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兵所說的森林依靠著聖賀爾利山脈,離開蘭帝諾維亞僅有一個時辰的路程,當我們趕到那兒的時候,天空剛剛蒙上一層淡淡的灰色。
原來隸屬護衛軍的士兵們歪斜地靠在樹木邊,無神的望著天空,對於我們的到來,他們並沒有起一絲波瀾。
蘭帝諾維亞的大屠殺或多或少傳到了他們耳中,失去親人的痛苦已經使他們失去了戰鬥慾望。
「魯素大哥,魯素大哥!」我躍下了馬,大聲喊道,聲音在林間打了幾個滾,略略震起了數只飛鳥,但是除了這些,再也沒有其他反應。
「大人,我們還是離開吧。」
亞尼縮了下脖子,略帶懼色,現在的護衛軍士兵與其說是活著的人還不如說是有呼吸的屍體,整個林子透露出的是一種死沉沉的氣息,夜梟的鳴叫更添了幾分淒涼之意。
我搖頭,邁步進入了林中,亞尼微怔,連忙跟在了我的身後。
小心踏過地上的人體,我來到了林子的深處,第一眼就看見特亞斯那高大的身軀,沉沉地跪在地上,順著他面對的方向,我看見了魯素大哥。
比起在蘭帝諾維亞離別時的樣子,我簡直認不出眼前的這個人來,滿臉的污垢,原本已經消瘦的面龐現在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眼睛也失去了以往的色彩,從他身上我已經感覺不到原來那個魯素的氣息。
「怎麼會這樣?」我上前幾步,跪在他的身邊。
魯素微微轉過頭來,從口中發出了嘶啞的聲音:「法普兄弟,想不到會給你看見這麼難看的樣子呀。」
「是我對不起你,如果我能早點回來,蘭帝諾維亞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我垂下了頭。
「哎……一切來的太突然了,不是你我能夠預料的,想不到艾爾法西爾人會那麼快,而且是那麼有力地介入,更想不到,我一直信任的夥伴中會有人背叛。」魯素搖搖頭,一臉的無奈。
「魯素大哥……」我想說,但我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蘭帝諾維亞算是完了,魯素大哥丟掉性命都想維護的蘭帝諾維亞人的幸福,也消失成空。就像我們面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空白,路在什麼地方呢?
魯素閉上了眼睛,從眼角處滑下了一道淚痕:「幾千人呀,因為我,全部被殺死了,十多年來,我就是為了這個在奮鬥嗎?」
沉默……
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現在一切安慰都像是虛偽的做作,對於幾乎失去一切的魯素大哥而言,他快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
「魯素大哥。」我盯在魯素充滿悲淒的臉上,下了決心:「我要重建蘭帝諾維亞,讓聖城恢復繁華……只要有了這些,我就可以組建南下的部隊,光復亞魯法西爾,所以,請大哥留下你的性命,把你的力量借給我。」
一片錯愕,四周的流浪兵團軍官們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此露骨的自私想法從我的嘴巴裡冒出來,這些話常人應該深藏在肚子中吧。
魯素也露出了一絲驚異,僵硬了片刻的臉突然鬆動了起來,沒有言語,只是將他的手伸了過來,兩隻手再次握在了一起。
夕陽最後的光華如流水洩入,落在我們的身上,兩個人雕塑般凝固,這個時刻——王歷一三五三年八月五日——流浪兵團和蘭帝諾維亞正式結盟,漫漫歷史長河中落下了一塊激起無數漣漪的巨石……
「在我們面前的是完全破敗的蘭帝諾維亞,引以為傲的能工巧匠在貴族軍的大屠殺中已經死絕,重新培養起來,恢復原有的生氣至少需要二十年……」
略略恢復精神的魯素大哥第一時間招開了會議,與會者大部分是軍官,還有一些殘留的市民代表。
「二十年?那時候兵團早就滅亡了!」雷帝斯震天作響地大喊著。
「那麼大哥的意思是可以走捷徑了?」乾脆地忽略了雷帝斯的聲音,我摸下巴沉吟道。
「不錯,重點就在我們的南部!」沿著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劃到了亞魯法西爾的境內:「長期的戰爭已經摧毀了亞魯法西爾的農業、工業和商業,根據消息,聚集在亞魯法西爾和捷艮沃爾交界處的難民已經超過了一萬,其中應該有我們需要的技工。」
「魯素大人,你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你要清楚,以目前我們脆弱的經濟根本承擔不了那麼多人。更何況,聚集的難民中有六成以上是老人、婦女和孩子,我們不可能忽略這部分純粹是負擔的人口。」梅爾基奧爾皺起了眉頭。
從根本上講,如果我們接收了那麼多的人,不用等懷頓諾爾的部隊,光是難民吃的東西就可以拖垮流浪兵團。
但是,如果僅僅是收納對我們有用的人,在心理上很難承受拋棄同胞的壓力,就連我們的存在都會受到質疑。
「至少需要有撐過秋收的糧食儲備。」夏爾克補充了一句。
軍官們難掩黯然的神色,現在軍中的糧食儲備勉強能支撐到秋收,一旦加上一萬人的難民,那連三天都很難維持。
臨近秋收的糧價歷來居高不下,特別是戰亂時期,近兩萬人份一個多月的糧草,這筆數目足夠讓任何一個商人倒抽一口涼氣了。
「巴笛,你能計算出來需要多少資金嗎?」連自己都能感受到聲音中的顫抖,我轉向了一邊的財務。
巴笛油光光的臉越發亮晶晶起來,飛快地和數字搏鬥了片刻後,報出了一個數額:「至少十萬枚金幣……」
「啊——」高聲的驚歎,就連對數字全無感覺的雷帝斯也張大了嘴巴,其餘列坐的諸位更是面無人色。
「就算把我們身上的裝備全賣了也不夠呀!」塔特姆不斷地搖頭。
「不可能。」速寒著臉,簡單的說出了現實。
面面相覷後,一片寂靜。
「所以我想了個辦法。」魯素的聲音打破了僵局,眾人的目光都盯到了他的身上,在輕咳了幾聲後,他接著道:「商人的本性就是追求高利潤,如果我們將糧價提高三成,同時取消所有的通關稅率,全大陸的商人大約,不,是肯定會來到蘭帝諾維亞。」
「三成?你瘋了呀,你要知道現在的糧價是多少,而且還取消通關稅,蘭帝諾維亞就是無底洞了!我們塔蘭維諾人可不會傻傻地賠進去。」
巴笛的臉發亮的如同高懸的太陽,就差沒直接衝到魯素大哥的面前。
「不錯,資金方面我們就很難供給。」梅爾基奧爾點著頭。
「不要忘記了,我們還有蘭帝諾維亞的礦山。」
魯素的臉上綻放了笑容:「而且現在的我們可沒有多餘的資金去開發那一大筆寶藏呀。」
「你的意思是……」我突然醒悟了魯素的用意。
蘭帝諾維亞之所以能夠獨立建國,源於臨近號稱全大陸最富庶的礦山——蘭斯特,流行的一句話是:「踩在蘭斯特的土地上,你的腳下就是寶藏。」
懷頓諾爾王室處心積慮想要掌控蘭帝諾維亞也是源自於此。
已經開採的鐵礦供應了大陸一半以上的需求,沒人知道蘊藏在地底的,還有如何的巨量,一直以來都由蘭帝諾維亞王室控制的開採權一旦開放,在商人的眼裡等同與黃金萬兩,光是這個就足夠我們換取必須的糧草了。
而且從另一方面,一旦商人雲集到蘭帝諾維亞,將帶動整個城市的發展,也提供了以後流浪兵團所需的軍資金,好處多得不可細數。
「果然是個好主意呀!」德科斯在一旁歎道,捧起了茶杯,自顧品嚐了起來。
魯素略帶詫異地望了一下這個看上去,怎麼都像是局外人的老爺爺,然後將眼睛定格在我身上,露出你做決斷的眼神,我點了下頭,拍在攤在面前的地圖上:「從現在開始,我把蘭帝諾維亞賣了。」
「當然會是個好價錢,怎麼也不能虧待自己呀。」魯素含笑回應著。
在一旁的軍官們大數露出瞭然的神色,惟有雷帝斯還抓著頭,一臉的茫然。
王歷一三五三年八月八日
在這個很吉利的日子裡,蘭帝諾維亞王國以新任聖公的名義發佈了下列消息。
「……開放蘭帝諾維亞邊界,允許亞魯法西爾難民自由進入……」
「……一金幣一石之價格收購糧草……」
「……低價轉讓蘭帝諾維亞礦山……」
「……取消一切通關稅費……」
在各聖國上層眼裡被斥責為:「……凡變賣國產、取消重要之稅費、故意哄抬糧價種種,足夠證明把持蘭帝諾維亞朝政者皆為敗家之徒,一代聖公所創下基業即將沒落……」
到了商人的眼裡就成了:「……蘭帝諾維亞換了白癡掌政,終於有機會發財了!」
高嚷著:「去蘭帝諾維亞淘金呀!」的人群在那個時候成了一個頗為壯觀的奇麗景象。
「蘭帝諾維亞在一日間毀滅,在一夜間復生」
當時的史學家如此評價,當任何一個人在幾乎空寂的城市中睡了一晚後醒來,突然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鬧市中都會有這種感覺。
先是大批趕著驢、牛、馬的糧草商人,然後緊跟著來的是拖兒帶女,攜著各種各樣東西蜂擁進入蘭帝諾維亞城的人,每一個空出來的房間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上了各式的店牌,喧嘩的吵鬧聲可達九霄雲外。
「這是蘭帝諾維亞嗎?」不得不發出如此的感歎,魯素大哥的計劃從某種程度上得到了大成功,可是在另一方面,突然面對如此多的人,毫無經驗的流浪兵團指揮層就陷入了苦惱的境地。
「軍人只要會打仗就可以了!」這個不知道是哪位先哲說過的話,換一個解釋就是當戰士的在政治上是絕對白癡,一旦遇到問題,兵團戰士第一反應就是武力解決。
而高位的軍官們在接到雪花般的控訴時,好一點的還勉力處理一些,而不好一點如雷帝斯之流,只會在控訴中再傾倒進一些材料。
「戰士應該只是戰士呀。」梅爾基奧爾在數天內就領悟了先哲可能一生才領悟的想法,這是他看見我所說的第一句話,在他如此感歎時,臉上露出了憔悴的神情。
盯了梅爾基奧爾半晌,我歎了口氣,每日疲倦在各類投訴中,原本的精力似乎消散得特別快:「可不能這樣呀,再下去,敵人就開心地看著流浪兵團湮沒在無窮的人事處理上了。」
「成立專門的管理機構吧,讓魯素大打理這些事情……」看了我半天,梅爾基奧爾吞吞吐吐地說出了他的來意。
確實,名義上蘭帝諾維亞還是原來的蘭帝諾維亞,但是實質上已經是軍人專控的駐軍城市,在沒有大批的商人、難民湧入時,一切顯得沒什麼,但是現在……
「得到的東西突然放棄可真是為難呀。」在一旁泡著茶喝的悠閒人士慢悠悠地說。
這個德科斯老爺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成了我房中的長期住戶了:「不過等到必須放棄的時候,那可真是一點面子都沒留哦。」
我望向了空中,終於下了決心:「在蘭帝諾維亞城外建立軍營,所有駐軍都搬到那兒去,還有和魯素大哥商量一下,從兵團內抽調一部分人組建警備隊,負責城裡的治安。」
「是的,大人!」梅爾基奧爾露出解脫的表情後,匆忙離開了我的房間。
「蘭帝諾維亞還真是不歡迎我們呀。」
嘀咕幾句後,我轉頭吩咐默立一旁的小扈從收拾東西,就這樣,流浪兵團第二次離開了蘭帝諾維亞城,在城外結出了寒酸的臨時駐地,大都市的喧嘩一下子就和兵團絕緣了。
而城中的魯素大哥以驚人的效力組建了臨時的管理機構,提拔了大批官員,開始處理被兵團遺留下的一大堆投訴,原本籠罩在蘭帝諾維亞頭頂的烏雲漸漸消散。
一切感覺上步入了正軌後,接下來就是塞維亞要塞的事情了。
「可不能任由盜賊們快樂地作窩呀。」老人家德科斯某天突然發出了如此的感歎,被稱為「流浪狐狸」的他,說這句話時的眼光閃爍不定,吃夠他苦頭的我突然有種蛇爬過背的陰冷感覺:「德科斯,你想幹什麼了?」
「塞維亞怎麼說也伴隨我過了幾天難忘的日子呀,現在他離開我已經很長時間了哦。」德科斯晃著腦袋。
「是時候奪回塞維亞了?」
「不,是拿回!」燦爛的笑容浮現在德科斯的臉上,歲月的痕跡越發明顯了起來。
八月二十九日,對塞維亞的作戰計劃如火如荼地展開了,我們的德科斯老爺爺更是誇下了海口:「給我兩百人,我把塞維亞拿回來!」
而我則對應著給他套上了軍師的職位,按照我的邏輯,再怎麼狡猾的狐狸也得為他的薪水付出一點努力。
幾天後。
「德科斯大哥。」熱烈的擁抱,黑鷹團的現任指揮官滿臉喜悅的將德科斯摟在了懷裡,按照老人的要求,我招回了一直在迴廊中騷擾盜賊軍的雅修。
四周的軍官們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對於這些原盜賊的感情表達也只有特亞斯還露出讚許的笑容來,至於塔特姆乾脆的轉過頭去,冷哼了一聲後,不再言語。
「德科斯大人,你不會想用黑鷹團將『不落的塞維亞』拿到手吧?」
夏爾克懷疑的眼光掃向了坐在戰馬上的原盜賊們,雖然從名義上是編製在流浪兵團的正規士兵,但是他們穿著的衣服沒有一件是相同的,所持的兵器也是稀奇古怪,劃過流浪兵團的軍官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烏合之眾。
掙脫了雅修那過於熱烈的擁抱,德科斯摸了下鬍子,得意洋洋地道:「為什麼不可以?」
軍官們面面相覷,「不落的塞維亞」如果真的被這些傢伙給拿到的話,那麼流浪兵團的臉上是不會有任何光彩的,就連百多年前守衛塞維亞的凡尼塞克大公也一定在墓穴中痛哭涕。
我乾咳了一聲,打破了場上的尷尬,道:「還是讓我們歡迎我們的戰士吧,今天就好好在營帳中歡慶。」
「對了,德科斯大哥,你要找的人我已經找到了。」似乎我的話提醒了雅修大腦深層的記憶,他又對著德科斯道。
德科斯臉上露出了誇張的笑容,眼睛瞇得都快找不到了,連連點頭後道:「好極了,好極了,這次我倒想看一下修特茲和切拉維佐會有什麼表現,人呢?」
「那兒!」雅修不無好氣地揮了揮手,順著他的指向,我發現了一個完全特別的存在,夾雜在兩百名盜賊的中間,那個穿著黑色輕紗,渾身透出一股風塵氣息的女人。
「歡迎呀,修特茲夫人,您的美麗還是沒有改變呀!」
德科斯仰起了雙手,口中吐露出和他年齡完全不符的話語。
那個女人咯咯笑了出來,誇張地搖動著身體,直晃的我眼前一片花亂,掩著嘴,異常嫵媚的聲音傳了過來:「黑鷹的老狐狸,你什麼時候開始口花花了?」
一隻手不經意的搭在了旁邊一個盜賊的肩上。
「她就是疾風盜的黑玫瑰呀!」特亞斯張大了嘴,發出了驚歎的喊聲。
「那是什麼東西?」雷帝斯皺起了眉頭。
「你不知道嗎?疾風的黑玫瑰是把整個疾風團擁入懷中的女人呀!」特亞斯的臉上浮出一股嚮往的神色。
「啊——」長長的驚歎。
「德科斯這個傢伙不會是想用色誘吧。」塔特姆在一旁嘟囔道,而這個念頭也劃過了我的心頭,突然之間,我感覺到德科斯那堆滿笑容的臉真的和狐狸一模一樣。
在和雅修嘀咕了幾聲後,德科斯笑聲連連地走回,而雅修向我行了個軍禮後道:「對不起了,指揮官,我必須馬上走了。」
伸手揮舞了一下,黑鷹團戰士紛紛轉過了馬頭,引起一陣嗆人的塵土之後,遠遠地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
雅修騎著馬在我們面前轉了幾圈,點了下頭:「德科斯大哥保重!」
當那翔天之鷹的身影消失在長長迴廊的拐角後,最後一縷陽光抹過了迴廊那高高的崖頂。
「好了,明天我們去接收塞維亞吧!」德科斯轉過了頭,臉上露出了異樣燦爛的笑容,這個傢伙還真是自信得可怕。
「這個混帳老頭子。」塔特姆狠狠地說出了大部分人的心聲。
「明天呀。」我抬起了頭,望向了漸漸升起的兩輪明月,看上去分外的明媚:「應該是好天氣吧。」
夏日的夜晚,乾燥的風裹來的是陣陣熱流,在軍營的大帳中更是顯得分外悶熱。
亞尼嘟囔著抓了下肩膀,翻了個身繼續睡覺,連日的征戰使他分外疲勞,我微歎了口氣,披上了衣服行出了帳外。
特羅維西和潔卡還是那麼明艷,傳說中特羅維西是最勇敢的戰士,而潔卡是最美麗的女人,在他們中間誕生了無數催人落淚的故事,記得是很久以前,一個模糊的溫柔聲音在我低睡前講的。
「母親呀。」我摸了摸胸前的晶墜,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了。
「大人,你也睡不著。」不知何時,夏爾克出現在我的身邊。
「是呀,你呢?」我轉過了頭,望向了這個艾爾法西爾人。
「我也是,不知道怎麼的,就是睡不著。」夏爾克摸了下頭道。
「也好,現在離天亮還有四個時辰,你就陪我聊聊天吧,然後我們就去接收塞維亞。」言畢我哈哈笑出聲來,那個德科斯還真是有奇異思想的傢伙。
夏爾克乾笑了下,又摸了下頭:「不過,大人,我還是不太相信,兩百人真的能攻下塞維亞嗎?」
我正欲言語,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呵呵,我自己都不相信。」
德科斯摸著鬍子出現在我們的身後,眼中再也沒有一般的調笑之意。
略略沉默,德科斯遮目望向了天空中閃亮的兩輪明月,似乎在看著什麼,我順著他的目光,並沒有發現奇異的存在。
「軍師,你在看什麼?」
「不,我是在等那個東西。」
德科斯指向了在兩輪月亮間飛掠過來的一個黑點,撲哧著輕細的翅膀,一隻小型傳訊鳥飛到了他的手臂上。
「塞維亞動了,呵呵,修特茲這傢伙到最後還是想滅掉我的威風呀。」德科斯笑著遞給我從傳訊鳥腳上拿下的紙條:
「敵一千出要塞,我會帶著他們的??
雅修」
「盜賊軍瘋了嗎?盲目出擊不怕我們偷襲要塞呀!」我捏碎了紙條,百思不得其解。
德科斯笑笑指著腦袋:「因為我誇下海口呀,兩百人要攻下塞維亞,那個笨女人一定將我的話一字不拉地告訴修特茲,那傢伙做夢都想把我從第一盜賊的位置上拉下來。現在的他大概猜想著我要利用黑玫瑰挑起兩個首領的矛盾,然後由雅修的黑鷹團乘虛而入,於是乎來一個先下手為強,哈哈,現在的塞維亞和脫光衣服的女人有什麼兩樣?」
「你是說……」我略略猜到了他的意思,這個傢伙還真不是一般的「陰險」,丟掉自己的承諾,乾脆將雅修的黑鷹團當做誘餌。
不過這倒是出人意料的好主意,幸虧他還是我的軍師呀,一絲感歎劃過心靈。
「對,我們強襲,用最精銳的龍槍大隊!」德科斯重重地點頭:「不過流浪兵團的名聲就完了。」
「呵呵,完蛋的是你和我的名聲吧,隨意亂開大口的德科斯和卑鄙的偷襲者法普,不過換來一座要塞,還算好。」我一陣點頭。
「法普呀,我果然沒看錯人。」德科斯笑著摸起了鬍子。
「對了,還有一件東西給你,到塞維亞外面去看吧。」言畢,塞給我一張紙條,臉上堆起了笑色:「對你一定有幫助。」
「夏爾克,你去通知其他部隊,等我們出發後半個時辰跟上來!」
我接過了紙條轉過頭去,除了龍槍大隊,我還得再加點保險,緊接著衝進了自己的帳篷去拿彎刀。
亞尼睡眼矇矓地爬了起來,抹著眼睛迷糊道:「大人,你要幹什麼呀?」
「我要去拿塞維亞了。」我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髮,拿刀衝出了營帳,高聲的長嘯從我的口中迴盪在整個軍營中,幾乎同時,龍槍戰士衝出了各個軍營。
「跟在我身後!」我高高的揚起了彎刀,率先衝進了迴廊,在我的身邊響徹起龍槍戰士那飛掠的破空之聲。
「祝,好運!」德科斯在我的身後揮起了手。
塞維亞在月光的照射下還是那麼的美麗,白色的城牆泛出淡淡的銀光,在城頭上略略閃過幾點火把的亮光。
我平復了激動的心情,轉頭望向四周潛伏的龍槍戰士,兩百多人幾乎用同樣的頻率在呼吸著,他們是流浪兵團的最強軍。
點了下頭後,從懷中掏出了德科斯給我的紙條,在進攻前先看一下老頭子說些什麼吧。
紙不大,上面畫著幾個簡易的符號,符號下面是幾個歪歪扭扭的字,和那只傳訊鳥帶來的紙條上的字跡一模一樣,就算沒有簽名,我也看得出是那個翔天之鷹的墨寶。
「大哥,地道通,我找幫助。」
我抓了下頭髮,抬頭望向了對面的塞維亞,一道靈光閃過,不禁笑出聲來:「這個德科斯,就連被關起來的時候都沒閒著呀。」
符號上的方塊明顯是塞維亞,而扭曲著延伸進去的細長線條就是地道了,略略觀察,就很容易就找到入口的標注。
「第一小隊跟隨,其餘待命。」我緊了一下衣服,掠了出去,在一陣輕細的震動後,數十個身影緊跟了出來。
地道的出口隱沒在離護城河不遠的一處灌木中,裡面異常地窄小簡陋,僅能容納一人爬行通過,散發著潮濕黴變氣息,一旦進去了,週身都搭觸到濕漉漉的噁心感覺。
強忍著討厭的氣息,我不得不手足並用,飛速地通過這個噩夢般的地方,當一縷清新的空氣透入我的鼻中時,我們已經進入了塞維亞。
出口處掩藏在看上去頗像馬廄的地方,我撥開了搭拉到頭上的幾根牧草,翻身越入了這個久別的地方。
塞維亞看上去還是那麼破爛,應該說是更破爛了。到處是盜賊晾出來的衣物,原本僅存的窗框也不知道拆到了哪兒,中央的水池估計是被當作浴池了,遠遠望去就看見上面漂浮的白色泡沫。
「淪落的塞維亞。」我心中默默哀歎,繼續搜索。
眼前搖晃著幾點火把的光芒,其他就是一片黑沉,感受著在空氣中流竄的各類氣息,我知道了一件事情——塞維亞里沒有多少人。
揮手指向了黑暗,我沒有言語,陸續爬出地道的龍槍戰士們在吹起一陣輕細的風後消失在那黑暗中。
吐出一口胸中的悶氣後,我抽出了彎刀,逕直掠向了塞維亞的守望塔……
斜靠在守望塔下的一名盜賊顯然沒有想到從黑暗中會冒出人來,驚異的第一反應是搭上腰間的劍,張開大嘴欲要喊叫時,彎刀已經將他的聲音硬生生給阻斷了。
按住了刀,我略做停頓,當溫濕的鮮血滑過刀刃搭觸到我的手上時,我才確定沒有引起一絲波瀾。
抽回了刀,盜賊軟軟地滑倒在地上,幾乎同時,在塞維亞四處搖晃的火把一下暗淡了許多。
猛地撞開守望塔的門,帶著沉悶的木片碎裂聲,我衝了進去,在門後的一名盜賊吃驚地站了起來,嘴中還咬著一塊麵包,沒有答話,在終止了他所有的驚異後,我衝上了守望塔的樓梯。
「怎麼回事?」在上面的盜賊大喊著衝了下來,撞入第一個人的懷中,彎刀順勢就沒入了他的身體。
帶著屍體衝上前一步,抽出再砍,後面的一人垂下了頭,裹著血滾落下了樓梯,在發出沉悶響聲後扭曲地躺在了下面。
撥開了第一人的屍體,我終結了最後一人那令人驚心的嘶聲厲喊。
越過滾落的屍體,我衝上了守望塔的最頂層,下面已經一片混亂,到處亮起了火把。
沒有時間考慮,我揮刀砍斷了鎖住活動浮橋的粗實繩索,幾乎同時,塞維亞的大門在發出巨大悶響後敞開了,黑色人流從對面的小樹林中冒了出來,洶湧地捲進了塞維亞。
城中盜賊的抵抗在龍槍戰士湧入後頓時瓦解,兵刃的格鬥聲在數十聲淒厲的慘叫後停息。
當我走下守望塔的時候,庭院裡除了躺在地上的屍體外,再也沒有一個盜賊手上還握著兵器。
「將所有的俘虜看管起來!」我揮了下手,踏過黏滿血液的泥濘土地,走到了最中央的水池前,四下環望,點滿火把的塞維亞泛出了陣陣銀光,看上去是那麼的美麗。
「我回來了,這一次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了!」
撈起了一鴻池中渾濁的水輕輕搭觸到額頭,我深吸了口氣,數十天來鬱悶的心終於開朗了一會。
「法普!」雷帝斯粗亮的嗓音在城堡裡迴響不已,踏著厚實的步伐,不一會他那巨大的身體就晃到了我的面前,站在他身邊的是瑪古拉。
在他們的身後,大隊大隊的士兵湧了進來,很快在各個要點都站滿了人。
我略略掃視,現在塞維亞已經完全在流浪兵團的掌控中,是時候去解決在迴廊裡的盜賊軍了。
「瑪古拉、雷帝斯,你們留守塞維亞!」我高聲嚷道。
瑪古拉重重地敲擊了下自己的左胸,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後道:「你準備去消滅那些傢伙了呀?」
我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轉而抽出了彎刀:「除了留守部隊,其他跟我來。」
緊接著,雷帝斯渾厚的嗓音響起,大聲宣佈留守部隊的名單。
擠過紛亂的人群,率領著兵團士兵們,我沒入了塞維亞那黑沉的外面……
晚間的風通過狹長的迴廊時會將前方所有的氣息裹帶過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這掠過鼻際的空氣,一股淡淡的馬腥味頓時刺激了我的神經。
「速!」我轉頭望向了一邊的弓箭指揮官,他那綠色的瞳仁僅閃過片刻費解後就露出瞭然的神色,並不多言語,輕輕聳了下背負在身後的箭囊,帶著他的弓箭隊沒入了旁邊的小樹林中。
「夏爾克,塔特姆後列佈陣!」
以僕兵隊為前列,長槍隊為後列的戰陣直接佈置在樹林後面,而我在回望塞維亞冉冉升起的狼煙後,大踏步地走到了道路的最前端去,此時輕細的馬蹄聲已經傳入了我的耳中。
一直隱沒在黑暗中的迦蘭露出了身影,默默站到了我的身邊,做出了戒備的狀態,我含笑向她點了下頭,心中湧滿了安然的感覺,有迦蘭在我身邊呀,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
盜賊軍狼狽不堪地往回急趕,當最先的幾名盜賊發現我的存在時,第一反應是勒住了戰馬,後面的盜賊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紛紛撞擊到前面的人。
數聲哀號,幾名盜賊被狠狠地摔了出來,最遠的一名重重地甩到我的面前,當他搖晃著欲站立起來時,我的刀砍入了他的喉嚨中。
一片死寂,可以清晰地聽見血滴到地上的輕微聲響。
原本跌落在地上的盜賊強忍著痛楚,第一時間回到了他們的佇列中,幾聲戰馬的悲鳴也嘎然而止,就我們兩個人,讓近千盜賊的呼吸都為之粗重起來。@@
慢慢地抽回了刀,甩掉刀鋒上的血滴後,我大聲喊道:「修特茲,塞維亞已經回到我的手中了,你們已經沒有出路,還是投降吧!」
「做夢,我還有一千多人,我要讓你再次失去塞維亞!」尖細的聲音漫過盜賊的陣營傳了過來。
「是嗎?那你可以過來試試呀。」我笑道。
一陣沉寂。
「殺了他!」那個尖細聲音復(復)響,盜賊們的臉上難掩鄙夷之色,原本應該是頭領出面的時候居然只是命令,不過還是有數名盜賊一夾馬腹衝了上來。
「笨蛋。」輕蔑的聲音從我的嘴角滑過,在敵人接近的一剎那揚起了右手,一片戰馬的哀鳴,還沒等盜賊搞清楚狀況,紛紛跌落了下來,呻吟的聲音很快被迦蘭的短劍所終結,眨眼間衝上的數人無一活命。
「啊——」一片驚歎,盜賊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修特茲,何必讓你的手下送死呢?不如你自己親自上吧。」哈哈笑出聲來,我做出了狂妄的挑釁動作。
急促的呼吸,聲音隨即響起:「不要管他,這麼多人踏也踏死他,前進!」我的心中不得不響起了一聲哀歎,德科斯對這個傢伙的瞭解真是到了極點:「修特茲這個人,有點小聰明,但又容易被挑釁,可是又怕死,一受刺激,大凡會裹著一幫人和他一起去死的。」
現在可沒什麼時候(間)去討論他的為人了,在盜賊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前,我扯了下迦蘭,轉身逃了回去。
「不要讓他跑了!」和著修特茲的聲音,盜賊們一窩蜂的湧了過來。
「拉弓——射擊!」速的命令一向來簡潔,當聲音落下後片刻,從道路傍(旁)邊的樹林中頓時激射出無數箭矢。
急速賓士(奔馳)的戰馬率先拉響了悲慼的號聲,倒翻在地上激起薄薄的塵霧,後繼的步兵隊狼狽的支起了盾牌,密集的撞擊聲在整個林間小道上此起彼伏。
在一陣箭雨洗禮後,盜賊軍損失了大部分的戰馬,此時我軍的步兵從樹林中顯出了身影,快速的穿插到敵人的前後兩翼。
「收緊陣型!」黑暗使得對方無法判斷我們到底有多少人,在短暫的接觸戰後,盜賊軍明顯失去了基本的戰意,步兵搭起了盾牌圍成了緊密的圓型防護陣,殘餘的騎兵控制著不停嘶鳴的戰馬,在步兵組成的戰陣中來回走動。
雙方在那瞬間進去了奇怪的對峙,速的弓箭隊也從小樹林中走了出來,佈置到步兵後面,在最短的時候內行成了對盜賊的合圍。
「現在可以考慮投降了吧!」我對著在最中央的盜賊們大喊道,現在我可以看見那個叫修特茲的盜賊首領了。
「可惡的官家狗,德科斯這個混蛋——」那個看上去穿著華麗的盜賊大聲嚷嚷著:「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此言一出,即便是黑暗中我都可以看見最前沿盜賊們的臉色瞬間慘白,顯然他們已經沒有了再戰的勇氣,有這麼個首領真當是盜賊軍的「福氣」呀,我微歎(歎)了口氣,一隻手揚了起來。
「修特茲大哥,要死就你一個人去死吧!」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另一個看上像是個農夫的盜賊猛的抽刀劈入了那華衣盜賊的身上,帶血的刀刃一下突兀了出來。
華衣盜賊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一隻手顫抖著指向了那人:「切拉維佐你這個叛徒——」
「是大哥您背棄了盜賊呀。」切拉維佐抽刀抹過了修特茲的脖子,一蓬血霧就在我的面前飄散開來。
修特茲搖晃了一下重重的栽倒在馬下,那聲沉悶宣告著盜賊抵抗的結束,切拉維佐率先扔下了兵器,兩隻手高高的揚了起來,僅接著無數兵刃落地的聲音在迴廊中響徹不止,八百名盜賊在九百名流浪士兵的圍困下放棄了作戰,在塞維亞的戰爭終於告了個段落。
我抬起了頭,天色已經開始發白,兩輪月亮慢慢的沉到了最西邊。
「結束了——」歎(歎)了口氣,直到現在我才感覺到真的有點勞累了。
王歷一三五三年九月七日:「塞維亞突襲戰」結束,我軍以微弱損失得回塞維亞,盜賊軍的隱患也在這一天徹底清理。塞維亞不落之名在這一年被毀,這對於在九泉之下的凡尼塞克大公或許太過殘忍了點,不過按照德科斯的解釋是:「我們只是拿回塞維亞而已。」
不過,經此一戰後,完成了對蘭帝諾維亞的完全掌控。對遠在懷頓諾爾上串(竄)下跳的蘭帝諾維亞貴族來說無疑是噩夢,現在再想促使懷頓諾爾軍冒著越過不落要塞的危險對我們進行干涉幾無可能。一直停頓在意識上譴責的懷頓諾爾王室的論調在近幾天突然高漲起來,不過任誰到(都)看的(得)出,是為了搪塞花了大價錢的舊蘭帝諾維亞貴族的把戲。
不論怎麼說,蘭帝諾維亞終於獲得了相對的安全,被戰爭摧毀的經濟在這短暫的和平中慢慢恢復著,一切重新回到了正常的途徑上。
不過在我能好好睡一覺前,另一個煩惱困擾著我……
「白癡,簡直是白癡。」德科斯的口水差點沒有把我給淹沒掉。
我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後道:「德科斯,我們不是勝利了嗎?我並不認為自己在指揮上有什麼問題。」
「是呀,一個人衝到馬路中央去挑釁一千多個人,也幸虧修特茲是另類的白癡,要不然你就是道路上的箭豬了,真想不通蘭碧斯那麼出色的用兵家怎麼帶出你這個智障來的,指揮官衝到最前沿你都已經幹了幾回了!」德科斯大口喘著粗氣,今天的他特別的憤怒。
「德科斯,我……」我一時說不出話來,確實在最近的戰鬥中我是有點將士氣想的(得)太重要,也幸虧都是小範圍的戰鬥,如果是在廣闊平原上,我並不知道等待我們的是什麼結局。
德科斯略略冷靜了下,突然按住了我的肩膀,用他從來沒用過的嚴肅口吻對我道:「法普,我知道你是個出色的戰士,但是首先你要清楚你是個指揮官,戰場上可以沒有出色的戰士,但是不能沒有冷靜的指揮官,為了兵團,也為了你自己,請你愛護自己的生命!」
第一次我從德科斯的眼中看見了身為軍師的銳利目光,我不自禁點了下頭。
德科斯呼了口氣,重新捧起了自己的茶杯,雙眼望向了門外那蕩漾著清新氣息的天地,突然道:「秋收快到了,我都已經有十年沒有割過麥子了。」
我略怔,不過暖洋洋的感覺還是浮上了心頭:「是呀,秋收快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