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冬的寒風捲過,打落了屋簷上掛下的幾根冰稜,冰稜落在地上,碎成了晶瑩的冰塊,在我眼簾中閃動著最後的光華,這個時候,我歎了口氣,將視線從屋外收了回來,注視到同樣愁眉不展的屋中人身上。
「艾爾法西爾的第三王子可真是會出難題的人呀!」德科斯輕放下茶杯,似乎在代替我說著話,餘下的人在面面相覷後,長歎了一口氣。
笨蛋也知道,現在我們收容第三王子布拉西爾到底要冒多少風險,萬一艾爾法西爾方面掌握了情報,第二王子薩姆丁,看上去就不像是那種會放生的人。
在敗逃者還沒有緩過氣之前,給予致命一擊,是大部分人的選擇吧!
然後是後面的懷頓諾爾,鬼知道他們會利用這件事情做出什麼文章來,再讓南方的叛亂軍發揮一下想像力,這裡的單薄人馬在今年開春的時候,就可以在聖陸上抹殺掉了。
「頭痛的事情……」德科斯又加了一句,讓屋子裡的氣氛更加凝重。
「大人,根據現在的判斷,我們沒可能為了第三王子冒全軍覆沒的危險,現在的軍隊,訓練不足、編製混亂……能夠立刻進入戰鬥的精銳,不會超過四千人。而敵人,任何一個勢力都可以調用數萬戰力。為了我們,也為了第三王子,還請大人不要魯莽行事。」
梅爾基奧爾永遠能保持那種冷靜的態度,在不帶一絲感情的腔調裡,說出了最殘酷的現實。
「那就是說放棄第三王子,拿他的腦袋來換我們平安嘍?梅爾基奧爾呀……你還真是夠理智。」一旁的塔特姆吐著惡毒的舌頭,然後搖起了頭。
「什麼!這樣做,不如先讓我自殺算了,我絕不做有辱我們特拉維諾人名譽的事情!」雷帝斯突然露出明白的神色,然後大聲呵斥起來。
這些傢伙,每一次開會都是製造噪音的能手,捏著有點痛楚的鼻樑,我不得不搖頭歎息。
就在這個時候,從來不在軍議會上發表意見的法爾切妮突然站起身來,然後走到放置兵器的架子前,抽出了她的長槍。
「噗——」
長槍刺穿頂上的木板,帶出了響亮的聲音,屋子裡的吵鬧聲一下子平息,所有人抬起了頭,只看見順著槍桿,一縷鮮紅的液體流淌下來。
「探子!」即便是單細胞,在這個時候還是有不輸常人的反應,雷帝斯一個飛撲,抄起了自己的兵器,還沒等我喝出聲來,就看見一道白亮的光弧劃過了視
線,緊接著「咯吱」一聲脆響,整個屋頂都化成了飛散的木屑,然後如雨般落下。
「刺客!有刺客!」如此大的聲響,守在外面的士兵立時有了反應,不一會,四周到處閃耀著長槍反射出來的亮光。
「立刻封鎖住所有的出口,追查所有受傷的可疑人!」滿身的塵土,梅爾基奧爾第一個踏出屋子,大聲對湧進來的士兵道。
在一陣應和後,就是一片散亂的腳步聲。我掃視了一下四周,開會的軍官們各個狼狽不堪,渾身上下都是灰濛濛的,而間諜早就乘著混亂,消失
的無影無蹤,幸好不是刺客呀,要不然,流浪兵團的高層在今天就要大放血了。
「混蛋雷帝斯呀,我差點被壓死呀!」
「喂,我可是為了抓探子呀!」
「抓探子?我看你是在放生吧!」
……
忽略掉爭吵的塔特姆和雷帝斯,我把眼光放到了德科斯身上,只看見他捧著茶杯哈了一口氣,然後小心用衣角擦拭著:「槽糕呀,茶杯有裂縫了呀,看樣子水是漏定了。」
我已經清楚了這個老狐狸想說的意思,不論能不能抓到那個探子,第三王子在我們陣營的消息一定會傳到艾爾法西爾去,有可能在幾天後,北方的大軍就會全面向我邊境壓迫過來。
最後一點僥倖也沒有了呀,看樣子,在今天,我要在第三王子和艾爾法西爾之間做個抉擇了。
「梅爾基奧爾,通知部隊,作好戰鬥準備。」
「真是短暫的和平呀,我這把老骨頭,真不知道哪天就散架了呢!」
德科斯在一旁搖了搖頭,似乎是心神恍惚,手一個沒有拿捏穩,茶杯就這樣跌落在地上,「叮」的一聲,無數的碎片閃著光,四濺開去。
「或許,我們就和這個茶杯一樣脆弱吧!」
一個念頭劃過我的腦海,在低歎了一口氣後,我閉上了眼睛,寒風穿過破碎的屋頂,刮在我臉上,刀割般的痛楚從肌膚一直滲到我的心靈深處……
「為了亞魯法西爾與艾爾法西爾之友誼,速將叛賊布拉西爾交出,不然吾王將再難保證當日不進軍亞魯法西爾之協議!」
從艾爾法西爾使節嘴巴裡竄出的是充滿威脅的語句,臉上寫著「交人,不然滅亡」
的意思。
當掛著一絲苦笑的我說出「遵從騎士之道,我們不能交出逃亡者」的話時,我能看見使節的臉上充滿了驚愕,然後就是憤怒的火焰捲過了他的眼睛。
「去死吧,不知好歹的愚昧者……」沒等對方將惡毒的詛咒說完,雷帝斯的拳頭一下將他打回了艾爾法西爾老家去。
不交出人,還虐打了使節,流浪兵團的名聲最終和「狂妄的笨蛋」連在了一起。
※※※
王歷一三五五年三月一日
艾爾法西爾向新亞魯法西爾軍宣戰,而重要的第三者——懷頓諾爾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反應。
「……流浪兵團與艾爾法西爾皆為懷頓諾爾重要之盟友,為了顧及雙方之友誼,懷頓諾爾將不插手兩者間之爭鬥……但是,如有宵小之輩膽敢在兩軍交戰之時,橫起禍亂,懷頓諾爾將不惜一切代價,予以追討……」
這個克魯索。懷頓,明擺著是想讓我們和艾爾法西爾來個生死相鬥。看樣子,艾爾法西爾方面的人也不是太好控制,那個第二王子薩姆丁,以及北方豪族代表波塔利奧可都是辣手人物。
等著我們兩敗俱傷,懷頓諾爾可就名正言順的把大半聖陸納入版圖。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不用打必輸的仗了,對付艾爾法西爾的餓兵,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聽到這個消息的德科斯立刻露出狐狸似的笑容:「還有,重用那個尊貴的第三王子,說不定,我們能撈到意想不到的好處哦。」
「你呀……」我搖頭歎息,不再答話,將目光聚焦到庭院裡,樹已經抽出了春天的嫩芽,綠油油的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對於災民來說,這個應該是好消息了,春天來了,也就意味著食物也來了。
一想起這個,我就擔心起在境內的難民來:「普雷斯頓那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詢問的對象自然是「間諜、斥候、密探之父」的德科斯。
「很好呀,那個傢伙是天生的築城家,又會挑地方,靠著特拉維河圈了幾百畝地,用木頭已經搭出雛形了,據說用了你這個傻瓜的名字。」德科斯摸著鬍子晃頭回答。
我抓了抓頭髮,「法普城」這個名字還真是讓人難以記住,不過在特拉維河旁邊,雖然我的方位感不是太好,但是那裡不是應該在南邊嗎?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德科斯道:「這個是我的主意,只有笨蛋才把新城放在兩個城池的連線上,你是不是覺得敵人進來太辛苦,還給他們驛站什麼的休息一下呀,放的遠一點,又是那種彈丸小城,一般來說,我們沒完蛋前,對方是不會注意的。」
「是連忙應聲,德科斯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帶著那種孺子可教的表情捧起了茶杯。
空氣幾乎凝固,對著老狐狸,我可不敢表露太多的意見,不然左一個笨蛋,右一個白癡的罵過來,就算再厚實的皮也抵擋不住。
就在老狐狸的眼珠子又轉動起來時,我拍了拍腦袋,大喝一聲道:「對了,我還沒去看過普雷斯頓的新城呢,就乘著還沒開戰,趕緊去看一下吧!」
「喂,那裡離這兒可有三天多的路程,這種時候你想拋下這裡溜掉呀!」
「第一次收穫季還有三個月吧,現在大家的糧食都接近枯竭,如果連耕種的時間都用來打仗,得到我們所有的地盤後,就等著餓死吧!」
「啊!你這個白癡什麼時候學聰明了?」
「這個,應該是被你鍛煉出來的吧!」
帶著戲謔的口氣回答德科斯的問話,我笑著走出房間,然後大聲喝道:「侍從,通知布拉西爾殿下,就說我邀請他一起出遊!」
把布拉西爾王子留在這裡,到時候,德科斯一定會鼓動他的大舌頭,慫恿殿下慷慨赴死,三天時間,足夠這個老狐狸把兩國和議書送到我手上了。
在我身後,果然傳來了老狐狸的輕輕歎息……
※※※
三月的早春,洋溢著生命的氣息,遼闊的大草原上已經鋪上了一層嫩綠,如果不是連綿的戰亂,我們還能看見特拉維諾人放牧的羊群。
蒼茫的草原上,那有如白雲般點綴其上的美麗景色,現在,再也看不見了。
「法普將軍,有必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嗎?」布拉西爾的疑問將我從感歎中拉扯回來。
我轉過頭去,看了他一下,即便是落難王孫,那種天生的傲氣還是掛在臉上的,不過說實在,如果把我和布拉西爾放在一起的話,女人們尖叫的對象一定不是我。
另一邊,布拉西爾所帶侍從的臉上似乎也掛上了一層沉凝,流傳在軍營中,捨棄第三王子,保全流浪兵團的消息多少會讓他們懷疑我的動機,在笑了笑後,我指著遠方道:「當然有必要,因為我想帶王子殿下
去看看未來的希望。」
「希望?」布拉西爾的臉色更見古怪,不過王室的教育讓他保持了冷靜,在皺著眉頭考慮了一會後,他道:「好吧,既然法普將軍這麼說了,我怎麼也要去看看那個希望是什麼。」
布拉西爾的話顯然緩解了凝重的氣氛,身後的侍從在互相對視了一下後,紛紛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那好吧,我們快走,太陽落下地平前,應該能看見普雷斯頓大公的迎接部隊了。」我揮了一下馬鞭,從嘴裡發出了草原子民用以抒發感情的呼喝聲。
「呀荷——」
聲音傳的很遠,在草原上久久的迴盪著……
「歡迎大人來訪。」天際邊還飄著如火般的晚霞,普雷斯頓的迎接部隊比預想中還要早的與我們會合,在一見到我後,他立刻滾落下馬,單膝跪在了地上。
「普雷斯頓大公客氣了。」我連忙躍下馬,把他攙扶起來:「怎麼這麼快就趕過來了。」
普雷斯頓抹了一下額頭的汗珠,道:「剛接到丹魯那裡過來的飛信,屬下就立刻點了親兵趕來迎接大人了,這位是……」
順著普雷斯頓的眼光,我看見了還在馬上的布拉西爾,心中頓時起了一絲異樣。
第三王子確實是出色的騎士,不過身上貴族的氣息實在太重,那種倨傲的表情,怎麼也難讓部屬產生親合之力。難怪雖有僕兵拚死作戰,也落個慘敗的結局。
「這位是艾爾法西爾的第三王子,布拉西爾殿下。」
「哦,原來是第三王子殿下。」普雷斯頓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崇敬之色,如今聖陸各大王室的子孫,貧弱者多之,像布拉西爾這樣的武勇之人,就顯得分外耀眼。
雖然已經是落難王子,但是在一般武將的心目中,還是一個值得敬仰的對象。
面對普雷斯頓,布拉西爾卻僅僅是輕點了一下腦袋,作為應答,我可以看見在普雷斯頓的眼睛中劃過的不快。
「大公,聽說你可修了一座漂亮的城,我可想早點看見你的傑作呢!」
我笑了出來,打破了略顯尷尬的氣氛,普雷斯頓的臉上露出笑色,連連點頭:「大人客氣了,那裡現在還是粗陋之地,還望大人看了不要見笑。」
「哪裡。」
「不過天色不早了,今日還是請大人暫且在野地休宿一晚,免得太過辛苦。按照行程,我們還有一天的路要走。」
最後一縷晚霞已經消散在天際處,抬頭已能看見點點繁星:「也好,可以頭枕著大地看看美麗的夜空,布拉西爾殿下,你說不是不是。」
布拉西爾抬起頭,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就依著法普將軍的意思了。」
普雷斯頓揚起了手,在他身後的親兵連忙從馬鞍上扯下了包裹,手腳麻利的搭起帳篷來。
躺在草地上,一邊嗅著青草散發出來的清香,一邊望著頭頂的繁星,這種悠閒的生活我都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有過了,這一刻,我遠離了丹魯城裡那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就當是在大戰前的休息吧,我這樣對自己說著。
「大人,帳篷已經搭好了,現在風冷,躺在這裡恐怕……」普雷斯頓悄悄的走進,低聲道。
「等一下吧,我在看蘭碧斯將軍、瓦倫西爾將軍他們在哪裡?」
都說每一顆星代表著一個逝去的人,代表他們的星星應該特別明亮吧,還有夏爾克、瑪古拉……
一瞬間,一股感傷湧上了心頭,太多人了呀,雖然我很想記住他們中的每一個,但是很多人,我甚至連名字都叫不出來。
普雷斯頓的眼睛中也蒙上了一絲淒涼,在天上閃耀的星星中,也有他熟知的人吧!
「好了,再看下去,心情就太低落了,走吧,我們去帳子裡喝喝酒。」
站起身來,拍掉身上的草末,我道。
「原來大人也喜歡那個呀!」普雷斯頓露出詫異之色。
「酒嗎,哪個不愛呢?」閃族人愛酒,在林子中枯燥生活,沒酒來點綴那多沒樂趣,即便到了外面,長年的戰鬥也沒有減低我對酒的偏愛。
不過看這個樣子,普雷斯頓似乎也對這杯中物有偏好,北方貴族酗酒之名看樣子也不僅僅是傳說。
「是,是,正好,這次屬下還帶了幾瓶上等郎司酒在身邊,那可都是奧維爾家族特別釀製,其他地方可喝不到。」普雷斯頓的臉籠上一層紅光,連眼睛都開始發亮了。
「北方郎司酒那是我最愛了,能喝到大公家的特釀,那就更妙了!」
我大力拍了拍普雷斯頓的肩膀,哈哈笑了起來。
「屬下這就去準備!」普雷斯頓樂滋滋的跑開。
奧維爾家的特釀,聽上去可真是不錯的酒呀,有機會就帶點回丹魯,給軍中那幫酒鬼好好品嚐一下,摸著下巴,在腦海中頓時浮出了雷帝斯捧酒狂飲的憨態,什麼不快都從我心中飛散出去。
「等著復興亞魯法西爾,我就大開酒宴,喝它三天三夜。」
不知道哪裡來的這種豪情,想著那時候和諸多兄弟開懷暢飲,我的腳步也不禁輕巧了起來。
「乾杯!」當酒杯碰撞著發出歡快的聲音時,帳篷裡已經瀰漫著美酒的醇香,奧維爾家的特釀確實是我平生飲過的最甘醇的好酒,那種可以把人拖進無盡幻想的迷幻味道,足夠讓人從舌尖顫抖到心底。
「好酒,真的是好酒!」一口飲盡後,我舔了一下嘴角,發出了讚歎,第三王子布拉西爾不喜歡飲酒,沒有參加這次酒會,可真是他的損失。
普雷斯頓瞇著眼睛,略帶得意道:「這個酒釀起來複雜異常,沒有我們奧維爾家的特殊手藝,遠不能達到這種甘醇的味道。不過可惜幾年戰亂,屬下身邊也僅有這幾瓶了,大人如果還想再喝,那可要等上好長。」
「真可惜呀!」我搖了搖頭:「還需要多少時間呢?」
「那至少也要等第一次收穫季了,屬下看看能不能用特拉維河的水配出來,這條河的水質不錯,就算不能釀出現在這種醇酒來,味道上應該也不會差太遠吧!」
「這樣呀,好,普雷斯頓,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在第一次收穫季後,盡量多釀幾罈好酒,我要拿來做慶功酒!」拍了一下大腿,我突然冒出了這個主意。
普雷斯頓張大了嘴巴,好半刻沒闔上:「大人的意思是……」
「慶祝我們戰勝艾爾法西爾人。」我也不是那種喜歡大吹法螺的浮誇分子,可能是在醇酒的刺激下,讓我大言不慚的說出了上面的話。
假若旁人聽到了,一定會譏笑我狂妄自大,此時兩軍對比雖然談不上力量懸殊,但是流浪兵團能戰鬥人員數目不及艾爾法西爾人的一半,而且在軍械裝備、部隊訓練都差了一大截,唯一讓我們自豪的本錢也只有我們那名滿整個大陸的軍官群。
「迅雷之曼陀羅」、「鬼魅之法利斯」、「翔天之鷹」、「風之矢」……
這些被史學家們讚歎為「流浪兵團最大財寶」的武將,即便是在我們的對立方也有極高的評價。
「那麼多優秀的武將呀,如果有一半能聽隨我的指揮,得到天下也應該不會太困難了吧!」
這個是有心成為大陸霸者的某懷頓諾爾王子的感歎,至於竊國賊的感歎就簡單多了:「一群笨蛋,再能打仗也只是笨蛋而已。」
可是我清楚,就算有這些個優秀的將官,手上不過區區萬餘人馬,真的和那些傳統大國之軍力對峙起來,那真是一點好處都撈不到,到時候,僥倖得來的善戰之名也會如同六月的冰雪般消逝不見吧!
才說出口就自感心虛的話,在普雷斯頓大公的耳朵裡,似乎起了別樣的催化作用,只看見他的眼睛放出驚人的亮光,原本有點佝僂的身軀一下就挺直起來,瘦小的臉龐上蒙上了一層難以明言的晶瑩光芒。
「大人,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普雷斯頓似乎費力說出這句話,說完後,舔了舔略顯慘白的嘴唇。
我看了他半晌,點了點頭:「說吧,好的壞的我都可以聽一聽。」
普雷斯頓並沒有直接說,而是轉過頭去,對旁近的武官使了個眼神,一干武官紛紛起身,然後躬身退了下去,一眨眼間,帳篷裡就只剩下我和普雷斯頓兩個人,四周的燭光也一下黯淡了下來。
「咳咳。」普雷斯頓清了清嗓子,然後慢慢道:「二十年前,屬下隨同家父覲見先王的時候,先王的神態、口氣都和現在的大人一模一樣。那時候屬下年僅十五歲,只不過是一個敗落公爵家的世襲公子,但是先王卻拍著屬下的肩膀道,奧維爾家的未來就在屬下身上……」
還沒說完,普雷斯頓的眼睛中已經掛上了幾絲晶瑩,在用手擦抹了片刻後,繼續道:「當年的繁華現在想來真的和一場夢一樣呀,聖陸最大的國家,現在卻是支離破碎,艾爾法西爾、布萊克諾爾……這些個臣屬小國都敢到聖土上撒野。」
「普雷斯頓大公,我瞭解你的憤恨,不過現在我們可沒時間躺在過去的懷念中。」看著這個大公閣下有把話題越扯越遠的趨勢,我連忙提醒了一把。
「是,是,大人所言極是,其實屬下也不清楚怎麼和大人談這件事,畢竟……」普雷斯頓咬了咬牙齒,然後道:「請大人迎娶米娜維亞女王殿下,當上亞魯
法西爾實際上的君王!」
「光當——」手上的酒杯跌落,在地毯上打了幾個轉,杯中的酒四濺出來,灑了一地的琥珀色。
這句話,我也不是沒有聽過,但是德科斯那種嬉皮笑臉說出來的,最多讓人當成戲言給遺忘了,現在卻是一個過去的王國大公,一本正經的對著我說。
「……屬下惶恐,但是屬下也是為了復興亞魯法西爾之大業考慮呀,雖然有點大逆不道,但是殿下究竟是個女人,為了延續亞魯法西爾之血脈,遲早要談論婚嫁之事。現下兵團將官都是和大人一起出生入死過來的,萬一讓別的什麼人當了殿下的夫婿,掌控了大權,都是一場大變亂。其實,兵團上下,早就默認大人的絕對控制權,只要再走走騎士的過場,當上貴族,然後順理成章的迎娶女王殿下……不論是大人舊有的部屬,還是新進的人馬,都會樂見這個結果,有大人統領亞魯法西爾,天下遲早都會是我們的……」
「不要再說了!」我按住了額頭,略帶粗暴的終止了普雷斯頓的話,感覺到自己的那可憐的榮譽感就像是雞殼一樣脆弱,隨時都會破裂。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再戰,難道就是為了登上亞魯法西爾的大位,進而君臨天下嗎?
那麼,我和叛賊還有什麼區別,到頭來,我只不過是披著大義之名的狼罷了。
「大人……」
我揮了揮手,道:「我沒有責怪大公的意思,不過今天的話,最好不要洩露出去半句,我不想在軍中製造不必要的猜疑。」
「屬下惶恐,讓大人為難了。」
「沒什麼,你先下去吧,讓我靜一靜。」
「是。」
普雷斯頓躬身退下,帳子中頓時只剩下我一個而已,燭光越發昏暗,就像要把我扯進那無盡黑夜一般。
「我不應該有猶豫的,我的路早就應該確定好了,可是……為什麼,現在的我越來越感覺到不能自我呢?」
聲音很飄渺,似乎不是從自己嘴巴裡傳出來的,在昏暗的帳篷裡打了一個滾,就消逝不見。
蠟燭在這個時候突然熄滅,在一片黑暗中,我緩緩的歎出了一口氣……
第二天的行程多少帶上點沉悶的感覺,普雷斯頓不再談及政治上的話,反而頗有興趣的介紹路上的風景,布拉西爾的臉上多少帶上點放鬆,有時候,還頗為高雅的吟上幾句我怎麼也聽不懂意思的艾爾法西爾短詩。
就這樣,包裹在春風中,我們來到了普雷斯頓的新城,以「法普」之名而築的希望之城。
「這個……就是希望呀……」布拉西爾勒住了馬,在山岡上發出了如此的感歎,越過他那高大的身影,我將視線投到了山下,那一刻,我全身都凝固起來。
特拉維河如同一條錦帶般鋪在大地上,在它的兩岸,無數的田地就和黑色綢緞一樣映襯著它的潔白。
更遠處,是被命名為「法普」的城池,青色的粗木外牆,四角上迎風招展的新亞魯法西爾戰旗。
這些並不能讓我有多少震驚,讓我震驚的是那在田地上耕種的無數百姓,以及在城中冉冉上升的一道道炊煙,在火紅夕陽的映照下,顯得那麼的生機勃勃,那一刻的感觸,讓我沒辦法用言語來表達。
「是呀,這個就是亞魯法西爾,不,應該是整個大陸的希望……」我喃喃道,似乎是在回答第三王子的疑問。
布拉西爾轉過頭來,望向了我,像是在等我的下一句。
我伸出了手,直指著那田野:「第三王子殿下,如果讓你選擇的話,你希望聖陸的未來是這個樣子,還是在血與火中不停哭泣的那個樣子?」
「這個,我不需要做什麼選擇吧!」布拉西爾皺了皺眉頭,好像我觸到了他的自尊。
看著布拉西爾半晌,我把下面的話吞了下去,不能忽視第三王子的自尊心呀,現在來和他談什麼兩國通好,永不交戰的話,恐怕會讓他懷疑我們落井下石。
萬一觸怒了這位王子殿下,到時候,那真是外患未平,內患又起。
估摸著怎麼開口,才能讓這個第三王子自己跳進來的時候,普雷斯頓靠前了幾步,耳語道:「剛剛接到丹魯方面的急報,說艾爾法西爾有大事件發生。」
「什麼?」我失聲喝了出來,引來了旁近的一陣側目。
普雷斯頓掃視了下四周,不得不大聲說了出來:「大人,艾爾法西爾急報,薩姆丁已經向薩登艾爾下了聘禮,要迎娶薩登艾爾的第一王女,德科斯似乎想讓你趕緊回去,商量一下對策。」
「這個第二王子,還真是外交高手呀,政治聯姻都能用的那麼在行。」
我費力吞嚥了一下口水,和刺客之國薩登艾爾的聯姻,可比與懷頓諾爾或者布萊克諾爾強多了,由影子騎士團派出來的可就是恐懼和防不勝防的暗殺了。
我甚至能想像,到時候刺客同時出現在懷頓諾爾和我們這裡的狀況。
一旁的布拉西爾也皺了皺眉頭,在沉默了片刻後道:「法普將軍,看樣子希望什麼的只能看到這裡了,是不是先行回去,和貴部屬商量下對策?」
「是呀……」我點了點頭,無意思的回答了他的話,心早就飄到了遙遠的地方,怎麼辦呢?就算有懷頓諾爾的威懾在,但是如果輔助參戰的另一方是刺客集團,那就麻煩多了。
原本細暖的風吹在臉上,也如刀割般疼痛起來,在輕歎了一口氣後,我揚起了手,結束了這次短暫的訪問。
「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