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出現短暫的沉寂,片刻後我才微微冷笑道:「那麼,你又能給我帶來什麼?」
「也是天下,」孔孫胸有成竹的微笑道:「不是比亞雷爾,而是這整片的大陸,是無數豪傑霸主夢寐以求的歸宿。」
「就憑借閣下的一張嘴麼?」
孔孫搖搖頭,左顧而言他道:「殿下為何還沒有兵發王都?是擔心後方未定,還是無強攻獲勝的把握?」
不等我回答,他繼續提問道:「殿下也未曾分兵去攻佔比亞雷爾其他的城鎮要塞,卻只在這裡按兵不動,這是為什麼?」
沒給別人絲毫思考的空間,他侃侃而談道:「因為殿下明白,這場內戰不同於其他的戰爭,僅僅只是王室之間的王位爭奪。所以,殿下的目標不在於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於徹底擊潰考蘭!所以你根本不在乎比亞雷爾城鎮現在是否歸屬在你的手上,而只將目標盯在了考蘭身上。這就是你沒有急於去攻城掠地的原因。如果考蘭也明白這點,那麼戰爭的進程和結局或許會改寫。」
不知不覺裡他已經成為屋子裡的主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連鮑裡斯也靜心的聆聽他的發言。
我淡然問道:「那麼,你認為我為什麼沒有立刻發兵王都呢?」
「因為殿下你在等,等考蘭作出反應。」孔孫毫不思索的回答道:「以王都的軍力和工事,殿下此刻仍然沒有十足的把握強攻下來,又不想使用曠日持久的圍城困守,所以乾脆按兵不動,引誘考蘭失去耐心做出反應。」
「就這麼簡單麼?」我問道。
「當然不是,」孔孫回答道:「如果就這點伎倆,殿下就不可能神奇的擊敗考蘭,令他蜷縮在王都裡了。我猜想殿下已經在打高山族的主意,想乘其大兵出動的機會以騎兵配合白精靈族的射手突襲老巢。但是現在隆冬未過,不利於大軍長途奔襲,更不利於山林作戰,所以你想在等一等,對麼?」
我嘿然道:「這一點恐怕考蘭也可以猜想到。」
孔孫的目光緊緊凝視著我,閃爍著自信的光芒道:「但是殿下卻猜想不到,考蘭正是希望殿下這麼做!」
「哦?」
「他明明知道王都已成孤城,死守下去只有死路一條,卻為什麼還不趕快撤入高山族領地,利用複雜險峻的山林與殿下周旋?以他的智慧絕對不該如此失策,反將8000高山族戰士調派到王都協助守城。這樣的舉動只有一個解釋,他有所依靠,有所等待!」
聯想到亞丁皇子的話,我不禁一震,鋒利的目光注視著孔孫徐徐道:「你認為他在等什麼?」
孔孫悠然一笑道:「我看殿下的反應,已經明白我話中的意思。因此,考蘭正希望殿下和他這樣耗下去,而殿下則應在這種局面出現以前,將他徹底解決。」
「那麼你認為我還有多少時間?」
「春暖花開之前,這是考蘭最難熬的時間,也是殿下最後的機會。」孔孫鎮定的回答道。
春暖花開!
北方的魔族,蠢蠢欲動的亞丁皇子。
帝都日益激烈的皇位繼承之爭。
我似乎已聞到那春日中血腥的氣味,也感覺到大陸寧靜的表面下一場無法估量的風雨正在醞釀!
而我在此之前,必須將比亞雷爾完全控制在我的手中。
這是我爭雄大陸的唯一資本和底牌。
客廳中安靜的可以聽見一滴水落在地面上發出的聲音。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的傾聽我與孔孫間的交談。
短短的瞬間,連鮑裡斯的臉上的不耐與怒色也逐漸在不知不覺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驚訝與沉思的神態。
他的話雖不多,聲音亦不大,卻折服了客廳中的所有人。
我猛然站起,低聲喝道:「你跟我來!」大步邁出了客廳。
尤里魯趕緊推著輪椅,在我身後跟隨。
我走出華麗的府邸,夜晚的涼風撲面吹拂在我的臉上。
繁星滿天,萬籟俱寂。
我停下腳步,尤里魯將輪椅推到我的身旁,然後按劍侍立在數米開外。
在寂靜的夜空裡,我的聲音如夢幻一般響起:「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閣下的志向果真只在區區的斗室竹廬中麼?你從九歲起遊歷大陸,十年後返回故里從此不出,至今又是十年。在這十年中,閣下究竟在等待什麼?」
孔孫的嘴角逸起一絲淡淡如煙的笑容,眼中閃爍著若有若無的光芒。
那是空負大志的眼神。
「從前有一位智者,他八十歲的時候每天坐在一條清溪邊垂釣,而他的魚鉤竟然是直的。可想而知,他晚上回家的時候總是兩手空空。路人不解的問他:『你這樣釣魚,魚兒怎麼可能會上鉤?』他回答說:『我釣的不是魚,而是天下。』路人都以為他是瘋子,嘲笑著離去,並把他傳為笑談。可有一天,一位聞聽到這個笑話的王者,卻親自駕著馬車,將這位用直鉤釣魚的老人請回宮,並任命他為軍隊的元帥。最後,就是這個要用魚鉤釣起天下的老人,在有生之年輔佐那位王者的兒子統一了大陸,建立了宏偉的帝國王朝。」
孔孫徐徐說道:「我等待的,就是那位能夠將釣得天下的魚竿交付在我手中的王者。」
「嗆!」我驀然拔出長劍,鋒利的劍刃映射著星辰的寒光,散發出森寒的殺氣。
「主人?!」尤里魯驚愕的叫道。
孔孫卻神色不變,怡然的坐在輪椅裡,淡然凝視我手中的劍。
「噗!」寒光一閃,半截劍鋒沒入土中,顫動的劍身在孔孫身前發出「嗡嗡」的低鳴。
我的眼中射出不可一世的寒芒,渾身散放著無可抵禦的驚人氣勢。
「我沒有魚竿,我只有劍。」
孔孫望著長劍,微笑起來:「修嵐殿下,這把劍很普通啊。」
我的臉上也浮現起一縷高深莫測的笑容,沉聲回答道:「但它可以砍下千萬人頭。」
千萬人頭!
世人皆可殺。
只是孰該殺?
彷彿感應到我的強大氣勢,這把普通凡鐵打造的長劍竟突然響起清脆高吭的鳴聲。
我以不可抗拒的力量低低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首席幕僚,未來的帝國宰相。無論是貴是賤,是將是民,凡不聽閣下號令者,你就可以用這天下之劍取他項上人頭!」
「天下之劍!」孔孫低低沉吟,目光投射在劍鋒之上。
我雙手負後,孤傲的屹立在茫茫夜色中,聲音低沉而充滿自信:「我現在只有將十數名,兵不到十萬,小國江山半壁。但我的劍要取的是天下大陸,只要有陸地和海洋的地方,就是我長劍旌旗指向的目標。這樣的夢想似乎遙不可及,但在這亂世風雲裡,我已無從選擇。成王敗寇,世事不過如此!千古江山誰說正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主人!」尤里魯熱血沸騰的跪倒在清空之下,毫不猶豫的立誓道:「屬下願為主人赴湯蹈火,馬革裹屍還!」
「千古江山誰說正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孔孫雙目放光,徐徐伸手握住劍柄,吃力的從輪椅上借助劍身之力緩緩站起。
尤里魯連忙起身想攙扶住他,孔孫卻推開他的手,神情肅穆的跪下單膝,用堅毅的聲音說道:「殿下,臣收下您的禮物。臣願盡畢生之力,輔助您將這把天下之劍插到天涯海角!」
風驟起,星斗閃。
衣袂卷黃沙。
被後世稱許為「千古第一相」的孔孫就這樣在我面前立下鐵血誓約!
巨大的比亞雷爾地圖在眾人面前鋪開,足足佔據了半個議事廳,細微到每一個村莊的街道,都在這張地形圖上清楚標注。
這是孔孫花費二十年心血製作的比亞雷爾山川圖,精確詳盡的幾乎令人難以相信。
鮑裡斯、楚庫、庫塞、羅丹、羅伊、亞德、薩頓、費羅、肯內、尤里魯、修馬德,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驚歎的凝視在這張圖上。
鮑裡斯侯爵草草掃視一遍後,暗自慶幸道:「還好那天我沒有放火燒屋,不然就罪過大了。」
從這位海宗魔師的口中說出「罪過」二字,大家怎麼聽都覺得有些彆扭,不禁相顧莞爾。
孔孫雙腿盤坐在地形圖上,右手臂彎中抱著天下之劍,左手持著一支銀尺點向地圖的東北端。
他的聲音雖然並不算響,但清晰的落入每個人的耳朵裡:「高山族大約有十二萬人口,屬於北方高山族的南支,主要聚集在比亞雷爾東北部的奇廬山中。他們和白精靈族一樣,是天生的獵人,山林的王者。所不同的是,高山族戰士更加善於近身搏殺,而非弓箭。高山族的戰士保持在一萬人左右,都是從各部落精挑細選的青壯男子。其中最精銳的3000人駕馭猛虎出戰,就是我們所熟知的虎騎士。」
在大致介紹了高山族的基本情況後,孔孫的銀尺點向300多里外的王都,繼續介紹道:「高山族族長紅羽今年只有十九歲,三年前其父死後以雷霆手段鎮壓族內叛亂坐穩了族長寶座。考蘭為了拉攏她,將她許配給自己的長子,據說今年夏天等紅羽滿二十歲就將成親。這次,紅羽率領8000族人趕赴王都襄助考蘭,成為我們一大威脅。」
鮑裡斯侯爵不滿的低哼:「不就是一個女人帶著一幫蠻種,有何可怕?殿下,只要你一聲令下,我願率領滄瀾軍團將那女人活捉獻於你的帳前!」
我冷冷看著他道:「要是不怕你的滄瀾軍團死的太快,你現在就可以領兵進攻王都!」
鮑裡斯見我面色冰冷,低頭咕噥兩句,誰也不曉得他在說什麼。
孔孫也不理睬鮑裡斯,繼續慢條斯理的說道:「為了襄助考蘭,紅羽出動了8000戰士,留守在老巢的兵力不過2000。在紅羽看來,山林茂密,山勢險峻,再加上數百年的苦心經營,即使2000人也足以固守。但她沒有料到,我對於奇廬山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她更多。」
眾人精神一振,羅丹道:「先生是說,我們要避實擊虛,直搗高山族的老巢,迫使她回兵自救再來個半路伏擊?」
孔孫笑而不答,銀尺一指奇廬山東側的一條崎嶇山道說:「諸位看,這是從西麓唯一一條通向奇廬山深處的山路,亦是大軍必經之地。但從山口到高山族的部落聚居地至少有三道天險,要突破勢必傷亡慘重。所以,這條路線不足取。」
他的銀尺一轉,點在了一條在奇廬山西南側的極細河流上道:「這條河由奇廬山中流出,當地人稱為『夏河』。因為在冬天枯水季節,它的河道乾涸形成一道溝渠,而夏天卻有深達兩三米的河水,河中暗礁湍流難以行舟。夏河流經之處都是茂密山林,到了奇廬山外就消失不見,卻是成為了一條地下河匯流進二十多里外的銀湖。故此,極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即使知道也沒有人願意去走。不過我們卻可以將它當作行軍通道來使用!」
薩頓興奮道:「太好了,這麼一來奇廬山唾手可得!」
孔孫微笑道:「但我們要的不是奇廬山,而是王都。所以對於高山族我們圍而不打,只做小規模的進攻以迫使其向王都求援。紅羽一旦得知奇廬山有失,必然不顧一切率軍回援,我們就在這裡將她團團困死,甕中捉鱉。」
他的銀尺從夏河上徐徐移動,回到那條奇廬山山道上,在一處山谷上停住。
「老虎巖!」尤里魯看著一旁標注的小字喃喃念道。
孔孫頷首道:「就是這個地方,只有這裡才能令3000虎騎士無用武之地,更是紅羽絕對想不到的伏擊地點。因為,她即使再聰明在當時的情景下也難免心急火燎,急於返回,更料不到我們會反客為主,在奇廬山裡伏擊她!」
說完以後,孫孔放下銀尺,長長的打了一個哈欠,似是很疲倦的樣子,再將目光投向我微笑道:「殿下,下面就請您命令吧。」
我點點頭,喚道:「鮑裡斯侯爵!」
「屬下在!」聽到我第一個點的是他的名,鮑裡斯精神大振,高聲應道。
「楚庫侯爵!」
「屬下在!」
「你們兩個各自率領本部人馬作為南北兩路,明天清晨出發跨過桑甘河,在王都以西50里處安營駐紮,然後按照孔孫先生的錦囊行事。」
「錦囊?」鮑裡斯一怔從孔孫手中接過一個未拆封的錦囊,望著對方道:「閣下可知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你就不怕局勢之變化出乎閣下錦囊之外?到時候,我們這四萬大軍該如何是好?」
他不敢將心中的疑慮直接問我,便將矛頭指向孔孫。
孔孫胸有成竹的回答道:「我可以告訴侯爵,錦囊裡所寫的字不過八個,但戰局所有變化都已囊括其中。」
鮑裡斯侯爵嘿然道:「先生果真這麼自負?」
孔孫泰然道:「如果屆時未曾拿下王都,又或者戰局出乎錦囊所測,侯爵盡可那我是問。」
鮑裡斯侯爵低喝道:「好,我就拭目以待!」
「羅伊!」我又命令道:「你留守玉河城!」
「是!」儘管覺得少了一次建功立業的機會,羅伊還是毫不猶豫的服從我的命令。
「費羅、羅丹!」
「在,主人!」
「你們跟隨孔孫先生今晚出發,所有行動皆需服從他的指揮。」
「是,主人!」
「亞德、庫塞、尤里魯、修馬德!」
「主人!」
「你們隨我出征。」
「是,主人!」
我的命令接二連三的,眾人也一一領命而去。到最後,議事廳中是剩下我與孔孫兩人。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我發覺他的才華和智慧果然名不虛傳。在他幾日高效率的整合下,軍政要務忽然間變的井井有條,許多原本需要我親自處理的問題也在他的輕描淡寫裡予以解決。
更加重要的是他替我選拔出一批文職人才,逐步開始建立各個文官部門。而這本是我最頭疼的事情。
用他的話來解釋就是:「攻佔王都,殿下復國都指日可待。但馬上得天下,卻必須馬下治天下。如果沒有高效率的文官幕僚,殿下就像只有一隻翅膀的老鷹,怎麼也無法飛遠。」
看到眾人走出議事廳,孔孫從身邊取起一幅畫軸雙手捧起道:「殿下,您將天下之劍贈我,我也有一件小禮物送給您。」
「哦?」我接過畫軸展開,微微一怔。
原來潔白的絲帛上並不是什麼名畫,而是一幅機械圖紙。
乍一眼看去,上面描繪的好像是一張巨大的彎弓,可在彎弓上方卻裝置著一個長方形的匣子,在匣子下面則有一個扳手一樣的物體突起,而在彎弓的正中央居然還裝了一個瞄準器一樣的東西。更有或大或小的機關彈簧精緻的描繪在彎弓上,旁邊則是密密麻麻的解說。
「孔孫弩?」我注意到畫軸上方標注的大字。
「不錯,這是我花費十年心血研製的一種遠程射擊武器。它比弓箭更加強勁精準,發射也更加方便。」孔孫用手指著匣子道:「在這箭盒裡可以一次裝填十支弩箭,然後利用機括的力量將弓弦拉滿。只要扣動底下的扳手,弩箭就可飛速射出,相當於白精靈族的『射月弓』所爆發的力量。而它更加精妙的地方就在於可以一氣連發十支,不需要象普通弓箭那樣每射一次就需填裝。」
我凝視著機械圖,沉聲道:「也就是說,利用孔孫弩,我可以裝備起一支比白精靈族殺傷力更加強大的弓箭部隊。」
孔孫微微點頭道:「是這樣。也許殿下現在還用不上,但異日爭雄大陸時,勢必將面對狼騎士、獅鷲騎士、魔翼兵等等稱雄於世的強橫兵種,屆時這孔孫弩將勝於殿下手中的十萬雄兵!」
我合上畫軸,微然一笑道:「孔孫,我已更加確信。如果當初不能用你,我就必須殺了你。」
孔孫不驚反笑道:「這是我聽到過的最大讚譽,我當牢牢緊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