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滴血之夜
月色滴血,赤紅色的火映亮半邊北方的天空。
道路上,道路兩旁的麥田裡,擠滿無助的難民。
一隊隊沙豹部落的戰士,高舉著手中的屠刀,在這瘋狂的夜裡肆無忌憚的殺戮,發洩著原始的獸欲。
男子倒下,少女倒下,即使是老人與嬰兒也同樣是他們屠殺的對象。
看見人們驚恐扭曲的臉,看見驚恐奔逃的人群,換取到他們最大的快樂。
“求求你,不要殺我!”面對猙獰的屠殺者,一個老人恐懼的軟倒在干澀的土地上,腳步無法移動半寸,只懂得哀求哭號。
“你們這些賤民,根本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是讓我送你去地獄吧!”那名豹人戰士興奮的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揮起手中的長槍刺向老人的心窩。
“鏗!”一抹亮麗的淡金色光華掠過,豹人戰士連來人都沒有看清便仰天倒下,胸口的甲胄已被流金聖劍刺穿。
在金戈鐵馬的沙場中,在流淌血腥的黑夜裡,鏡月公主那一襲水色身影飄渺而出塵,凌空飛落。
“啊,好漂亮的人類少女,給我抓活的!”一個豹人頭領興奮的叫道,周圍十幾名手下口中尖嘯,蜂擁向鏡月公主。
他們說的是部落土語,以至於鏡月公主也無法曉得那個豹人頭領在說什麼。但看到十幾名豹人戰士面目猙獰的圍攻上來,流金聖劍輕盈飛縱,那堅硬的鎧甲根本無法阻擋犀利的劍鋒,又兩名豹人戰士慘叫倒地。
然而這不僅未令其他人害怕,反激起了他們血液中的凶性,周圍更多的豹人戰士聚攏過來,好似潮水一般吞沒了鏡月公主的身影。
“轟!”一團妖艷的紫色光球在豹人中炸開,十多名豹人戰士頓時肢體橫飛,浸潤在血泊中。
是庫塞到了。
他根本不屑也不願與對方近身纏斗,利用風系魔法漂浮在低空中,幻紫之瞳專往敵人聚集的地方轟擊。
只兩三下,已經令豹人戰士傷亡一大片。
幾乎同時,我已殺到鏡月公主身旁,甚至連長劍都沒有拔出,赤手空拳沖入敵陣中。
“砰!”今晚第七個被我鐵拳擊中頭顱的豹人戰士連慘哼的機會都沒有,便癱軟在地,他的頭盔由於禁受不住暗黑能量的沖擊而扭曲變形,臉上更是面目全非,找不到一塊完好的頭骨。
就在剛才,他還叫囂著要活捉鏡月公主。
“謝謝你,修嵐!”鏡月公主低聲在我耳畔道,那一雙清澈皎潔的星眸穿越過漫天殺氣驚鴻的一瞥向我。
“不用,”我冷笑一聲,揉身殺進敵群最密集處,在閃爍寒光的槍林刀海間從容閃展,如風般飄逸自如。
每一拳擊出,必然宣告一條生命的結束。
我的心頭毫無憐憫,戰場上只有生與死的區別,永遠不是施捨仁慈的地方。
殺意逐漸升騰,我仿佛聽見心底深處歡暢的呼嘯,踏著敵人的屍體,從血路的這頭引向那頭——
“你這魔鬼,我要殺了你!”一名高大的豹人戰士揮舞著雙槍從背後掩襲,碧黃色的眼中半是憤怒怨毒,半是恐懼驚訝。
他的實力該是不錯的了,至少不遜色於普通的聖殿騎士,但這點差異如今在我心目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我側身,輕松讓過飛刺的第一桿長槍,左拳重重轟在第二桿槍頭上。
“叮”的一記金石鳴響,那只槍頭被我硬生生打折,一股強大的反挫力量將長槍的尾端倒刺入這名戰士的胸膛。
熱血飛噴——原來,獸人的血也是紅色的。
敵人終於完全意識到我們的存在所帶來的巨大威脅,幾乎所有的豹人戰士都放棄了對難民和敵人的追擊,潮水一樣向我們湧來。
月沉星淪,無邊的殺戮在這一刻全面展開。
格隆索將軍率領著他的軍隊也已經回轉,親眼目睹了我們的神勇和近乎魔神一般的實力,令這些原先被豹人追殺的喪魂丟膽的士兵重新振作了勇氣,鼓起再與敵人一拼的斗志。
豹人根本沒料想到被他們殺得丟盔卸甲,狼狽不堪的帝國士兵居然還敢回頭主動發起攻擊,頓時措手不及。
格隆索一連殺死三名豹人戰士,膽氣越來越壯,心中不禁想到:“原來,這些蠻族也沒那麼可怕,我一樣可以殺死他們!”
但等對方站穩陣腳,反身開始對付他們的時候,格隆索的壓力驟增。人類與獸人之間先天的戰斗力差距再次顯露無遺,往往必須付出三五人的代價才能殺死一個豹人戰士。
可殺紅眼的帝國士兵已將恐懼拋到腦後,格隆索更是身先士卒,盡管背部和大腿都受了槍傷,可依舊頑強的廝殺不退。
數千人就在這廣闊的平原上展開一場空前慘烈的搏殺,死亡的哀號此起彼伏,鮮血在每一刻無盡的流淌。
眼看自己的軍隊不敵,周圍難民中的青年男子呼喊道:“跟他們拼了!”紛紛拾起遺落在地上的武器,加入到戰團中。
他們更不是獸人的對手,大多數人奮不顧身的沖上,卻連手中的兵器還沒來得及刺出就已經倒下。但沒有誰會退縮,這些對侵略者包含著仇恨與憤怒的人們用長槍,用雙手,用牙齒,向敵人發出不屈的宣告!
看著身旁無數兄弟的倒下,格隆索熱淚盈眶,被戰火洗刷的良知重新喚醒,他高聲叫道:“殺啊,就算還剩一個人,也要抗爭到底!”
“抗爭到底!”無數人爆發出整齊劃一的怒吼,發洩出積郁在心頭的屈辱與仇恨。
他們曾經軟弱,曾經無助的只想著逃離。
然而此刻,每一個人都成了英勇的斗士,以生命和鮮血捍衛著自己的土地與尊嚴!
短短一刻,格隆索的部屬就傷亡了兩百多人,死去的參戰平民數字更加驚人。不過豹人也付出了入侵以來最大的一次傷亡比例,竟有三百多戰士永遠葬身在這片充滿熱血與尊嚴的沃土上。
當然,其中至少三分之二以上,是喪身在我與鏡月公主和庫塞的手中。
若干歲月後,人們將這場小規模的戰役稱作“覺醒日之戰”,更有詩人將它譜成動人的歌曲傳唱四方。
因為經過這晚,所有的東疆軍民都意識到了被壓迫者的勇氣與力量,而整個抗擊獸人族入侵的戰役也進入一個不可思議的轉折點。
這一切,都是當事者甚至包括我所始料未及。
但勇氣與斗志畢竟替代不了實力,被血腥與死亡激發起凶性的豹人戰士發出刺耳的尖嚎,向格隆索的軍隊猛烈沖擊。
格隆索將軍身邊的部屬越來越少,隊伍的陣形也早被沖散,眼看就要不支,卻驀然看到黑暗中點點火把閃耀,一支身穿銀色盔甲斗志高昂的騎兵戰隊宛如犀利的匕首向著敵陣無所畏懼的插入!
是費羅率領著銀甲衛士趕到了。
如果不是由於道路堵塞,他們本該到的更早,但就是現在趕到也已經足夠。
這三百名銀甲衛士的個人戰斗力遠勝於普通帝國士兵,甚至還在豹人戰士之上,他們的出現徹底扭轉了戰局。
費羅長劍翻卷,辟出一條血路殺到格隆索近前。格隆索又驚又喜問道:“請問將軍大名?”
費羅又斬下一名敵人的頭顱,微笑道:“比亞雷爾修嵐陛下部屬,費羅!”
格隆索驚訝道:“原來是比亞雷爾的費羅將軍?修嵐陛下和公主殿下正在裡面被豹人團團圍困,您來的真是太及時了!”
他說話時略微一分神,險些被一名豹人戰士長槍刺中,不防一旁一名身材嬌小的金甲騎士長劍飛落,頓時了結了那名豹人的生命。
格隆索這才借著火光注意到費羅身邊的這位騎士竟又是一位美麗少女,忍不住無比的驚異。
兩軍匯合一處立刻聲勢大壯,費羅的銀甲衛士在左,格隆索的帝國士兵在右,猶如一把鉗子牢牢挾制住豹人大軍,一往無前的沖擊敵人陣列。
獸人戰士的斗志終於崩潰,畢竟他們也是人,也懂得恐懼和驚慌。
不曉得是誰第一個後退,畏懼與退縮就猶如瘟疫一樣迅速感染到每一個人。
勝利不再是他們第一的選擇,在內外夾攻中保住寶貴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剎那間,敵人的陣形出現了松動,既而是全面的潰散。
一名豹人將領企圖阻止潰勢,大聲吆喝著:“不准退,誰再退老子宰了他!”
我漠然一笑,出現在他的身後,輕聲道:“去地獄吧,孩子!”
那名將領驚恐的回頭,卻聽見自己脖骨斷裂的清脆響聲,我的手從他的頸上移開,他的身軀軟軟的癱下。
“魔鬼啊!”周圍的豹人戰士目睹此景更無斗志,轉身就向後竄逃,連長官的遺體也不敢再要了。
一見敵人敗退,帝國士兵的氣勢更盛,竟首次充當起追擊者的角色,呼嘯著追殺不放。
費羅策馬到我身旁,在馬上躬身道:“陛下,您沒事吧?”
我不以為然道:“就這些廢物還不至於讓我有事。費羅,通知大家不必追擊,以免黑夜中撞上獸人族的主力,整頓一下就往紅石城撤退。”
費羅應了聲,布達我的命令去了。
庫塞忽然從空中飄落,低聲道:“陛下,我看見金沙公爵的帥旌了!”
“哦?”看來金沙公爵也已經退到了紅石城,不曉得德博這個家伙是否和他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那個混蛋變得越來越關心,或許是他的作風越來越合乎我的胃口。
“就在西南方三裡左右,大約有三四千人,正往紅石城撤走。”庫塞回答道。
鏡月公主在一旁忽然輕聲道:“修嵐,鏡月想去看看金沙公爵,你和庫塞、費羅他們先到紅石城等我吧。”
我搖頭道:“我和你一起去,讓庫塞和費羅率領大家先入城。”
庫塞領命而去,桀驁不遜的他自從安鷺笛恢復後顯得溫和許多,對於我的命令亦是更加不折不扣的執行。
但千萬不要以為惡魔可以在一夜間變成天使,暴怒的庫塞足以讓半個帝都感受到驚顫。
鏡月公主淺笑盈盈,目光中充滿喜悅與欣慰,凝視著我深情道:“你原本可以不用出手的,修嵐。”
我淡然道:“你是我的女人,在任何時候我都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你絲毫,這個理由足夠了麼?”
鏡月公主嫣然一笑,動人的豐姿在今霄的火光中顯得無比嬌艷,輕輕道:“足夠了,這是鏡月有生以來所聽到的最美話語。”
我翻身躍上費羅帶來的踏雪,一伸手將鏡月公主挽到身後,低喝聲:“坐好了!”踏雪揚蹄朝北而去。
到處都是難民與帝國士兵的屍體,還有受傷者蜷縮在路邊絕望的呻吟與哀求。
一群群背井離鄉的平民拖家帶口朝著紅石城或者是西面的群山中流亡,他們有老有少,甚至有剛剛出生的嬰兒,卻無一例外的承受著戰火的洗禮與戰爭的創傷。
任何的憐憫在這個夜裡都是多余的,這裡已逐漸形成一場混戰,但這樣的局面持續不了多少時候,等到獸人族的主力抵達,勢必將摧枯拉朽一般殺到紅石城下。我根本不相信帝國的這些殘兵敗將還能夠支撐多久。
金沙公爵的帥旌高高聳立,這令我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們。
四千余名帝國士兵勉強保持著隊列迤儷南撤,幾乎每個人的盔甲都破損不堪,更有人連走路都困難。
我駕著踏雪迎上前去,高聲叫道:“我是比亞雷爾的修嵐,金沙公爵在哪裡?”
一名中年將領閃出人群來到我面前,借著火光打量著我和鏡月公主,在確認無誤後驚喜叫道:“真的是您,修嵐陛下?還有公主殿下,你們怎麼來了?”
我認得這個說話的將軍,他是金沙公爵麾下的一名騎兵團提督施羅,胸口綁著的繃帶顯示出這個家伙也負了不輕的傷。
“金沙公爵在哪裡,施羅?”我問道。
“就在後面,隨著大隊馬上就到!”施羅一指身後的旌旗回答道。
鏡月公主問道:“公爵大人沒事吧?”
施羅臉色一黯,低聲答道:“他受了重傷,很可能活不過今晚,不過怕動搖軍心這個消息很少有人知道。”
施羅還想說什麼,我已催著踏雪朝後疾馳。
在敗軍中,一隊騎兵護送著一輛馬車緩緩走近,車後是兩名士兵高舉的帥旌。
我的心裡一沉,明白除非已不能動,否則金沙公爵絕對不可能躺倒在馬車裡。
我分開人群沖到馬車前,那些金沙公爵的親兵都認得我,所以未加阻攔。
我跳下踏雪,拉開車門,就看見滿身浴血的金沙公爵面色蒼白,沉睡在軟墊上,身上至少負了四處致命的重傷。
我一眼之下就認出是嘯月寶輪留下的印記,眼睛裡閃過駭人的殺機,用比冰雪更冷的聲音道:“空翔!”
仿佛感覺到我與鏡月公主的到來,金沙公爵的眼皮顫動幾下徐徐睜開,借著車內的燈火他看清了我們的面龐,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無力的說道:“你們終於趕來了,可惜我——”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說話,傷口伴隨著身軀劇烈的顫動而不住朝外流血。鏡月公主一聲低吟,纖手間亮起一團淡藍色的聖光覆蓋在金沙公爵的傷口上。
金沙公爵精神一振,苦笑道:“我敗了,而且敗的很慘,怕連命也要丟在這裡。”
我沉聲道:“不用擔心,勝敗不過是兵家常事,只要活著就有機會扳回這一局。”
金沙公爵失去血色的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道:“從圖鹿堡到紅石城,我的八萬大軍最多只剩下三萬,東疆的一半土地丟失,即使活著也沒有面目再見故人!”
鏡月公主幽幽歎道:“公爵大人能以八萬大軍和獸人族苦斗這多天已經不易,換了別人只會更慘。”
金沙公爵搖搖頭道:“你們都不必安慰我,我自己心裡都明白為什麼會輸成這樣!”
我冷笑道:“你放心,我知道是空翔傷了你,再有就是威靈和伊斯特爾那兩個混蛋。威靈已經死在加奈特的手上,剩下的人我遲早會為你討回這筆帳。”
金沙公爵歎了口氣,注視著我,忽然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修嵐?只是因為翡雅麼?”
我淡淡道:“這是今晚第二個人問我類似的問題,我一樣可以告訴你,拋開翡雅和所有的厲害關系,我仍然會幫你。別忘記了,去年我准備復國時,你是帝國重臣中唯一給予我的人。不管你懷有什麼樣的目的,對我來說結果都是一樣。所以,今天我會站在你這邊,就這麼簡單。”
“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沒有看錯你,修嵐!”金沙公爵微笑道。
我望向鏡月公主,她朝著我幾乎不可察覺的搖了搖頭,我的心中一震,知道這已宣判了金沙公爵的死刑。
突然聽見馬車外有人焦急的叫道:“為什麼還不走,獸人族的大軍馬上就要追到了!”
這是德博的聲音,我跳下馬車,看見他正騎著一匹戰馬率著幾名部下朝這裡疾弛。這家伙全身上下的盔甲浴滿鮮血,左手被繃帶吊在胸前,右手握著長劍催駕著坐騎。
“德博!”我叫道。
“修嵐?”借著火把的光芒,德博看到了我,滿臉驚喜道:“你怎麼來了,其他人呢?”
“我和鏡月公主在這裡,其他人由費羅率領先進紅石城了。”我回答道。
德博在我面前跳下戰馬,急急問道:“我父親怎麼樣了?”
我沒有說話,只搖搖頭。
德博面色慘變,用長劍柱地勉力不讓自己摔倒,沉聲問道:“修嵐,你和公主就沒有一點辦法了麼?”
我漠然道:“如果有一絲可能,我也絕對不會看到那樣的結局在公爵身上發生。”
德博深吸一口氣,將身軀探進馬車,顫聲叫道:“父親!”
金沙公爵看見愛子,蒼白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欣慰笑容,艱難道:“你回來了?”
德博點點頭回答道:“我們打退了大熊部落的三次進攻,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所以我才下令撤退。”
金沙公爵微笑道:“好孩子,你終於長大了,今後再不用我為你操心。”
“父親!”德博哽咽道。
“別哭,”金沙公爵神色坦然而平靜,微微皺眉道:“你已是一軍之主,怎麼能象小孩那樣動不動就耍哭?我知道自己撐不過今晚了,如今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再見翡雅和你兩個弟弟一面。可恐怕,連這個願望都實現不了啦——”
德博一震,沖著車夫叫道:“快趕馬車!”
第五章名將悲歌
他的話音剛落,金沙公爵猛然劇烈的咳嗽,大口大口朝外噴血,眼光也逐漸開始渙散,眼看就要不行。
“父親!”德博緊握著金沙公爵冰涼的大手,聲嘶力竭的叫道:“你不能有事啊,你不能扔下我和翡雅他們!”
我向馬車夫一擺手,示意他再等一等。
這個時候稍微的一點顛簸都會加速金沙公爵的死亡,而如果不是鏡月公主用聖殿的療傷聖術護持住他的心脈,或許他連德博也沒見到便去了。
鏡月公主手心中的光球越來越亮,還在做著最後的努力,但金沙公爵的眼神卻更加的黯淡無力。
“我總算是等到你回來了,因為我有幾句話必須親口囑咐你。”金沙公爵斷斷續續的說道,嘴角不停往外流著鮮血。
德博好不容易才聽清他在說什麼,連忙點頭道:“您說吧,父親,我一定聽您的,今後再不惹您生氣。”
金沙公爵勉強笑了笑道:“家族的公爵之位都是世襲,所以我死之後你就將順理成章繼承我的爵位和權力。你必須再長大些,這樣才能統帥好軍隊,尤其是在這個非常時期,更需要你多一些勇氣。”
德博只懂得點頭,滿面淚如雨下,聲不能言。
或許是回光返照,金沙公爵的眼中驀然爆射出一縷神采,低聲喝道:“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能丟了我們家族的臉,更要替我收復失土,將獸人族趕出帝國,否則你就不是我的兒子!”
德博連連點頭,金沙公爵吃力的將目光投向我苦笑道:“我縱橫一生戎馬,沒想到終於吃了大敗仗,連自己的命也丟了。大丈夫為國捐軀沒有任何遺憾,可惜我實在不放心德博——這小子以前一天的戰陣都沒真正上過。”
我緩緩道:“有什麼話你盡管說。”
“修嵐,我知道有些為難你,畢竟你是比亞雷爾的國王。可我實在不能放心德博和翡雅他們,拜托你能替我照料他們一點。”金沙公爵滿眼的希冀,凝視著我,等待我的回答。
德博與鏡月公主同樣的默默無語,然而同樣是用充滿懇切與希望的眼光注視著我。
他們當我是誰?
能夠獨力去扭轉眼前的潰局?
或者是一個悲天憫人的聖人,甘心情願的為一個與我毫無關系的國度,為一群人的懇求而付出所有?
我徐徐出了一口氣,轉眼望向北方的天空。
那裡,火光如血。
鋪天蓋地的獸人族大軍正風潮湧動,勢不可擋的殺來。
身旁,疲憊不堪的帝國士兵士氣低落,倉皇的向著紅石城撤退;無數的難民流離失所,拼命尋找著一方平安的淨土。
然而硝煙四起,這片土地已充滿殺戮。
我知道金沙公爵的這句話含義是什麼,我也知道答應了他的囑托對於我來說將承擔何其沉重的責任。
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卻無法拒絕。
我想起了第一次與金沙公爵見面時的情景,想起他爽朗真誠的笑聲。
那高大偉岸的身影卻在黑暗裡越走越遠,逐漸的迷離模糊。
這樣一個人,即將在我的面前死去,而我無能為力。
我的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殺機,冰冷的魔意在眼眶中蔓延。
仿佛,我已看到空翔得意狂妄的笑容。
我清楚的感受到,金沙公爵已經對帝國的內訌徹底失望,不再指望那些歌舞生平的貴族們能夠做出點什麼。
盡管嘉修陛下依然健在,但眼前的局勢已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所以他才懇求我,希望我能伸出援手。
他需要的不僅是我個人,還有我背後的比亞雷爾!
當然,我同樣明白,這是我染指帝國東疆,將翟亞司郡收於掌中的最好機會。
但需要直面的是十萬獸人族大軍和整個北方聯盟,這樣的代價又是否值得?
我根本可以坐山觀虎斗,等待更好的時機兵出群山之城,實現我的戰略意圖。
而一旦允諾,這樣的主動權將不再有。
風,從原野上默默的吹拂過,帶著濃重的硝煙和淒慘的哭泣。
遠方的號角越來越近,黑夜裡的精靈在肆虐。
久久,久久——
我徐徐的點頭,所有人都在旁邊松了一口氣。
金沙公爵的眼中掠過最後一絲神采,望著心愛的兒子道:“德博,記住,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你都必須跟隨在修嵐陛下的身邊,永遠不能背棄!這是我們金沙家族唯一能夠表達感激的方式——”
德博無聲啜泣,點頭道:“我發誓,父親,我一定做到您所有的囑托!”
金沙公爵長長出了一口氣,微笑道:“德博,扶我起來,我想最後再看一眼屬於我的土地。”
“父親?”德博愕然道,目光詢問著我與鏡月公主。
鏡月公主微微頷首,與德博輕輕將金沙公爵扶下馬車。
他的身軀必須依靠別人的力量才能佇立,但依然是那樣的沉穩如山。
他的目光已漸漸沒有神采,但依然是如此的堅定從容。
即使是在面對死亡!
“這是我生活守護了四十六年的熱土啊,”金沙公爵喟然歎息道:“真不捨得就這樣離開,真想再見翡雅他們一面,也真想親手把獸人族趕出我的家園——可惜,要說永別了——”
周圍的將士泣聲一片,不約而同的向公爵跪倒,一股永恆的痛徹心扉的悲慟彌漫在夜的空氣中。
“快意恩仇,馬革裹屍,我已無悔,只是對不起陛下的隆恩,惟有來世再報!”金沙公爵目望西方,那是帝都的方向,卻遮掩在無邊的硝煙裡。
“父親!”德博情不能已的叫道,卻沒能得到回答。
“父親!”德博驚恐的大叫道,才發現在說完最後一句話時,金沙公爵已經悄然停止了呼吸。
一代名將,就此辭世!
他走的如此坦然,竟連我都沒有察覺究竟是在什麼時候。
我端詳著他平靜的臉龐,在泛白的嘴角邊,竟有一絲微笑。
而那目光,依舊眺望西方,堅定,不移!
我深深吸了口氣,想壓制住心頭那種極不舒服的感覺。
這是我第一次目睹身旁熟悉的人死去。
在我手中,在我身邊,不知道倒下了多少人,但沒有一次能令我如此震撼!
我原以為我可以如從前一樣,漠視任何人的離去,然而我錯了。
我竟然從心底發出一縷莫名的壓抑,望著金沙公爵的遺體,目光沉重如鉛。
“公爵大人!”悲傷的哭聲此起彼伏,德博更是依靠在馬車上才能勉強站立,即使是鏡月公主的眼眸裡也淚光熒熒,失去了往日的從容。
我冷冷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看著一個曾經熟悉的人逐漸走遠,永遠也不回頭。
我體內的暗黑能量在呼嘯,漫天的殺意湧上心頭。
我甚至在問自己,如果當日我同德博一起走,結果是否會不同?
至少,眼前的這個男子是否可以繼續佇立在千軍萬馬前?
“將軍!”一名斥候飛馬從後趕到,在馬上就叫道:“獸人族的主力已距此不到十裡,在紅石城下也發現了敵軍的小股先頭部隊!”
德博默默無語,小心翼翼的將金沙公爵放入馬車平躺。
然後,轉身拔起柱在地上的長劍,面色冷靜的可怕。
“你要干什麼?”我冷冷問。
德博翻身上了坐騎,仇恨的目光望向北方,咬牙切齒道:“我要殺盡那幫蠻族,為老爸報仇!”
“對,為公爵大人報仇!”得到提醒的將士們紛紛起身,群情激昂的吼著。
我冷笑道:“你們想去送死麼?就這麼一點人,給獸人族的前鋒部隊填牙縫也欠奉。”
“我不管!”德博低吼道,神色猙獰可怕。
我驀然伸手,一把將德博從馬上拽下,拉到馬車前,將他的頭摁著探向金沙公爵,冷笑道:“看看你父親再說!他英雄一世,至死都慷慨從容,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沒出息的兒子?要知道這樣,他會將重任轉托在你身上麼?”
德博冰冷的眼神看著我,徐徐道:“修嵐,放開我,不要阻止我去復仇,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
我飛起一巴掌響亮的拍在他的臉頰上,低聲喝道:“就當你這混蛋是朋友我才阻止你,否則你去死又管我什麼事?”
德博一個趔趄,愕然望著我。
我冷笑道:“你看看你身邊這些疲憊不堪的將士,他們最多還剩幾千人,就算加上其他的部隊也不過一兩萬,能夠是獸人族的對手麼?你死了不要緊,他們死了也不要緊,可是你背後的紅石城怎麼辦,你父親的囑托怎麼辦?光靠一點蠻力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麼,我實在想鄙視你!”
德博手撫面頰怔怔不語,鏡月公主走到他的身旁柔聲道:“德博,修嵐說的沒有錯。我們所有人都恨不能立刻就為公爵報仇。可眼前形勢下這樣莽撞的行動只會令我們失去最後的一絲復仇希望卻於事無補,你需要冷靜一些!”
德博的面色漸漸柔和,卻呆呆問道:“難道,就這樣任由那群蠻族在我們的土地上肆虐,任由我父親的鮮血白流麼?”
我凝視著他,徐徐道:“放心吧,德博。我修嵐答應你,無論如何也要幫你將獸人族趕出東疆,更要將空翔的人頭取下祭奠公爵!”
德博眼神中的仇恨與瘋狂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縷暖意和鎮靜。他向我重重點頭道:“我相信你,修嵐!”
我微笑道:“我也同樣相信,你會成為一名好的統帥。”
見氣氛松弛,鏡月公主微微一笑,問道:“德博將軍,你臉上的傷沒事吧?”
德博苦笑道:“這個家伙打的好重,還好我皮厚。不過算了,誰叫我們是好朋友,好兄弟呢?”
我注視著這個剛剛失去父親的年輕人,微笑道:“不錯,我們是朋友,更是兄弟。”
就這樣,在我和德博的指揮下,在獸人族主力趕到前,我們撤進了紅石城。
費羅等人早在城門前翹首以待,出乎意料,在人群中我居然看見了薩頓。
“修嵐!”一聲亮麗的呼聲響起,翡雅宛如一羽快樂的小鳥飛撲到我的懷裡,嬌憨道:“人家都等了你這麼久,怎麼這晚才到?”
我摟著她的腰肢,感受著她火熱的胴體芬芳,微笑道:“不過這麼會兒就等不及了麼?”
翡雅在我耳畔輕輕道:“有一個月沒有見到你,日子很難熬哩。”
我哈哈一笑,在她豐滿的肌膚上重重擰了一把。
這時德博走過來,勉強向翡雅笑道:“老妹,你見了修嵐就忘了哥哥麼?”
翡雅一噘嘴道:“我才不想你呢。”發現德博身上有傷,卻立刻關切問道:“你怎麼受傷了,要不要緊?”
“沒事,一點小傷。”德博回答道。
“父親呢?”翡雅左右張望,奇怪的問道。
德博看向我,我回答道:“在後面的馬車上。”
“他怎麼了?”
“你自己去看吧,”德博實在沒有勇氣親口說出。
翡雅隱隱預感不對,急忙松開我奔向後面的馬車。
然後,我聽到她悲傷的呼叫,既而周圍有人叫道:“小姐昏過去了!”鏡月公主道:“修嵐,我來照顧翡雅,你們趕快商議守城的事情吧。”
我點點頭,與德博走進城門。
費羅與薩頓迎了上來,費羅低聲問道:“公爵大人他?”
我搖搖頭,沒有回答。費羅已經明白其中含義,神色一黯。
薩頓向我施禮道:“陛下!”
“你怎麼來了?”我問道。
“是孔孫先生命我趕赴紅石城等待陛下的,”薩頓看了眼德博,低聲回道:“他說陛下不可能在帝都久留,獸人族的入侵也是一個月之內的事情,沒想到全被料中了。”
我明白他眼色中的意思,淡淡道:“我們邊走邊說。”
“陛下,孔孫先生著屬下轉告您,如今在群山之城我們除了滄瀾軍團以外,還將暗月軍團也秘密調入到銀盔谷。另外亞德族長的白精靈族5000神箭手,紅羽族長的10000高山族戰士都悄悄入駐若沂特山谷中,隨時可以進入帝國境內作戰。”
我一震,轉眼望向薩頓。
他向我點點頭,微微興奮道:“孔孫先生說眼下獸人族入侵正可和帝國軍隊斗的兩敗俱傷,嘉修陛下命不久焉,只等他一死帝國宮廷勢必為了皇位之爭亂作疑團。您一定會乘此機會吞並帝國東疆,進而兵壓帝都,完成統一大陸的第二步棋。”
這個孔孫,幸好是我的部屬,否則我亦只有依靠強橫的武力殺死他。
他竟然比我更先預料到局勢的發展,甚至早早安排好了作戰的部署。
不過,金沙公爵的死恐怕是他唯一沒辦法預料到的事情。
而這個,也會使得我原本的計劃作出相應的改變。
我看了眼身後的德博,沉聲道:“這個稍後再說,目前最要緊的是先應付過獸人族在城外的八萬大軍。”
進了公爵府,我們稍事休息。德博將金沙公爵的遺體陳列在大廳中,迅速布置好了靈堂。
但他卻讓親兵守住門口,不允許任何人打擾,說是想靜一靜。
這卻急壞了那些部下,眼見獸人族的大軍隨時可能攻城,德博卻仍沉浸在悲傷中不能恢復,任誰都要急火攻心。
無奈,眾將推薦施羅來找我,懇求道:“修嵐陛下,德博將軍把自己關在靈堂裡誰也不肯見,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我們都知道他平時最肯聽您的話,麻煩您勸一勸他吧。”
我走到靈堂門口,那幾名親兵一見是我都不敢阻攔。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德博頭也不回的怒道:“不是告訴你們不准打擾我麼?”
我走到他身邊,淡淡道:“是我,德博。”
“修嵐?”德博轉過頭,沉默了許久,徐徐說道:“你知道麼,我一直站在這裡,回憶過去和老爸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這才發現,他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偉大的英雄,也是我的支柱。因為有他在,所以我什麼也不用擔心,可以無憂無慮的花天酒地。可是他卻這麼突然的走了,我幾乎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好?”
我望著安詳躺在棺木中的公爵遺體,為了防止腐爛,周圍堆放著大量的冰塊冒著絲絲白氣。
“我躲在這裡,是我不知道該怎麼指揮老爸的那些部下——他們每個人都比我年長一倍,我不曉得他們是否會服從我的命令?”德博嘶啞的聲音道:“我更不知道應該怎麼解決眼前的危機,怎麼率領他們趕走獸人族的大軍?”
“你要學會承擔責任,德博。”我平靜的說道:“你已經成為了新任的金沙公爵,整個東疆都在你的治下。他們在等待你發出號令,象你的父親和先人那樣去戰斗,去捍衛家族的榮耀。所以,你不能令他們失望。”
“這些我都知道,”德博痛苦的說:“我明白我肩上的責任,可我現在腦袋裡一片空白,又怎麼去指揮他們?”
我冷冷道:“如果是這樣,你就等著明天一早獸人族為大家收屍吧。”
德博一震,眼睛裡有了點神采,徐徐道:“那天我與老爸會合的時候他身旁的隊伍只剩下四萬,背後是兩倍的敵軍。所有人都害怕了,希望早一日撤回紅石城,利用堅固的城防等待奧裡公爵的援軍。可老爸卻鎮定自若,一步步抵抗著獸人族的攻勢,足足又在路上拖了他們這麼多天!”
我說道:“所以說,這次的失敗罪不在公爵。倘若吉桑城的十萬帝國軍隊能夠早一步接應,或許連圖鹿堡也不會失陷。”
德博雙拳緊握,咬牙道:“那群混蛋,我不會放過他們!”
“光有誓言毫無用處,首先你要學會戰斗。”我說道:“只有先活下去,才能為公爵報仇,否則得意的只是敵人。”
“我明白了!”德博挺了挺胸膛,對我說道:“修嵐,你知道花天酒地我在行,行軍作戰卻不及你的一個零頭。而且,老爸臨終的話裡也是希望你能接替他指揮作戰,應對時下的危機。所以,我想拜托你,請你幫助我!”
“你相信我?”
“是,”德博重重點頭道:“我相信只有你才能幫助我們走出眼前的困境,幫助我為父親報仇!”
我默然凝望著金沙公爵的棺木,此刻的他是如許安靜,再不會因城外的金鼓而振奮揚劍。
第六章烈火焚城
片刻之後,聚集在外面的十幾名高級將領在施羅的率領下靜靜走進靈堂,薩頓和費羅也跟了進來。
沒有人喧嘩,甚至連腳步也放到最輕。
所有人的表情都異常沉重,有幾名將領的眼睛略略有些紅腫,看的出剛才在外面哭過。
在向金沙公爵的遺體行禮過後,靈堂裡彌漫著一片哀傷與啜泣聲。
大家極力克制著心中悲憤的情緒,可我分明感覺到這靈堂宛如一座死寂的火山,隨時可能爆發出灼熱的熔巖。
沒有人願意接受這樣一個殘酷的現實,但畢竟它已發生。
這些從鮮血死亡中一路掙扎過來的帝國將軍,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無聲,有時卻比縱情的哭號更加痛苦。
施羅站直身軀,沉聲道:“德博將軍,公爵大人光榮戰死,如今你就是紅石城之主。我相信沒有人會對此表示異議,現在就請你來主持大局吧!”
德博環顧這群公爵的部下,苦澀的一笑道:“我太清楚自己是什麼材料了,如果不是因為我是金沙公爵的兒子,不是因為我的父親死在了獸人族的手上,我恐怕早就逃的沒影了。對於我來說,戰爭遠不比美女與醇酒來的有誘惑。”
這話如果在別的場合說出,或許會引起人們會心一笑,但這時卻無人再有這樣心情。
“可是,我現在卻願意承擔起這個責任,與大家同生共死,跟北方聯盟決戰到底!”德博的聲音堅定有力,再不似往日詼諧浮誇的模樣,徐徐道:“即使戰到最後一人,最後一滴血,我德博也決不放棄!”
施羅等人頓感熱血沸騰,不約而同的叫道:“願聽從德博將軍號令,死戰到底,為公爵大人復仇!”
薩頓在我身旁輕輕的道:“原來德博這個家伙除了會花言巧語欺騙少女外,對付老男人也挺有一套。”
我冷哼一聲,薩頓趕緊住口不語。這個家伙比德博更混蛋,永遠沒有正經的時候。
德博苦笑道:“謝謝諸位將軍,不過如果大家聽我德博的命令作戰,只怕死的會更快。說到打仗,我比在座任何一位都外行。何況,公爵大人在臨終的時候,已經對此早有安排,為我們請出了一位真正的軍事天才,相信只有他能領導我們走出困境,為我父親,為千萬死去的同胞報仇!”
這小子,就這麼輕易把我賣了。
施羅疑惑的問道:“德博將軍,你說的這人是誰?”
德博一拍我的肩膀,望著眾人道:“就是比亞雷爾的修嵐陛下!”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對於這些人來說,接受一個外人的指揮,遠比接受德博這樣毫不懂作戰的貴族公子來的更加困難。
或許,這是他們所謂的自尊心和帝國戰士的榮譽感在愚蠢的作祟。
一名頭發花白的老將說道:“修嵐陛下的軍事才華有目共睹,可是畢竟您是比亞雷爾的國王,怎麼能夠——”
德博打斷他的話,徐徐道:“保羅將軍,這不僅是我的想法,也是公爵大人臨終前的意思。在他看來,目前惡劣的局勢下惟有修嵐陛下能夠拯救危局,幫助我們對抗十萬獸人族大軍。難道你們連我父親的決斷都不相信麼?”
眾人面面相覷,被金沙公爵的大帽子給暫時壓住。
我卻知道,他們心裡都存著不服和懷疑。
但我始終沒有說話,這個時候我的沉默才是最佳選擇。
德博當然也清楚,他更明白一旦這些人不能完全服從信任我,將帶來怎樣的後果。
他苦笑道:“諸位將軍,公爵大人生前唯一推崇的就是修嵐陛下。所以他才毫不猶豫將翡雅許配給陛下為妻,從這層意義上說修嵐陛下與我不僅不是外人,反而是手足兄弟。何況,他還是鏡月公主殿下的未婚夫,嘉修陛下所賞識的外孫,這些就足夠讓人相信他的血管裡也流淌著我們蒙思頓人的熱血!”
或許是這些該死的血緣發生了效用,大家的面色緩和了不少。
施羅猶豫一會,又用目光詢問了幾名重將,見他們都保持著沉默,於是道:“德博將軍,我們大家都想知道面對眼前的戰局,修嵐陛下有怎樣的計劃和打算,又如何應對城外的八萬敵軍?”
德博微微一笑,用信任的目光望向我。
“誰能告訴我目前紅石城中的情況?”我並不著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沉默了一會,保羅將軍回答道:“原先公爵大人在城內留守了一萬五千名士兵,由我統帥。再加上從前線撤退回來的部隊,粗略估計總數大約有三萬人左右,不過具體的數字很可能要等明天統計過才知道。”
三萬人左右,這個結果已經比我預料的要好不少。
“天一亮,獸人族的大軍便會攻城,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轉問德博道:“你可否告訴我依仗紅石城的城防,我們這些人能夠支撐多久?”
德博一怔,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許大家眾志成城可以拼上幾天吧。”
一路的慘敗已令所有人信心受挫,士氣低靡,看看那些號稱身經百戰的將領們,面色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去。
“拼一天是一天,聽說奧裡公爵的援軍很快就會到了!”保羅將軍說道。
我的目光如電,凝視在他憤慨激昂的臉上,冷笑道:“奧裡公爵的軍隊要趕到紅石城最少還有半月,到時恐怕只能給大家收屍了。即使我們能夠堅持到那個時候,他的六萬人馬又能否扭轉戰局?”
這點常識大家總是有的,施羅替同僚解圍道:“修嵐陛下,您說的這點我也同意。既然指望不上奧裡公爵的援軍,目前我們又該怎麼辦?”
我徐徐道:“紅石城已不可守,也無任何堅守的意義。對於能夠從空中發動進攻的翼人部落,城防更是毫無作用,我想圖鹿堡的失守原因也大半在此。”
親歷過圖鹿堡大戰的那些將領紛紛點頭,眼裡流露出即驚恐又憤怒的神情。
“那麼,修嵐你的意思是——”德博疑惑的問道。
“棄城!”
我的聲音冰冷而不帶絲毫感情,就仿佛是在說一件極為普通瑣碎的小事,卻在靜肅的靈堂中生出巨大的反響。
“什麼,棄城?不可以!”保羅將軍激動的全身顫抖,大叫道:“紅石城是公爵大人生前苦心經營了幾十年的結晶,是翟亞司郡的首府!丟了它就等於丟了全郡,更是丟了大家的臉,我們還有什麼面目去見公爵大人?”
另一名年輕將軍似乎恨不得拔劍殺了我,怒視著我吼道:“不管你是誰,想讓我們不戰而逃,放棄紅石城,我泰格第一個不答應!”
也有人躲在人群之中,用輕蔑的目光瞥著我,輕輕的嗤之以鼻道:“什麼軍事天才,不過是比亞雷爾懦夫!”
聞聽有人辱罵,費羅與薩頓眼中寒光一閃就想拔劍,卻被我悄然阻止。
今天晚上,不曉得為什麼,我的耐心好的出奇。
也許,是因為我不想在金沙公爵的遺體前作出為難德博的事情。但忍耐也總有限度,超越了這個限度即使是神是魔,我也一樣要了他的腦袋。
他們的反應早在我意料之中,我漠然旁觀著這群人慷慨激動的表演,卻注意到除了薩頓與費羅外,居然還有三個人沒有加入到聲討我的陣營中。
一個是施羅,他若有所思的站在德博身邊,嘴唇動了幾下終於還是忍住。
另一個是被我特許召來的格隆索,疑惑的望著我也沒有開口。
德博猛然大聲喝道:“都給我住口!修嵐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誰要笑他是膽小鬼我德博第一個不答應。你們是否知道當日是誰孤身深入黑旗團,在上千人的包圍中刺殺查戈?是誰在幾萬頭餓狼的圍攻裡返身回來救了我?你們中有幾人敢說自己有這樣的勇氣,卻憑什麼指責我的朋友?”
眾人被德博的怒喝震住,靈堂裡頓時鴉雀無聲,幾乎那一根針落下的聲音也能夠聽清。
靜,那比冰更涼的靜。
夜風吹入,隱約傳來城外獸人族囂張的呼嘯,隆隆的雷鼓,還有那濃重的血腥味道。
當天明的時候,新的殺戮又將開始。
而我則要改變歷史的軌跡,讓它向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運行。
我淡淡道:“我們需要的不是死守住紅石城,而是徹底將獸人族趕出蒙思頓。將三萬將士的生命浪費在這裡毫無意義,一城一地的得失相比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獲取最後的勝利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如果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得,大家最好都脫下身上的盔甲,回家去做平民算了。”
眾人一怔,隱隱約約開始明白我的意圖。
施羅遲疑片刻,開口問道:“修嵐陛下,如果放棄了紅石城,我們這三萬多人又能到哪裡去呢,是向南撤退爭取早日與奧裡公爵的大軍會合還是向西往萊斯特郡?”
我胸有成竹的一笑,吩咐費羅在地上鋪開早已准備好的帝國東疆地圖。整個翟亞司郡都在群山起伏的環抱中,中部的丘陵地帶孕育了包括紅石城在內的東疆九城中的一多半。最東是若沂特山脈,最北則是高比迪山,圖鹿堡便坐落在其上,扼守著帝國東北的門戶。再向西北百多裡,就是吉桑城,地勢比圖鹿堡更加險要,但戰略意義卻小的多。
正因如此,獸人族大軍才把吉桑城的十萬帝國軍隊扔在一邊不管,直接攻占圖鹿堡,僅留下加奈特的兩萬夜狼戰士負責維護大後方的安全。
“這裡是紅石城,這裡是圖鹿堡,”我用劍鞘輕點地圖說道:“兩者間的距離是三百九十一公裡,當中有四道關隘,僅以一條公路連接。在公路兩旁完全是深山密林,人跡罕至的蠻荒地帶,卻隱藏著無數崎嶇小道可供行軍,我們下一步的戰場就在那裡。”
“是向北面,深入到敵後?”德博蹲下身子注視著地圖,愕然道:“修嵐,那裡可都是北方聯盟的勢力范圍,我們這三萬萬一被獸人族的斥候發現,到時候幾萬敵人包圍上來想走也走不了啦。”
“沒有那麼悲觀,”我胸有成竹的回答道:“首先,獸人族絕對想不到我們會往北進;其次,我們專挑林深山高的偏僻路線,再加上夜間行軍,即使是翼人斥候也難以發現。”
“可是我們到那裡去做什麼呢?”泰格皺眉道:“切斷他們的補給線,騷擾他們的後方基地麼?”
我不以為然的道:“只擾亂他們的補給線未免太小打小鬧了點,我要的是圖鹿堡!”
“啊?”眾人驚訝的望著我,被我的大膽近乎不可實現的計劃所驚呆。
這時恐怕沒人敢再譏笑我是懦夫,多半又在心裡以為我瘋了。
施羅苦笑道:“根據我們的情報,圖鹿堡有靈猿部落的4000守軍,這倒沒什麼。可在它身後還屯著夜狼部落的兩萬大軍,威靈伯爵就是這麼完蛋的。”
“何況,圖鹿堡以北二十公裡就進入北方聯盟的國土,他們隨時可能派遣援軍。”保羅補充道。
“我不是威靈侯爵,歷史也不可能重演。”我回答道:“你們設想一下,倘若帝國大軍突然出現在圖鹿堡前,擺出一副圍攻的架勢,對方將作何反應?”
“自然是堅守不出,再向夜狼部落求援了。”德博說道:“這樣的可能性連我這個外行也能猜到。”
我微笑道:“不錯,加奈特聞訊後也一定會援救,因為他知道圖鹿堡對於獸人族大軍的重要性。但從他駐扎的營地趕到圖鹿堡最近的一條路就是經過吉桑山南麓,也就是當日威靈伯爵中伏的地方。我們真正的主力便該隱藏在那裡,等待好好的招待他們。”
“可是,可加奈特會上當麼。他的夜狼部落兩萬人馬我們這點兵力又是否吃的下?”泰格猶豫道,對於夜狼部落,尤其是一萬狼騎兵的戰斗力任何人都是不敢忽視。
“他會來的,而且一定會走我設計的道路。越是自負的人就越會中最簡單的計謀。以加奈特的才智,絕對不會相信有人敢在曾經伏擊威靈伯爵的地方用同樣方式等候他。至於兵力問題,大家別忘記,在吉桑城還空坐著帝國的五萬大軍。我們完全可以加以利用,以四比一的兵力進行伏擊,即使是狼騎士也同樣要它遺恨沙場!”
我沒有將更深一步的想法說出,如果對付普通敵人四比一的兵力優勢該足夠了,但加奈特決沒有那麼簡單,好在我還有著其他的考慮。
眾人的眼睛一亮,仿佛中看見了勝利的曙光。
盡管他們都報著不屈的信念,但誰也不敢對面前的局勢樂觀。然而我的計劃,卻使得他們看到了勝利的可能。
保羅一拍大腿興奮道:“太好了!只要把加奈特的兩萬人馬解決,圖鹿堡即可手到擒來。到時候只等帝國援軍一到,我們南北夾擊,看這群畜生怎麼活?”
格隆索也忘記了自己是其中身份最低微的一個,說道:“而且圖鹿堡裡囤積著獸人族大量的糧食與輜重,丟了這些,他們今後的補給也要大為頭疼。”
薩頓見眾人終於領會到我的戰略意圖,開始不再懷疑,解氣的哼道:“你們總算明白過來了。”
德博嘿然道:“薩頓小子,你又是幾時明白的?”
薩頓一怔,嘟囔道:“我總比你這家伙領悟的早。”
保羅倒是知錯就改,由衷歎道:“我卻是現在才明白當日考蘭實在敗的不冤!”
施羅老謀深算,依舊有些擔憂道:“伊斯特爾伯爵肯聽從修嵐陛下與德博將軍的號令麼?如果他不願意交出兵權又該如何?”
我冷笑道:“我希望他這樣,正好可以殺了他將五萬人馬徹底的收入我們手裡。順便,也為金沙公爵報仇。”
眾人對威靈伯爵、伊斯特爾伯爵的見死不救早懷恨在心,前者已經戰死這筆帳只好算了,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便宜了後者。因而,我的想法一提出頭一回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
不少人在底下叫道:“對,殺了他,為公爵大人出氣報仇!”
泰格更是嘿嘿冷笑道:“我看,干脆連話也別跟他多說,殺了他完事。”
施羅苦笑道:“再怎麼說他也是一軍主帥,帝國伯爵,即使公爵大人在世也無力動他,何況是我們?一旦真殺了他,後果——”
德博哼道:“什麼後果?他害死我老爸,就得償命,這就是後果!陛下那裡我會去承擔,與大家沒關系。”
大家見德博這麼說更沒了異議,甚至不少人心中欣慰將門虎子,德博果然夠種。
我見時機成熟,舊話重提道:“你們該明白我為什麼要放棄紅石城的原因了,如果在平原作戰,又或者圍繞城池攻防,我們目前決不是獸人族的對手。惟有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利用翟亞司郡的高山密林掩護與其周旋,令他的翼人部落空有制空優勢無從發揮,令大熊部落的黑盔武士在山路上疲於奔命,不能施展,我們才有機會轉敗為勝!”
“明白了!”泰格叫道:“兵書上說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就是這個道理。我們送一座紅石城給他,將來要加倍的討還!”
“你錯了,”我糾正道:“連這座紅石城獸人族也休想完整的得到。”
“什麼?”
“到天亮還有一段時間,足夠我們再做一些安排。首先將城內還沒有離開的平民全部撤走,不肯走的用鞭子趕也要趕走。然後從倉庫中攜帶走夠大軍十天的給養,剩下的原封不動擺在那裡。”
“這不是要便宜獸人麼?”德博詫異的問道。
“他們什麼也得不到,等明天晚上我將一把火全部燒光。不僅是軍用物資,包括所有有戰略價值的物品,建築,輜重,一點也不能留。如果不是考慮到我們很快就要回來,我甚至要將整座城全部燒毀,讓他們的大軍得不到半點補充。”
至於為什麼不是立刻焚毀,一來我不想過早驚動獸人族大軍,暴露我們棄城的意圖;更妙的是,或許能夠將他們搬運進城的給養輜重也一起報銷。
“那這座城不是要毀了?”保羅問道。
“放心吧,到時候獸人要比我們更緊張,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救火,我們也正可以利用這段混亂從紅石城西面的山林裡轉軍向北,把他們遠遠甩在後面!”
“如果我們再留一些人,乘亂大殺一通不是更好?”德博兩眼放光道。
“沒那個必要,而且留下的人太多就很難逃脫翼人的斥候偵察。”我說道:“德博,公爵府或者其他地方該都有一些通往城外的秘道吧,將這些秘道都畫下來交給費羅。明天晚上,就由費羅、庫塞和保羅將軍三人率領兩百名精干好手進行放火計劃,而後從秘道撤走。”
那兩百人,必要時候為了完成計劃,我已作好了全部犧牲的打算。不過以庫塞、費羅和保羅的實力,他們本人該可全身而退。
“這點沒問題,”德博拍胸脯道。
“格隆索,你率領部下立刻行動,將城裡的居民統統在天亮前撤走。要是留下一個人,我就砍你一根手指。”
“是,修嵐陛下!”格隆索知道我不是說著玩,急忙出去安排。
“保羅,整合退入城內的軍隊,分批從南門撤出,不准點火把,不准喧嘩,以最快速度進入高基略山,在卡澤森林中集結休整。”
“泰格,去准備燃燒的松油,記得加一點香料消除異味。”
“施羅,在城頭點起火把,扎上稻草人,多豎幾面軍旗,要讓獸人族以為我們打算死守待援。”
我的命令一道接一道,很快靈堂中的將領走了大半。
有了明確的目標和希望,他們的步履都輕快了不少。
鏡月公主陪著翡雅走了進來,少女美麗的臉龐因父親之死而無比憂傷,失去了往日的歡笑與活潑。
當目光觸及停放公爵遺體的棺木,本以已流干的淚水再次無聲滑落,無助的啜泣著。
德博安慰道:“翡雅,別哭了,老爸一定也不喜歡你這樣。要知道,他生前可是最喜歡聽你的笑聲——”他還想繼續說下去,卻鼻子一酸,趕緊轉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翡雅漸漸停止哭泣,抬起頭望著我,目光變的堅定,嘶啞著聲音道:“修嵐,德博,你們出征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我要同大家一起戰斗,為父親報仇!”
我點點頭,說道:“你們都去准備一下,天亮前我們就必須離開。”
德博苦笑著,走到靈堂的門前,眺望著遠方天際,徐徐說道:“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將這座美麗的城市讓給獸人,還真有點捨不得啊。”
“是戰爭,總要付出代價。”我淡淡的說道:“很快,我們就會回來,到時候無數獸人族戰士的屍體就是最好的回報。”
德博向我重重的點頭,深深吸了口氣喃喃道:“這夜,什麼時候才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