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初長夜 正文 挽弓決(七)
    轉得有點生硬,還是決定放上來,因為過了就容易寫也好玩得多(七)簇焰次日天光初露,承安便喚醒了嚮導,帶他去看那腳印。嚮導見了,極為吃驚,蹲下(禁止)子來反覆端詳那腳印,一臉難以置信。

    承安問:「這是怎麼回事?」嚮導道:「雪境之中,除了雪駝,也有人乘雪車。這雪車的式樣很多,最簡單常見的就是一塊木板上面綁了繩子由狗拉著跑。」他指著雪地上平滑痕跡的邊緣道,「你瞧,這卻不是普通的雪車,是富人才用的那種。可以做得極為精巧,木頭的楔形底座可以拆卸,上山時裝在後面,下山時裝在前面,保持車身平穩。」

    承安摸了摸下巴:「可是這裡也不是全被雪鋪滿。」嚮導點頭道:「沒錯,所以車下有小槽,若是平地有木輪裝上,如馬車一般,只是比馬車矮了許多。若是陡峭,還可以裝上木棍成為擔轎抬起來。」

    承安瞇了瞇眼睛,數了數車痕,冷笑道:「這麼說,來了四五個富人咯?這大雪山有什麼?趕著找財寶?」

    那嚮導才不敢接口,畏縮了一下又道:「其實最奇怪的,是這拉車的動物,決不是普通的狗,倒像是……」

    「像是什麼?」承安斜睨他一眼,他連忙答道:「像是火豹的腳印。這麼大,爪子又是這樣形狀。」

    承安摸了摸下巴,覺得事情愈有趣起來:「火豹?就是有人用豹子拉車?」

    嚮導的頭點的如搗米一般:「還不是尋常豹子。這火豹只有雪山才有,冬天是雪白的顏色,夏日換毛,遍體通紅如火,一般人平生沒見過幾頭。若被用來拉車,那簡直太稀奇了。」

    承安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分明就是有人也聞風而來,於是提著嚮導的領子飛快的奔去同趙靖會合。那嚮導被他提得如一隻貓一般,有苦難言。

    還未回到帳篷處,就見兩條身影躍上了山上巨石。承安將嚮導隨手一扔,喝道:「去收拾了東西上來。」自行追了上去。

    承福早已按劍站在不遠處,見他來了,點了點頭。遲遲和駱何也跟了上來。遲遲苦笑:「大清早就開打,很好玩麼?」

    趙靖武功原本遜於無悟,昨日交手,兩人都體力不支,而他臨敵經驗又豐富,無悟反而吃了虧。

    今日無悟恢復了許多,掌法愈見平和中正,威力卻更大,隱含勸誡點化之意。趙靖卻只是一笑,疾劍長吟一聲出鞘。無悟乍見劍身,暗讚好劍,心知不敵。

    疾劍本是世間神器,尋常人使用都威力奇大,更何況到了趙靖手中?若非他不想傷了無悟,勝敗早定。

    承福承安一點也不擔心,倒沉下心來仔細揣摩兩人一招一式,看到巧妙之處更是如癡如醉。

    遲遲怔怔的看著兩人,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扯著一顆心,見趙靖咄咄逼人,不由惱怒厭憎。可是好多時候,他明明可以將無悟置於死地,又偏偏手下留情。遲遲自然知道情勢所迫,趙靖才沒有下殺手。只是瞧他神情,又似乎確有惺惺相惜之意。她索性不去看這番爭鬥,低頭揣摩,微微苦笑:「他性子裡一半象沈大人,一半像他義父罷?若是他能只像其中一人,只怕要好過得多。」她更加隱隱的覺得,如果能這樣,自己的為難躊躇身不由己都根本不是問題了。

    卻聽承福承安一聲低呼,原來那觀影琉璃珠終於脫手而出,往雪山深處衝去。無悟決不能失了此珠,一掌擋開趙靖,奮力追上。趙靖緊緊追隨。

    那觀影琉璃珠並未去得太急,盤旋往復,似也不捨得無悟。幾人攀爬到山腰處,無悟定住身形,用盡力氣朗聲念了句佛號,內力激盪,遠遠傳出,連遲遲都被震得只欲摀住耳朵。觀影琉璃珠被一股看不見的大力緩緩壓下,服帖的落在花叢之中,無悟上前將它籠入袖中。

    眾人這才看清所處環境。原來這半山腰處陽光明媚,地形平緩,雪水融化之後滋潤大地,竟滿山遍野都長滿了火紅的簇焰花,彷彿整片山坡都被燃燒。盡楓河畔楓葉縱然明麗,到底太多閨閣氣息,不如此花生機勃勃,鋪天蓋地,肆意驕縱。眾人被刺痛了眼睛,又不捨得移開目光。

    抬頭四望,可以瞧見遠處山壁上飛瀑如線,從萬丈峭壁上落下。瀑下一片碧綠,比樹葉青草要深上幾許,艷上幾許,妖嬈得近乎詭異。遲遲深覺震撼,仔細再看,卻現那是羽毛的顏色:數不清的鳥兒棲息在那裡,一隻挨著一隻。羽翼相接,光澤閃動,成湖成海。

    遲遲悠然神往,聽駱何道:「書上說,世間有碧鳥,」每年夏日要飛過雪山往星海源頭而去。山頂風烈,縱然鳥翼強勁有力,也有被風吹得撞在山壁上粉身碎骨的可能,所以要在山腰處歇息,吃夠了簇焰花的種子,才起飛而去。」

    說話間恰好一陣大風刮過,簇焰花花瓣漫天揚起,如傍晚的火燒雲霞。伴隨花瓣被吹起的,還有簇焰花的種子,藉著風力灑到更遠的山坡。只聽得呼啦拉的翅膀拍擊之聲,成千上萬的碧鳥展翅飛起,遮天蔽日,追逐著風裡簇焰花的種籽。

    剎那間遲遲有種錯覺,頭頂是湖水流動,腳下皎潔的雪地上火焰翻滾,恰如人世與天境交接。

    風吹過後,鳥兒又呼啦拉的全落回遠處山坡。眾人回過神來,仍覺深深震盪,難以自己。

    那夜他們便在半山休息。趙靖雖然只帶了三個人,竟牽制住無悟,令他無法脫身下山。

    曙光初露,遲遲便聽見外面細碎的腳步聲。探出頭一看,見一頭鹿正施施然打洞外經過,渾身雪白,只有鹿角和蹄子金黃耀眼。那鹿覺遲遲,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從容驕傲的走了過去。

    有人來到遲遲身後,遲遲低聲道:「爹,快瞧。」一面去拉那人袖子,卻遇上一雙清澈並略帶笑意的眼,不由有些窘迫:「為什麼不運功療傷?大清早的就閒逛。」無悟一笑,也往外看去,見到那頭鹿,也覺得有些新奇,咦了一聲。

    遲遲得意道:「你也沒見過吧?」說著就躍了出去,跟在那頭鹿身後左瞧右瞧,一心想要與之交好。那頭鹿極為鎮靜,回頭緩緩看了她一眼,遲遲大喜,正要上前撫摸它的脖頸,沒想到那鹿突然一揚後蹄,險些踹到遲遲,然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得得的踏著雪飛奔而去。

    遲遲玩心大起,立刻追了上去。趙靖等人剛起身,就覺一陣冷風刮過,一鹿一人唰唰的掠了過去。那頭鹿在岩石間跳上跳下,極為敏捷,在坡下兜了一圈又往山上奔去,偶爾還回頭看看遲遲。遲遲起了疑心,故意放慢腳步,那鹿果然也慢了下來,像是等她。遲遲大笑,張開手臂撲上去,被那鹿頭一低,鹿角一挑,差點摔跤。

    無悟瞧得有趣,忍不住也要跟上去,遲遲慢下腳步等他,同那鹿拉開了距離。遠遠欣賞雪白的鹿奔走簇焰花間,煞是好看。

    突然之間,卻聽那鹿一聲哀鳴。兩人一驚,定睛細看,竟是一頭通體火紅的豹子潛伏在簇焰花之間,出其不意一口咬住那白鹿的後臀。那鹿死命掙扎,豹子卻決不鬆口。遲遲哪容在自己眼前生此事,冰影綃絲啪的打出去,擊在豹子額頭,豹子吃痛,口一鬆,那鹿就倉惶逃去,幾個起落就不見了影蹤。

    遲遲惱怒的瞪著那豹子,見它全身顏色與簇焰花無異,難怪自己都沒有看見它躲在花叢之中。那豹子伏擊失敗,平靜的轉頭看了遲遲一眼,腳步一拖一拖的離去。原來它左後腳早受了傷,所以潛伏在花叢之中守株待鹿。

    遲遲記得那鹿逃走前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頗為傷心,生怕那鹿逃得不遠,又遇到火豹,所以跟在火豹後面走了許久。遠遠瞧見它攀爬到一塊開闊的岩石上,背後還有個山洞,分明就是它的巢**。

    遲遲哼了一聲,正要轉身,卻見山洞裡搖搖擺擺走出兩隻小豹子來,走路還跌跌撞撞,爭先恐後的擠到母豹身邊,拱來拱去。拱了好一會,似乎不滿足,張開嘴巴出細細的叫聲,模樣頗為可憐。

    駱何不知何時出現在遲遲身後,歎氣道:「這母豹多日未進食,沒有豹乳,小豹怕是要餓死了。」

    遲遲呆了一呆,又是懊悔又是傷心,不由道:「可是我難道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吃了那頭鹿?」駱何笑了笑:「傻孩子,所謂自然之力便是如此啊。豹子當然要活下去,可是也沒見鹿都被吃了。豹子天生知道要吃鹿,鹿天生知道要躲開豹子,你橫插一槓子,未必是件好事。」遲遲低頭不語,過了片刻,一個縱身躍了過去,那母豹大驚,再乏力也猛地跳起,弓背低吼,將兩隻小豹護在身後。哪知來人只是將腰上掛著的幾隻野兔扔了過去。母豹大惑不解,眼睜睜的看著遲遲又躍了下去。

    遲遲躺在花叢中望著天空,這本是世間前所未有的美景,卻讓她思緒更多,反而不如當初追隨無悟尋找華鍛時那般透徹。她懶洋洋的喚道:「大師,你要是不療傷,就敲敲木魚罷?」許久沒聽到回應,她翻身坐起,見無悟望著自己手中急於掙脫的觀影琉璃珠出神,眉頭微皺,似在想一件極難的事情。

    遲遲小心的問道:「你怎麼啦?」無悟搖頭,過來片刻卻反問:「如果沒有觀影琉璃珠,是否戰亂不起,天下太平?」遲遲脫口道:「就算他們沒拿到得世之珠,也不會不爭天下啊。」「如此說來,觀影琉璃珠並不是因,也不是果,只是一種必然?若是如此,又何必強求與強不求?」

    遲遲愣住,不知如何對答,卻見他對自己展顏微笑,如春日初晴。無悟長身而起,朗聲道:「咱們去看看得世之珠吧。」一面拍拍手中的珠子笑道,「可苦了你啦。」遲遲呆了一呆,會過意,歡喜得跳了起來。

    -----幾人順著觀影琉璃珠牽引的方向山。陽光漸漸消失,頭頂陰雲密佈,煙霧繚繞。這才見識到雪山酷烈的一面。

    雪已經不再鬆軟,堅硬如石,卻又光滑難以立足。雪駝也不能行走,所以只得放棄了牛皮帳篷,帶著乾糧和水前行。

    前方大道大道的嶙峋溝壑,有時裂口宛如一個小山谷。那嚮導若不是從小在這裡長大,以他尋常人的體質,早就摔得粉身碎骨。

    兩日之後幾人來到一處溝壑,不禁面面相覷。這溝壑綿延數十里,一眼望不到盡頭。兩岸相距十來丈,輕功再高也無法一次躍過。冰影綃絲也失去了作用,因為並無依托鉤拉之處。

    觀影琉璃珠如何知道眾人苦處?歡欣鼓舞的要飛過去,被無悟苦苦制住。遲遲瞧著,道:「想是近了,那牽引之力一日比一日更甚。」趙靖沉吟:「看來我們只能繞道而行。只是這雪山之上,腳程要比平時慢上許多,不知要耽擱多少日。」

    嚮導突然低呼了一聲,眾人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卻見對面山後轉出一隊人,還有幾輛雪車,當先是十餘頭火豹,一身通紅如火,極為雄健,無聲無息的踏在雪上,見到對面有人,眼神戒備,蓄勢待。左邊那人用鞭子輕輕的拍了拍領頭的豹子,以示安撫之意。

    當中一輛車子上坐著一身披狐裘的少年,容貌俊美已極,態度瀟灑,見到對岸的趙靖毫不吃驚,嘴角挑起一抹笑容,微微的欠了欠身。那笑容雖然禮貌周到,卻比他置身的冰雪更冷而清。

    趙靖一愣:「原來是他。」再看到他身邊那個笑得大大咧咧的年輕男子,更增疑惑。

    遲遲也沒想到會再次見到華鍛。自己戴著帽子遮住了臉,是以沒有被認出來。而他對趙靖露出的那個笑容,竟是那麼陌生。遲遲不免心酸,轉念一想,又不由為他開脫:「大哥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想起別離時華鍛憂傷的神情,頓覺無論他做什麼事都是理所當然。正要開口呼叫,華鍛一行已經施施然離去,分明是識得路。

    遲遲正在出神,隱隱覺得頭頂有細微的嗡鳴之聲。她耳力比常人要好,所以其他人還未察覺,她和駱何已然同時抬頭。駱何反應最快,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山洞厲聲道:「快躲進去。」那嚮導抬頭,卻見山頂上巨大的積雪砸下,嚇得失聲尖叫,卻被遲遲用冰影綃絲一拖,拉著往後跑去。

    身後震耳欲聾,可以聽到雪崩尖利呼嘯之聲,越逼越近。腳下震動劇烈,連遲遲都險些摔倒。幾人剛入得洞中,就覺眼前一暗,雪已經湧到洞前堵住洞口。遲遲背部被大力撞擊,痛得氣血翻湧,腳底一滑,往裡跌去,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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