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駭浪遲遲扶著駱何,當仁不讓的緊隨無悟身後。
走了短短一段路,轉了個彎。少女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其實我們已經出來啦。」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指向頭頂。
眾人這才覺濕潤的氣息撲面而來,周圍巨大的山巒遮去了大半天空,壯美燦爛的銀河被截斷,月亮也不知躲到哪裡去,只有頭頂一顆星最為明亮。
華鍛啞然失笑,原來乍然從明亮處到黑夜裡,一時不能適應,竟然以為自己還被困在危機四伏的通道中。他低低笑了幾聲,自己與薛真的步步為營到底有時多餘。
根據地圖上的標識,從冰宮到雪湖還有小半日的路,趁夜趕路卻也不必。幾人找了一片開闊之地,升了幾堆篝火休憩。
遲遲見華鍛對著火光沉思,便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大哥,我們還沒有機會好好單獨說會話呢。」華鍛微微一笑:「你一定是想問,我怎麼來的。薛真告訴我這裡可以找到得世之珠,我便來了。你呢?」遲遲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華鍛頷:「這麼巧。我原也不覺得聖僧會歸附於悠王。」
遲遲笑道:「大哥,我真高興,我們能一起看看這座雪山。實在不虛此行。你看到簇焰花了沒有?看到碧鳥沒有?」華鍛一邊點頭一邊信手給篝火加柴。眼看著篝火越來越旺,遲遲連忙止住:「別加啦,我不冷。」她看了看華鍛,果然臉上有了汗水,眼神中流露出戲謔的神情,好像在說:「你瞧,別人都恨不得湊到火堆上,就你流汗。」華鍛眨眨眼:「所以我一聽說可以到雪山就忙不迭的答應了。」
兩人一起笑了,生怕驚動了別人,只得壓得很低。過了一會遲遲注視前方層層山嶺依稀可辨的影子,道:「你知道麼,其實在冰宮之中剛遇到你的時候,我甚是鬱悶。」華鍛哦了一聲,探詢的看著她。她又笑道:「我應該左右為難的,是不是?我不喜歡捲入這些紛爭,還有,我是幫你呢還是幫趙靖?可是我現自己一點都不著急難受,所以就鬱悶啦,以為自己是不是心腸硬得很,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華鍛有些驚奇的看著她,這番話後半段實在出乎意料。遲遲早已料到他的反應,所以撇了撇嘴角道:「可是我很快就想明白了。我從來都沒有為了誰改變自己,你也從來沒有這麼要求過我,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所以我又有什麼立場要誰收手?我誰都支持,也誰都不支持。」她的眼睛裡蘊含慧黠,「只要沒有人受傷就好。可是無悟大師在這裡啊,有他在,我瞎擔心什麼?」
華鍛幾乎要為她鼓掌,卻又故意道:「可是要爭天下的話,總要拚個你死我活,那個時候你怎麼辦?」遲遲眼波流轉:「我啊,我就自己做個大將軍,趁你們打來打去的時候坐收漁翁之利。」華鍛終於忍不住歡暢的笑出聲。
遲遲收了笑意,雙手抱膝,緩緩道:「這世間,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想做的事情。我不該擋,也沒法兒擋。我只希望若有一日還要經歷生離死別,沒有人心中仍有遺憾。」
華鍛指著頭頂的那顆星:「遲遲,這顆星星為天津四,以後每到夏日你若是抬頭都能看到。將來你要是傷心落淚,記得這顆星星,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
遲遲抬頭,天河渡口遙不可及,卻亙古永久。一顆流星劃過,消失在山峰之後。
溫暖的篝火讓人開始有些昏昏欲睡。遲遲終於還是嘟嘟囔囔的問道:「大哥,你也很想要得世之珠麼?」火焰辟啪燃燒,在華鍛眼眸裡映出明亮的影子,他緩緩道:「天下難道不是一個有趣的東西麼?只要你足夠強大,這片疆土的任何地方都是你的,你想讓誰在上面自由遨遊馳騁都可以。真正的自由啊。」他那樣渴盼的看著前方的夜色,神情中有些因為渴望得太用力而產生的痛楚。他喃喃道:「遲遲,你想不想,從今以後,可以大搖大擺的走在錦安城裡?可以再也不用改妝易容。山林原野原是你的疆域,現在所有城鎮集市,甚至皇宮,你都可以安全自在。」
遲遲呆住,半晌才磕磕巴巴的道:「大哥,你……」華鍛回過神來,笑著制止了她:「放心,我不過是舉個例子罷了。我並沒有弒君篡位之心。我只是,」他低下頭,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落寞而自嘲的解釋,「告訴你,人的心願可以多麼大。」
遲遲說不出話來,那個瞬間她真有種粉身碎骨無以為報的感覺。可是她不能控制自己的心,她想讓它往東,它偏偏往西。
「趁著還沒天亮,在休息一會吧。」華鍛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轉身將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遲遲漸漸跌入夢鄉,隱約中看見一個美麗的女子正對著自己微笑。她縱身投入那女子懷裡,有些委屈的說:「娘,你知不知道我多麼羨慕你,能找到爹爹這樣情投意合一起去天涯海角的人。」那女子摟著她拍拍她的臉頰:「傻孩子,人世間哪能總有美滿的事情?我同你爹爹終究不能白頭偕老。」不能美滿,真的麼?」她喃喃重複道。
「什麼真的麼?」有人笑著問她。她睜開眼睛,天津四已經不見了,晨光滿眼,而駱何正笑瞇瞇的看著自己,道:「說夢話咯。爹聽見你好多心事。」遲遲大窘:「爹你怎能偷聽?」
駱何點頭,鬍子一翹一翹:「原來你真的有好多心事。到底是大姑娘啦。」遲遲氣惱,嗔道:「爹你幹嘛捉弄我?」說著輕盈的跳起來,跺了跺腳,又轉過頭去關切的問:「爹,你的傷還好吧?」駱何笑呵呵道:「不礙事。走吧。」
行了小半日,眼前霍然出現一個大湖,東西方向最為寬闊,延伸到雪山後。南面的岸舉目可見。湖面平靜如鏡,倒映著雪山,連山間的瀑布都能自倒影中看得一清二楚。
遲遲歡呼一聲,最先奔過去,指著湖底道:「下面有彩虹。」眾人跟過去一看,原來湖水極為清澈,水面下有色彩斑斕的小魚成群游過,乍然一看,果然如水底升虹,美不勝收。
遲遲見湖水浩淼,不由歎道:「這麼大的湖,不知道太爺爺他們怎樣找到冰蠶和冰影綃絲。」駱何笑道:「那也是機緣巧合。」父女倆心境開闊,被眼前美景吸引,早把找得世之珠的事情忘到了九霄雲外。卻聽嗖的一聲,觀影琉璃珠自遲遲鬢邊掠過,逕自往南岸飛去。華鍛微笑道:「得世之珠就在對岸。」
遲遲左看右看,皺眉道:「我們怎麼過去?這顆觀影琉璃珠也太沒義氣,就這麼自己飛過去啦。」
趙靖笑道:「華大人一定有辦法。」華鍛但笑不語,帶著眾人往旁邊一個山洞鑽。那山洞中有河水流入雪湖。洞中冰凌千姿百態,洞中又有洞。拐了好幾個彎後,河上赫然停著一大一小兩隻船。大船尤其富麗精緻,桅桿高高聳立。
眾人拉著纖繩將兩條船拉到湖邊。大船雖大,也裝不下那許多人。趙靖自承華鍛尋船之好意,所以主動帶著承安承福躍上了小船,有幾頭火豹也跟著上了去。
天氣極為晴朗,一陣風吹來,船帆立刻被鼓滿。楚容等人一起搖槳,船駛向對岸。
湖上風更大,兩艘船順風而行,船越來越快,破浪而行。遲遲立於船頭,看著船舷激起的浪花,又看看前方廣闊的湖面,波光粼粼,晴空萬里,隱約可見遠處雲霧繚繞處有兩團耀眼的光芒。
「定世之珠已經遇到得世之珠啦。」遲遲興奮的轉頭對華鍛道。華鍛信步上前,同她並肩而立,風吹得兩人衣襟啪啪做響。趁此機會,遲遲問華鍛:「始皇帝安排兩條船在此,卻是做什麼?」華鍛道:「我猜小的那艘是當日始皇初到雪湖所造。後來又來了一次,這次估計是安放得世之珠。他已稱霸天下,自然要造一艘大船。」然後將那些遠古的傳講給遲遲聽。
突然,駱何站到兩人身後,語氣凝肅:「天陰了。」身後火豹也不知為何出咻咻的粗重喘息。
遲遲抬頭,見不知何時天空鉛雲密佈,陰霾彷彿直要壓到眼前。她疑惑的攏了攏斗篷,卻看見前方清澈的湖水下有巨大的陰影移動。她猛地拉住華鍛的袖子,指著那裡說:「大哥,快看。」華鍛順著她的手看去,卻不知是什麼浮出水面,瞧不見全貌,只有墨綠色的鱗光一閃而過。
薛真等人也注意到異象,聚到船邊注視著湖面。卻見那陰影越來越近。火豹站在甲板上,出一聲聲低啞的嘶吼,卻不敢上前,微微抖,彷彿在害怕什麼。
遲遲緊緊握著欄杆,才驚覺浪漸漸大了起來,船身搖晃得厲害。再看趙靖那艘小船,更是被浪中前行得極為困難。她心頭一緊,奔到船尾,對趙靖大喊:「小心。」薛真也變色,坐到船邊奮力搖槳。船越劃越快,可是那浪也越追越近。小船跟隨其後,有好幾次險些被捲翻。
遲遲焦急,跟眾人一起用力搖槳,一邊不住回頭。突然聽到船底一聲巨響,似乎被什麼重重一撞,差點翻到,卻見到劍刃一般的鰭倏忽破水而出又沉沒下去。
薛真大喊:「快,就要到了。」這艘船帆大,划船者又幾乎都是高手,所以船極快,竟將趙靖的小船拋下了一段距離。遲遲見那劍鰭在趙靖的小船後破浪而出,再也顧不得許多,對華鍛大聲叫道「照看好我爹爹。」冰影綃絲脫手而出,拉住趙靖那隻船的桅桿,借力凌空而去。
趙靖正拚命划動,見遲遲蕩過來,便要伸手去接,哪知腳底突然掀起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浪,幾乎將船打翻。他站立不穩,見遲遲已被捲入浪中,忙撲上去握住冰影綃絲用力一扯,將遲遲拉上船去。
遲遲全身濕透,一把抓住他,兩人同時大聲喊道:「你沒事吧?」遲遲擦去臉上的水珠,指著湖水道:「下面有怪物。快劃。」說著拿起槳來要劃。趙靖卻唰的拔出劍來,遲遲眼前一黑,卻是水下冒出一個巨大的頭顱,被趙靖劍光一逼,又馬上縮了下去,然後猛地一頂,整個船被高高拋起。
承安承福大喝一聲,立於船的兩側,下盤一沉,生生在船落回水面之時穩住船未翻。趙靖撲到船邊,疾劍用力往下一插,湖水都被劍鋒逼開一道狹長的縫隙。卻聽見一聲低吼,水面登時冒出大片紅色。
華鍛等人在前,浪高數丈緊緊追隨,完全看不到後面的情景,卻差點被捲沒。這些情況都始料未及,薛真不由破口大罵,船槳用力一劃,卻已到浪尖,被迅拋向前方。薛真應變極快,立刻和楚容帶刀撒手,一起拉住華鍛躍起。無悟也同駱何縱身。幾人跌入水中,正以為不能倖免,腳下一蹬,卻現已經到了岸邊,水只齊腰。那幾名侍衛和火豹縱得不如他們遠,正拚命向岸邊游來。放眼整個波濤洶湧的湖面,小船上的情勢極為危險。
那邊遲遲正一手搖槳一手拔出冷虹劍。那怪物被疾劍所傷,更為狂暴,當頭咬下,四人避得奇快,趙靖又是一劍揮出,那怪物頭一偏,卻聽喀嚓一聲,桅桿被生生咬斷。那幾頭火豹原本怕得狠,此時大概也突然生出背水一戰之心,紛紛跳將上去,咬住怪物的身軀。怎奈那怪物一身鱗甲極為堅硬,一口咬不進去,卻反被甩開,落入水中。那怪物惱怒,舉起爪子左右開弓,片刻間便將火豹拍的腦漿迸裂。
趁此空隙,四人再沒有別的念頭,划槳劃得虎口麻。那怪物殺了火豹之後見眾人正往岸邊逼近,尾巴一甩,**一道巨浪,小船立時被打翻過去。所幸遲遲已用冰影綃絲拉住船身,幾人翻身上了船底。承福承安手裡仍牢牢握住船槳,當下單膝一跪,繼續划船。
那怪物來得更快,頭未到,巨爪先一伸,承福被掃中肩頭,肩骨立碎,卻仍咬牙一聲不吭,單手划槳。遲遲的冷虹劍也在此時(禁止)怪物爪上,死命將之釘住,趙靖躍上,疾劍一揮,怪物左爪被切斷,鮮血噴得遲遲一頭一臉。
趙靖大驚,再顧不得許多,用盡全力將遲遲往岸邊拋去,又隨手撈起一塊被擊碎的船身木板平平推出。危急之中,他仍拿捏得奇準,在遲遲落到水面的剎那,木板已到她身下接住她,其勢不減,繼續向前滑去。
遲遲在木板上迷迷糊糊的回頭,見那怪物已經張開血盆大口,要將整個小船吞下,心中劇痛,差點暈了過去,已有人將她抱起,踏水往岸邊奔去。卻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巨吼,她睜開眼睛,見那怪物的尾巴正高高揚起,整個身軀扭曲起來,兩個眼眶已經空了,剩下血肉模糊的大洞。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推開那人站了起來,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水面。駱何緊緊摟住她,大聲道:「他們游過來了。」
順著父親的手指,她果然看見三人在波濤中起伏。那怪物雖然瞎了,仍記得岸的方向,所以緊追三人而來。眼看著三人就要游到岸邊,那怪物也漸漸接近。她張嘴要叫,卻不出聲。
這時駱何一聲斷喝,也擲出一塊木板,卻有一人大袖飄飄的踏在木板上,順勢如箭般射出,在三人身後截住那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