乎意料地向鴻曉等人提出,要把石林鎮的居民們都送出柳州城,讓他們暫時回到那被泥石掩蓋著的村莊。

    陳堪的理由簡單而令人深思,且不說今天這「天大陣」是不是能夠一舉成功,畢竟道書上雖然有記載,說「天大陣」是能夠使萬邪破滅消散的古陣,但是這個陣法誕生至今,恐怕還沒有人真的拿來試驗過,所以這效果如何沒有人能夠保證,如果成功了自然是最好的,如果失敗了呢?這後果誰能出面收拾?

    「若是萬一天大陣功敗垂成,這疫情恐怕就會不可收拾,本來還想藉翠娟姑娘身上離火丹驅散可能潛伏在城內的妖獸沉鷦,可惜翠娟姑娘此刻需要盡力完成『築基』之後的道力規制,三日之內,怕是無法借力了。林石鎮雖然被深埋地下,但是那裡畢竟是人間秘境,有神龍之力護持,想來是比這柳州城更加安全的地方,雖然眼下無法居住,但是有幾位幫忙的話,事情還是可為的。」

    陳堪其實還有些話沒有明說,也許只有深知玄門道內已經生詭變的鴻曉等人才隱約能夠了解陳堪的言下之意玄門道和陳堪本就不合,所以陳堪才會遠離宗門來到林石鎮安身,如今那個叫衛丹的玄門道掌門人的記名弟子突然說出這麼個主意,誰又敢保證這不是道門內斗的陰謀詭計。

    「那你怎麼辦?」清箴子皺著眉詢問著,「我們都走了,你一個人留下,萬一有什麼事情,可就棘手了。」

    「景御會和我一起留下,他的地遁術是無人可以比的,無論遭遇什麼危機,想來我們都能夠及時脫身。」陳堪和景御的目光在空中交會,都從彼此的眼神裡看到了默契的笑容。

    「我送他們回去吧。」敖玄也很想去看看那個傳說中上古時代同族先輩們留在人間的力量,這次若非敖彥無意中觸,自己還沒有辦法找到弟弟下落呢,所以還沒有等陳堪開口請求,敖玄就答應了下來。

    在昨天以前或許大家對這個文雅卻充滿了疏離感的青年有些陌生,但是在親眼目睹了敖玄一根手指就控制了翠娟身上那險些爆體而出的離火之力,大家對於敖玄的了解似乎又深了不少。

    「那就麻煩敖公子了。」陳堪深施一禮。

    林石鎮上的居民們這些日子來雖然前後受到不小的驚嚇,但是總算在各家年邁長老的安撫下心緒還算穩定,在聽說了陳堪的決定之後,大伙雖然都因為不安而有些沉默,但還是聽從了陳堪的決定,在鴻曉和清箴子等人的安排下,66續續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本來柳州城因為瘟疫而四門緊閉,但是由於今天有高人施法的消息傳出後,原本拼命出逃的百姓,這下次紛紛往回趕來,所以城主一早干脆就把四門大開,在城主郭槐看來,要是這些逃出去的百姓都回來接受了陣法的洗禮,不再有任何潛伏的病症,那是最好的了。

    至於會不會有鄭國的殘兵敗將混入,衛丹卻私下向郭槐保證鄭國軍隊活著的人,恐怕已經不滿萬人了,就算鬧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所以林石鎮的大伙出城竟然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

    騎著桀梟的脖子,小手趴上馬車的車窗,敖彥有些擔心地望著身後漸漸縮小的柳州城的城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些忐忑不安。

    本來若是他故意撒嬌折騰一下的話,敖玄未必不會答應自己留在柳州城裡,但是敖彥自從昨日回來之後,總是會想起雲海上那一閃而逝的景色,不管那些畫面是不是真的存在,敖彥都決定親自去看一下。

    「寶寶在擔心那個道士嗎?」

    敖玄現了寶寶的不安,輕輕把小家伙抱到了自己的懷中,小家伙平日喜歡上竄下跳的,但是今天一離開柳州城之後,小家伙就一直巴著窗子看著遠方不肯離開。

    敖玄只當是寶寶對離開陳堪這個已經很熟識的道士感到不適應,卻不知道這個小家伙的腦袋裡又開始有了新的偷溜預案。

    敖彥沒有回答,而是將自己的腦袋埋進敖玄的懷中,努力地扭動著身子擺出一副小寶寶撒嬌的模樣,盡管內心對於自己這裝可愛的行為有些唾棄,但是行動起來,卻已經很順手了。

    「放心啦,哥哥在那兩人手裡都留下了御冰術,萬一出現危機情況,御冰術會把他們暫時封閉入絕對安全的冰稜空間,人界還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打穿冰稜空間的。」敖玄摸著弟弟的小腦袋,滿足地看到敖彥臉上浮現出甜甜的笑容,嘴裡打趣地說,「小東西,你再這麼向著別人,小心哥哥要吃醋了哦。」

    看著懷中的小家伙麻花一般在懷中鑽來鑽去,敖玄縱容地笑了,雖然龍王界不能插手人界諸事是不能更改的鐵則,但是為了讓懷中的寶貝歡顏一笑,敖玄也不介意回到龍宮去領責罰,他並沒有告訴敖彥,除了御冰術之外,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把自己冶煉的一件法寶留給了景御。

    說來也是好笑,景御表面上說不擔心陳堪,但是暗中卻來拜托自己給他想個救命的法子,那個嘴壞但心腸卻不壞的半妖讓敖玄有種欣賞的認同。只是若被敖玄知道了,當初在龍王界把他那寶貝弟弟拐走的人,正是眼前這個很對他胃口的男人的話會作何感想。

    林石鎮距離柳州城大約也就是三十多的路程裡的路程,半日的時光就足夠了,差不多到了正午時分,林石鎮的鎮民們回到了他們生活繁衍的那一方小小的水土故鄉,而就在大家動手在山林裡砍伐樹木搭建臨時住所的時候,敖玄清晰地感受到了大地無聲傳遞著的恐怖之音,以及自己交給景御的法寶被啟動的感覺。

    柳州城果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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