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龍斗趙靖面對無悟,見他手中觀影琉璃珠真好似通了人性,既對它的掌握者盤旋徘徊有戀戀不捨之意,又躍躍欲試迫不及待的想逃離。而無悟本人,雖然被糾纏追蹤十餘日,模樣已甚是狼狽,但目光仍然清澈平靜,一派高手風範。
見手下退到一旁,趙靖點頭:「得罪了。」右掌斜斜拍出,有驚濤駭浪之勢。
無悟袍袖一拂,便欲相格,卻現此掌其實舉輕若重,對方左掌已然攻到肋下。他內力純厚,自然生出抵禦之力,並身子往後迅疾傾倒。
此法對付方才人眾自是綽綽有餘,但是面對趙靖如何能被動而守?肋下只是一痛,頓時氣血翻湧。瞬間之中無悟想:「此人內力竟與我不相上下。」遇強則強,他在剎那間也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反擊,趁著身體後倒之勢,左足尖在冰上一滑,右腳直攻趙靖下盤,逼得趙靖不得不躍起,撤下左掌之力。
趙靖哈哈大笑,右手一帶,疾劍連鞘握於手中。唰唰唰連攻三招。他方才觀察,已知無悟的掌法臻於化境,自己長於劍法,非用疾劍不可。只是無悟被圍攻多日,自己雖然也馬不停蹄奔波勞頓,但終究不肯佔了便宜,是以劍未出鞘。
無悟自出定風塔以來,從未真正遇到對手,此時熱血沸騰之感頓生。雙掌拂拍切轉愈行雲流水。一顆觀影琉璃珠縱不聽話,也被他因勢利導,帶動於掌風之間,竟成助攻。
趙靖見無悟聰慧絕頂,不過片刻竟能想出如此運用觀影琉璃珠的法子,當真佩服至極。只是他自幼便身經百戰,情勢再危急再奇峰突起亦能從容應對。何況凡事有利有弊,無悟要分神帶動觀影琉璃珠,身體右側自有漏洞,而疾劍劍身長,他只反手一擊,無悟右肩便險些中招。
眾人在一旁只看得目瞪口呆,既震驚又覺不敢相信:這樣的對決竟是乎了想像。
無悟掌法莊重古樸,千變萬化,如佛法精深博大,源源不絕,而姿勢又曼妙出塵,如佛前蓮花,意態言語難描。
趙靖劍法舉世無雙,大開大闔中不乏精妙細微,如指揮千軍萬馬勢如破竹,又不忘佈陣謀略之巧妙。
觀影琉璃珠夾在兩人當中,如龍珠在浩瀚大海上被波浪時而吞沒時而拋起,光華流轉。而疾劍劍鞘雖樸拙,卻有龍鱗之暗光,一把劍恰如蛟龍,在驚濤駭浪之中縱躍自如,翻雲覆雨得酣暢淋漓。
二人不知斗了多少招,竟漸漸退到冰川邊上,身後是山壁,峻削如仞。卻聽疾劍在鞘中長吟,一眨眼間觀影琉璃珠呼嘯而起。無悟躍起籠住珠子,趙靖縱身跟上。無悟手指甫觸到珠子,便不得不回身擊退趙靖。趙靖覷準了山壁上突出一角,左腳借力,疾劍再次攻出,勢不可擋,山壁上積了千百年的堅冰竟被劍風劃出冰屑。無悟也踩住一塊岩石,寬大僧袍展開,如蝴蝶之翼,雙掌攻守如意,掌力煦暖如陽,與趙靖內力相激,竟將冰屑融化,在陽光下水汽形成彩虹般五顏六色的光環。
眾人追到下面仰望,只見兩人立足之處不過巴掌大小,身後是無可依憑的光滑冰面,稍不留神就有跌落的可能,而劍法更精,掌法愈妙,分明是二人在險境中被激出比平日強了數倍的潛力。觀影琉璃珠和水汽虹色被潔白冰壁映得鮮艷奪目異常,疾劍卻被襯得勁黑,宛如一支蘸滿了濃墨的毛筆,正力透紙背的書寫風雲。
承福承安也是一流高手,見此情景,不得不屏息窒氣,目光不捨得稍挪,更有高山仰止後的灰心之意。
突然之間二人同時躍起,在空中交錯。眾人還未曾看清,兩人就已落回地面,相隔十餘丈,也不再交手。而對掌時的金戈鐵馬之聲還有餘音。
承安搶上前來,急道:「將軍,何不出劍?」趙靖搖頭,對無悟拱手,顯然此番爭鬥到此為止。無悟合十,立刻盤膝而坐。
先前圍攻無悟的那十餘名好手已經上前行禮,趙靖見他們個個形容委頓,顯然多日來的圍攻也令他們疲憊不堪,於是點頭道:「你們先回去吧。」眾人如何敢依,只站著不動。承福見趙靖面色不豫,立刻喝道:「將軍說什麼就是什麼,有將軍在此,莫非還要倚多勝少?」眾人少見承福如此疾言厲色,只得唯唯諾諾,轉身離開。
那嚮導還站得遠遠的,微微抖,顯然是怕了,趙靖不由一笑,招手喚他過來。方才觀戰的獵戶見凶險,早跑得遠了,卻有兩人不怕死的跟過來瞧,趙靖眼光瞥到,一時間頗有怒意。
趙靖懲戒之意方動,卻現那個矮小一些的獵戶雖被帽子衣領遮去了大半個臉,但一雙眼睛澄澈明淨,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他難以置信的踏上前一步,那人似乎也下定了決心,緩緩向他走來。
承安突然咦了一聲:「他果然受傷了。」趙靖不得不轉頭,卻見無悟伏低了身體低咳,潔白的雪上濺了殷紅的鮮血,而他手中的觀影琉璃珠終於脫離掌握,嗖的一聲衝霄而去。無悟右手衣袖立刻拂出,卻已晚了一步。趙靖一凜,剛要躍起。只聽破空之聲立起,朝趙靖走過來的那人手只一動,啪的就有什麼擊在觀影琉璃珠之上,直將它擊落無悟懷中。
承安承福對望一眼:「是她來了。」再看趙靖面色沉靜如水,便一句不敢多說。
那人幾個起落奔到無悟面前,一手用清心珠遮住口鼻,一面急喚道:「你怎樣了?」自然是遲遲,另一個獵戶打扮的男子正是駱何,他跟著女兒過去,伸手在無悟右手手腕一搭,當下道:「扶他到方才經過的那個山洞。」便托在無悟手臂下帶他離開。順便對趙靖頷,那邊趙靖和下屬早就拱手行禮。
三人進了山洞。無悟盤膝坐下運氣。遲遲蹲下,觀察他的臉色,擔憂的問駱何:「爹,他的傷到底要不要緊?」駱何咳嗽一聲:「沒見他還能走路?只要沒有人圍著他轉來轉去不安生,他自行療傷的時間便不會很長。」
遲遲悻悻的站起來坐到一邊,手肘放在膝蓋上托著腮幫子道:「唉,真是。到雪山上也躲不了清淨。」駱何瞟她一眼,嘿嘿笑了數聲,惹得遲遲連皺了好幾下鼻子以示不滿。
無悟運功療傷大半個時辰後,緩緩睜開眼睛。遲遲忙道:「好些了沒?」無悟微微一笑:「每日運功三四次,數日之後應當無礙。」
遲遲又道:「他們幹嘛打你?」無悟莞爾,道:「我猜是為了另一顆觀影琉璃珠。」於是將雙珠相引相和之事說了一遍。
遲遲睜大眼睛:「居然還有另一顆觀影琉璃珠。我的冰影綃絲也是這雪山裡找到的,多巧。」想到趙靖來趟這趟渾水,多半是悠王的意思,便有些悶悶不樂起來。
無悟道:「請問施主和女施主怎麼會在這裡?」
遲遲道:「我爹爹的壽辰,我們合計了一下,便到雪山遊歷,當作慶祝。」原來駱何本要回錦安探查遲遲行蹤洩漏之事,只是這一年多來父女二人不再享受從前愜意的相處時光,所以便打著做壽的名頭先帶著女兒跑到雪山,看夏天簇焰花開。先前仍有人跟蹤騷擾,被駱何用計甩開,進了雪境便真正有了清淨,卻不想又碰到趙靖無悟交手。
遲遲見無悟臉上有了一絲血色,稍感放心。卻聽見咕嚕咕嚕幾聲。她大奇,四下張望,卻見駱何微笑,從口袋裡掏出乾糧和水,遞給無悟。
遲遲明白過來,原來是無悟餓了。她別過臉去偷笑,被駱何瞪了一眼。
無悟倒落落大方,只道:「這雪山上食物恐怕不易找到。」
遲遲笑著挽起駱何手臂,驕傲的道:「有我爹爹在,還能餓著我,也能餓著你?告訴你,這雪山裡頭可有好多好東西。我們昨天才吃了一種地下長的瓜,甜著呢。其它飛禽走獸,呃,反正我們好吃的可不少。」
無悟一笑,不再推辭,安靜的吃起食物來。駱何給遲遲遞了個眼色,兩人退出山洞,找到一塊未有積雪的平地,駱何命遲遲生火,自己離開,不多一會,便打了只野兔回來,父女倆合作慣了,遲遲支上架子,掏出帶來的佐料,駱何收拾了野兔,將之放在火上烤,不一會香氣便和著那滋滋的冒油聲散了出來。
遲遲一邊烤野兔,一邊往下面看去。趙靖一行也在下面找了塊地方歇息,雪駝駝了牛皮縫製的大氈子,在那苧人嚮導的幫助下竟已搭起了兩個半人高的帳篷,中間相隔數丈。承安承福也獵到兩隻雪雉,正忙著生火烤食,卻不見趙靖的蹤影,想來進了帳篷。
駱何見女兒神色不定,道:「他們不想傷了大師的性命,只想知道觀影琉璃珠的下落,怕是要周旋一陣子。只是大師受了傷,我看這觀影琉璃珠遲早要脫離掌握。」
遲遲道:「爹,我也想看看另一顆觀影琉璃珠呢。說不定它就在太爺爺找到冰影綃絲的地方。」駱何滿臉笑意的看著她:「你要是不說想跟著去看,便不是遲遲了。也好,我們跟著去,兩不相幫。但他們危及大師性命,咱們卻不能袖手旁觀。」遲遲大喜,又不能跟從前一樣凌空翻幾個跟頭表示表示,只得傻笑了幾聲,一把撕下兔腿,遞了一隻給駱何,自己也拿了一隻低頭猛啃。
卻聽駱何道:「方纔那場比武,真是學武之人畢生夢想之境界。歎為觀止啊。」也不吃兔肉,對著天空悠然回味,半晌之後方道:「而且他們能點到為止,實屬難得。」
遲遲含著一嘴兔肉,抬頭不滿嘟囔道:「怎麼叫點到為止?大師可受了傷。那個趙靖,哼。」
駱何道:「絕頂高手相爭,一招一式都能致命。若不是兩人都存了點到為止的心思,只怕他們都會受傷更重。」
遲遲啊了一聲,嘴裡美味頓時沒了味道:「爹,你說什麼?他們?」駱何道:「之前我注意過靖將軍的腳印,在雪裡踏得極深。他節省體力,決不會平常站著還運功。所以定是受了傷,勉力不露出來強撐著罷了。」
遲遲沒有說話,臉色卻變得蒼白。駱何心裡本有疑惑,此刻見了心中明瞭,卻不想干涉女兒,只得暗自歎了口氣。
那夜遲遲輾轉反側不能入寐。外面風聲中隱隱有野獸的號叫,更讓她心緒不寧。
趙靖在帳篷中運功療傷完畢,也聽到那號叫聲,掀開一塊牛皮氈,注視上面的山洞。洞中篝火已然熄了大半,只餘微微火光。隱約看得見少女苗條的身影在洞口,見他露面,停了片刻才退了進去。
承福在外面守著,見他沒睡,忙起身低聲道:「將軍,有何吩咐。」趙靖搖了搖頭。承福知他自見了遲遲就有些神思不屬,於是挪到他的帳篷邊,陪他小聲說話。兩人在戰場上同生共死,私人情誼非比尋常,所以談話也甚是不拘。
趙靖閒閒問:「那是什麼聲音?」承福道:「之前嚮導說過,半山有雪狼出沒,想來便是那雪狼出的聲音了。」
趙靖道:「想不到這雪山並非荒瘠。」
承福卻沒頭沒腦的跳出一句:「將軍可有打算?」
趙靖點頭:「我們只需逼他往雪山深處走就行了。」言詞間頗有無奈,蓋此等行徑實非他平日作風。
承福道:「那觀影琉璃珠真有那麼神奇麼?王爺非欲得之而後快。」
趙靖沉吟:「以王爺的性格,不管這得世之珠是否靈驗,只怕都要拿到手。」
承福立刻明白,悠王生性謹慎,即便這得世之珠不能為己所用,但凡它會有一絲威脅,也決計不能落到旁人手中,便道:「這位大師的武功比我想像得還高,將軍又不能殺了他,殺了他這觀影琉璃珠徹底失控,我們怕是追不上。只是如此不知道要拖多久。」
趙靖道:「我有兩月之期。」於是將來之前與悠王的約定說與承福聽。
承福變色:「將軍這麼說,王爺定會疑心將軍不肯盡力取得世之珠,卻不知對將軍而言,用兵前部署籌謀更為重要。」
趙靖自嘲一笑:「我何嘗不知這麼約定徒惹麻煩?這世上就是有些事情,明知很蠢還是會去做,因為要阻止另一件更蠢的事情。」
正說話間卻見承安不知從哪裡鑽出來。趙靖笑道:「你不好好在帳篷裡歇息。」承安不忿:「那嚮導鼾聲也忒大。」
三人一起笑了起來。卻聽承安又道:「我去四周探察了一番,卻現一件奇怪的事情。對面山坡上有這麼寬的平滑痕跡,好像一塊很重的木板在雪上拖過的印子。周圍還有雪駝的腳印,更多的是拳頭大小的動物腳印,密密麻麻。我沿著走了很久,現一直延伸進山裡。沒找到中斷的地方,我便回來了。」
趙靖與承福對視一眼,神色都變得嚴肅:「木板拖過的印子?那是什麼?」趙靖思忖片刻,有了決斷:「明日一早,你帶那嚮導去看看,辨認究竟是什麼動物的腳印。」
謝謝柳下系舟,真是一篇好長評,可惜竟被去精了。
這篇評論我看了好多次,每次看都覺得冷汗直冒,因為確實一針見血。
還要謝謝午夜蘭花,xj18,競爭壟斷,今夕何夕的討論,以及所有留言打分的朋友作者還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