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修嵐,而是另一個艾歐。
注視著星光下艾歐平靜的臉龐,我的心越來越冰。
不是憤怒,不是悲哀,而是一種鄙視與不屑。
我不在意自己原本是誰,但我不會容忍別人──即便是所謂的神篡改我的人生,剝奪我的意志,將我變成一件工具!
風吹在我身上,沙在腳下流動,我卻沒有感覺。
我只想起那無盡的黑暗,和暗黑中的那絲暗光。
我漠然的說道:“你確信我會按照你的設計去履行所謂的使命,艾歐?”
艾歐搖頭道:“不是確信,而是必須。我已經說過,尤裡西斯一旦復活必定第一個要殺死你,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令他唯一感覺到威脅的人就是你。所以,除了早一步封印他,你已經別無選擇。”
我冷冷望著他,眼睛裡充滿譏笑:“別無選擇?這就是你最得意的地方麼?”
艾歐看出我的反應,苦笑道:“我知道你現在心中對我十分不滿,但無論如何你已經是另一個艾歐,你的宿命在今晚已經決定而且無法改變。”
我站起身,眺望漫天星斗,悠然道:“這樣的結論你下的太早,我不是任何一個另外的人,更不是任誰可以操縱的傀儡。”
艾歐亦站起身道:“好了,我們今晚的聊天到此為止。時間快到了,我們該回去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暗黑之宮,而我也想親眼目睹當年那場改變我命運的鬧劇是何如上演!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夜空了,”艾歐的語氣含著淡淡的依戀,徐徐道:“不知道這片星空在二十年後你的眼中看來又是怎樣一副景象?”
話音未落,我的身周亮起黑色的暗光,將我們兩人包裹在其中,眼前陷入一片迷朦裡。
當光芒消退,我和艾歐已經佇立在諸神之殿的中央,背後就是那尊高大的黃金神像。而我熟識的岑寂之輪正平靜的擺放在黃金神像的腳邊墩座上,宛如正在沉睡。
我舉目望去,看見周圍還有其他七人,無一不是美麗絕倫的妙齡少女。
這應該就是傳說裡的魔宮八妃了,只是還缺了一個。
我看到安德莉希雅亦站在其中,不過不是光影而是切切實實的存在。然而,看她的神情顯然並不認得我,只用一雙明眸緊緊跟隨著艾歐的身影。
“你們怎麼還在這裡?”艾歐環顧諸女,皺起眉頭問道。
“主人,請帶我們一起去吧!”諸女中身材最修長的一名女子說道,她擁有海藍的眼睛,白皙的肌膚,更與眾不同的是赤裸的雙腳居然象魚鰭一樣貼在冰涼的地上。
這應當是海族美女,而且從她的神態來看亦是眾女中的核心之一。
艾歐默默注視她半晌,輕輕歎了一口氣道:“我要去的地方是長眠的墳墓,你們青春年少為什麼要跟著我?安瑟莉,你不是一直想念著家鄉的大海,為什麼不回去呢?”
“不,主人!”安瑟莉強忍悲傷,哀切的說道:“我們都已經決定,無論主人去哪裡,我們都誓死跟隨決不分離!”
“主人,”安德莉希雅說道:“難道您忍心讓我們從此度過漫長的寂寞歲月,整日因為思念您而日益的衰老憔悴?”
艾歐緩緩閉起眼睛,低聲道:“這些年有你們的陪伴我已經度過了最幸福的光陰,如今也該說再見了。”
一名嬌小玲瓏的少女突然跪下道:“如果主人不再要我們,就請主人先殺了我吧!”
大殿裡陷入一片岑寂,而我就如一個局外人般的存在。
殿中忽然亮起一道光芒,光芒消失時又一名神情沈靜的黑衣少女出現在艾歐與諸女的當中。
她宛如冰峰雪蓮,皎潔卻不可親近,目光裡流動著睿智的光芒。在她的雙手中各自環抱著一個繈褓裡的嬰兒,正神態安詳的沉浸在夢鄉裡。
不知道為什麼,我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驀然有一種熟稔的感覺,總覺得記憶中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而她卻沒有看我一眼,只是凝視著艾歐平靜的道:“主人,我回來了。”
艾歐微笑起來,說道:“辛苦你了,多洛莉絲。”多洛莉絲微微躬身回答道:“幸好沒有辜負主人的期望,我帶回了兩名嬰兒,一男一女,相信能夠達到主人的要求。”
艾歐走上前去,輕輕伸出手撫在多洛莉絲右手的男嬰頭上,一團淡淡的黑光在嬰兒的額頭亮起,很快延伸到全身。
我的目光也落在男嬰身上,頓時覺得他與我依稀有一種血脈相連的親切。
艾歐收回手,回頭朝我微笑道:“他就是二十年前的你了,這樣的感覺是否很奇妙?”
我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艾歐又欣賞完女嬰,似自言自語又似有意說給我聽,喃喃道:“我將把暗月的劍魄封印在這個女嬰的體內,並且加持兩道禁制,以防止它失去控制。而且,如果想得到它的人若沒有解開禁制的能力,即便得到它也終為魔劍反噬。但是暗月的戾氣和血腥太重,我惟有將它封印在一個未來的聖門高手體內,以強大的光明力量抵消化解它的戾氣,才不至於在將來它重新出世的那天造成大陸的浩劫。”
我靜靜聽他說完,回答道:“這是你為自己准備的又一份醒來後的午餐麼?”
艾歐不以為忤,回答道:“更加准確的說是為你准備的,你不是已經找到它了麼?”
他接過女嬰,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唏噓道:“這個秘密只有今天在場的人知道,即使這個女嬰長大後也不會察覺到暗月的存在。我的兩重禁制保護下,任何人也休想找到暗月的存在。只有你,憑借我給予你的記憶和意識,還有我事先輸入岑寂之輪中的暗黑能量,你可以順利的尋找到它。”
他起初的語氣十分和緩,神色也極為平靜。但是漸漸的,我發覺他的語調開始怪異,聲音變的冰冷起來。
我有些詫異的望向艾歐,迎面正對上他那雙漆黑的眼睛。
我的感覺就如同撞上了比寒原更冷的冰山!
那雙眼睛的深處,不再是深邃平和的目光,而是滲透的冰冷,不含半點情感的死寂!
而我卻又清晰的感覺到它是如此的熟悉!
艾歐似乎沒有發覺,他微微笑道:“看你的樣子,好象很驚奇是不是,嘿嘿?”
最後的那一聲笑充滿了魔意,短短瞬間他宛如換了一個人!
“主人!”安瑟莉叫道。
艾歐一怔,眼睛裡的魔意更加明顯,甚至開始射放出兩道幽紅的暗光,看上去無比的詭異。
難道說,是尤裡西斯蘇醒了?
“怎麼?”艾歐漫不經心的問道。
“你──”安瑟莉剛一開口,艾歐亦象察覺的模樣,眸中精光一閃幽紅的那點暗光瞬間被吞噬。
他的神情漸漸緩和恢復如常,卻苦笑道:“糟糕,他已經開始蘇醒。我的時間已經不多。”
他轉過頭,最後一次看向我,沈聲說道:“你已經明白自己的使命了,這將是我們唯一的一次見面。今後一路荊棘,惟有依靠你自己去面對。當然,我會安排多洛莉絲幫助你,但是在你取得暗月以前千萬不要暴露真實的來歷,否則有太多的人不會放過你。”
這應當算是他的遺言吧?
我不屑的笑笑道:“艾歐,我絕對不是什麼你生命的延續。我就是我,亦不需要你任何的幫助。”
艾歐的眼睛深處紅光再次徐徐泛起,他低下頭注視著懷裡的嬰兒,嘿嘿冷笑道:“這可能麼,我們的命運在今晚就注定緊密的聯系在一起。我的意識和思維將會取代你的思考能力,就象如今的我。這是你的宿命,你這一生休想掙脫的宿命──”
在他的話語聲中,我的視線逐漸模糊,他的聲音也好象是從另一個遙遠的世界傳來。
“轟──”我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那個聲音在回蕩:“這是你的宿命,你這一生休想掙脫的宿命──”
黑啊,無盡的黑暗在我的周圍蔓延。
死寂的空間裡沒有一點光亮,聽不到風吹過曠野的聲音,也聽不到自己的呼吸。
──這是哪裡?
我想開口呼叫,可是發現自己竟叫不出聲音。
我看不見自己的身軀,感覺象風一樣的在虛無飄渺的空間裡游蕩。
真寂寞啊,我痛恨這寂寞,象毒蛇般糾纏著我的寂寞。
有誰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是地獄嗎?
為什麼我會到這個地方?
為什麼我在黑暗裡沈淪?
上一刻,我不是在暗黑之宮中面對著傳說的魔尊艾歐麼?
恍然間,依稀看見一點光亮,那是一團奇怪的黑色光芒,詭異的閃耀著在遙遠的視線盡頭。
我看見它了,它仿佛中亦在向我微笑──
我看見它了。
看見自己在一棟小屋裡蘇醒,身旁是希菡雅;看見自己與安鷺笛在清溪裡瘋狂的點燃欲火,看見自己在黑旗團的圍攻中喚醒滅寂之暗──
看見了聖殿城,看見了在皇宮中與歐利南決斗流淌的鮮血──
過往的每一幕在我眼前迅速的重演,好象用了一世的光陰,又似只在剎那。
最後,我看見我與鏡月公主在幽暗的冰穴裡激情的一吻,而洞外無數的火蝠猙獰的紛飛──
我睜開眼,心中頓時湧起恍如隔世的感覺。
眼前的一切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好象就在上一秒鍾。
但我知道,自己已經切切實實的自二十年前的那場驚變中走回。
一吻銷魂。
在這一吻剎那,我竟已超越多少滄桑白雲?!
我終於知道自己的誰,但更加強烈的念頭卻一直抗拒自己去接受。
我亦知道懷中的人為什麼會擁有暗月的魔魂,甚至親眼見到她嬰兒時候的模樣。
而那個神秘的石屋主人或許就是多洛莉絲──魔族的大祭祀,只不過如今變換了模樣而已。
但我依舊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底存在那個嘶啞的聲音──魔王尤裡西斯?
如果艾歐的天魔轉生沒有出錯,為什麼他還潛伏在我的體內?
而更加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如艾歐所說的擁有他的記憶與意識,我始終還是我,一個沒有任何記憶,把記憶化成灰燼的人!
唇分,銷魂。
一股冷風吹進我的喉嚨,我的意識漸漸清醒。
體內的暗黑能量潮落一般消退,漸漸趨於平靜,卻油然多了一絲平和。
鏡月公主悠悠從我懷裡坐起,雙頰宛如秋天傍晚的紅霞,清澈的秋波裡蕩漾著一縷漣漪。
原先的疲憊和蒼白都一掃而空,眼睛裡充滿更多的神采。
“天,怎麼會這樣?”鏡月公主羞意未退,全無聖殿高手的模樣,卻猶如小兒女般的嬌憨。
這才是她本來的性情吧,可笑在聖殿所謂的王道修行裡不知不覺的被遮蓋上一層面紗。
我探手撫摸她吹彈可破的面頰,享受指尖帶來的滑膩酥爽滋味,嘿嘿一笑道:“這就是男女間最原始也最真實的滋味,你不過是第一次嘗腥的小貓罷了。”
鏡月公主的臉更紅,嬌羞道:“修嵐,你這樣誘惑人家還不罷休,還來取笑鏡月。”
在她少有的嬌嗔裡我漸漸忘卻剛才的那場噩夢,右手卻順勢下滑,撫上她從未被人侵略過的胸口聖地。
鏡月公主嬌軀一顫,嗔怪的掃了我一眼卻沒有閃躲,任由我的魔掌在她挺拔的蓓蕾上肆意擄掠。雖然隔著幾層薄紗,但我的手指依然可以清晰的體味到從她身上傳來奇異熱力,一陣陣快感刺激著我的神經。
她的臉貼在我的肩膀上,如蘭吹氣噴在我的耳朵上。
“說來恐怕我自己都不相信,修嵐。”鏡月公主夢幻一般的聲音輕輕呢喃道:“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好象前生我們已經見過。明明知道你出身魔門,甚至對於聖殿是一個潛在的敵人,可是我卻無法救藥的一而再的想見到你。我試圖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聖殿修行最講究的就是忘情禁欲,但我卻發覺自己漸漸無法做到這點。”
忘情禁欲,哼,不過是聖殿冠冕堂皇的遮羞布而已。
一邊斥責魔門的修為滅絕性情,一邊自己以忘情自誇,這豈不是世上最可笑的事情?
我心中不屑的想道,但親耳聽見她的訴說心頭又不禁大感舒爽痛快。
“這次我主動請求前往比亞雷爾巡查亞丁皇子的動向,其實內心何嘗不是想見你一面?”鏡月公主的手在我的胸口畫著圓圈,淺淺笑道:“可恨你竟然還當人家別有用心。”
別有用心?
就算她沒有聖殿和嘉修也會有,否則為什麼偏偏是她?
“人家開始苦忍著不見你,就是怕有今日不能自持。可我終究還是找出借口說服自己,第一次是在群山之城的酒館,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在玉河城。這三次見面當中就以第一次最不可恕,否則也不會有今天這樣讓你肆意輕薄了。”
說著,她的目光掃過胸口那只魔掌,輕輕歎息,且喜且惱,再無往日矜持與冷靜。
但是我意識到這只不過是暫時現象,若說她真的已經毫無保留的被我征服恐怕為時過早,何況在她的背後說不定嘉修與聖殿都會為她洗腦。
而我必須得到她,即便拋開她的身份不說,我亦需要封印在她體內的暗月。
暗月,只差一步我就可以成功。
雖然我未曾擁有,但是對於它的威力毫無懷疑,否則艾歐也不需要這麼大費周章。
果然,鏡月公主輕咦一聲,抬頭望向洞外微微詫異的道:“為什麼那些火蝠都沒有飛進來?”
我其實方才已想到這個問題,但更關心的是如何就地正法懷裡的玉人。聽她提出,於是回答道:“應該是在這個洞穴裡存在什麼令它們畏懼的東西。”
當然不是我們,可會是什麼呢?
我和鏡月公主幾乎同時一震,目光不約而同落到腳下的無名青苔上。借著些許幽暗光芒,它閃爍著微小的綠色熒光,上面則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
為什麼我沒想道它?
有一句不知從何處聽來的諺語說:毒蛇出沒的地方,必然有解毒的良藥。
在這個冰毒火蝠積聚的冰窟裡,唯一生長的青苔或許就是它們恐懼的東西。無論是氣味還是什麼,它的存在就是一個最好的佐證。
再看冰窟的頂端,那些鋪滿青苔的地方果真看不見一只火蝠,這些悍不畏死的畜生好象偏偏害怕這不起眼的無名青苔。
鏡月公主探手小心的摘下一株,微笑道:“應該就是它了。”
我亦取下一株,看了看道:“似乎是一種含有劇毒的植物,不過氣味並不怎麼強烈。”
鏡月公主盈盈起身,將青苔插進衣襟固好,微笑道:“這樣我們應該可以出去了。”
此刻她的神態淡雅從容,又恢復先前模樣。
一方面紗遮掩住她的玉容,我的心頭微微有些失落。
我剛才錯過了一個好機會。
她回眸朝我微微一笑,嬌軀猶如飛鳥一般躍出冰穴。
“嘩──”
數百只火蝠忙不迭的向兩旁退去,略顯驚恐的飛舞亂竄。
成功了。
一聲龍吟,我舒展胸懷,身軀亦凌空而起,手起劍落是兩只未及閃避的火蝠。
血霧在面前噴散,我的腦海中卻湧起更大的殺機。
幽靈族。
我仿佛已看見沃血的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