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丁皇子,我們之間一直是敵非友,羅梅達爾不久前又死在我的手上。閣下登門見我,恐怕不是為了來喝茶聊天那麼簡單吧?」
我悠然半靠在床上,絲被上還遺留著鏡月公主處女的芬芳。
亞丁皇子徐徐說道:「如果要喝茶,我當然不會來這個地方。如果要找人聊天,我更不會選上修嵐公爵你。我來,自然是有原由。」
「哦?」
他可能還不知道當日他辛苦經營的基業幾乎完全毀在了我一個人的手裡,否則莫說喝茶聊天,只怕是要拔劍相向。
但查戈與羅梅達爾的死依然成為我們之間不可化解的仇恨。而考蘭的存在更是我們水火不容的根源。
「我知道你殺死了羅梅達爾,」亞丁平靜的說道:「我也知道你已經曉得他的身份就是山宗的護法魔師之一。但你並不曉得,羅梅達爾已經不是我的人,他早就成了本宗的叛徒。」
我冷笑道:「閣下是想告訴我,指使羅梅達爾屢次來行刺我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亞丁點點頭,說:「我明白,這點很難令你相信。因為一直以來羅梅達爾都是山宗的護法,可在很久以前他已背叛了我,投入了另一股神秘勢力的懷抱。更加可恨的是,在他的拉攏和牽線底下,考蘭也倒了過去。」
好像為了使我相信他所說的話,亞丁皇子解釋道:「依照我原先的計劃,考蘭應該在我發動的同一日兵出群山之城,藉著金沙公爵與德博都陷入帝都的機會迅速掃平帝國東疆,揮師與我匯合。可是他卻一直按兵不動。」
「也許他是得知了你在帝都事敗的情報?」
「不可能!」亞丁皇子道:「沒有那麼快。即使如此,依照補充計劃他也必須在那天出兵,因為對我而言帝都的失敗並不能動搖我的根本,山宗和我苦心培養數十年的勢力沒那麼容易被打倒。」
雖然他沒有明說,我也能猜到他所說的勢力裡很可能就包含挪維基公爵的十萬人馬,但由於考蘭的背叛導致了全盤計劃的變更。
「或許是他臨陣退縮了?」鏡月公主推測道。
「他根本沒有退縮的餘地!」亞丁冷笑道:「自從他篡位成功以後,嘉修無時無刻不在考慮吞併比亞雷爾的計劃。如果不是北方聯盟在東北邊陲保持著強大的壓力,他早就動手了!要知道,比亞雷爾國土富庶,而國力不過相當於帝國一個郡。這樣的一塊肥肉嘉修怎麼可能放過?他將修嵐的母親下嫁不過是控制比亞雷爾的第一步,而考蘭的篡位正給他一個出兵吞併的借口。即使修嵐你不動手,他遲早也會併吞比亞雷爾。現在不過是借了你的手而已。」
亞丁繼續說道:「甚至,嘉修的內心根本不希望你能獲勝,因為他要親手來解決比亞雷爾!所以也就不難解釋他為什麼只提供給你如此少的援助。至於鏡月公主,也不過是拉攏你的一種手段,惟恐你成為比亞雷爾之王后脫離出他的控制。這樣,你就該明白如果沒有我的考蘭根本不敢篡位。而如果不配合我的起事,他這個王位也坐不了多久!」
我和鏡月公主安靜的聽他說完。對於亞丁的言論我自然不會盡信,但以嘉修的為人,卻未必不會如此考慮。
「所以你便懷疑考蘭已經背叛了你?」我問道。
亞丁皇子道:「前天晚上,玉河城突然出現了冰毒火蝠,那東西只有北方寒原才有。考蘭自然是利用它們來對付你。可是,我怎麼可能有這東西?更不可能與北方聯盟有染。」
我平靜的道:「亞丁皇子,我想知道的是:你特意將這些消息告訴我,究竟懷著怎樣的目的?」
亞丁皇子的嘴角浮現起一縷高深莫測的笑容道:「我不希望自己給別人背黑鍋,這麼說修嵐你是否相信?」
我嘿然道:「你什麼時候回帝國?」
亞丁皇子眼中閃過一絲欣賞之色,顯然明白我已經把握到他此行的用意,他並不顧忌在旁的鏡月公主,坦然回答道:「我在比亞雷爾十數日就是為了查明考蘭背後的人是誰,現在我也該回去了。也許,今天就走。」
「那麼你查出來了麼?」
亞丁皇子回答道:「其實不用我多說,修嵐公爵你的心裡也該有所答案了。這方面,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
我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能夠驅動考蘭和羅梅達爾的,其勢力至少不亞於亞丁。在帝國,這樣的人屈指可數,排除聖殿和歐特,剩下的可能簡直呼之欲出。
如果將可能性放寬到帝國以外,那麼唯一有實力和帝國叫板的就是神聖帝國和北方同盟,加上幽靈族的出現,這個答案並不難猜。
這兩種可能裡還是後者更大些,畢竟前者沒有道理能夠驅使幽靈族這樣的北方魔族為他效命。
「修嵐公爵,至少在目前我們非但沒有利益衝突,更有著共同需要對付的敵人。而在將來,也許我們還可能有著共同的利益與目標,所以我才來找你。」亞丁皇子說道。
他後面半句說的隱晦了些,可聯繫他先前所說的關於嘉修陛下的那段話就不難猜測了。
我微笑著回答道:「也許閣下太樂觀了,也說不定終究有一日我們必須生死相拼。不過無論如何,我會記著你今日說過的話。」
「將來的事情,有誰知道呢?」亞丁皇子也報之以一絲淡淡的笑容,他站起身來說道:「我該走了。不過我還是要預祝你復國成功,早日將鏡月娶過門。那樣,聖殿就會少了一個有力的人物。」
鏡月公主玉臉微微一紅,卻依舊很有禮貌的回答道:「多謝皇叔您對鏡月的賞識,聖殿高手如雲,鏡月其實也算不了什麼。皇叔此返帝國,鏡月祝您一路順風。」
「一路順風?」亞丁嘿嘿一笑,回答道:「只怕我回去容易,再想出來就難了。」他邁步走到門口,忽又回頭對著我徐徐道:「歐特雖有聖殿撐腰卻難成氣候,你要小心的是馬斯廷,他比你想像的要更加厲害。」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個?」
亞丁拉開門,一股風吹拂進來,他的髮絲在風中微微飛動。
「比亞雷爾對閣下而言似乎太小了,整個夕蘭大陸才是你我的舞台。」他傲然說道:「我不會看錯你,相信你也不會令我失望。」
話音落下的時候,他已走出臥室,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裡。
我冷笑而無語,心中當然不會真以為他在誇讚或者鼓勵我,而是在無形中給我埋下了一個陷阱。
但他說的對,我怎麼會令他失望?
這時尤里魯的身影出現在門前,他先朝裡面望了一眼,見我安然無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稟報道:「主人,鮑裡斯侯爵他們都已經到議事廳了。」
我點點頭,在送走亞丁後又一個敵人還在前方等待我去解決。
上午的會議進行的很順利,首先楚庫對於望月軍團的接管和整編已經初步完成,費羅也已接替了父親在紅狐騎兵團的職位。
經過幾天的整頓和搜查,玉河城中殘留的考蘭餘孽被基本肅清,治安狀況也恢復到了正常時的水準。
鮑裡斯侯爵的滄瀾軍團前鋒部隊在今晨順利抵達桑甘河,由於玉河城事起突然令考蘭措手不及,完全沒來得及借用桑甘河的天險在對岸佈防,被滄瀾軍團迅速控制住了河岸兩旁的戰略要地。
跨過桑甘河,距離王都就不過200里的路程,考蘭在他盤踞的王宮中足以聽見我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阿蘭佐遣人押送來了1000匹新到的戰馬,那是我以極為低廉的價格通過金沙公爵從帝國的馬場購得,但就這點馬匹卻著實花費不小,如果不是佔領雷比特後從國庫和那些考蘭的貴族、商人手裡獲得了龐大的財富,我亦難以得到新的戰馬補充。
我將這些戰馬統一配給了費羅的紅狐騎兵團,令他能在短時期內在原有人馬的基礎上建立起一支5000人的騎兵部隊。
在這片大陸上,騎兵在常規兵種中永遠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而我更有意要將紅狐騎兵團培養成一支縱橫天下的鐵騎雄師。
這些天來,隨著我高歌猛進,比亞雷爾各城各地的貴族諸侯也紛紛改變起初的觀望態度,絡繹不絕的派遣使者送上效忠書,甚至有些貴族親自帶著部曲前來戰前效力,期望能在復國戰爭中獲得更大的政治利益。
說到底,這只是一場我與考蘭個人之間的戰爭。即使在旁人眼中,也只代表了王室之間的內訌。
當我形勢一天比一天看好時,這些貴族們便開始迫不及待的打出擁護正統的旗號聚集到我的身旁。
但我不會忘記,當日我離開群山之城的時候,身邊只有阿蘭佐他們幾個人。
至於比較壞的消息那就是高山族果然應允了考蘭的要求,派出了一支由3000虎騎士和5000獵人戰士組成的大軍,於昨日抵達王都。
加上考蘭原先擁有的20000衛戍軍隊,王都的總兵力又達到三萬之眾,其中虎騎士更是在大陸名聞遐邇,與帝國的聖殿騎士團、神聖帝國的龍騎士、北方聯盟的狼騎士等並稱於世。
因此,我依然不準備採取強攻的方式。這就像在下一盤棋,我始終需要用最小的代價來獲取最大的得益。就如亞丁所說,比亞雷爾太小,它只是一個實驗場,是為我異日爭雄大陸而進行演習的預備課程。
在散會後,我又下了一道命令,讓楚庫帶著鮑裡斯和尤里魯替我去將那個名叫孔孫的年輕隱士「請」來。
我想親眼看一看,這個被楚庫無比推崇的年輕人到底有著怎樣的魔力?
晚餐結束後,我得到了些許的悠閒時光。希菡雅、翡雅和嘉奈莉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纏著我大吐相思之情。
由於我的傷勢還需要幾次治療,鏡月公主也在總督府內暫住下來,一時間小客廳裡鶯鶯燕燕,春光融融。
聽到我要將孔孫「請」來的消息,鏡月公主略微驚訝道:「修嵐,你是怎麼知道這個人的存在的?」
我一怔,問道:「怎麼,你也聽說過他?」
「何止聽說?」鏡月公主微笑道:「早在十年前他遊歷天陸時也曾經到聖殿作客,被宮主奉為上賓。當時聖殿極力想挽留住他卻被他拒絕,而在此之前據說神聖帝國也曾經想打他的主意。」
「原來他這麼有名?」我嘿然道:「我卻是前幾天才聽說過他。」
「那也難怪,」鏡月公主道:「他幾乎有十年時間未曾外出走動,而當年也格外的低調,所以極少有人知道他。就算有誰當年見過他,也未必能夠領略到他的才華。」
鏡月公主啜了口香茶道:「你還記得我跟你提起過去看一個老朋友的事情麼?那人就是孔孫。這些年來聖殿和帝國始終都想邀請他出山,可都被他一次次拒絕。因為他自詡是比亞雷爾的子民,決不能為外族效力。」
翡雅好奇的問道:「鏡月姐姐,那你這次去找他是不是也想勸說他為帝國效力呢?」
鏡月公主看著翡雅嬌憨的神態,愛憐的一笑道:「不是,這次我拜訪孔孫先生,是希望能夠說動他為修嵐效力。因為在修嵐身邊不乏名將高手,可真正懂得治理天下,決勝沙場的謀士幕僚卻太少了。」
我詫異的目光掃視過鏡月公主的秀容,燭火映照下的她是那麼嬌艷自然,令人無法不相信她所說的話語。
而她,為什麼一再的幫助我?
她的身份象幽魂一樣糾纏著我,使我不得不對她的任何作為保持著懷疑與戒備。
如果她不是帝國的公主,聖殿的嫡傳,那麼一切或許會簡單一點。
我會毫無顧忌的征服她,就像征服希菡雅她們那樣。
可現在,我卻不得不小心翼翼,彷彿在進行著一場戰爭。
不過我欣賞這種感覺,有難度而未知勝負的征服不是更令人享受?
鏡月公主猶如天籟般的聲音繼續在我耳旁道:「如果我是你,修嵐。我就會親自去請他出山,而不是派別人去。孔孫先生雖然才智冠絕於世,但脾氣也和他的才華一樣古怪。尤里魯和楚庫也就算了,鮑裡斯侯爵勢必要和他鬧翻,到時候局面就不可收拾了。即便你再親自登門,——咦?」
她似乎突然想起什麼,驚訝的看著我說道:「修嵐,你是故意派鮑裡斯侯爵去的。你已經確定了他根本不肯出山,所以才派了鮑裡斯侯爵去,要把他活生生綁架來!」
也只有她能這麼快看破我的意圖。
幸好現在我們不是敵人,否則我和她之間必然有一個人必須在戰鬥前就倒下。
而眼下,我也同樣必須在未知多少的將來時間裡征服她,否則就只剩下最後一個選擇。
這樣的一個少女,再擁有如此尊貴特殊的身份,一旦為敵,遠遠比考蘭更加可怕!
我深深望了她一眼,淡淡的問道:「怎麼,你認為這麼做有什麼不妥麼?」
鏡月公主沉思半晌,輕歎道:「也許你是對的,只有用這種別出心裁的方法才有可能說動他。不過,也有可能弄的更糟。」
「不可能更糟,」我微笑說,沒有將下面的半句說出。
如果這個人果真有著驚世駭俗的才智,那麼他只能為我所用。否則,我只有殺了他!
因為我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給敵人留下任何的一筆財富和潛在威脅。
說話間,門外傳來車輪碾地的聲音,嘉奈莉朝外張望道:「是不是他們回來了?」
「主人,屬下將孔孫先生請來了!」尤里魯洪亮的聲音回答了她的這個問題。
「請他進來,」我吩咐道。
下一刻,我就看見尤里魯推著一張輪椅車走了進來,身邊跟著楚庫和鮑裡斯。
我的目光落在端坐在輪椅中的年輕人身上。他的年齡絕對不超過三十歲,容貌顯得有些醜陋不堪,尤其是那隻大鼻子,鼻孔朝上翻捲,幾乎可以接住天上落下的雨水。
他的身材有些臃腫,一身白色的衣袍卻顯得十分得體,雙足猶如嬰兒一般纖細,雙手扶著把手,正瞇縫著雙目不屑的打量我。
當他的目光掃過鏡月公主的時候,不禁微微一怔,卻未曾開口。
他就是楚庫與鏡月公主推崇的孔孫麼?
難怪在遊歷大陸歸來後他依舊少有人知,像這樣的相貌足以掩蓋住他內裡的才華。
但我從他的神態和眼睛中,已經察覺到那股潛藏的智慧與才識。
鮑裡斯侯爵低喝道:「小子,你見了修嵐殿下為何不施禮?」
孔孫用手輕輕撣了撣幾乎看不到的衣上灰塵,氣定神閒的回答道:「殿下費了這麼大的氣力將我從家中綁來,為的並不是想讓我向他施一個禮。」
「哦?」我不動聲色,問道:「那麼你猜我請你來是為了什麼?」
他從容的回答道:「用我,或者殺我!」
「你錯了,」我冷冷道:「因為不是我選擇用還是殺,而是你來抉擇是為我所用,還是為我所殺。」
他淡然自若的微笑道:「這就是殿下禮賢下士的方式麼?」
鮑裡斯似乎憋著一肚子的氣,「呸」道:「對你這種人禮賢下士簡直是對牛彈琴!我們站在破房子外好話說盡你卻一會要睡覺一會要洗澡,連面也不給見。若不是惹火了我將你活活綁來,這時不定你還讓我們在外面吹冷風呢!」
孔孫毫不畏懼這位海宗護法的憤怒之態,泰然道:「是你們自己要等,可不是我故意刁難。我早說過,我不想見的人怎麼樣都不會見。」
鮑裡斯哈哈一笑道:「你還說大話,現在不僅是我,修嵐殿下不也見著你了麼?」
孔孫也哈哈一笑道:「你知不知道我在竹廬內外設下了多少機關和秘道?如果不是我想見見修嵐殿下,看一看被鏡月公主所賞識的這個男子究竟是何等人物,現在你們早躺在了屋外!」
鮑裡斯見孔孫依舊不肯服軟,怒火上躥正要斥罵,楚庫忙道:「鮑裡斯侯爵,孔孫先生就是這個脾氣,你也不必多計較。現下我們還是聽殿下發落吧。」
鮑裡斯這才哼了聲不再開口。
我徐徐說道:「截止目前,閣下除了表現出靈牙利齒的口才外,還沒有讓我找到任何一個殺你或者用你的理由。至於禮賢下士,那不過是一種虛偽的形式。如果我願意,我可以用鮮花和黃金從你的竹廬一直鋪到玉河城門來迎接你。但你需要的是這些麼?」
孔孫的目光裡第一次出現了詫異之色,他沉默片刻才回答道:「我需要的東西殿下未必能夠給我。」
「什麼?」我的目光如針芒一般銳利,彷彿要刺透他的內心。
他的口中吐出石破天驚的兩個字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