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城之謎 第二卷 第一章 青樓王國
    辜月明還是首次在猝不及防下被人偷襲,雖說他心神不屬,仍不該發生這樣的情況,因他有獵食獸般靈銳的觸覺,由此可見偷襲者如何高明。

    可是這麼一把飛刀,怎能奈何他辜月明。這些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腦海,並判斷出敵人必有更厲害的殺著,這一把刀只是聲東擊西之計。

    整個天地清晰明亮起來,剎那間,辜月明攀上顛峰的狀態,看也不看的以左手護腕迎擊飛刀。

    果然不出所料,一個黑影「颼」的一聲從左方樹林翻出來,幾個翻騰,最後兩個更是凌空施展,落到他前方去,迅快靈動似輕煙,令人生出幻影重重的錯覺。

    「噹!」

    飛刀應鐵護腕落往地上去,前方黑衣人抖動雙於向他擲出八個小球似的東西,照頭往他罩去。」

    兩人四目交投,正是那在渡頭見過的女郎。女郎雖以黑布罩蓋頭,不過辜月明從身形體態認出是她。

    辜月明甚麼手段未見過,立即曉得是毒煙彈般的東西,只要他避往右方,不讓彈爆後噴發的毒煙籠罩,對方只是白白浪費了火器。

    問題是灰箭正在後方十步處,若自己避開,災難豈非落在牠身上,這是辜月明絕不容許的,在殺死他前,沒有人能傷害灰箭。

    一聲清響,辜月明左手拔劍出鞘,往前急刺,迅若激電,一般人的眼肯定追不上那種速度,其迅疾超越了體能的極限。

    像在空中刺出神跡般,辜月明刺破最先飛到的兩個毒氣彈,登時爆出兩團黑煙,尚未擴散,辜月明以劍背拍飛右方的毒煙彈,又回劍劈下,連中四顆毒煙彈,精準得教人難以置信。辜月明往後仰身,白露雨連續挑出,挑得最後兩顆毒煙彈反向女郎拋擲過去,再站直時,他已被黑煙完全籠罩。

    辜月明吸了一口,立時心中大訝,黑煙竟然沒有毒。

    無雙女往上躍起,雙腿連環踢出,先後命中被辜月明挑送過來的煙霧彈,登時化作兩團急速擴散的煙霧。這種不用點火而靠撞擊引發的煙霧彈,是她在百戲團賣藝的拿手把戲之一,只可以維持片刻光景,但她已可藉煙霧完成能今觀眾嘩然的事。

    辜月明從煙霧中疾撲出來,長劍破空擊至,劍勢迅速凌厲,本該脫離煙霧的範圍,卻因無雙女引爆另兩顆煙霧彈,變得投往另一團煙霧去。

    無雙女雙手伸到腰後,再觸地時一雙玉手各持一把長只半尺的短劍,一個旋身,移到辜月明右方,右手短劍疾劈辜月明的白露雨劍尖處,左手劍則往辜月明咽喉劃去,毫不留情。

    此時本是分開的兩團煙霧結合為一,變成籠罩方圓五丈之地的迷霧,星光月色再不起任何作用,霧中伸手不見五指。

    無雙女另一絕技,是以黑布蒙眼,然後純憑聽風辨聲的本領,避過往她擲來的飛刀。在此刻黑煙瀰漫的情況下,她更是如魚得水,盡展所長。

    「叮!」

    辜月明長劍變招,改刺為挑,在被無雙女短劍劈至前先挑中她的短劍,挑得無雙女嬌軀一震時,往左方錯開,以毫釐之差險險避過對方的右手短劍。

    辜月明哈哈笑道:「姑娘了得,談幾句如何?」

    無雙女一聲不響,如影隨形,雙劍分上下兩路向辜月明施展一路細膩靈動最能在近身搏鬥中發揮威力的劍法。

    以辜月明之能,一時也無法反擊,又知對方蹤躍之術只在自己之上,絕對退不得,尤幸他慣於在漆黑的環境中制敵取勝,趁此剎那的喘息空間,劍勢全面展開,硬以劍長的優勢,拒無雙女於四尺之外。

    一時長短劍交擊之聲響個不停,擋了無雙女攻來的數十劍。最令辜月明驚異的是以對方這麼一個嬌俏女郎,卻是劍劍有勁,氣脈悠長,且每一劍都能用上全身之力,劍法變化萬千,每一刻都移到不同的位置,令攻擊的角度令人難以捉摸,如此厲害的女子,他想都沒想過。

    煙霧轉薄。

    無雙女嬌叱一聲,往煙霧的另一邊連續凌空後翻,轉瞬遠去。

    到辜月明街出煙霧,無雙女已消沒在湘水岸旁的林區深處。

    辜月明還劍鞘內,這才發覺左手袖口被劃破了,禁不住啞然失笑,又大感過癮,如果能命喪此女手上,怎都比讓巨盜惡賊宰掉好多了。

    撮唇發嘯,後方的灰箭奔至他身旁,辜月明飛身上馬,湊到灰箭耳旁道:「讓我們追上她,看看她長相如何?」

    灰箭像懂人言般,沿小徑朝南而去,灰箭雖不懂尋人,但要找尋附近另一同類,卻是勝任有餘的事。

    錢世臣整張臉因著惱而拉長了,坐在貴賓廳裡任紅葉樓的管家娘艷娘說盡好話,仍不能安撫他。四個貼身護衛把守入口,當然不敢插話,氣氛弄得很僵。

    笑聲從門外傳來,錢世臣不用去看,也知是紅葉樓的周胖子。

    周胖子的名字恐怕沒多少人知道,他也叫自己為周胖子,客氣的稱他周老闆,即使喚他作周胖子,他也絕不介意。他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手段圓滑,但卻不像其它人般只會逢迎吹拍,而是深明顧客的喜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位高權重如錢世臣者,亦感到和他說話是一種樂趣,不但可以解悶,有時還可以說些無關痛癢的心事。

    平時只要聽到周胖子的笑聲,他的氣可消掉一半,可是今晚的心情實在太壞了。

    昨晚季聶提的斥責和戈墨的勸告,只佔心情壞的原因一小部分。他情緒低落的原因,是因薛廷蒿的忽然現身,令他十年來一直害怕的情況變成事實。

    他很後悔。

    如果光陰可以倒流,他絕不會請戈墨出手為他搶奪楚盒。這十年來他愛上風花雪月,有個他難以向戈墨吐露的原因,就是他想麻醉自己,逃避對未來的恐懼。

    周胖子華衣麗服緊裹著的短胖身形映入眼簾,最令人矚目的是他鼓鼓的肚子,扣子只是勉強扣得上。但以胖子來說,周胖子算是行動敏捷、手腳靈活了。

    周胖子向艷娘使了個眼色,要地到門外去,老朋友般坐到錢世臣身旁,歎道:「我這個女兒真不聽話,發起脾氣來天王老子都管不了她。說出來沒有人相信,不知道是否前世欠她的,我也受夠了。」

    周胖於是個頗為好看的胖子,除了嘴唇厚了一點,但皮膚淨白裡透出紅潤的顏色,神采奕奕,顴骨渾圓,鼻頭有肉,一雙大眼透射出明知是假仍令人沒法懷疑的誠懇神色。

    錢世臣看也不看他,不悅的道:「她仍不肯來嗎?」

    周胖子壓低聲音道:「她在弔錢大人的胃口。哈!男女之道,妙不可言,有時耍耍花槍,更有味道。對嗎?」

    錢世臣終向周胖子瞧去,面寒如冰雪,冷笑道:「她不是在吊我的胃口,而是在等人。」

    周胖子愕然道:「她在等誰?」

    錢世臣真的沒法向周胖子大發雷霆,到青樓來他是要尋開心,而周胖子則是他在岳陽能找到最佳的陪客和對飲的夥伴。苦笑道:「老周你是不是剛起床呢?連轟動全城的事都不知道。今天正午時分崔明那小子夥同黨在大街公然截著百純的馬車,出言調戲,惹翻了在附近喝酒大河盟的丘九師,被他出手教訓,打得東僕西倒,抱頭鼠竄。他奶奶的,百純見丘九師那小子長得高大軒昂,情不自禁的約他到紅葉樓來相會,所以今晚拒絕見任何人,包括我錢世臣在內,老周你還可以為她說甚麼好話呢?」

    周胖子聽到崔明的名字,立即明白過來。崔明是錢世臣正室夫人的乾兒子,如果這件事不是有錢夫人在背後撐腰,崔明怎敢來惹百純。周胖子更比錢世臣明白崔明等人是多麼走運,若沒有丘九師出手,而百純不得不還以顏色,崔明等想抱頭鼠竄亦辦不到。

    這回連錢世臣也認為周胖子要啞口無言、乏辭以對,可是周胖子想也不想的道:「這個布政使司大人更可以完全放心,我最明白我的女兒,像去年有個長得蠻不錯的小子追逐她裙下,開始時她像對那丘九師般,一副姐兒愛俏的模樣,豈知和那兔崽子喝了幾次酒,竟一腳把他踢開,拒絕再見他。百純就是這樣子,最後還要看內涵,只有像布政使司大人般有文化素養的人,才能真正的吸引她。她不時在我面前,贊大人對古文化廣博深刻的認識。」

    錢世臣皺眉道:「問題在丘九師正是這麼一個有內涵的人。我見過這個小子,我肯定沒有人敢低估他對百純的吸引力。」

    周胖子慷慨激昂的陳詞道:「布政使司大人仍是佔在上風,因為有我站在布政使司大人這一邊,我會全力助布政使司大人獨得花魁,能否成功就要看我們攜手合作的威力了。布政使司大人是知道沒有人能勉強百純的。」

    錢世臣苦笑道:「死屍都可被你說得復活過來。但我今晚怎麼辦呢?」

    周胖子道:「我說過站在大人的一邊,當然一諾千金,現在我就去見百純,不過大人也須讓她一步,何時走由她去決定,如此我有十成把握讓大人今晚見到她。」

    錢世臣往後挨在椅背處,歎道:「那還不快滾去找她來陪我,或許我有辦法令她不願離開。」

    周胖子向他豎起拇指讚道:「大人確實英雄了得,憑真本事去和丘九師較量。如果丘九師來,我會告訴丘九師,大人正和百純在喝酒談心,讓他知難而退。」

    錢世臣本只是隨口說說,被周胖子一言驚醒,登時露出認真思索的神色。

    周胖子暗抹一把冷汗,告退辦事去,剛踏出貴賓廳,艷娘截著他,遞上一個畫卷,周胖子打開一看,失聲道:「他在畫誰?」

    艷娘頑然道:「我也覺得不像枝香,唉!是第三十個了,現在人人聽到畫師兩字便找地方躲。」

    周胖子像不願多看半眼,發洩般把畫用雙手搓成一團廢紙,塞到艷娘手上,罵道:「如我紅葉樓的姐兒像這不入流的畫師畫的那個模樣,早關門大吉。立即叫他滾蛋,滾回他的老家去。」

    艷娘問道:「給多少盤川打發他走?」

    周胖子大怒道:「畫功差成這樣子,還要討盤川?」想了想,又歎道:「罷了!罷了!給他一兩吧!」

    接著拂袖去了。

    烏子虛首次想到逃離岳陽。

    要單獨接觸前呼後擁、大群兵衛貼身保護的錢世臣,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唯一的機會,或許是在紅葉樓內。可是自己知自己事,在行動期間,他是不可以踏足青樓,特別是有百純所在的青樓。每當身處青樓,他會回復青樓浪子的本色,眼花撩亂下色迷心竅。後果當然是不堪想像。

    而且事情巧合得令他膽戰心驚,那邊廂決定絕不去惹百純,這邊廂已站在紅葉樓前,且發覺紅葉樓是他最佳的選擇。

    自己該怎麼辦呢?憑剩下來的百多兩銀,可以捱多少日子?自己應否從大盜降格為小偷,四處偷錢?不!他烏子虛絕不可以淪落至此,從決定盜寶為生的那一天開始,他曾立誓遵守三不偷的原則,否則他會感到對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以後都難心中無愧的享受人生。

    該怎麼辦呢?

    就在此時,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漢子,被兩個大漢押著從紅葉樓的大門走出來,那文士憤然嚷道:「就算看不上我的畫,好該依承諾給足盤川,讓我回家,一兩銀子怎麼夠啦!」

    其中一個大漢用力一推,文士被推得往前踉跆七、八步,差點跌倒在車馬道上。

    另一漢幸災樂禍的道:「你算走運的了,誰叫你是第三十個來應聘的畫匠,下一個肯定只得半兩銀。」

    推他的大漢凶神惡煞的道:「滾!立即滾!再不走我打斷你的腿。」

    那畫師給嚇得臉青唇白,只好怨自己苦命的定了。

    兩漢對視苦笑,均搖頭歎息。

    推人的大漢道:「看來老闆想以美人畫慶祝我們紅葉樓二十週年的大計要泡湯了,怎想到這些從各地來的畫師如此不濟事?」

    另一漢道:「岳陽的畫師既不行,其它地方的畫師又好得到哪裡去?」

    說罷兩人掉頭回去。

    烏子虛的頭皮又開始發麻,這次卻不是心生怯意,而是想到一個天衣無縫、一石二鳥的計劃。

    紅葉樓佔地極廣,達五十多畝,以名聞岳陽的掛瓢池為中心,五組庭園依勢沿湖分佈。南面向大街的是三組比鄰的樓房,高低錯落有致,最宏偉的是位於正中的「紅葉堂」,是紅葉樓宅堂所在,來光顧的客人,都要先到此堂,接受熱情的接待和安排。

    另兩組庭園分佈東西,各有九榭兩閣,融入池水清碧,滿植藕蓮的掛瓢池去。亭、廊、房、樓繞池佈置,曲徑通幽,假山玲瓏峭削,松柳高大,花木扶疏,小橋流水,專招待真正花得起錢的豪客。

    最後三組庭院位於池北,左右兩組房舍密集,是二百多位青樓姑娘和近四百個婢僕棲身之所,合起來超過百幢樓房,規模極大。處於正北的是周胖子的居所,三進平房,建築樸實,構造雅致。

    每次當周胖子往來亭院之間,總感到從心底湧出來的自豪。他畢生的心血就是用在紅葉樓上。原本紅葉樓只是岳陽眾多青樓之一,在他的努力下,合併了附近的四所青樓,擴充至眼前的規模,成為岳陽最著名的處所。

    岳陽因岳陽樓而名揚天下,引得各地達官貴人、騷人墨客、風流名士,都以登上岳陽樓為平生夙願,也令紅葉樓客似雲來,業務蒸蒸日上。他擁有的不再是一所青樓,而是一個青樓的王國。

    周胖子坐在一張為他的體形特製的轎凳上,由四名健步如飛的大漢扛持,沿繞池而建的石徑而行。值此夜涼如水的時刻,星光月色倒映蓮池,景色迷人至極。

    百純不但是最紅的姑娘,岳陽最著名的才女,在紅葉樓更有特殊的地位。小姐她不願跟其它人擠在一塊兒,周胖子為她於中園特辟一地,建起一座以石牆環繞的兩層樓閣,名為晴竹閣,是為中園四閣之首,其它三閣分別是風竹閣、雨竹閣和露竹閣,讓她享受不受別人騷擾的安寧。

    周胖子在晴竹閣前下轎,踏上登樓的石階,緊閉的門打了開來,百純的貼身俏婢笑臉相迎。

    周胖子直入樓內,百純神態優閒的坐在一角,捧書閱讀,卻沒有起身迎接,還不看他一眼的。

    周胖子搔頭苦笑,擠入與地隔著小几的椅子去,歎道:「你是約了丘九師那小子,為何要瞞胖爹呢?」

    百純放下書本,秀眸閃亮的念道:「丘九師,原來是丘九師。真棒!」

    周胖子皺眉道:「你竟不曉得他是誰嗎?」

    百純聳聳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氣入神態,看她神色,便知不用看周胖子的臉色。

    周胖子語重心長的道:「下回你到外面去,多帶兩個人好嗎?我紅葉樓拿得出來見人的好手,隨隨便便可挑出十多二十個來,只要有四、五個前後護駕,誰敢來惹你呢?你總是要我為你擔心,最怕你按捺不住性子,才女變成惡女,那對我們紅葉樓的形象不太好吧!」

    百純「噗哧」嬌笑,橫周胖子一眼,即使以周胖子畢生在花叢裡打滾的超高定力,也要心中一蕩。

    百純微笑道:「老錢答應了今晚見我的條件嗎?」

    周胖子昂然道:「有胖爹我親自出馬,哪有辦不到的事。」

    接著又低聲下氣的道:「說好說歹,老錢仍是主宰岳陽的人,當是給胖爹一點點面子,不要一個照面,點點頭便離開,那時老錢和我都下不了台,至少待酒過三巡,多聊幾句才走行嗎?當是我求你吧!否則我會很為難的。」

    百純眼珠一轉,輕輕道:「如果丘九師剛巧於這個時候來找我,胖爹會不會趕他走呢?」

    周胖於苦笑道:「坦白說,若只是個普通小子,我會叫人把他掃出去,還警告如他敢再踏足紅葉樓半步,我會打斷他的狗腿。可惜對方卻是丘九師,連錢世臣都不敢和他正面衝突,只敢向我抱怨投訴。乖女兒你最懂我的脾性,我敢趕他走嗎?寧得罪官府莫開罪幫會人物。如果這麼巧丘九師真的於這時候來找你,我會請他到貴賓廳去,親自招呼他,不過請恕我不會去通知你,因為那等於明著告訴老錢我是站在你的一方。乖女兒你安撫好老錢後,愛見誰都行。」

    灰箭跳蹄驚嘶,辜月明則呆看著往前方無限擴展的奇異地域。

    雲夢澤。

    天上星月黯然無光,大地積聚著或疏或密的水霧,他的視線到百多步外便止,一切變得疑幻疑真,大小水潭星羅棋布的安置在這片奇異的土地上,千奇百怪的植物沿潭岸生長,合而形成一種莫以名之的氣氛,令人有置身鬼域的感覺。

    灰箭再次嘶嗚。

    辜月明輕拍灰箭的肩頸,心中記起鳳公公問他的那句話:「你相信鬼神之說嗎?」

    他一直沒有認真思索鳳公公這句話,直至此刻。灰箭為何會有此異常的反應?過去的五年,灰箭載著他走遍天涯海角,到過塞外的大沙漠,甚至面對野狼群,灰箭也沒有露過驚惶之態。為何這片杳無人跡的潭地,竟可令牠如此失常,難道真有鬼神的存在,且寄居於澤內深處的一座古城遺址裡?

    忽然一切變得不肯定起來,唯三曰定是那女郎已進入這個離奇難測的地域內,極可能正準備二度伏擊他。

    正猶豫不知該不該繼續前進,還是掉頭到岳陽去找錢世臣,右方遠處亮起火光,在雲霧深處閃爍不定。

    辜月明心忖難道是鬼火,又或是那女郎誘敵之計,想到這裡,他拍拍灰箭,道:「到外面等我。」

    西院風景最佳的雅榭是書香榭,臨池而建,樓高兩層,在上層的露天樓台處,可盡覽掛瓢池月夜下的美景。

    錢世臣此時正坐在這個擁有無敵景觀的樓台上,看著百純為他的杯子注入美酒,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若十年前自己無遇上百純,肯定不會打楚盒的主意。他長於巨富之家,又是獨子,被爹娘寵慣,不知天高地厚,長大後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包括鳳公公。得不到楚盒,是他這輩子中首次遇到的挫折,也是最嚴重的挫折,令他醒悟過來,他錢世臣也會輸的,且可以輸至家破人亡。

    百純斟滿錢世臣的酒杯後,然後為自己的杯子斟酒,輕描淡寫的道:「奴家剛才進來,見大人神情古怪,大人在想甚麼呢?」

    錢世臣的心神完全被她吸引,沒法移開目光,他沒遇過比她更美麗、更善解人意的女人。自己的心事,當然瞞不過她。心神皆醉的道:「百純聽過雲夢澤嗎?」

    百純在他對面坐下來,美目深注的看著他道:「住在洞庭湖的人,當然曉得雲夢澤是洞庭湖的古名。大人想說甚麼呢?」

    錢世臣不會誤以為百純對他這種神態是情深一片,因為百純是出了名愛勾引男人的,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卻沒有人能和她真個銷魂。而她的誘惑力,似乎比楚盒還大,為了得到她,他願付出任何代價,至少在這一刻他是這想的。

    微笑道:「那是古代的雲夢澤,現在的雲夢澤又在哪裡呢?」

    百純似被引起興趣,秀眸一閃一閃的,淡淡道:「大人想留下奴家嗎?恐怕不容易呢。」

    錢世臣最喜歡的是她的坦白直接,完全不當他是操地方上生殺大權的重臣,這是很新鮮的感覺。要留住百純,讓那小子知難而退,他拿出來的須是最精采的故事。沉聲道:「百純如肯立誓不把我們今晚對話的內容洩露給第三個人,我會告訴百純一個與雲夢澤有關最淒美的故事。如果百純認為沒興趣聽,現在可以立即離開,我錢世臣絕不留難,也不會責怪百純。」

    百純像首次認識他般訝道:「大人為何今晚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唉!你真使奴家為難,淒美的故事,還是與雲夢澤有關,且是現在的雲夢澤。可否先透露幾句來聽聽,讓奴家自行判斷該不該聽下去。」

    錢世臣的心一陣顫慄,爹告訴他有關楚盒的秘密後,他只曾告訴過戈墨一人,現在他將要說給第二個人聽,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感覺。但與百純媚艷的美眸一觸,所有不愉快的感覺全不翼而飛,心忖只要我隱去最重要的關鍵,百純聽到的只是一個發生在遠古的神話故事,與現實沒半丁點關係。何況他清楚她是個信守承諾的人,不會把今晚說的任何一句話傳出去,這是所有青樓姑娘必須遵守的本業道德。

    錢世臣道:「在洞庭之南湘江之東,有道蜿蜒曲折的河道,穿流於丘陵如波浪般起伏的山野之間,古代楚人稱之為「無終河」,因為它奔流百里後,轉入山穴地洞從地底流去,其實它大可叫無始河,因源頭起自洞庭湖西高山峻嶺的飛瀑。」

    百純忍不住問道:「這麼奇怪的河流,為何奴家從未聽人提起過呢?」

    錢世臣沒有答她,雙目射出沉醉於回憶深處的神色,悠然道:「在無終河的中段,有一塊叫殉情石的巨石,湘夫人就是從這塊石縱身跳河,為舜帝殉情。」

    百純為之愕然,錢世臣現在的神態,是她從未見過的。個多月來,錢世臣只要能分身,便到紅葉樓來找她,談的都是風花雪月。她固然要給胖爹面子,但錢世臣對古玩珍寶的淵博認識,亦使她感興趣。

    有關湘夫人的神話傳說,她像居於洞庭湖一帶的文人稚士般耳熟能詳。據傳堯帝有二女,長的是娥皇,次是女英,嫁與舜帝為妻。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成為千古佳話。後舜帝南巡,死於蒼梧,二女聞訊趕來,悲痛欲絕,日夜痛哭,她們的眼淚灑在竹子上,斑斑點點:水不褪去,成了當地特產斑竹,然後相繼殉死。有說她們投湘江自盡,也有指她們死於江、湘之間,成為楚地人心中的配偶神。由於娥皇為正妃,被稱為湘君,女英被稱為湘夫人。《楚辭#8231;九歌》中有〈湘君〉和〈湘夫人〉二詩,洞庭湖內君山島東麓有二妃墓,是為紀念她們而建的。

    百純恍然道:「原來大人是要說湘夫人的故事。」

    錢世臣露出一個令人莫測高深的笑容,沉聲道:「湘夫人只是整個故事的開始。百純可以立誓了嗎?」

    看著錢世臣眼中出現的得意之色,百純心中矛盾,甚麼無終河、殉情石、湘夫人,對她都生出奇異的吸引力,加上錢世臣故作神秘,又言之鑿鑿,讓她更想得知究竟,更曉得自己如果錯過這個機會,錢世臣肯定以後不會再提此事,自己亦沒法厚顏要求他說出來。錢世臣為何要自己立誓呢?其中又包含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無雙女一手持火把,另一手牽著黑兒,沿著一個小湖繼續深入澤地。霧氣愈來愈濃密,火把光只可照及方圓三丈的地方,之外便是重重水霧。

    她內心深處湧起莫以名之的感覺,自己肯定是首次踏足這個奇異的地域,可是偏偏卻有舊地重遊的古怪感覺。為何會有這樣奇怪的感覺呢?難道曾在夢中神遊此地,可是她從未作過這樣的夢。

    事實上自她踏足雲夢澤後,一切都像不同了,如若進入一個遙遠的夢,現實和夢境的界限變得模糊,她陷身一個沒法醒過來的夢魘。

    黑兒出奇地沉默。

    這片奇異的澤地,再不是由人來主宰,而是受某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縱。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個不合常理的想法,但感覺偏是這個樣子。澤地似有某種異力,引發牽動她心中難解的情緒。

    安玠說出來的秘密,確實是找到舅舅的辦法。舅舅把她交給安玠後,留言說會先隱伏五年,然後於每年鬼月期間,到雲夢澤去,如想與他取得聯絡,可於雲夢澤南端處斑竹林內的湘妃祠留下四方記號,他會於下一個子時來見。

    如果沒有那討厭的小子跟著,自己定會直接到那裡去,看舅舅會不會來早了。她不想再等待了。

    我誓要幹掉這個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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