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指揮官呀,現在還沉迷在迦蘭小姐的溫柔裡吧!」
這是王歷一三五五年初流傳在新亞魯法西爾解放軍中的故事,傳播這個謠言的包括掛著狐狸笑容的老人以及說話無良的青年,然後被更多的人誇大說辭後,把我變成了不理政務的頹廢昏君。
而身為當事者的我則皺著眉頭,坐在居室裡看著從前線斥候傳來的消息,現在是大雪紛飛的季節,大部分的道路已經被積雪掩蓋了,按照道理來說,應該不會有戰事,不過從各地的報告來看,似乎所有人都已經瘋狂了。
「主人,出什麼問題了嗎?」將一杯熱茶遞到我面前,迦蘭露出關切的神色。
即便是成為我的妻子,也不能改變以前那種卑謙,唯一讓我欣慰的是她的面容,時常掛上一絲笑色,這也算是我的成就吧,有些事情還是慢慢來好。
拍了拍迦蘭的手,我略帶點憂慮道:「有點麻煩,一切的事情都很反常。」
「反常?」迦蘭偏著頭想了想,然後道:「要去把將軍們喚來嗎?」
雖然迦蘭本身是一名出色的戰士,但是她並不想干涉軍議方面的事情,很快就提出這個建議來。
我點了點頭:「是應該把那些傢伙找來了,不然的話,還不知道他們要傳謠言傳到什麼時候。」
迦蘭輕笑著低下了頭,然後拍了拍手,屋頂上輕響起碎步聲,似乎有人離去,沒過多久,軍隊指揮層的官員紛紛趕了過來。
開會的地點並不是在屋內,而是在明亮的走廊上,擺上幾張低矮的桌子,然後放上幾隻火爐,望著外面的飄雪,再喝上幾口郎司酒,那真是舒服的讓人發出呻吟的會議。
「我們的指揮官呀,自從討了老婆,就會享受起來。」脫掉鞋子,第一個搶坐在火爐邊的德科斯伸著手,一邊發出舒服的低吟,一邊嘀咕道。
「換個環境嗎!老是坐在昏沉的房子裡,對身體不好。」我笑著回應了老狐狸的話,然後轉頭掃視了一下列坐的軍官,雖然犧牲了一些同伴,但是今天看見的人還是滿滿的圍坐了三張桌子,包括法利斯、普雷斯頓在內的軍官,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象徵軍事組織最高層的會議。
似乎帶著一絲不習慣,我們的普雷斯頓公爵殿在左右掃視了良久後,才坐在同為貴族軍官出身的梅爾基奧爾身邊。
「艾爾法西爾的北方軍在六天前發動了冬季攻勢,幾乎是踏著自己人的屍體在前進,聽說大部分的士兵都是臨時招募的農民兵,就連十五歲以下,五十歲以上的人都被拉進行列。」
在斥候的信給軍官們傳閱的時候,我簡單的說明了情況,軍官層裡可不是人人能看懂斥候寫的東西。
「死傷者超過一萬呀,這個到底是進攻還是在送死呀!」塔特姆張大了眼睛,發出了詫異的驚叫。
「哪裡!」旁邊的雷帝斯一把搶過,前後翻看半會後,不甘心的遞給下一個。
「真是變相的屠殺呀!」德科斯搖了搖頭,直接說出了北方軍的用意:「看樣子糧食的危機比我們快影響到他們呀!」
「不過塔蘭維諾人現在不是在大做糧食生意嗎?」
「塔蘭維諾人精明的很,再說,那些貴族老爺們哪裡管下面人死活,要買也只買軍隊和內廷需求的糧草,像我們指揮官那麼虧空金庫去買百姓糧食的少之又少呀!」
軍官們議論紛紛,在席間透露出一股與己無關的悠閒。也難怪他們有這種想法,戰亂之世,很快就能把人分成不同的陣營,對於敵對者,不論軍隊、百姓都是敵人,即便原來是同根生的同胞。我輕咳了一下,終止了軍官們一邊喝著酒,一邊把這場會議變成閒聊的酒會。
「另一個消息,饑荒在亞魯法西爾也有發生,大量逃亡者已經出現在邊境地帶,法蘭的人似乎把裡面的壯丁都抽走了,而將老幼婦孺趕到我們的領地上,西維亞方面的緊急通報在三天內就送了十六封過來,說他們實在不堪重負,需要這裡派人,派糧去迎接逃難者。」我接著道。
「如果在我們的領地上死太多人就不好了。」德科斯打著酒嗝,迷糊著道。
「而且更為混亂的情報是,在邊境地帶的百姓之間發生了大規模械鬥。」
「啊--」軍官發出一聲驚喝,全部終止了動作。
「沒可能吧,兩邊的人可都是亞魯法西爾人呀……」
「這個,應該是確定的消息了,已經有死難者呈報上來,雙方都有。」
飢餓或許是最具威脅的武器,在領地的一些邊境百姓自發性地組織民團,用武力驅趕逃亡進來的人。
「我們的糧食是我們辛苦買來的,幹嘛分給你們這些敵國的人吃!」
而另一邊從最初的「我們是同胞呀,不能可憐我們嗎?」到「既然是敵國,我們就是來搶糧食的!」感情轉變只用了三分鐘,然後就是大規模的械鬥,在有記錄的報告中,死難者為一百五十三人,這個數目在不斷擴大中。
在心理上,沿著西維亞一線,已經把亞魯法西爾分成了敵對的兩個國家。冬季沒有戰事,但是這種情況,比有戰事還要險惡萬分。
「如果按照這個情況下去,我們一邊要對付北方的餓兵,一邊要對付南方的饑民,新生國家因為飢餓而完蛋呀,真是譏諷的結果。」德科斯吐出了一口酒氣,似乎用最後的理智說出這番話的,然後就滑到了桌子下面去了。
「饑荒的影響比我們想像的要嚴重的多,按照這個趨勢,估計在短時間內就會湧進三十萬難民,這個數字已經遠遠超過我們所能承受的數目,邊境百姓的反應在某種程度上是延緩難民的湧入。從利益上講,我們不應該對此做過激反應。」梅爾基奧爾沉著臉,接著發出建議,一如以前,為了保全自己,只好適當犧牲百姓的利益。
「還是派人到邊境上吧,如果讓械鬥繼續擴大,就是讓無意義的血流淌了。而且奉守正統的騎士道,我們不能捨棄弱者。」普雷斯頓突然道,瘦小的身子似乎禁不住寒風縮了一下。
我看著這個新進加入的貴族半晌,笑了出來:「我們可是打著反對貴族的旗號從蘭帝諾維亞一路到這裡的,如果我們連貴族的憐憫心都比不上的話,也就沒必要走下去了吧!」
梅爾基奧爾張了張嘴巴,沒有再說什麼。
「這個事情就由……」本來我想順水推舟讓普雷斯頓去處理,但是後來想了想還是不合適,然後轉過頭去,挑選了另一個人:「梅爾基奧爾你負責。」
「大人,由我負責?」梅爾基奧爾露出驚訝神色。
「我知道你並不同意此次事宜,但是我相信你的辦事能力,最艱難的任務我們的參謀長也能處理吧!」喝了一口郎司酒,我笑了笑。
「這個……」梅爾基奧爾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下頭:「既然蒙大人看中,下官一定盡力辦好此事。」
「至於普雷斯頓大人,我想拜託你在靠近西維亞的地方建設一個新城來安置難民。」
普雷斯頓眨了眨眼睛,露出不解。
「就用木頭建吧,我不需要堅固的堡壘,只要能住人就可以了,那裡的土地應該是適合耕種的,來年的話,就靠那些來提供足夠的糧食了。」
我忽略了普雷斯頓的驚訝,繼續道,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構思裡:「至於人手,就讓難民自己來幹吧,只要我們能提供足夠糧食的話。」
「大人,在下有點不明白,這件事為什麼由在下負責呢?」
「普雷斯頓大人以前也是個優秀的領主吧,只可惜原來的莊園已經被戰火摧毀了,這個城以後就是你的城了,命名為普雷斯頓城也是可以的,至於居住的難民,我希望你本著管理者而不是統治者的心態去善待他們。」我笑著道。
普雷斯頓撲在地板上,臉上呈現複雜的表情,好一會,他猛的撲在地板上,哭泣起來:「大人,從現在開始,普雷斯頓將奧維爾家族的未來托付給您了。」
「攏絡人心的本事法普天下第一。」後世多少用這種口氣來評價我,不太清楚這個本事是天生的,還是後來領悟的,但是我清楚,對於不同的人,是不能用單一的鼓舞,畢竟這個世界的很多人,是為了自己而活著的。
「現在情勢並不樂觀,我們能否熬過這個冬季就看各位的表現了。」
「是,大人。」飲乾了最後一口酒,軍官們重重點下了頭。
「雪景很美呀,明年的今天,我們就好好在這裡喝一次酒吧!」轉頭望向了外面,雪厚厚的將庭院裡的假山覆蓋起來,地上也如鋪上了一層鬆軟的白色地毯一般,這是一種讓人心靈得到淨化的潔白,能夠飲著美酒看這個景色的話,還真是一件人生快事。
一臉肅容的軍官們在聽完我說的後,紛紛將眼睛投向了外面,然後會心的發出笑聲來。
帶著一絲輕鬆的神情,軍官們紛紛告退,惟有德科斯還在桌子下呼呼睡著。
解下外衣,輕輕覆蓋在德科斯的身上,我坐到走廊邊上,伸腳踏在雪上,柔軟的積雪立時將我的腳包裹起來,感覺到一股別樣的溫暖,我舒服的吐出一口氣。
雪還在下著,抬起頭望向蒼穹,我看不見那如鵝毛般飄下的雪的盡頭:「哎--真希望每個人不必帶著擔心將來的心情來看這個雪景呀!」這個時候,從我身後,傳來了低低的抽泣聲……
※※※
王歷一三五五年元月
對於很多人來說是災難的一個月份,饑荒無限制的蔓延在整個大陸上,就連遠在東部的薩登艾爾也出現了凍餓而死的報告,無止盡的落雪已經成為了雪災,壓垮房屋的記載到處都是。
無家可歸的人們不得不把眼光放在控制特拉維諾等地的新亞魯法西爾軍領,在那裡有溫暖的房子和能夠填飽肚子的糧食,而且仁慈的法普大人敞開著大門。
於是在那個時候,湧向特拉維諾的難民在大陸上畫出了無數道長長的黑線。
「法蘭軍已經開始動搖,被強拉壯丁的士兵似乎發動了叛亂。」這個消息是在二月十日遞到我桌子上的,這個時候,我正用半粗半細的飯填著肚子。
放下了飯碗,我盯著傳報的衛兵看了半晌,然後道:「再探!」
三天後確定的消息傳了過來。
「由於法蘭的軍糧不足,法蘭軍的貴族部隊和德拉科普軍剋扣一般兵的口糧,引起不滿,叛亂先從被強行拉入伍的部隊開始,然後蔓延到貴族軍的下級士兵,雙方各佔據了半個城市展開巷戰,有姓名的貴族將領被殺十七人。現在雙方陷入僵持中。」跪在中央的斥候大聲道。
大廳裡一片沉寂,在掃視了端坐的全數將領後,我揚起了手:「誰當使節。」
軍官們面面相覷後,法利斯突然抬起了手,用他稚嫩的聲音道:「我願意去!」
「哦--」摸著下巴,我略感興趣的看著這個年輕的軍官:「如果你當使節,你會怎麼說?」
法利斯挺起上胸大聲回答:「就算是流浪兵團的少年都有力氣穿越雪地,從特拉維諾走到法蘭去,對於饑寒交困的敵人來說,沒有比這個更有說服力了。」
「對於法利斯做使節,還有人有意見嗎?」四周的軍官紛紛搖搖頭,而雷帝斯的臉上更是浮現出這個就是我們特拉維諾人子孫的驕傲神情。
「我想與法利斯同往。」亞尼挪出隊列,大聲道。
「理由呢?」
「兩個少年一起,會把說服力加雙倍吧!」
四周響起了一陣轟笑,我含笑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就由你們當使節吧,雖然有一半可以當自己人,但是在戰亂區還是很危險,我再派一個大隊的士兵保護你們過去。」
「如果要派人的話,請直接從少年團裡抽調,我們不想老是當後勤軍。」法利斯大聲道。
盯著那雙毫無畏懼的眼睛,我點了點頭:「好,就由你自己挑選吧,所有的裝備可以向德科斯軍師申請。」
「多謝大人!」
平均年齡十六歲的少年兵,這是流浪兵團少年隊第一次出現在大陸的戰場上,而他們的表現就算是我也要掉下眼睛來。
二月二十一日,法利斯他們進入法蘭城,一如他說的,他的出現很快讓叛亂的部隊迅速換上了流浪兵團的大旗,此後法利斯僅帶著十幾名少年兵到了另一陣營裡。
即便是那個「鬼影」巴達克也沒將這批少年放在眼上,直接召見了他們,甚至沒有檢查他們身上的武器。在一開始的談判中,法利斯就提出了苛刻的條件,在激怒巴達克的瞬間突然從懷裡掏出了火銃,一槍就打碎了巴達克的腦門,當飛濺的血漿把旁近貴族鮮艷服飾玷污的瞬間,少年們紛紛從懷裡掏出了火銃,將所有參與會議的貴族看押起來。
我和德科斯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就感覺到喉口一陣乾燥,艾爾法西爾的第三王子,布拉西爾,就站在我們面前……
「喝口熱茶吧!」並沒有詢問布拉西爾的來意,我遞上了一杯熱茶,接過後,第三王子露出一絲感激,然後連著茶葉一起吞進了肚子,就連身為最高統帥的布拉西爾,在我們面前都將飢餓表露無疑,那麼北方的情況足夠我們滴下無數汗水了。
「侍從,快去安排飯菜!」
「多謝了。」布拉西爾鄭重的點了點頭,然後挺起了上身,在默視了我片刻後,突然跪在地上:「就算拿我的命來換,也請您拯救艾爾法西爾!」
一陣眩暈籠上心頭,我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從燃燒之年走來的王歷一三五五年,在一個明亮月夜,正式踏進了最混沌的日子,史稱「破亂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