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遲鐘鼓初長夜 正文 流雲亂(四)
    (四)偷契

    楚容將劍柄放下,輕輕一笑:「玉和道長曾經做過岐山派的掌門麼?這個我倒沒有聽說過。」玉和臉色大變,無限怨毒的看了他一眼,足尖一點,撲出門外,不告而別。

    薛真看朱鳳山臉色一會紅一會白,倒有些同情,哈哈笑道:「你我本不是江湖中人,那些破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朱鳳山又羞又怒,卻也只能強笑道:「想不到我竟然被一個臭道士騙了,將來我若捉到他叫他生不如死。」全然忘了當初玉和擊敗自己所有手下時自己的歡喜難耐之情。

    薛真今晚著實長了臉,心中極為高興,笑道:「我請你們喝百年好酒。這世間可只三壇,連宮裡也只藏了一壇呢。」華鍛卻悠然道:「我還沒和你賭呢,你急什麼?」薛真,朱鳳山和周紫青俱是一愣,楚容武功之高已是眼見為實,為何華鍛還要知難而上。華鍛微笑著看了朱鳳山和周紫青各一眼:「想要翻本呢,這可是個機會。」薛真本來頗為尷尬,此刻被華鍛一激,立刻一拍桌子:「你們想翻本可得壓對了。」朱鳳山和周紫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齊聲道:「我壓華公子。」兩人各壓四十萬兩,竟是非要贏回來的意思了。薛真瞪了華鍛一眼,道:「好吧,你們壓罷。到時我若輸了一定不會賴帳。可我若贏了,嘿嘿。」

    華鍛淡淡一笑,對身後那人道:「帶刀,你下場去跟這位楚先生較量較量。」薛真聽見,哈哈一樂:「你也太能省事了,他拿刀就叫帶刀。」薛真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從來出手豪爽,此刻渾然不將自己賭出百萬兩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捧著肚皮大笑。華鍛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之色,方道:「他原本是我爹的人,我出了事之後就過來跟我。」薛真更覺可笑,上氣不接下氣的指著華鍛:「原來是華大人這麼偷懶。」華鍛也掌不住笑出來:「重劍無鋒,大巧若拙,你懂什麼。」

    兩人這麼一鬧,場中原本略嫌緊張的氛圍登時輕鬆。帶刀走入場中,對楚容點了點頭:「咱們比比刀法。」楚容凝視他半晌,搖了搖頭:「我輸了。」

    薛真聽見,哪裡肯依,立刻跳將起來,也不顧懷中的雲珠差點摔死,指著楚容罵道:「還沒比試你就認輸,你,你,你存心要我好看不是?」楚容正色道:「薛公子,習武之道在精不在多。楚容手刃快劍皆精,已是天下無雙,如何能又精於刀法?這位帶刀大爺,使得是流火刀,天下刀法能勝他的,不過兩三人,我不能使掌,又不能使劍,以我之短,攻彼之長,即使真的比試也是要輸。」

    薛真愕然,回頭看了看華鍛,見他似笑非笑,霍然明白過來:「他***,叫你揀了個現成的大便宜。你早就料到了罷?」華鍛微笑:「天下的事很多道理都是相通的。小薛你自己太過自滿,誇下海口,隨對方挑選比試方法,自然要輸。」他頓了頓,又笑道,「要是前兩場楚先生不贏,我也不會跟你賭。」

    薛真氣鼓鼓的瞪著他,過了半天,才哈的笑出聲來:「跟你玩心眼,真是難上加難。媽的,老子今天就自認倒霉罷。」也沒有要處罰楚容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的把手上剛才贏回來的四十萬兩銀票和自己手邊的銀票一併推出去:「老朱,老周,你們拿著。」然後轉頭對華鍛道:「我這就叫人去取銀票。」華鍛搖了搖頭:「不必了,我要你拿別的來頂替。」薛真眼珠一轉,這才想起什麼,俯身把雲珠抱回懷裡:「你要她?那不成,我只好賴帳,你能把我怎樣?」華鍛又好氣又好笑:「你當我是誰?我要的,是他。」說著,手一指,看向楚容。

    薛真呆在那裡,過了一會悻悻的道:「他是投到我門下的人,我又沒買了他,用他頂銀子,這麼噁心的事我做不出來。」華鍛含笑道:「反正只要你不在乎他跟著我,我就懶得要你這六十萬兩。」薛真大樂:「這麼划算?我答應,我當然答應。不過人家楚容不一定樂意跟你,你不能仗著身份,這個,這個強逼民男。」

    周紫青和朱鳳山噗哧笑出聲來。華鍛搖頭,轉向楚容,甚為恭敬的問道:「不知先生願不願意跟著我呢?」楚容默然,許久之後才道:「願為公子效勞。」

    這一下當真賓主盡歡。薛真省了六十萬兩,自是開心,仍命人開了那壇百年好酒,四人痛飲一番,方才散去。

    華鍛走的最晚,薛真想了想,喚住他,自懷裡掏出一張地契來塞到他手裡:「怎麼著也不能讓你白白下了注。這張地契值十萬兩,你好歹收著。」華鍛不接,瞟了一眼:「我要張地契做什麼?華府住的好好的。」薛真笑道:「你別不識貨。這塊地我早看上了,地方極好極幽靜。前些天這園子被火一把燒了,主人也跑了,我才想法子弄來的。你不知道,好多人都想跟我買,出到三十萬我都沒答應,今天便宜了你。」華鍛訝異:「錦安的地契,跟我家那麼大的,最多也不過是五六萬兩,怎麼被抬得這麼高?」薛真聳肩:「我怎燈籠照著雨絲,前方極黑,廢墟看得不甚清楚,只隱約瞧見瓦礫石塊木樁層次巨大的黑影。帶刀在華鍛身後舉著傘:「公子,不過是一片燒焦的園子,明日來看也不遲。」華鍛好似沒有聽見,只是注視著前方。好像還能看見那個少女啪的捻亮燈火,淡白色的衫子上繡著淺粉的花,只梳了雙髻,戴了副小巧的珍珠耳環在頰邊一蕩一蕩,不施脂粉,卻美到極處。

    「公子。」帶刀再喚。華鍛歎了一口氣:「好,回去罷。」一瞥眼,好像看見一個女子站在遠處雨中,他猛地停住再看,卻已不見蹤影。「帶刀,你看見了麼?」他問道。「看見什麼?」帶刀一愣。「沒什麼,是我眼花了。」他將手負在身後,鑽進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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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一日,華鍛琢磨著要如何修葺那剛到手的園子,四處打聽到一個極有名的師傅,一大早就興致勃勃的微服前去拜訪。到了晚上才回來。只帶了楚容,兩人過了平安橋,進入鬧市。因了大水,不少老百姓逃進錦安城中,把個街道擠的滿滿的,各種氣味也頗不好聞。華鍛略皺了皺眉,一揚鞭子,打馬欲快些回府。楚容騎術也是極高明的,始終緊緊貼在他身後一步之遙處。

    一切不過片刻之間生。華鍛的馬突然一聲長嘶,揚起前蹄,險些將他摔將下來,楚容反應奇快,右手立刻伸出,欲扶住華鍛,自己□的馬卻也不知怎的乍然受驚,猛的一掀。楚容冷哼一聲,雙腳用力猛蹬,身子臨空而起,順勢拉住華鍛的胳膊,兩人穩穩落在地上。

    楚容瞥眼間瞧見地上極細的銀針,低聲對華鍛道:「公子,不知什麼人使了下三濫的手段,居然刺了咱們的馬蹄。」華鍛哦了一聲,倒不慌張。

    楚容四下環顧,卻不見異常,正疑惑間,一個少年自旁邊胡同裡猛地躥出來,眼瞅著就要撞到華鍛,楚容手中連劍帶鞘往前一格,剛要碰到少年衣角,那少年卻往下一蹲,不緊不慢的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去擦自己鞋上污泥。楚容冷笑,腳下一搓,地上殘餘的幾根銀針竟然飛了起來,直刺向少年眼睛。少年臉色一變,只得就著手裡的帕子一裹,將銀針悉數裹進去,抬頭望了凶狠的楚容一眼,竟然站起來施施然離去。

    身後餛飩攤的老太婆本來愣在那裡,呆呆的看著華鍛下馬,看著楚容威,一直扭頭看著那個少年,被老頭扯了把袖子才醒過神來,笑瞇瞇的招呼華鍛道:「公子,你受驚了,不如吃碗餛飩壓一壓。」說著把餛飩扔到鍋裡,卻一不小心失了手,一鍋滾水逕自向華鍛腳面翻去。老太婆失聲尖叫,楚容劍已經出手,如水銀洩地一般密不透風,滾水以華鍛和楚容為圓心向外濺開。街邊一個小乞丐被水濺到,呀的一聲跳起來,衝向華鍛。楚容伸手一撈,小乞丐剛要碰到華鍛衣角就被扔得老遠,狠狠的摔在地上,頭磕到台階,鮮血湧出,腳抖了抖,竟然不動了。賣餛飩的老頭見狀,嚇得一**坐在地上:「不得了,殺人了。」

    這下人群突然炸了鍋一般,呼啦拉圍過來。賣菜的,宰豬的,茶館門口喝茶嘮嗑的,擺攤叫賣飾的,統統不甘落後的湧來,嘴裡叫著:「光天化日的,仗勢欺人哪!」一浪還高過一浪。楚容將華鍛護在身後,見來人都是老百姓,也不敢隨便出刀。華鍛微擰著眉頭不住後退,只覺有人輕輕的碰了自己袖口一下,情知不妥,卻被人群圍住,無論如何也無法低頭,於是伸手入袖中,將一樣東西牢牢抓在手裡。

    卻聽一聲殺豬般的尖叫,有人笑道:「死人了麼?死人還能叫得這麼慘?」眾人不由往後一看,只見一人拎著小乞丐的耳朵笑瞇瞇的走過來,那小乞丐臉上眼淚鼻涕混著鮮血糊了一臉,卻怎麼也不像是受了重傷的。楚容鬆了口氣,冷利的目光緩緩掃過,手裡劍抽出一半,在陽光下明晃耀眼,真如火燒一般。眾人不敢做聲,拎著乞丐的那人從懷裡摸了塊碎銀塞到他手裡。那小乞丐拿了銀子,一溜煙就不見蹤影。華鍛這才看清楚那人,臉色黑黃,長了個難看的酒糟鼻子。那人見華鍛瞧著自己,偏了偏頭,不等華鍛開口道謝,已經隨眾人一起退去,眨眼就不見了蹤影。華鍛鬆了口氣,覺掌心微濕,突然臉色劇變:方才自己緊緊攥在手裡的東西已經不見。華鍛心細,早從那老太婆白嫩的手和小乞丐一塵不染的鞋中看出端倪,知道這麼多人喬裝改扮不過是為了自己手中地契,哪知自己不論如何防範,終是叫人得了手去,此人妙手空空本領之高實在匪夷所思。

    「終究是強求不得。」華鍛從容一笑,卻無法掩飾嘴角一抹黯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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