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初長夜 正文 挽弓決(十一)
    (十一)意決那怪物正在掙扎,忽覺一陣勁風撲面,打得它跌回水中。此人正是無悟。

    卻見他立於驚濤駭浪之上,從容不迫,掌風凌厲,比起當日與趙靖對決多了幾分肅殺。而他腳下木板無論風浪多大,始終不翻,反而平穩往後退去。

    遲遲吃驚,仔細看去,才現是駱何以內力灌注於兩根冰影綃絲之上,由冰影綃絲牽控木板,托住無悟。水面之上冰影綃絲繃得筆直,剛如鐵棍。此舉匪夷所思,非常人可以想到,又極耗內力,非常人可以做到。

    怪物從水中重新冒出,卻是右爪先出,利如刀刃,逼退無悟,而後腦袋一揚,自下往上咬去。無悟不慌不忙,頭一低避過利爪,左掌拍在怪物下頜之上,幾顆巨大的牙齒被生生連根拍斷,伴隨著血水噴出,砸在水面之上。

    怪物吃痛仰頭倒下,尾巴自水下劃過,插到木板另一側,往上一揮,堅硬的尾尖擊中冰影綃絲。駱何牽動冰影綃絲本來已經極難,被此大力衝撞,哇的噴出一口鮮血。遲遲搶上去,握著他的手,亦將真氣貫注而上,將木板滑開尺餘。

    然而只是這剎那的搖擺,無悟就已腳下一滑。以他的身手,若在平地之上自是無妨,可是一個波浪捲來,力道再推,他錯身不及,被那怪物頭頂一撞,一陣劇痛,往水上跌去。駱何暴喝一聲,冰影綃絲如弓一般彎起,頂在他的背後,將他彈回。這下兵行險著,莫說駱何,就連遲遲都震得喉頭一甜,五臟六腑痛不可當。

    華鍛見了,再無猶疑,命楚容道:「去幫一幫駱老先生。」薛真想要阻止,見華鍛臉色如寒冰一般,只得忍住。楚容上前,掌心抵住駱何後背,將內力源源不斷的傳遞出去。

    無悟站穩,怪物斷了爪子的左爪揮至,他反掌一擊,卻聽喀喇數聲,那怪物骨頭盡碎。而他的手掌也被鱗片劃傷,血流如注。那怪物先被趙靖斬了左爪,剜了雙眼,此時又被無悟所傷,狂性大。隨著一陣陣怒吼,整個身子露出水面,似乎抱了同歸於盡的心思,撞向無悟。

    無悟凌空躍起,左掌按在它的背上,一聲斷喝,右掌劈下,打在它的頭頂。哪知那怪物頭頂堅硬無匹,這一掌讓它吃痛,卻無太大損傷。倒是無悟覺自己左掌漸漸麻木,心下不免一沉。原來這怪物鱗片有毒。

    他落回木板,見怪物右爪又至,急中生智,將那右爪順勢一推,怪物身子一翻,露出腹部。腹部鱗片細小,想來是怪物柔軟之處所在,無悟右腳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踢出,怪物慘叫不已。在水中不住翻滾,捲起大浪。卻聽腳下喀喇一聲,原來那木板終於吃不住力,裂成幾片。

    無悟處變不驚,看準一片踩了上去,可是這一片只有一根冰影綃絲相連而控,自是不穩。駱何等又不敢飛往後拉,生怕太快反而傾覆。

    這一猶疑,怪物又跟上,頭顱用力頂來。無悟雙掌推出,將之逼回,然而毒性作,眼前一黑,險些摔到。眼見那怪物當頭咬下,他長唸一聲佛號,再也無所顧慮,逕自將右臂探入怪物口中,拼著被咬斷也要擊中它的上顎。

    卻有一股大力將他往後拉去。他一回頭,見趙靖不知何時返轉,踩了另一片木板,左手抓著他的背心,右手疾劍伴隨低嘯之聲揮下,逼開怪物。無悟勉力守住最後一絲清明,雙手也握上疾劍,大喝道:「攻它頭頂。」兩人同時凌空而起,內力貫注於劍上,直直的(禁止)怪物頭頂。那怪物一聲悲吼,巨大的身軀砸入水中,激起滔天的浪花,瞬間淹沒二人。

    遲遲按住胸口,腳下一軟,跪了下去,又一咬牙,拉住父親的衣袖,用力站起,見那怪物向水底緩緩沉下,終於不見了蹤影,湖面也恢復了風平浪靜。她呆呆注視湖面,面無血色,頭腦中一片空白。

    好像天長地久,滄海桑田之後,一把黝黑的劍才露出水面,然後是趙靖和無悟的臉。遲遲跌坐水中,再也沒力氣起身。

    趙靖拖著無悟往岸邊游來,承福衝過去幫他一起扶著無悟上岸。

    遲遲見無悟雙目緊閉,面色隱隱黑,不由失聲:「他中毒了。」她以為自己在放聲尖叫,卻不知聽在旁人耳邊只是極低的呻吟。一眼瞥見無悟僧袍已經破得不成樣子,卻露出裡面又一件僧袍,正是自己當日所縫,此情此景,比方才冰影綃絲回震之力還要兇猛的擊中她的胸口。她單手撐地,不敢讓駱何看出自己幾欲暈厥。

    駱何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倒出一粒藥丸,餵入無悟口中,一面安慰女兒道:「這是九天轉魂丹,世間只有三枚,可以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效。」

    果然過了沒多久,無悟臉上漸漸恢復了血色,黑氣盡退。駱何道:「他要過些時候才能醒轉。不過毒應該是解了。」遲遲這才抬頭,又忙問道:「爹,你呢?沒事吧?」駱何笑笑:「這點傷,不礙事。」遲遲轉頭,與趙靖視線相碰。良久,終是默然不語。

    眾人這才有機會環顧四周。卻見前方有片樹林,樹林後有座小山,雖然不高,頂端卻雲霧繚繞。其上兩團光芒遊走分合,甚是親熱。其中一顆耀眼奪目,如初升旭日,另一顆皎潔明亮,如夜半明月。

    薛真見趙靖身上血跡斑斑,不得不以疾劍反撐住身體,一時竟也有些不忍,問道:「你還要奪得世之珠麼?」趙靖哈哈大笑數聲道:「既然來了,怎麼也要試上一試。」磊落豪邁如斯,薛真無語而退。

    遲遲和駱何一起扶著無悟,跟著眾人往樹林裡走去。那片樹林不大,只走了一會便走出。遲遲眼尖,赫然見到前方一個手持長槍的兵士正對自己森然而視,不由大驚,踏前一步,將駱何與無悟護在身後。眾人也已看到,亦紛紛抽出長劍。再定睛一看,那兵士一動不動,卻是一座極為逼真的石像。

    遲遲鬆了口氣,放眼望去,渾身血液再次凝固。只見山腳下約莫百名兵士石像,或持槍,或執戟,或握劍,或引刀,面色間隱有怒容,其威武雄壯,氣勢逼人,不可用言語描述。

    卻聽華鍛道:「這些兵士,大約是始皇帝留下守衛得世之珠的。」

    一時間眾人均覺詭異,無法做聲。之前生種種意想不到的埋伏突變,誰還敢相信這石像陣只是陳列於此,以壯威勢之用?

    華鍛看了看身後,見遲遲滿臉憂色,殷切的看著自己,便微笑道:「不如這樣罷,你們都留在這裡,我同靖將軍前去取珠。」

    此話既出,薛真第一個變色。現在只有己方毫無損傷,明明勝券在握,華鍛卻要隻身進陣,身邊還有個持有疾劍的趙靖,雖然說身受重傷,卻仍有兩三成功力,對付華鍛不在話下。他斬釘截鐵道:「萬萬不可。此去凶險,你並無武功,若有損傷,薛真萬死難辭其咎。」

    承福承安也大覺不妥,一把拉住趙靖,低聲道:「將軍,莫聽信此人。他詭計多端,或許是要引將軍入陷阱。你又受傷,他分明是想趁火打劫。」

    華鍛負手肅容道:「得世之珠乃為將之珠,非大智大勇不足以匹配駕馭。智,不行小計;勇,不以武論,皆心性也。且他日我若征戰沙場,你也不能時刻護衛在側。我意已決,不必多言。」語氣不容辯駁,威嚴冷峻,與平日判若兩人。薛真深知華鍛極為驕傲固執,若是他打定了主意,任何人都勸不了,又心折於他此時氣度,只得默然。

    趙靖心底暗自訝異,佩服華鍛膽色過人。他對承福承安搖了搖頭,朗然道:「那麼,大人請了。」

    兩人目不斜視,並肩走入石像陣中。遲遲注視兩人背影,神情似悲似喜,似憂似苦,卻最終轉為唇邊沉靜從容的微笑。

    眼見兩人穿行與刀劍之中,並無異象,薛真放下心來。然而突然一陣尖利呼嘯之聲,平地乍然起風,刮於陣前,捲起黃沙數丈,遮住陣中情景。楚容帶刀不待薛真吩咐,已縱身躍起,撲入陣去。身子剛剛觸到黃沙,就被一股大力撞開,如紙鳶一般飛起,重重跌落到眾人腳下,噴出幾口鮮血。

    遲遲驚怒,提劍而上,不敢與黃沙硬碰,足尖一點,用盡生平功力凌空而起。她輕功絕世,一次也只能躍起丈餘,這次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生生躍得高過黃沙。才要翻身而過,風聲愈響,黃沙驟升,她耳鼻目被狂沙所掩,真氣提不上來,猛的跌落,被趕上來的駱何接住,才平穩落到地面。

    眾人驚懼忐忑,盯著那黃沙,隱約聽到裡面有金戈之聲。薛真臉顯懊悔之色,又似乎對某事難以置信,震驚無已。而遲遲卻站得筆直,面無表情,只有微微顫抖的袖管洩漏了她的心事。

    華鍛處陣中,見一個石人猛然轉頭,逼視自己,雖然早有準備,仍然驚駭。然身後已無退路,他暗自握拳,大步邁出,只作未見。那石人踏步上前對著他走來,越來越近,華鍛長歎一聲,腳步不停,心念卻灰,哪知那石人只與他擦肩而過,大步走向另一側。

    華鍛突然醒悟,扭頭去看趙靖,哪裡還有他的身影?只見那群石人已紛紛活動,圍成一圈,雖無喊殺之聲,然兵器出手,虎虎生風,聲勢之壯,莫不可當。其中卻有一聲龍吟,雖然低沉,卻壓住一切響聲,宛如黑夜裡的一道閃電。華鍛悚然,已見天空中墨黑的劍鞘夭矯而起,隨即劍光一閃,劍體出鞘,直劈入陣中,然後便是鏗鏘頓起,雖不可見,亦能想像陣中戰況慘烈。

    華鍛驚疑莫名,也不肯自行先上山,只得在原地等候。再回頭看見來路已被黃沙狂風封死,念及遲遲,不由惻然。

    突有重物倒地之聲,華鍛精神一振:若是趙靖倒地,決不會動靜如此之大,那麼只能是石像了。卻聽砰砰聲接二連三,那密不透風的石人陣露出縫隙。華鍛瞧得明白,趙靖雖然盡處下風,狼狽不堪,然他膽識過人,摸準了石人凶悍但是笨拙的特點,打倒一個,順勢一推,後面幾個石人不及閃避,被帶得倒了下去,一個壓住一個。

    華鍛暗自點頭,心想此人智勇雙全,實乃生平罕見之勁敵。他日戰場相遇,縱有得世之珠,也只怕討不了多少便宜。這麼一想,倒有種久違的感覺湧上心底。似乎是當日身披紅袍的少年狀元指點江山的慷慨豪情。他微微一怔,自嘲的笑了起來。

    卻見那石人越倒越多,有的是真的被疾劍削去了頭顱,有的是被同伴撞碎壓倒。過了不知多久,陣中只餘趙靖一人浴血撐劍而立,抬頭見華鍛朗然而立,並未離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遂大聲笑道:「華大人,有心了。」終於支持不住,單膝跪地。

    華鍛上前凝視於他,淡淡的說:「你且歇會,我們一起上山。」趙靖搖頭笑」道:「我走不了。這得世之珠與趙靖無緣。落入大人手裡,我倒也心服。」華鍛知他傷勢極重,一時沉吟。趙靖早已不支,卻不願在他面前崩潰,所以苦苦支撐,心底卻也明白華鍛有所不為,不屑將自己留在此處的做法,卻不知正害苦了自己。

    兩人正僵持,卻聽一聲清嘯,抬頭看去,只見山頂那顆如旭日般的珠子如流星一般落下,直逼趙靖而去。趙靖不由伸手,卻被狠狠的撞中胸口,仰面倒地,那珠子彈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彩虹,帶著流麗的光尾跌入華鍛懷中。

    風聲止住。華鍛轉頭,身後的黃沙已然消失無影。遲遲第一個衝在前頭,向他們奔來,見到華鍛手中的珠子,破涕為笑:「大哥,你拿到啦。」再轉頭瞧見趙靖,臉色又立時蒼白。承福承安撲上來,將趙靖扶起。遲遲雙手顫抖,去探他鼻息,他卻已經睜眼笑道:「還死不了呢。」遲遲再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華鍛不欲再看,轉過頭去,對薛真笑道:「幸不辱命。」薛真卻一反常態的沒有說話,目中流露欣喜不盡之色。

    定世之珠在此時也翩然而落。無悟早已醒轉,伸手接過,見它清亮如舊,再沒有之前的晦暗,不由微笑。

    華鍛看著駱何,恭敬道:「伯父,我們用雪車載傷者一起下山罷。」駱何頷:「由公子帶路,最好不過。」

    這一路下山倒是極為順利。只是承安承福心懷不滿,認定是華鍛作祟,差點害死了趙靖,所以冷面以對。而薛真等人又厭憎趙靖三人,所以不理不睬。遲遲擔憂無悟趙靖的傷勢,沒有多說話。只有華鍛泰然自若,不時低聲安慰遲遲。遲遲安心不少,輕輕的道:「大哥,我真高興你來了。」

    數日後到得山下,自要分道揚鑣。遲遲同華鍛話別,甚是依依。

    薛真一路都在皺眉凝思,此時突然大聲道:「原來如此。」眾人不解,遲遲問道:「怎麼啦?」薛真道:「我一直不明白,有那麼多機關,為什麼我的地圖上卻從未標明。」然後指著趙靖腰間的疾劍問,「你們可知,這把劍原來是何人所有?」

    趙靖微訝:「這是我舅舅屈海風的佩劍。」薛真道:「再之前呢?」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得要領。薛真歎氣:「這把劍最初是絃歌公主為魏長生所鑄,是魏長生的佩劍。」趙靖吃驚,脫口道:「就是那個頭有角背有翼的翼角將軍?」

    「不錯,正是翼角將軍魏長生。(關於魏長生的故事,請參閱『一朝春盡』)」薛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魏長生原是胡姜大將,後來通敵賣國,甚至弒君。疾劍上沾著胡姜皇帝的鮮血。雪湖乃是始皇帝用血咒維護的地方,傳說他的靈魂死後便在守在那裡。所以如何能容得下一把弒君之劍?」

    遠處隱隱傳來辟啪之聲,想來碧鳥又漫天飛起,追逐簇焰花的種籽。

    趙靖雙手平舉握劍,拇指輕輕一推,疾劍在天空的映襯下閃動冷冽光芒,不知曾以多少人鮮血為飲。

    「這把劍,注定是要弒君的。任何一個皇帝身邊,都不該有疾劍。」薛真冷淡的聲音迴響在風裡。

    「弒君之劍?」趙靖喃喃。前方雪境白茫茫沒有盡頭,只有劍身裂紋觸目驚心。

    華鍛手中的得世之珠嚶然作響,光芒大熾。定世之珠亦有感應,旋轉不停。

    趙靖慨然一笑,收劍在側,一襲黑色披風被吹得不住翻飛,襯得他的身影格外高大。

    華鍛與無悟掌間各有一珠,光華流轉。兩人對面而立,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還有觀影琉璃珠的明亮。

    「聖僧不要忘了,觀影琉璃珠是我胡姜聖物,要保胡姜千秋萬載。」薛真信步走到華鍛身邊,用一種鎮定且不容置疑的口吻昭示眾人。

    遲遲上前一步想要說什麼,千言萬語卻只化為一聲歎息,湮沒在風裡。

    挽弓意決,箭已在弦,蓄勢待。

    不得不。

    仁秀五年九月初,悠州反。

    仁秀五年九月底,蘩州刺史賈廷戰死。

    仁秀五年十月中,平州失陷。平州刺史劉稜於破城之日自刎殉節。

    仁秀五年十月底,列州刺史冷旆降。

    仁秀五年十一月中,觀州刺史白向陣亡,別駕周芾領軍力抗悠軍,不敵退往宣州。

    仁秀五年十一月底,宣州刺史何東臨陣脫逃,周芾陣亡。

    仁秀五年十一月底,觀州刺史賈回降。

    仁秀五年十二月中,永州破,刺史孫穆陣亡。

    同時,秦必提兵自金州出,奇襲江州。江州刺史王誠被俘,撞死帳前殉節。

    仁秀五年十二月底,悠軍始攻順關。

    (挽弓決完)——

    挽弓決結束時為仁秀五年六月。之前年號有所改動,以此為準我很不喜歡旁邊那個「關於本章有話說」所以還是寫在這裡。

    先,接住遲遲那個,除了她老爹沒有別人。其次,上章我寫了一個bug,應該是那個怪物臉上有血肉模糊的兩個大洞。

    akima批評的極是,我已經盡量注意這個問題了,想只對主角進行心理描寫,可是還是忍不住視角切換,這是很討巧的做法。正像222說的,有故弄玄虛之嫌。抱歉。

    感謝所有給我留言的朋友。我的確很幸福,大家給我留言,都寫那麼長,像魚寶寶啊,春夜聞笛啊,等等等等,我就不一一致謝了。再次謝謝給我寫長評的,丁香紫雨。特別謝謝三兒,你寫的那麼好,那麼貼心,我會在最後貼一段我的博客,那是我寫上一章駭浪的心情。

    我時常覺得誠惶誠恐,不斷自問:我真的寫的這麼好麼?會不會是大家太偏心?好吧,如果我真的寫的還不錯,那麼接下來還能不能保持水平,不讓大家失望呢?

    是你們的鼓勵,讓我有勇氣繼續寫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部寫的特別累,每次寫完晚上都會失眠。我想稍微修整一下,換個輕鬆的口味寫寫,不會太長,也就一兩周吧。是一篇穿越,大家有興趣的話可以在我的論壇裡看到家旁邊有條鐵路,晚上夜深人靜時會突然聽見響亮的汽笛聲。同屋和住在附近的朋友抱怨過好多次被吵醒。

    我幾乎每天都睡得晚,聽見長長的,悠揚的鳴笛,倒有片刻的恍惚。

    這麼多年,對火車還是有情結。即使知道自己已經走得不能再遙遠,也還是會覺得,有一天,可以去某個地方某個未來某個不可知某段奇幻旅程。

    所以,這樣的靜夜裡,聽見這宛如號角的鳴笛,又開始蠢蠢欲動。

    大抵人在有些時候,都會想要逃離現狀,而夜色,自然是最好的掩護,又或者,黑暗才更予人勇氣。

    跟朋友聊天說去哪裡旅行,對方想去黃石看動物。我想了想,突然豪情萬丈的拍板:乾脆去非洲得了,一次看個夠。我猜對方在msn那邊久久不語,是因為要從地上爬回椅子上。

    從黃石到非洲,我總是渴望破立。

    然而夜奔,是邂逅傳奇,遇到一個李靖式的豪放綺麗,還是風雪之後終上梁山的決絕和痛?

    這,就不得而知了。我拋一顆口香糖到嘴裡,開始自嘲的笑出聲來。

    (二)

    算起來,故國的美景我沒有看過太多。從家鄉到求學之地,可謂千里迢迢,然而一路景色,到現在已經是模糊的車窗外千篇一律的不斷後退。

    卻記得第一次坐火車的有個晚上,黑漆漆的,說到了黃河邊,我睜大眼睛看,卻沒看見什麼。也許還是恰好看見被車燈或者漁火照亮的一片渾濁泥水?然而每次回想起來,卻有種蒼茫悲壯的感覺。

    十多年之後,我重新翻開中國地圖。那些為了準備會考拚命填塞到腦子裡的地名在東還是在南早就攪成了漿糊。甚至得承認,我不記得西安具體在哪裡了。

    可是這副地圖在那裡,燕山,賀蘭,太行,秦嶺,祁連,不過是地圖上深淺不一的顏色,卻好像從蟄伏以久的記憶裡活了起來;黃河,渭水,汾河,淮河,長江,僅僅是一條條藍色的線,卻能看見黃河渡口的落日。

    剎那間就體會了古人登高望遠蕭瑟蒼涼的心境。

    說真的,我還挺想回到古代的。如果逃不了空間,能逃離時間?我想到現在數不清的穿越小說,不由哈哈大笑。

    (三)

    那一個晚上我睡得不好,翻來覆去。一合上眼就看見山海,居庸,雁門,嘉峪,玉門,從東至西,烽火剛熄,一片肅殺,恰如從前某次旅行看見的殘陽如血下的古長城。

    夜奔至何處?慶幸可以奔到想像裡。只有想像最無邊無際。

    我跳起來,重新打開電腦,寫了很長的文字。那個故事裡的每一個人,都在我眼前真實的活過來,在水墨山水之間英雄叱吒,兒女情長,生離死別,風雲際會。

    天亮起來我才躺回床上。又覺得自己很好笑,像一個任性的孩子,總是做一些沒用的事情。

    然後,我看到了有人這樣跟我說:「你的文字,曾經讓我在無數個暗夜痛哭失聲,又在無數個下午會心微笑,那麼多寂寞惶惑的夜晚,因為對你文字的等待、閱讀和盼望,變得生動有致。」

    她還這樣說:「那個很快就會到來的結局,也許早就寫好,現有的一切,不過就像終歸到海的濤濤碧水不盡東流。但在這個時刻,我卻無比傷懷,為了不得不捨棄的無悟,不得不爭取的天下,不得不來臨的成長,以及,不得不完結的,這麼好的一個故事。」

    在那個瞬間,我,終於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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