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讓人家走?那也是一門之長,你還能強留下她?」葉揚天悶悶地坐下,「再說,我看她倒像是來示警的,總不能好心當成驢肝肺。」
「可是……」
青天真人還想說什麼,葉揚天擺擺手,陷入沉思。
這時,凌波仙也走到了白雲滿地樓樓外,迎面撞上一人,彼此都吃了一驚。
「宮主怎地先來了?」那人皺著眉頭問。
「你不也只晚了一步?」凌波仙笑笑,一頓足,化作一道粉色霞光,投向青雲門為逍遙宮門人安排下的駐地去了。
那人搖搖頭,向白雲滿地樓前看門的道童說道,「煩請通稟,就說建平門掌門聽南,求見葉師。」
「建平門?」葉揚天的腦袋一個變成三個大,嘟嘟囔囔地問,「這又是個什麼門派?」
「葉師,若是貧道記得不錯,建平門應是會稽山上一個大派,似乎建於秦代之前,但……」青天真人的眉頭皺成一個「川」字,猶猶豫豫地說。
「但近幾百年來從沒聽說過建平門的消息,對不對?」葉揚天不耐煩起來,「真人,除了這句之外,你還……唉,算了。」
被凌波仙莫名其妙地一攪,葉揚天也煩躁起來。
「葉師……」空心一直在翻來覆去地驗看自己那口飛劍有沒有讓凌波仙弄出毛病,聽見葉揚天的牢騷,怯怯地想要插口。
「你說。」葉揚天對空心倒是挺有好感。
「小道在書劍閣的典籍中似乎看過有關建平門的描述……」空心偷眼看看青天真人,臉漲紅了。
「嗯?」青天真人一愣,「空心,你怎麼……」
「掌門恕罪,是空心在打掃書劍閣時無意間見到的……」空心嚇得跪下了。
「唉呀,沒人怪你,你說來就是。」青天真人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拉起了空心。
心點點頭。說,「葉師、掌門,本門典籍中曾記載了一千一百年前道門誅殺燁夙老怪之事……」
「是了!」青天真人一拍大腿,失聲叫道,「葉師,貧道想起來了!」
空心說的是一個老故事。
一千一百年前,正是唐王朝滅亡,各地藩鎮混戰的五代十國時期。直到宋太祖趙匡胤橫空出世,一條桿棒等身齊,打遍七十二座軍州都姓趙,這才天下一統。
如果再上溯得遠一些,從公元七五五年安史之亂算起,到宋王朝建立,其間總共二百二十五年天下大亂。
正史不記。在這二百二十五年之中,道門同樣遭受了大挫折。
隋唐以來,儒、釋、道,漸漸調和,有「三教合一」之說。而道門內以白鹿洞為首,袁天罡、李淳風輔佐唐王李世民,保天下太平。後來袁、李二人反目,白鹿洞內鬥不休,也鬧得道門失了領袖。
及至安史之亂時,有一域外天魔,號「燁夙老怪」的。破空而來,糾集一班旁門妖邪,與道門相爭。其後道魔爭鬥,凡二百二十五載,便是當年武王伐紂,闡教、截教大戰的慘烈也不能相比。
也是合該道門有此一劫,燁夙老怪頗有神通,手下妖邪眾多,大都肋生雙翅,天生就能御風而行。道門中人初時猝不及防,吃了大虧,有上百門派竟在數日之內就遭了滅門之禍。
這一戰曠日持久,據說連天庭上元始天尊都驚動了。這才將燁夙老怪逐出了中原。道門元氣大傷,而青雲真人也正是在這場大戰中脫穎而出。創下了青雲門。
青雲真人出身不高,只不過是個小小道童,青雲門中人為尊者諱,往往不提,時日長久,就是現任掌門青天真人也快忘了一個乾淨,這時被空心提醒才想了起來:原來建平門正是當年那場大戰中被燁夙老怪滅了門的!
葉揚天打量著建平門地掌門聽南真人,久久沒有說話。
等青天真人把有關燁夙老怪和建平門的種種講清楚了,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連華九都聞訊趕了來,而聽南真人卻一直在白雲滿地樓外等候,這叫葉揚天只為顧全禮數也不得不見他一面。
聽南真人體型瘦削,個子不高,衣著寒酸,青色的道袍邊角上還有補丁,頗不符一派執掌的身份,但讓葉揚天心驚的卻是:聽南真人面無表情,仔細分辨下,從他身上幾乎可以嗅到一股死人的氣息。
聽南真人的臉龐是屍青色的,彷彿他已經死去多年。
「敢問葉師,那逍遙宮宮主……都講了些什麼?」聽南真人地聲音很沙啞,語氣中隱藏的急切幾乎與他的形貌相映成趣。
「嗯?」葉揚天詫異地搖搖頭,「沒說什麼。」
也就是差點兒讓我們老葉家絕了後——葉揚天在心裡補足。
「那是說了些什麼?」聽南真人反倒不依不饒了。
「無非是談論些道門中的往事罷了。」葉揚天想了想,笑道,「逍遙宮宮主高義,我很承她的情。」
「這、這可怎麼是好?」聽南真人把葉揚天的話當了真,脫口而出。
葉揚天望了青天真人一眼,兩人暗暗點頭,心知逍遙宮和建平門、還有那些久不聞音訊的門派之間果然有些故事,至少他們彼此應該有過默契,而凌波仙地舉動卻好像打破了這種默契似的,所以聽南真人才會著急……
「真人何故煩惱?難道凌波對我講些什麼竟如此緊要?」葉揚天好不厚道地問。
「怎麼不是!」聽南真人一頓足,險些從座位上蹦起來,接著發現自己失態,訕訕地不知如何是好。
「真人,凌波宮主雖然對葉某講了些事情,但語焉不詳……真人既然來訪,想必也有事教我,不妨直言一二,我洗耳恭聽就是。」葉揚天含含糊糊地說話,卻是單刀直入。
「這個……」聽南真人苦笑。「倒讓葉師笑話了,聽南此來,確有要事。」
說著,聽南真人又道:「只是不知那逍遙宮宮主都說了些什麼,若是讓葉師先入為主,那聽南只怕會枉做了小人。」
「真人但說無妨。」一旁,青天真人沉聲插話,卻是等得急了。
聽南真人沉吟了很久。幾次張口欲說,面上神色也是變幻不定,靜室裡眾人都等他說話,無人出聲,一時之間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非是聽南隱瞞,實是聽南人微言輕,自認不能做主。」良久。聽南真人終於開口,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洩氣。
「不過……」聽南真人微微揚眉,「葉師、眾位,聽南忝居建平門掌門之位,凡事不得不為門戶打算……」
聽南真人這番欲言又止的態度不由得讓靜室中的葉揚天、青天真人等都陷入五里霧中了。
尤其是葉揚天。經過凌波仙那一次莫名其妙地刺殺後,對聽南真人就多少抱了些敵意,下意識地提防他也來這麼一手。但與預料地不符,聽南真人落座之後先是打聽凌波仙的言行,接著又像是滿腹苦衷似地連話都說不全,不但沒有一門之長的風度,更加辜負了他那副半死不活的造型。
「葉師或許也曾聽說過。」聽南真人似乎察覺了葉揚天的疑惑,說,「寒門屢遭大難,歷時千載方得復興,個中辛酸實不為人所知……聽南聽說葉師乃大羅金仙,還望能體察下情,莫再讓天下修道之人寒
「嗯?寒心?」葉揚天突然覺得自己從聽南真人話中抓住了什麼,只是隱隱約約地想不清楚。
「來日即是大比之日,到時若是有事,這個……總之。若葉師能不以天心為念,天下道門定會奉葉師為主。啊……聽南言止於此。葉師,千萬,千萬。」
這一句話說完。聽南真人的臉色瞬間由青轉白。彷彿犯下了什麼大錯,也不再開口。站起身來匆匆就走,神情狼狽之極,倒像是闖下了大禍一般。
「道兄請留步……」青天真人還待去追,被葉揚天拉住了。
「果然是大麻煩啊……」葉揚天抱著腦袋歎起氣來。說。
已是月滿西山。
剛被呂洞賓度化成仙時,葉揚天曾經在深夜看著天上地月亮遐想,偶爾也會有些感慨湧上心頭,比如「長夜漫漫,無心睡眠」之類,假充風雅,但今夜,葉揚天苦笑著發現「無心睡眠」地人還真的有點兒多。
聽南真人離開之後,效仿聽南真人與凌波仙的越來越多,直到二更,足有上百門派的掌門先後來訪,這其中固然有原先去過JN與葉揚天套過一回近乎的,更有些是如建平門、逍遙宮一般的「不速之客」。
當然他們都被擋了駕。
在白雲滿地樓內的靜室,葉揚天、邢師我、青天真人、華九,再加上死活也要列席旁聽地韓雨,五個人已經議論了一夜。
中心議題就是:「這一次道門大比,建平門等一干人等既然是有所為而來,那麼,他們所為何事」?
眾人從逍遙宮的宮主凌波仙與建平門掌門聽南真人的言行之中,多少想到了些東西——事實上,也只有葉揚天這個膽大地才會堂而皇之地把所想到的都宣之於口。
「那麼,是不是可以達成一個共識?」葉揚天坐得穩穩的,環視一圈,高聲發問。
「葉師,您……小聲一點兒……」青天真人的一張臉苦得跟苦瓜可以拚個高下了。
「也就是說……」葉揚天沒搭理青天真人,但聲音地確小了些,「天庭辦事不地道!」
青天真人和華九一起翻起了白眼。
話……可不能這麼說啊……
這個結論是從聽南真人最後留下地那句「望葉師不以天心為念」中推導出來的,聯繫凌波仙說地那些諸如「修道無非力量」的語句,不僅是葉揚天,就連青天真人等也都隱隱發覺了問題所在。
自古以來。天下道門中人修行,或許也有些理念之爭,但總歸在「禮敬天心」上從沒出過差錯。說白了,「白日飛昇」才是修道地目的,有誰敢對老天不敬?
可是,聽南真人地「不以天心為念」呢?
不以天心為念——別聽天上的神仙說的話——天庭說的話都不對——玉皇大帝不是東西!
這就是聽南真人的弦外之音。
再加上凌波仙地「修道,無非力量」,就是說:誰拳頭大誰有理!我管你是不是大羅金仙?玉皇大帝來了?靠。照揍!
葉揚天瞥了無所事事神遊天外的邢師我一眼,笑得比哭還難看,「小邢,砂鍋大的拳頭你見過沒有?」
如果是在遇到呂洞賓之前,葉揚天對所謂地「天庭」也沒有多少敬意,八點檔的《西遊記》看過多少遍,美國版的劇集裡觀音菩薩都跟猴哥打過Kiss了。揍個把玉皇大帝那簡直不算什麼——可前提是:別真有啊!
「貧道以為,建平門等大失常態,應與一千一百年前燁夙老怪在中原興風作浪一事有干連。」青天真人到底不能附和葉揚天「大逆不道」的言論,說話間換了話題。
「不錯。」華九接上門雖然人少,千年前卻也在那一場大戰中盡過些微綿薄之力……師祖曾有言道,燁夙老怪神通廣大,令我道門大喪元氣。想來建平門、逍遙宮等,定然是在那時受了重挫,從此便銷聲匿跡。」
「迄今為止,寒門共接待了天下同道十二萬七千八百餘。共三百六十六派。」青天真人頓了頓,繼續說,「其中,門下弟子過千的有六十一派,共七萬三千餘。貧道細察,更詢問了不少同道,得知這六十一派近千年來在歷屆大比中都未露面,也鮮與外人交往。」
「呃……」華九沉吟道,「這卻不假,寒門因醫道名世。熟識各大門派中人,未曾聽過他們消息。」
青天真人歎了一聲,說,「此外。這六十一派卻似彼此相熟。而且……貧道說句不該說的,這六十一派在千年之前大多人丁凋零。聲名不顯……華道兄說的不錯,在與燁夙老怪一戰之後這些門派便幾乎再無消息,歷來道門中都以為它們慘遭滅門了。」
「我總結一下吧。」葉揚天點點頭,難得地正經起來,「現在大概可以推測出來,這六十一派在你們說地那場什麼大戰之中並沒有被滅門,只是從那以後就都藏起來不見人了。」
「等等,我有幾點疑問。」韓雨忽然插口,「第一,這些門派彼此之間為什麼熟悉?第二,從建平門和逍遙宮那兩人的言行中可以看出,這些門派對所謂的神仙都缺乏敬意——如果認為這是因為當年那一戰中天庭做了什麼對不起它們的事情才導致這種態度地話,那麼當年到底有過什麼?第三,這些門派一千多年都沒出山,那現在它們地來意又是什麼?第四……」
「韓雨,你省省吧。要是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葉子至於這麼煩?」邢師我不耐煩地打斷韓雨。闡教、截教之說,《辭海》中不載,應為《封神演義》作者陳仲琳的杜撰,或與明世宗賜給龍虎山道人邵元節地「闡教輔國」玉印一事在當時的的影響有關。在本書中將闡教、截教理解為道教的兩個分支,兩教的衝突即道教內部派別地爭鬥。至於「域外天魔」一說,是棄智為情節虛置的,與正野史、傳說及西洋宗教等毫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