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飄蕩著芬芳醉人的酒香,和緩快樂的樂曲迴旋在大廳的每個角落。
伯爵府中張燈結綵,人流如潮。
隨便往哪個角落中一站,不遠處必然有三五成群的貴族和他們的夫人兒女高聲喧嘩著,將夜點燃。
彷彿早有默契,出席宴會的貴族女子爭相鬥艷,穿著著最華貴入時的禮服,佩帶著昂貴璀璨的飾品,像彩蝶一樣在人群中穿梭。
最活躍的莫過於那些貴族少女,努力展露著自己的青春魅力,時不時向年輕英俊的男子瞥上驚心動魄的一眼。
人們盡情的享樂,享受著醇酒與音樂。
夫人們的話題永遠都離不開衣服和化妝品,或者躲在角落裡偷笑某個貴族男子的木訥和邋遢。
男人們的話題就要寬泛的多,彷彿每個人都成為高瞻遠矚的政治家,舉著裝滿美酒的精緻杯子,眉飛色舞的談論著感興趣的話題。
帝國的危機離這裡很遠,卻又很近。
我不知道這些人中,究竟能有幾個可以在酒精中保持著清醒?
倫格死了,加奈特率著空翔等人迅速退走,但這並不意味著北方聯盟遭受到致命的打擊。
相反,在蒙思頓的東部國境上,十萬獸人族軍隊枕戈待旦隨時可能發動襲擊,戰爭一觸即發。
這個消息早不是什麼秘密,但有幾個人能夠真正為此擔憂?
在他們看來這一切不過是帝國歷史上一段極其普通的插曲,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權勢地位,與之毫無影響。
正是這樣,才會有好心情在宴會上高談闊論,關注著新長成的美女,關注著杯子是否空了?
溫裡特伯爵只是說要為女兒和費羅舉辦一次小規模的訂婚宴會,結果帝都名流一下就湧進三百多人,這還不算沒有收到請柬想盡辦法擠進來的人。
我不知道如果他打算舉辦一次「大規模」的宴會,該是怎樣的場面?
我和鏡月公主坐在大廳的角落中,如果不是答應溫裡特伯爵要做費羅的證婚人,這刻我早就抽身,甚至根本就不會出席這種無聊的宴會。
鏡月公主剛剛接受了一輪貴婦們的轟炸,以她的身份在這種場合無疑令人矚目。
幾乎所有貴族男子的目光都會偷偷向她掃來,假如不是早知道她名花有主,也許她要接受更大規模的騷擾。
有了歐利南的前車之鑒,這些人老實多了,畢竟任何人的脖子上都只生著一個腦袋。
相形之下我輕鬆許多,除了僅有的幾個帝都熟人,幾乎沒誰打擾我。
我殺死倫格,獲得暗月的事情早被傳的滿城風雨,但在這種場所,似乎所有人都很忌諱這個話題,連提都不提半字。
在絕對多數的貴族心目中,我始終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
姑且不說歐特皇子和聖殿與我之間的嫌隙,僅是我的魔門背景就足以令許多人止步。
而他們一旦知道我真實的來歷,不曉得又是怎樣的光景?
這些自命清高,一生信奉光明之神的貴族們又怎願意自貶身份同我這樣一個不受歡迎的人交往?
鏡月公主應酬完又一名貴婦,回到我身旁的位子坐下苦笑道:「鏡月實在不該來這裡,早知還是留在疊翠苑好了。」
我嘿然道:「這只怪你平日太低調,這回好不容易在公眾場合露一次面,那些人還不抓緊機會來巴結你?」
鏡月公主微笑道:「你錯了,其實這裡面至少有一半的人是為了接近你而來,鏡月不過是沾了光而已。」
「哦?」
「修嵐,你現在的身份可不同於第一次來帝都的時候,誰都知道溫裡特伯爵跟楚庫將軍的聯姻意味著什麼,也早得知了陛下已親口將人家許配給你的消息,再加上你和金沙公爵的親密關係,即使在蒙思頓你也早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實力人物。」
「哼,就算這樣他們也是躲我也來不及,又怎會來巴結我?」
鏡月公主幽幽一歎道:「修嵐,你現在與帝國的皇室、宮廷和軍政重臣都結成了異常密切的關係,再加上因為鏡月而與聖殿產生的微妙聯繫,這些別人怎麼可能看不到呢?他們不過是有所顧忌才不敢親自出面來找你,所以才通過自己的夫人兒女找上人家。」
我不以為然的道:「這正說明那些人蛇鼠兩端不可信任,一旦形勢發生變化,他們只怕跑的比兔子還快。」
鏡月公主喟然輕歎道:「有幾人不是這樣呢?即使是放眼帝國,一旦戰事四起,又有幾人是可信任倚賴的?」
正說著德博滿頭大汗的跑了過來,一屁股坐在我身旁,拿起桌上的一杯紅酒連灌幾口,舒了口氣興奮道:「今晚真是熱鬧,溫裡特伯爵的面子果然夠大,把帝都名流差不多全都請來了。嘿,修嵐,你看見了嗎,真有不少的美女!」
這傢伙和鏡月公主處的熟稔了,盡露本性,眼睛還在不停的搜索人群中的美女。
我漠然道:「你也真夠忙的。」
德博搖頭道:「我比費羅那小子可輕鬆多了,你沒看他連坐下的工夫都沒有了,只顧跟著他的老丈人迎接賓客。」
「巴石和他的老爸呢?」我問道,在溫裡特伯爵邀請的名單中,我唯一的修改就是加上了這對父子。
「他們正忙著應酬捨費男爵,那傢伙掌握著帝國的礦藏審批權,是巴石家族的半個衣食父母,不乘機籠絡怎麼行?」德博回答道。
「修嵐陛下,公主殿下!」一聲熟悉的呼喊從不遠處傳來,奧裡公爵含著友善的笑容大步走來。
「奧裡公爵,」德博驚訝道:「你是什麼時候到的帝都?」
「今天中午剛到,」奧裡公爵微笑道:「一聽說老朋友的千金要跟修嵐陛下麾下的虎將聯姻,我就厚著臉皮混了進來,還好溫裡特伯爵沒趕我出去,不然我就虧大了。」
「怎麼,是心疼你的賀禮?」
「不是,」奧裡公爵搖頭道:「我是知道今晚有好吃的,所以中飯也沒有用,要是晚飯再吃不上,不要餓掉我半條老命。」
眾人聽他說的有趣,不禁莞爾。
他當然不可能存心不吃午飯,多半剛到帝都就被嘉修召見,一直忙到了現在。
鏡月公主請奧裡公爵坐下,問道:「公爵已見過陛下了麼?」
「可不?」奧裡公爵回答道:「而且後天就要返回,準備調動兵馬開進東疆。」
德博驚喜道:「奧裡公爵,你的大軍也要進入東疆駐防?」
奧裡公爵苦笑道:「十萬獸人族的軍隊,你當是那麼好玩的?雖然說陛下已經向東面增兵十萬,又派駐了兩個軍團到北部邊境協助普林斯公爵應變。但誰曉得能不能抵擋住北方聯盟的第一波攻勢?」
德博不服道:「我老爸的軍隊不致於那麼沒用吧?」
奧裡公爵歎了口氣道:「你還年輕,不曉得許多事情。論單兵作戰的能力,三名普通帝國士兵也鬥不過一個獸人族的戰士。何況他們這次出動了翼人部落和狼騎兵,兵種優勢就更明顯了。」
「這仗真會打起來麼?」一邊有人擔憂的問道,原來是巴石跟他的老爸扎進了我們的小圈子。
「那是肯定的了,」鏡月公主淡然回答道:「而且也許等不到秋天就會發動。獸人族的十萬大軍在邊境屯紮數月,每天的消耗都十分驚人,恐怕他們也不想再拖下去。」
「我們不會輸吧?」聽了奧裡公爵剛才的話,德博擔心的問道。
「怎麼可能?」奧裡公爵自信的一拍德博肩膀道:「有我跟你父親聯手,再加上陛下增派的十萬援兵,怎麼也要把獸人族趕回老家。」
德博鬆了口氣道:「這我就放心了。」
奧裡公爵望向我問道:「修嵐陛下,聽說您明天就要返回比亞雷爾去,看來我們是沒時間再聚一聚了。不過早些走也好,免得戰事一開想走也走不成。」
似乎在帝都沒有什麼秘密可言,每個人都能夠輕而易舉的得到各種消息。我點頭道:「不錯,所以明天一早我就離開帝都。」
「你也要小心些,」奧裡公爵提醒道:「萬一獸人族在東疆打不開局面,說不定就會把注意力掉向比亞雷爾方面,期望從那裡打開缺口。」
我漠然道:「我只怕,他們一樣是進的來,回不去。」
德博贊同道:「修嵐這傢伙我倒一點也不擔心,別看比亞雷爾是個小國,可誰要小看了它一准要吃虧。看看修嵐收復比亞雷爾時候的用兵就該知道,再來十個狼王也不是他的對手。」
「咦,歐特殿下怎麼也來了?」巴石忽然詫異道。
順著他的目光,就見歐特皇子正朝著我們這邊走來,身後跟著的那人正是他的謀臣舒葛特。
「知道嘉修陛下也出席,他怎麼可能不來?」我冷哼道:「看吧,稍後馬斯廷皇子也一定會到。」
「修嵐陛下,原來你們都躲在這裡,」歐特皇子一改以前的姿態,滿面春風的說道:「害的我在大廳裡一陣好找。」
「殿下!」默多克趕緊起身讓座。
歐特毫不客氣的坐下,望著默多克道:「你沒事了吧?」
默多克一欠腰回答道:「多虧殿下周旋,現在一切都已解決。」
歐特得意道:「只要我一句話,就是馬斯廷也要給我放人。今後你有什麼問題,儘管來找我。」
他往這裡一坐,已將自己當成了主角,原本寬鬆愉悅的氛圍頓時蕩然無存,連奧裡公爵都有些看不慣這位皇子的囂張。
默多克連連道:「是,多謝殿下!」
「聽說修嵐陛下明天就要走?」舒葛特站在歐特身後問道,就是這個人定下的詭計刺殺金沙公爵,幸而被我撞破,不然這筆帳多半又算到另外兩個皇子身上。就沖這點,他也算個人才。
「是,」德博見我沒開口,於是替我回答道:「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帝都,今天早上都跟陛下辭行過了。」
歐特露出虛偽的惋惜之色,道:「我還想為你們接風洗塵呢,沒想到連送別宴都來不及擺了。」
德博笑道:「帝都這麼好玩,我也想多待些日子。可惜,獸人族不曉得什麼時候就要打進來,還是趕快回去的好。」
「就憑他們?」歐特皇子輕蔑的譏笑道:「一群茹毛飲血的蠻人,也妄想侵犯帝國天威?只要他敢來,我必定要向父皇請命率軍出征,將獸人族的十萬大軍殺的片甲不留!」
其他人面對歐特皇子的張狂都是微笑不語,只有默多克奉承道:「那是自然,殿下心憂國事,堪稱我們臣民的楷模。」
歐特皇子得意道:「楷模還談不上,不過要是帝國人人都有像我這樣的心思,還怕什麼獸人族?」
奧裡公爵在旁一言不發,恐怕他內心正慶幸嘉修陛下聖明無比,沒讓歐特統兵禦敵,否則這仗不用打已輸了一多半。
歐特皇子轉臉望向我,用他自以為最真誠的語氣道:「修嵐,聽說你殺死了魔族大祭司倫格,也算為帝國立了一功。以前我們之間不管存在什麼樣的小誤會,過了今晚都一筆勾銷。若是你在比亞雷爾遇到什麼麻煩,儘管來找我!」
他儼然是把自己當成了蒙思頓皇位的當然繼承者了,我心底生出一抹冷笑,忽然手上一熱,原來是被鏡月公主的玉手握住,清澈的秋波中隱含千言,又似在勸我不要給歐特皇子難堪。
我淡淡回答道:「殿下的話我都記下了,過去的事情我本就不放在心上。」
舒葛特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大家一起來乾一杯,算是為修嵐陛下和德博將軍送行!」說著舉起了手中酒杯。
我冷冷看他一眼動也不動,德博也是假作與奧裡公爵談話沒有聽見——這傢伙自從曉得刺殺金沙公爵的毒計便是出自此人之手,心裡恨不得扒他一層皮下來,怎肯跟他碰杯?
正有些尷尬時,門口聽見一名宮廷內侍亮起嗓子叫道:「嘉修陛下偕安吉霖娜皇妃、馬斯廷皇子到——」
大廳裡所有人的談話聲一起停止,立刻變的鴉雀無聲。
在樂隊的「神祐吾皇」的樂曲聲中,安吉霖娜皇妃手扶嘉修陛下踏進大廳,身後跟隨著滿面笑容的馬斯廷皇子和格列隆將軍。
我再次見到了這位神秘的安吉霖娜皇妃。
比起上一次帝都城門前的邂逅,她的丰韻絲毫沒有褪色,當她出現在人們視線中的一剎那,整個大廳的燈火似乎都為之黯然。
她溫柔而雍容的攙扶著嘉修陛下,緩步走近,溫裡特伯爵與費羅和瑪莎早就迎上前去。
溫裡特伯爵眼中閃過一絲驚喜與自豪的神色——嘉修陛下重病纏身的情況下還出席自己女兒的訂婚儀式,無疑是給足了他的面子。
唯一的失意者是歐特,他坐在我對面低低的冷哼一聲,望著馬斯廷皇子露出嫉妒與怨毒的目光。
這也難怪,作為長子的他本最有資格陪同著父皇出席,可現在嘉修陛下身後站的卻是馬斯廷皇子。
有些心思活絡的貴族不免開始懷疑,是否這是一個潛在的預示?
「吾皇萬歲!」大廳裡所有的人起身行禮,高聲稱頌。
我坐在那裡沒有動,悠然品了口酒,欣賞著數百人朝賀的盛大場面,卻無異又招來許多人的不滿和反感。
那名內侍又高聲叫道:「傳陛下口喻:今天晚上是瑪莎小姐與費羅將軍的訂婚盛宴,陛下與皇妃也都是賓客中的一員。因此大家不必拘禮,盡情歡慶——」
「謝陛下!」在眾人的恭頌聲裡,溫裡特伯爵陪同著嘉修陛下朝我們這邊走來。
歐特反應最快,第一個衝過去躬身道:「父皇,您的龍體要緊,這樣的場合有兒臣和馬斯廷代您就好,何必親自前來?」
溫裡特伯爵微微變色,嘉修不動聲色道:「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是清楚。」
歐特看到溫裡特伯爵的面色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緊扶住嘉修陛下的另一邊掩飾道:「兒臣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擔心您的身體。」
嘉修陛下哼了聲,望向我與奧裡公爵等人露出微笑道:「很好,你們都在這。」
眾人起身再次施禮,嘉修陛下擺擺手道:「都說了今晚不用拘禮,都坐下吧。」
等安吉霖娜皇妃扶著嘉修陛下落座,眾人才敢坐下。嘉修陛下望著奧裡公爵道:「你和溫裡特伯爵都是老朋友了,我就猜這個熱鬧一定少不了你。」
奧裡公爵笑道:「陛下聖明,老朋友嫁女,我就爬也要爬來騙上頓酒喝。可惜比亞雷爾遠了點,不然大婚之日我一准還去。」
嘉修陛下微微一笑對德博道:「你明天也跟修嵐一起回返了,是麼?」
「是,陛下!」在嘉修陛下面前,德博收斂許多,恭敬的回答道。
「替我轉告金沙公爵,就說這段日子辛苦他了。等東疆危機解除,我要請他到帝都好好相聚。」
「謝陛下!」
嘉修陛下的目光又朝向默多克道:「我認識你,記得六年前我們曾見過一面,你是帝國最大的軍械製造商默多克先生,對不對?」
默多克受寵若驚,急忙欠身道:「是我,陛下!」
「聽說斯蒂有將你抓進大牢,幸好你已獲釋,不然還有哪個商人敢在蒙思頓逗留?」嘉修陛下溫言安慰他道:「你不用怕,只要本分經商,忠心帝國,我就是你最大靠山。今天早會上我已斥責了斯蒂,相信他不敢再為難你。」
默多克感動的無以復加,激動道:「陛下——」
嘉修陛下輕輕擺手,轉臉瞧著我與鏡月公主含笑道:「修嵐,這些人裡我最後跟你說話,你曉得是為什麼?」
我頷頷首道:「我明白。」
嘉修道:「看,我說的沒錯,跟你這樣的聰明人說話實在是最省心快樂的事情。」
德博不解的望向身旁的奧裡公爵,公爵低聲道:「陛下是先賓後主,那是將修嵐陛下當作了自家人對待,所以才最後一個與他交談。」
嘉修陛下舉起酒杯道:「修嵐,告別的話今天早上我都已說過,現在只想和你再喝上一杯。今晚一別,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有機會相見,鏡月也是一樣,大家一起來吧。」
眾人紛紛舉杯,與嘉修陛下一飲而盡。
嘉修放下酒杯,向我微笑道:「這次帝都之行你來去匆匆,相信下次再來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我一怔,正咀嚼著他話裡含義,就聽見司儀叫道:「良辰吉時到,儀式開始——」
第二章我非真主
訂婚宴席結束已經是深夜,嘉修陛下只坐了一下便走,很快馬斯廷皇子與歐特皇子也先後離去。
我們這撥人走的較晚,費羅被留了下來——他被賓客灌的人世不醒,想走也走不了。
回去的路上德博還在興奮的跟我炫耀今晚獵艷的戰績,最後不免遺憾的道:「可惜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不然我一定能讓那幾個妞乖乖在我面前俯首稱臣。」
我嘿然譏笑道:「算了吧,德博。我一直聽你吹噓如何如何,可什麼時候真見過你搞定哪家的名門閨秀?」
德博紅著臉粗著脖子叫道:「當然有,只是你沒看到過而已。難道說我跟她們上床的時候還要先通知你一聲,好讓你見證了才信?」
鏡月公主歎息道:「德博,你都當鏡月不在旁邊麼?」
德博已有七分醉意,打了個飽嗝道:「你這樣的美女我怎麼可能看不見?不過公主殿下如今都是修嵐的老婆了,我跟修嵐早是一家,說什麼話也就不用顧忌你了。」
鏡月公主對上德博的無賴作風也毫無辦法,惟有莞爾一笑。
德博忽然想起什麼,瞅著我們道:「修嵐,公主殿下,剛才宴會上陛下好像說過你們跟他都是一家人,我跟你們又算一家,這麼排下來,豈不是說我跟陛下也不是外人了?」
我曉得這小子在說胡話,沒好氣的道:「沒錯,連著歐特跟馬斯廷皇子也都跟你是一家。」
德博嚇了一跳,酒醒了些搖頭道:「別,那兩位皇子殿下我可惹不起,還是回紅石城躲的遠遠的好。」
幸好車隊回到了疊翠苑,自有人將德博扶回臥室休息,這才讓我的耳邊少了一點噪音。
鏡月公主站在門外,卻沒有立刻進屋。她的臉龐輕輕抬起,仰望著今夜的星空悠然歎息一聲道:「蒙思頓的月夜,我不知道還能看見幾回?」
柔和的星光悄然灑落在她絕美的側面,黑夜裡那雙明亮深邃的星眸隱含著幾許離愁,幾許不捨。
我駐足在她的身畔,淡淡回答道:「無論在哪裡,月亮與黑夜總是一樣。如果你懷念蒙思頓,隨時都可以回來,我不會攔阻你。」
鏡月公主一聲低吟,徐徐倒入我的懷中,火熱豐滿的嬌軀和著夜風的涼,在我記憶中留下一抹深深印痕。
「你說的對,修嵐。」她平靜而深情的說道:「無論在哪裡,天上的明月總上一樣。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便是鏡月的歸宿。就像月亮總會追隨著太陽,到亙古也不會改變。」
我的心頭一熱,緊擁著她低聲道:「放心吧,遲早有一天我們還會回來。」
鏡月公主微微在我懷裡一顫,仰起無雙的玉容,幽幽道:「鏡月怕的就是會有那樣一天。我知道我的男人心懷四海,這也是鏡月最欣賞仰慕的地方。小時侯的鏡月總將陛下當作英雄,便是因為傾慕他胸才偉略的胸襟。所以,一旦見了你,人家才會不由自主的心動。可是,修嵐,一旦真的有那麼一天來臨,鏡月又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
我知道在她的慧心中早猜知到我的心意,所以才會這麼說。我輕撫著她的肩頭,沉聲道:「這個問題我們以後都不必討論,蒙思頓的未來如何並不完全掌握在我的手中,而我也決不會在嘉修陛下有生之年對蒙思頓不利。」
這並非我感情用事,而是明白只要有這個睿智的老人在,我休想跨越帝國的山川。如果我們擁有旗鼓相當的實力,我有十足的信心去擊敗他。但如今我手上的軍力國力尚不及帝國的十分之一,當然不會愚蠢到以卵擊石。
鏡月公主踮起纖足,在我的唇邊輕輕一吻,那蜻蜓點水的愛意竟讓我一陣迷醉。
「修嵐,是鏡月太多愁善感了些,或許畢竟對帝國有很多不捨,所以才心潮低落。」鏡月公主擁著我的虎腰,款款情深的低語道:「等回到比亞雷爾,鏡月一定會作你最乖巧聽話的小妻子,和翡雅、希菡雅她們一起為你營造一個溫暖的家。」
家?
我微微一怔,什麼是家?
無論是找回記憶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似乎對這個詞都感覺遙遠與陌生,甚至有些厭惡排斥。
可不知道為什麼,從她的口中說出,我竟生出一縷溫馨的感覺。
我不禁想到遠在比亞雷爾的希菡雅她們,還有我未出世的女兒,這就是家吧?
當我在千年之前最終失去幸福,絕望而戰的時候,可曾想到千年後的今天上天仍會還我一個圓滿?
我本是從黑暗中走出,充滿對世間的仇恨與殺機,征服成了我唯一的存在目的。
當我找回自己的過往,當我擁著鏡月公主她們的時候,我卻發現,這個世界上除了仇恨,除了報復,除了征服,除了死亡,也許還有另一些東西值得我去爭取,去珍惜。
或許,千年沉睡中的她也會這樣期望。
想通這點我心情一陣舒暢,摟著伊人纖腰低聲微笑道:「公主殿下,夜已很深,我們是否該早點休息了?」
鏡月公主怎能聽不出我話中的不軌意圖,玉頰緋紅,卻用默認來表示同意。
我哈哈一笑,擁著她邁步走進大廳。
幾乎同時,我與她收住腳步,彼此互相望了一眼,感覺到書房裡有其他人的存在。
那是我的禁地,沒有我的准許即使是費羅庫塞他們也不能隨便出入。而來人分明是一個高手,直到現在才有意讓我們察覺。
在我突破人類極限,獲得暗月力量與前生記憶後,能夠令我在百米外而無法察覺的人物,絕對擁有近乎大魔師的水準!
會是誰,在等我?
「修嵐,看來是有貴客到了。」鏡月公主向我淺淺含笑道,那一抹沒有退去的酒紅在朦朧燭光的映射中分外嬌艷。
我忍下心頭衝動,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沒有禮貌?」
我攬著鏡月公主走向書房,靈覺中的影像越來越清晰,當我推開書房的門時,一個老熟人正悠然自得的坐在客座上愜意的喝著不曉得從哪裡弄到手的一瓶烈酒。
狼王加奈特。
我冷冷道:「閣下總是這麼不告而入,不告而取麼?」
加奈特微笑道:「你若是到我們草原去做客,便會明白我們夜狼族的大門永遠向著客人敞開,只要有好東西就一定會與朋友分享。」
「我們不是朋友。」我漠然回應道。
「但我們也不是敵人,」加奈特的嘴角含著一絲笑意道:「至少,今天晚上我不是找你決鬥的。」
我在書桌後坐下,望著他。
這個夜狼部落之主從第一次出現起,就顯得難以琢磨。
表面看來,他該是北方聯盟中的重要人物,與倫格等人懷中同樣的目的潛入帝都,現在倫格已經死了,他們未及實行的計劃恐怕破產大半。
但加奈特給我的感覺遠比倫格更加莫測,空翔之流雖然同樣是獸人族的部落首領但在狼王面前就如同小兒科那般膚淺蒼白。
他給我一種可怕的感覺,在戰場上亦絕對是個強勁的對手。
或許倫格生前也有資格讓世人這麼評價,可惜死人無論活著的時候如何風光都無濟於事了。
何況,他能死在我的手上,本身就說明實力有限的很。
惟獨對面前的這個男子,我始終琢磨不透他的真實意圖。
「說吧,你來找我做什麼?」
「當然是來辭行,」加奈特回答道:「倫格死了,我們的計劃不得不暫時擱淺,明天一早便會撤離帝都——恰好是跟陛下同一天。」
我哼了聲道:「閣下在這裡等我半天,只為說上這麼一句廢話麼?」
加奈特絲毫沒有動怒,反而微笑道:「其實,剛才那句話裡我已經說了許多事情。」
「第一,閣下告訴我你們這次帝都之行果然是懷有目的,而主謀該是倫格;第二,現在你們暫時放棄了計劃,但並不意味今後不會重新實施;第三——」我的目光如鋒射向加奈特,冷冷道:「獸人族的大軍是否即將出動?」
加奈特的眼中掠過一絲讚賞,頷首道:「你都說對了,就在十五天內我們的大軍將入侵蒙思頓,不過暫時還沒有進攻比亞雷爾的想法,所以陛下盡可放心。」
鏡月公主油然道:「鏡月是否該考慮將閣下留下?」
狼王啞然失笑道:「公主殿下真會說笑,我既然敢來自然就有把握能走。況且,即使你留下了我也對局勢沒有絲毫的影響。這次獸人族的聯軍最高統帥早就定好是大熊部落的酋長『霸王』恩裡克,本人也不過是他帳下的一個馬前走卒罷了。」
鏡月公主平靜的道:「可在鏡月看來,狼王卻比獸人族中所有人都有威脅的多。」
「承蒙公主金口一讚,本人不勝榮幸。」加奈特說道:「可惜,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獸人族的事情還輪不到本人做主,否則更不會選擇在這個時機來入侵蒙思頓。」
「原來狼王是反對出兵的?」鏡月公主訝異的問道。
「那是當然,」加奈特冷笑道:「獸人族與蒙思頓之間隔著大片高山叢林,那都是閃族和魔族的領地。即使能拿下蒙思頓幾個郡又能怎樣?難道讓我們的臣民放棄賴以為生的草原森林,到蒙思頓來居住麼?何況,蒙思頓的實力又怎麼可能是十萬獸人族大軍能夠征服的,最後便宜的不過是特魯的魔族而已。」
「原來閣下對這些厲害關係早瞭然於胸。」我說道。
「了然又能如何?」狼王苦笑道:「特魯是北方聯盟的共主,倫格是北方的精神領袖,而恩裡克與空翔惟這兩人之命是從。我如果反對,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夜狼部落。」
「閣下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加奈特目光中燃燒起一簇細微的火焰,凝視著我,壓低的聲音徐徐道:「因為我想知道,陛下是否真的是艾歐的傳承者?你可知道著對於整個北方將有何其巨大的影響?」
「我很想說是,」我淡然回答道:「可惜我不是,我不屑冒充任何人,艾歐就是艾歐,他已經死了——至少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是這樣。」
「怎麼會這樣?」加奈特皺眉道:「多洛莉絲大人不可能欺騙我們,倫格的反應也映證了這點。」
「他們都不明白事實的真相,」我回答道:「艾歐當日的確打算利用天魔轉生來擺脫魔王尤里西思的束縛,獲得獨立的人格與新生。可惜他的覺悟晚了一步,尤里西思的復活在儀式開始前就已經全部完成。於是艾歐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發動滅寂之暗與尤里西思玉石俱焚,而他的記憶與意識根本來不及注入到那個叫修嵐的嬰兒體內。」
「這些,你怎麼知道?」加奈特驚訝的望著我,半信半疑的問道。幸而他非常人,換了普通的人物,可能我所說的半句話都不敢相信。
「因為我曾經在暗黑之戒中封印了整整一千年,因著尤里西思的詛咒而無法甦醒。當滅寂之暗的能量衝擊到暗黑之戒時,終於令它的封印鬆動使我得以擺脫了詛咒。」我略微低沉的聲音徐徐說道:「當時的我剛剛回到這個世界,力量薄弱的不能承受任何的驚擾。千鈞一髮中為了保全自己,我與沉睡在祭壇上的那個嬰兒達成了血契,進入他的身體托生但這樣也耗費了我所有的能量,使得我不得不進入又一個沉睡期。」
「那個嬰兒就是比亞雷爾的王子修嵐了,」同樣分享到我記憶的鏡月幽幽道:「但真正的他在一年前的考蘭叛亂中已經被殺害,此刻我們面前的修嵐才籍著他的軀體甦醒過來,然而他的記憶卻被艾歐的禁制再次封鎖,以致於這麼長的時間始終不知道自己是誰?」
「所以當修嵐陛下獲得魔劍暗月的時候,也打開了所有的封印和禁制,終於找回了自我?」
「是,」我回答道:「當時的感覺真是難以言表,等若一次重生,一次大夢醒後的恍然。」
「可是,你(電腦小說站http://)究竟是誰?」加奈特低啞的嗓音問道。
我微微一笑,抬眼望向窗外那些永恆於時空中的星辰,用夢幻一般的聲音回答道:「我就是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來自黑夜與地獄。」
加奈特久久無語,最終長長的出了口氣,苦笑道:「雖然你最後那句話很玄,可我偏偏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只是,以後我究竟該如何稱呼閣下?」
「當然還是修嵐,」我微笑道:「不過並非比亞雷爾的王子,而是來自千年之前的另一個修嵐。」
加奈特渾身不由自主的劇震,難以置信的望著我道:「你!你難道是——」
我傲然起身,走向窗台,油然說道:「你說,我是否還需要假借艾歐傳承者的身份而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願意世人誤解的身份就是比亞雷爾王子,因為如果沒有當年他的血契,我將繼續沉淪在黑夜裡漂泊,直到下個千年。」
加奈特點點頭,站起身道:「我都明白了,看來今晚的收穫遠比我想到要多。修嵐陛下,恭喜你找回了自我。不過,我有一種預感,或許我們很快就能在戰場上見面,到時候儘管知道閣下是我平生最可怕的敵人,本人也必須全力爭勝。」
我嘿然笑道:「你是我至今唯一願意尊重的對手,亦同樣渴望有一天能在戰場對決。如果我們不能成為盟友,那麼敵人將是彼此最好的選擇。」
「是這樣,」加奈特灑脫一笑道:「我該走了,後會有期!」說完身影一晃,已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你為什麼沒有出手阻攔?」我依舊站在窗前,問道。
「因為鏡月忽然有一種感覺,加奈特並不會真正成為我們最可怕的對手,或許有一天他給是我們在北方聯盟中最好的盟友。」
我啞然失笑道:「這樣的預測跟加奈特可是正好相反,我該信哪一個?」
「相信鏡月吧,」鏡月公主嫣然微笑道:「女人的預感總比男人的靈驗,這點即使是千年前的魔帥也不能不承認。」
我「嘿」了聲,搖搖頭沒有說話。
鏡月公主走向門口道:「鏡月先上樓了,今晚似乎要拜訪你的人真不少。」
身後是門輕輕掩上的響聲,我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個黑影上。
多洛莉絲宛如幽靈一般佇立在那裡,只冷冷望著我,目光中複雜無比,不知道是恨是怨,是失望絕望還是畏懼仰慕?
「你,真的不是艾歐大人的傳承者?」她屹立許久,終於艱難的問出最想問的問題。
「你都聽見了,我想不需要再解釋第二遍了。」我淡淡的回答道。
「這不可能,我不相信!」多洛莉絲的眼中爆射出灼熱的光焰,執著而絕望的叫道:「你是在欺騙我!」
「我沒有這個必要,」我冷冷道:「我奉勸你接受這樣一個現實,艾歐或許還會以另一種方式回來,就如同今天的我;或許永遠都無法復活,但至少我不是他的什麼替代品!」
多洛莉絲的身軀在風中顫抖著,多少年來艾歐的轉生是唯一支撐著她生存奮鬥的信念。一旦這樣的海市蜃樓陡然崩塌,她的世界也隨之毀滅,沉淪進冰冷的絕望中。
「我要殺了你,修嵐!」她的臉上漸漸浮現起一股瘋狂和殺機,冷酷的眼神盯著我徐徐說道:「是你,欺騙了我二十年;是你斷送了主人最後轉生的希望。」
我不為所動,佇立在窗台前,淡淡道:「你如果想殺我儘管來,不過怕你沒有這樣的能力。而且——你下的了手麼?」
多洛莉絲一震,漫天的殺氣頓時轉緩,她怔怔立在原地,沉默片刻後咯咯笑道:「我為什麼殺不了你,我為什麼下不了手?修嵐,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在我眼中你連主人的一根手指都值不上。」
我憐憫的看著眼前這個絕望失常的女子,沉聲道:「多洛莉絲,我比你多活了一千年,即使不算當中沉睡的歲月,對於人性的瞭解我也比你深刻太多。這二十年來,你始終將我假想成你的主人,不知不覺中把所有的希望與關注都托付在我的身上。面對這樣的我,你敢說自己能夠下手?」
多洛莉絲沉默著,望著我的眼神陰晴不定,忽然爆發出一陣冷笑道:「算了吧,修嵐,你不過是個冷酷無情的惡魔,有什麼資格跟我談論人性與情感?你知道深愛一個人的滋味麼,你瞭解失去愛人的痛苦麼?你不明白,你都不懂得,因為在你心目裡永遠只有魔意和仇恨!」
「你錯了,」我悠然微笑:「也許在前幾天你還是對的,但當我找回過去的記憶,瞭解到千年前我也曾為心愛的女人而戰,為了她不惜撼動尤里西思,不惜沉淪無數歲月的時候,我已領悟到生命的終極。我還是我,但血液裡已多了一些東西,我希望你也一樣。」
多洛莉絲呆呆的站著,臉上浮現起一絲迷茫,嘴角的冷笑在不經意中消退。
今晚,實在不是一個殺人的天氣。
第三章干戈飛揚
在我們離開帝都的第九天,戰爭爆發了。
十萬獸人族大軍從蒙思頓東北邊境如稻田里的蝗蟲一般,鋪天蓋地的湧來。
在金沙公爵八萬人馬駐紮的圖鹿堡兩軍不期而遇,展開一場大規模的激戰。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還在趕赴紅石城的路上。
越向東走,戰爭的氣息就越濃厚。
硝煙的味道已經清晰可聞。
我們這些人裡最著急的無疑是德博,玩笑少了,廢話少了,只恨不得能夠早一日趕到圖鹿堡。
由於留下了兩百名銀甲衛士和安姬思在帝都安排家屬接送事宜,跟隨我先一步返回比亞雷爾的只有三百餘人,而且清一色依然是騎兵,所以在得到戰爭爆發消息後晝夜兼程之下,到了第十四天就抵達了翟碧司郡西部的邊陲小鎮康邁。
這裡的空氣空前緊張,所有人談論的話題都在圍繞著戰爭。不過這些鎮民誰也沒有過多的擔憂,似乎都相信獸人族無論如何也打不進來,更勿遑論能夠殺到康邁鎮了。
吃飯的時候,不時能夠聽到人們的議論,更有些閒人眉飛色舞的講述著所謂的親眼見聞,或將獸人族形容成紅毛綠眼的妖怪,或將金沙公爵捧成能搬山移海的戰神,愚昧之言不一而足。
但真正關於戰事進展的情況,卻絲毫沒有。
畢竟,這裡距離圖鹿堡還有四五天的路程,消息沒那麼快傳過來。
用過午飯,我們也沒去搭理那些鎮中沸沸揚揚關於前線戰事的傳聞,繼續行程。出了康邁東行十里,前方的大路上出現了左右兩條岔道。
一條通向紅石城,是我們來時的路;
另一條向著東北方漫漫延伸,直達圖鹿堡。
德博立馬在岔道口上,遙望北方。
那裡煙塵四起,不知是有誰馳快馬而來。
「修嵐,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德博說著向我伸出右手道:「翡雅還在紅石城等你,接上她趕快返回比亞雷爾。」
我點點頭,握住他的手。
德博的右手緊了緊,凝視著我徐徐道:「答應我,修嵐。無論我和老爸發生了任何事,你都要照顧好翡雅。」
我淡淡道:「她是我的女人,這點根本不用你來提醒。」
德博勉強展顏一笑道:「不曉得為什麼,以前我總希望著戰爭到來,好率領千軍萬馬衝鋒陷陣。可真的這一天近在眼前,我竟有些害怕了。修嵐,在你眼裡我是不是一個十足的花花公子,特別沒用?」
我一皺眉道:「你要走就走,哪裡來這麼多廢話?」
德博哈哈一笑,鬆開我的手道:「你說的不錯,修嵐。又不是生離死別,你等著吧,最多三五個月,我一定到比亞雷爾來找你,到時還要討一杯你與公主殿下的喜酒喝。」
鏡月公主微笑道:「德博將軍,鏡月就在比亞雷爾翹首以盼你凱旋的喜訊了。」
德博點頭道:「放心吧,公主殿下,我們定將獸人族打的滿地找牙,連回姥姥家的路都不認得。」
瑪莎聽他說的有趣,坐在馬上亦莞爾一笑,祝福道:「德博將軍,我與費羅預祝你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費羅亦是重重朝德博一點頭,低聲道:「保重了,朋友。」
德博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趕緊轉過頭去掩飾著笑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我不過是去打仗,又非送死。等過幾個月,大伙在比亞雷爾再見吧。」
我頷首道:「快去吧,德博,再囉嗦下去到天黑也走不成了。」
這時庫塞策馬到我身旁低聲道:「陛下,北面路上來了八匹快馬,只有兩匹坐著人,看樣子是帝國宮廷專用的八百里加急。」
德博一怔,再眺望北邊的大路盡處,除了騰騰煙霧什麼也沒瞧見。
我嘿然道:「該是往帝都報訊的信使,攔下他。」
庫塞應了聲正要行動,鏡月公主攔阻道:「讓鏡月來吧,這些人該會給鏡月一個面子。」
說話時,北方地平線上出現了幾個小黑點,倏忽近了,果然是兩人八騎。
鏡月公主催馬佇立在路中,遙遙送出動聽委婉的聲音道:「兩位請慢走!」
那兩人都是騎士裝束,因為趕路滿面都是熱汗與煙塵,突然看見前面路口攔著不下幾百人的大隊,不免也是一驚。
聽到鏡月公主的招呼,兩人放慢坐騎,高聲喝道:「我們是金沙公爵帳下信使,軍情緊急,請諸位快快閃開,莫要擋我們去路!」
果然是北邊來的信使。
不曉得帶來的是勝利的消息,還是噩耗?
鏡月公主微微淺笑道:「鏡月不敢,只想問上一句,可知北方最新戰況如何?」
兩名騎士一愣,在近前勒住坐騎,疑惑著打量鏡月公主一身樸素的水色裝束,問道:「請問你是——」
德博從人群中衝出,劈頭蓋臉大罵道:「席特,你這個笨蛋連鏡月公主殿下也不認得麼?」
被罵的那名騎士看見德博,驚喜的叫道:「德博將軍,你怎麼在這兒?」
德博哪有心思回答這些,焦急的問道:「我老爸到底怎麼樣了,你們為何不用千里靈往帝都傳訊,偏用這最笨的法子?」
席特苦笑道:「翼人部落的斥候封鎖了天上,放出的千里靈全被他們攔截了。我們只好喬裝乘夜溜出來,這才躲過翼人的截殺。」
另一名騎士道:「其實昨天我們已經放出了千里靈,但公爵大人要求我們一定要到帝都覲見陛下,因為有些事情紙條上是說不清楚的。」
德博催促道:「快說,我老爸怎麼樣了,你們去帝都幹什麼?」
席特黯然道:「大熊部落和翼人部落的聯軍八萬人馬圍攻圖鹿堡,我們堅持了整整三天三夜卻不見援軍,前天早晨防線終於被攻破,金沙公爵率領著大家朝莫可比山退卻。我們兩個正是奉命到帝都請求援軍的。」
鏡月公主奇道:「在距離圖鹿堡一百多里外的吉桑城不是駐紮著帝國的兩個軍團,他們為什麼不來救援?」
席特的臉上出現無比憤怒的神情,咬牙切齒道:「戰事一開,公爵便派人向吉桑城聯絡,請他們分兵支援。可是一連三撥信使都被擋回,駐守吉桑城的威靈伯爵和伊斯特爾伯爵借口要防範兩萬夜狼大軍竟不肯分兵。就這樣,吉桑城帝國十萬的雄師曬著太陽,圖鹿堡公爵的八萬大軍浴血奮戰,與同等數量的獸人族軍隊拚死廝殺三晝夜,終於失守。」
聽了這個消息,沒有人敢說金沙公爵的軍隊無用。
由於先天身體條件,獸人族的戰士遠比普通人類士兵強壯。一個大熊部落的成年戰士足以勝過三名蒙思頓士兵,何況此次入侵的五萬大熊部落大軍中尚有一萬是名震大陸的黑盔武士,每個人都擁有近乎以一當十的驚人戰力。
在人數相近的情況下,金沙公爵能夠堅守三晝夜已屬不易。
德博一把揪住席特,怒喝道:「威靈和伊斯特爾那兩個老混蛋居然敢這麼說,我老爸為什麼不奪了他們的兵權?」
席特忿忿道:「他們的爵位雖然比公爵大人不如,可畢竟是陛下的嫡系將領,公爵大人又怎麼指揮得動他們?」
德博茫然放開席特,喃喃道:「混蛋,要我們在圖鹿堡拚命,自己卻躲在吉桑城看熱鬧,這筆帳我們以後一定要算!」
我冷眼旁觀,沒有說話。
一般情況下,給威靈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見死不救,畢竟誰也不敢拿軍國大事開玩笑。
或許,這背後有某個人的意志在無形中作怪。
鏡月公主說道:「德博將軍,先讓席特他們趕路吧,軍情緊急,早一刻趕到帝都都是好的。」
德博一醒道:「你們還不趕快?」
席特向德博一禮道:「德博將軍,您多保重!」又朝鏡月公主和眾人匆匆行禮,拍馬向帝都方向飛馳而去。
德博徐徐從席特的背影上收回目光,長吁一口氣道:「修嵐,我也該上路了,大家後會有期!」
我微笑道:「別忘記了,德博,你還欠我跟鏡月的喜酒沒喝。」
德博哈哈一笑,道:「放心吧,朋友!就算我爬也會爬到比亞雷爾來,等著我凱旋的好消息吧!」
說完策馬朝著無垠的北方馳去,身後幾十名護衛一擁跟上,漸漸成為地平線上的小黑點。
「凶多吉少,」庫塞望著德博遠逝的背影冷不丁冒出了這麼一句。
「庫塞侯爵,你也關心德博將軍麼?」費羅奇怪的問道。
「哼,我是覺得這個小子要是這麼死在獸人族手裡怪可惜。」庫塞冷冷道。
瑪莎擔憂的問道:「結果不會這麼糟吧,畢竟我們在東疆還有近二十萬的大軍,奧裡公爵的援兵很快也會開到。」
我漠然道:「你有聽說過一盤散沙能夠打贏戰爭的?」
費羅苦笑道:「看樣子帝國真有麻煩了,嘉修陛下病倒的真不是時候。」
我一策踏雪說道:「這些都是蒙思頓的事,我們已管不了許多,先到紅石城再說。」
一行人收拾情懷繼續趕路,由於戰事不利,大家的腳程又加快了許多,六天後便渡過尤圖河,距離紅石城不過幾十公里。
前方失利的消息不斷傳來,先是莫可比山失守,帝國軍隊損失慘重,緊接著威靈侯爵偷襲圖鹿堡的五萬人馬被夜狼部落在半路上侯個正著,幾乎全軍覆沒,威靈侯爵本人也喪身在加奈特的手下。
越往東去,沿路逃難的流民就越多。在尤圖河邊,到處都是安營紮寨等候渡河西去的難民,我們足足耗費了半天工夫在搶到幾艘渡船擺渡過尤圖河。
到了傍晚時分,遠方天際的濃煙忽然升起,周圍的難民發出驚恐的呼喊聲,不少人驚慌失措的叫道:「快逃啊,蠻族打過來啦!」
原本就混亂不堪的秩序更加顯著,嬰兒的啼哭,婦女的叫喊,老人的哀號,擁擠在道路上的人群像熱鍋上的螞蟻,蠕動著,掙扎著,不顧一切朝著西面奔逃。
鏡月公主輕輕蹙起秀眉,輕聲道:「修嵐,看來獸人族的大軍來的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快。」
看著因為擁擠的人流而無法動彈的馬隊,我漠然命令道:「庫塞,帶上人在前面開道,我們必須趕在獸人族大軍抵達前進入紅石城。」
在那裡,還有翡雅等著我。
庫塞早等的不耐煩了,聞言話都不說,率著十幾名銀甲衛士衝到隊列最前方接替了費羅開道的任務。他的心腸可沒有聖殿騎士那般柔軟,大隊的速度明顯提高許多。
就算這樣,騎在馬上也比走路快不了多少,偏巧這一帶又都是山地,除了眼前的唯一的大道根本無路可走,一直到天黑我們也不過才走出十幾里。
而北方的夜幕中,映射的火光越來越亮,越來越近,根據目測最多離紅石城也只有二三十里。
我皺眉道:「費羅,你和瑪莎率領大隊從後面跟進,沿途小心撞上獸人族的先鋒部隊。我和鏡月、庫塞先一步回城,接應到翡雅再說。」
說完舍下踏雪縱身而起,在陡峭的山崖上跳擲星丸,也不顧落在那些難民眼中是如何的驚世駭俗,乘著月色直奔紅石城。
十幾里山裡轉瞬而過,前方山谷外豁然開朗,卻依舊滿擁著喧嘩慌亂的難民。
突然,不曉得是誰在混亂中叫了一聲:「快逃啊,蠻族大軍已經殺進紅石城了!」
人群頓時起了更大的騷動,而在北面的地平線上亮起了稀稀落落的火把亮光,一隊蒙思頓的潰兵正朝著紅石城方面退卻。
「嘿,說不定馬上又能見到德博那小子了。」庫塞在我身旁說道。
「走,趕上去問一問!」我說道,三人避開紛亂的人流,幾乎是在御風而行。
眼看接近了那千多名潰敗的帝國軍隊,遙遠的黑夜裡突然響起刺耳的尖叫聲,那聲音此起彼伏,完全不是大陸通行的夕蘭語。
潰軍更加慌張了,亡命的朝著紅石城奔竄,根本不成隊列陣形,也極少有人再去管顧那些行動不便的傷兵。
我飄然落地,攔截在潰軍前方,冷冷喝道:「誰是你們這裡最高的指揮官?」
一名騎在馬上的小軍官叫道:「快閃開,你想找死?」揚起馬鞭朝我頭頂抽落。
我冷哼一聲,輕鬆抓住鞭梢,左拳毫不留情的轟在他的臉上,連那頭盔也給打裂。那名軍官慘叫一聲飛跌下馬,頭骨碎裂而死。
「有奸細,殺人啦!」周圍的數十名帝國士兵慌張的叫起來,不少人舉起尚未丟棄的兵刃就打算向我圍攻。
我怎麼怕這個,庫塞更是一聲冷笑閃身而出,手中的幻紫之瞳隨時準備發作,而那頭魔獸赤目也是虎視眈眈,擇人而噬。
「住手!」鏡月公主清叱道,她的聲音並不響亮,但足以清晰的送入每個帝國士兵的耳朵中:「我是蒙思頓鏡月公主,身旁的就是來自比亞雷爾的修嵐陛下。請你們的指揮官出來回話。」
「出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不走?」一名身穿白銀盔甲的將領呼喝著從隊列後方趕來,見到我們先是一怔。
旁邊有部下向他耳語了幾句,那名將領原本盛怒的面色緩和不少,望向鏡月公主問道:「請問,您自稱是公主殿下,可有什麼證明?」
鏡月公主微微含笑,翻手向那將領展示蒙思頓皇室的金色徽章,問道:「這樣東西,將軍該是認得的吧?」
那名將領當然認得皇室徽章,急忙下馬行禮道:「格隆索拜見公主殿下!」
「格隆索將軍,你可是金沙公爵的部下,怎麼到了這裡?」鏡月公主問道。
格隆索起身回答道:「今天上午我軍在西比奇會戰中失守,公爵大人下達撤退指令。可沿途卻遭到沙豹部落和翼人部落的追兵截殺,戰到下午時全軍陣形都已潰散。我率領僅剩的一千多名部屬正準備撤回紅石城死守。」
「金沙公爵和德博將軍呢?」我問道。
格隆索正準備回答,潰軍隊尾卻突然生亂,有士兵驚恐叫道:「將軍,豹人追上來了!」
格隆索臉色一變,急忙上馬道:「公主殿下,這裡不能久留,還是讓我們護送您先到紅石城再說!」
我冷笑道:「懦夫,不過是獸人族的一點前鋒人馬,就把你們嚇成這個樣子,難怪不到十天就丟了半個翟碧司郡。
格隆索臉色一變,顧忌著鏡月公主才沒敢對我揮刀相向,苦笑道:「你們沒有上過戰場,根本不明白蠻族的恐怖。公主殿下快走吧,豹人的奔跑速度比戰馬還快,再不撤退就來不及了。」
這時,一里多外已響起無數難民的慘叫呼號聲,手無寸鐵的他們根本無法抵抗獸人族的蹂躪,首先成了豹人的美餐。
庫塞的幻紫之瞳一閃,映射出黑夜中那一隊上千豹人戰士的身影。他們的身高和普通人類類似,但擁有著充滿爆發力的肌肉和鋒利的牙齒。行軍時完全不需要戰馬的輔助,而是如同野獸一樣四肢著地飛速奔跑,毛茸茸的臉上畫滿亂七八糟的彩色條紋,分外的猙獰。
在獸人族中,沙豹部落是僅次於夜狼等部落的一大族群,藉著先天的速度優勢,令他們在戰場上顯得神鬼莫測,運動如風,往往被當作奇兵使用。
我冷笑道:「慌什麼,他們不過一千多人,因為貪功脫離的本隊,獸人族的大軍還在幾十里外,有什麼可怕?」
格隆索稍稍定了定神道:「可是,就算這麼點人,我們也不是對手。」
鏡月公主望著幻紫之瞳,水晶球裡忠實的顯現著豹人揮舞屠刀,劈翻一名又一名擁堵在大道上的難民景象,緩緩說道:「格隆索將軍,你是否有看到我們的臣民在被敵人屠殺蹂躪,他們無助的目光正從周圍期盼注視著你們。而你們這些手持著武器的士兵卻倉皇的只顧逃跑,將手無寸鐵的兄弟姐妹們拋在身後任由敵人欺凌。作為一名帝國的將軍,你可否告訴鏡月,這是你該做的麼?」
格隆索面露慚色道:「我心裡也不好受,可連金沙公爵都沒了辦法,我們這些人又能怎樣?我手下的這點人,對上豹人不過是白白送死罷了。」
說話間,一小隊豹人士兵已經呼嘯而至,也許是他們殺紅了眼,也許是趾高氣揚的他們根本不把帝國軍隊放在眼裡,竟朝著這支千人戰隊殺了過來。
鏡月公主凝視著格隆索,低聲道:「拿出你的勇氣,將軍。如果我們能夠多抵擋一刻,那些難民就能少去一點傷害,多出幾分生路。帝國的戰士,不該是只懂得逃跑的懦夫。」
說完,再不理格隆索他們,飛身幻化作一縷水色身影,射向豹人撲來的方向。
庫塞站在我身旁問道:「陛下,我們怎麼辦?」
我冷笑道:「很久沒大開殺戒了,就拿這一千多人將就一下。」
庫塞嘿嘿一笑,閃身與我隱沒在帝國軍隊中,前些日子在帝都,他已憋的夠悶,正可借此發洩。
格隆索呆呆坐在馬上,驀然拔出長劍大叫道:「全軍回轉,跟那幫蠻種拼了,也好知道我們帝國的戰士不是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