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來臨到這個城市,被蹂躪過的土地正在默默的舔平它的傷痕。
冷冽的空氣裡還瀰漫著白天殘留的血腥味道。
我的手裡依然握著那個馬西提酒瓶,只是它原來的主人已經芳蹤渺然。
興奮一天的士兵此刻大多進入了夢鄉,或許在夢境裡他們可以獲得更加美妙的憧憬。
亞德和費冰走進書房,他們的神情奇異而凝重。
鮑裡斯侯爵與薩德也跟了進來,雖然他們都還沒有開口,但我卻預感到有什麼麻煩發生了。
果然,亞德首先說道:「主人,所有今晚無需在崗的士兵現在都已經歸營,尤里魯將軍正指揮他的部下努力恢復玉河城的秩序。」
「不過,我們卻發現一件離奇的事情。」費冰說道:「幾乎每個營在清點士兵人數時都或多或少少了幾個人,加上滄瀾軍團報上的失蹤名單,不完全統計至少有80多人眼下不知下落。」
我沒有說話,心裡卻想起傍晚鮑裡斯侯爵對我的匯報。
薩德皺著眉頭道:「我原本以為是這些士兵因為過於興奮而延誤了歸營時間,或者是落單的時候被玉河城的居民所殺。但是派出尋找的士兵卻帶回了三具從不同地點發現的屍體。從屍體的模樣我們感覺這些人死的有些蹊蹺。」
「屍體呢?」我問道。
「屬下已經命人送來請殿下過目,」薩德抬手一揮,守侯在門外的親兵將三具屍體搬進書房,放在地上。
我刀鋒一樣的目光掃過這三具屍體。他們從穿著來看只是中下級的普通士兵,但每個人在臉上都定格著驚駭欲絕的神情,彷彿在臨死前一刻遇見了什麼極為恐怖的事情。
他們的肌膚上隱隱泛著森藍的異色,還覆著一層薄薄的寒霜,好像是剛從冰庫裡解救出來。
在三個死者的咽喉上,赫然有著一個食指大小的深紫色血窟,或在正面或在側面。而在肩頭的甲冑也有被利器抓破撕裂的痕跡。
顯然,他們的死因在咽喉的一擊上。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這三個人的軀體宛如被抽空一般乾癟下去,就如同被吸走鮮血後的乾屍。
「起初我懷疑是幽靈族的殺手所為,但看了他們的死狀卻明顯不是。」鮑裡斯侯爵說道:「至少,幽靈族的人沒有吸人血的習慣。」
「想來那些失蹤的士兵大多也遭遇到同樣的事情了。」亞德說道。
「究竟是誰?」薩德疑惑道:「難道是傳說中的吸血殭屍?」
「不是,」我平靜的搖頭,徐徐道:「不是什麼吸血殭屍。」
我的眼前莫名的出現一副詭異的畫面:在冰天雪地裡,一羽擁有火紅色羽毛的蝙蝠正在猙獰的飛舞,嘴角滴下剛剛汲取的動物鮮血。
「是冰毒火蝠。」我說道。
「冰毒火蝠?」見多識廣的亞德忍不住劇烈的一震,失色道:「怎麼可能,它們的聚集地分明是在北方的寒原上,絕不可能跑到南方來?」
我哼了聲回答道:「從屍體來看,他們的全身有凍僵跡象,這是中了冰毒火蝠體內的冰毒所致,吸血殭屍絕對沒有這個能力。何況,他們的傷口是一個啄痕而非牙齒咬嚙所留。」
書房裡出現片刻的沉默,眾人對於冰毒火蝠雖從未見過,但多少都有耳聞。
它們是生活在大陸極北寒原之上的吸血動物,體型與生活習慣與一般蝙蝠沒有太大差異。但是它們體內的劇烈寒毒和超乎同類的攻擊力卻令它們稱雄寒原,令人談虎色變。
或許一兩隻冰毒火蝠不成氣候,但通常情況這些蝙蝠都是群宿群飛,動輒成千上百。要是真的有這麼一群不速之客駕臨玉河城,無疑將引來一場空前的災難。
「可是他們是怎麼來的?」費冰問道。
要知道,這種冰毒火蝠雖然恐怖卻輕易不離開寒原,因為她們很難適應相對溫暖的氣候。如果大規模的遷徙更是不可能不被人知曉,何況它們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出現在大陸南方。
「自然是有人帶來的,」鮑裡斯侯爵哼道。
亞德苦笑道:「不知道他會帶了多少只過來,也不知道這是否出自考蘭的傑作?」
我冷冷道:「不要心存僥倖,玉河城的冰毒火蝠數量必定出乎你們每個人的意料之外。因為這分明是一起針對我們發動的攻擊,三五隻冰毒火蝠根本構不成太大麻煩,背後的陰謀者不會這麼輕易讓我們過關。」
彷彿為了應證我的話,窗外忽然傳來一記沈悶的撞擊聲,在眾人的目光中一隻火紅色的冰毒火蝠撞破窗戶闖了進來,猶如赤紅的閃電直撲最靠窗口的鮑裡斯侯爵。
鮑裡斯侯爵冷笑道:「找死!」
他的右手輕描淡寫的探出,發出一道銀白色的光刃,準確擊中冰毒火蝠的腦袋。
冰毒火蝠頓時象斷線風箏墜落在地,全身結起厚厚的一層白霜。
連冰毒火蝠也抵受不住的寒冷,可見鮑裡斯侯爵這輕鬆的一擊是何其驚人!
但這只剛落地,窗口裡卻接二連三的又飛進兩隻,發瘋似的撲擊眾人。
可惜在書房裡的是何等人物,這些蝙蝠實在是找錯地方。
眨眼功夫,兩隻氣勢洶洶的冰毒火蝠便被亞德和薩德分別擊落。
一名校官神情驚惶的出現在書房門前,顫聲道:「殿下,玉河城中突然出現數量難以記數的火紅色蝙蝠,四處襲擾軍民,已造成極大恐慌!」
亞德沈聲道:「主人所料不錯,果真是如此的了。」
我淡然說道:「走,到外面去看看。」
玉河城總督府外,恍然已經成為一座幽靈咆哮的恐怖之城。
一隻隻碩大的冰毒火蝠從我們的頭頂飛過,在黑夜裡!翔遊走,到處找尋它們的獵物。
它們就如同窮凶極惡的強盜,風一般破門而入,闖進城中的建築物裡,將利爪探向驚慌失措的人們。
驚恐的呼叫哭喊在城市的上空此起彼伏,伴隨著無數冰毒火蝠肆虐的飛揚。
我站在總督府的塔樓上,正可俯瞰小半個城市和幽靈一樣出沒的冰毒火蝠。
「他們可真會挑選時候,白天戰場殘留的血腥味道還沒有散盡,正可激發起冰毒火蝠的凶性。」亞德說道。
「還好絕大部分士兵已經回歸軍營,否則──」費冰沒有說下去。
我的心頭一動,感覺冥冥中這一飲一啄好像是注定。
我的抉擇不僅挽救了玉河城,也幫助了自己。
這是我先前無法想到的事情。
「啪!」又一隻蝙蝠被費冰用箭射落,薩德問道:「可是這麼多冰毒火蝠,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這裡?如果說是人為,又怎麼可能將數百上千的蝙蝠從寒原帶來而不被知曉?」
鮑裡斯侯爵道:「恐怕考蘭也沒有這個能力。」
薩德憂慮道:「這些可以稍後追查,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應付眼前局面?這些蝙蝠若再肆虐下去,數十萬軍民不知道有多少要成為它們的獵物?」
「而且如今南方氣候寒冷,這些蝙蝠又嘗到甜頭更被激發凶性,不曉得何時才肯退卻?」費冰繼續說道:「即使離開玉河城,沿途的城市怕也難逃劫數。」
我靜靜的聽著他們的對話,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好像又有一點記憶從心靈深處被挖掘出來。
「亞德,傳令全城點起所有燈火,在冰毒火蝠聚集之處更要多點一些篝火,令它們不敢隨意撲擊地面。費冰,你迅速找尋一個獨立的廢棄大屋,牽幾十隻牲畜進去殺死,然後在大屋周圍準備上柴火和弓箭手。薩德,派人把尤里魯和庫塞找來。」我鎮定自若的吩咐眾人道。
「用火消滅冰毒火蝠?」鮑裡斯侯爵存疑道:「這樣管用麼?」
我冷冷道:「不試如何知道?」
鮑裡斯哼了一聲,輕輕咕噥兩句卻沒有再反對
亞德的效率極高,短短的功夫玉河城裡萬燈齊亮,燈火通明,將這座城市照地象白晝一樣。從塔樓觀望,處處繁星點點,燈火閃耀,場面壯觀之極。
冰毒火蝠在夜空裡淒厲的飛舞,卻不敢再輕易朝地面衝擊,遠遠看去宛如在空中凝聚成火紅的雲團,令人又是心驚又是驚歎。
但這只是權宜之計,從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冰毒火蝠依舊不斷的飛起,在空中越聚越多。
這個時候費冰走來稟報道:「主人,空屋已經準備妥善,柴火和弓箭手俱調集完畢,等待您下一步指示!」
我點頭道:「走。」
眾人在費冰的引領下走出總督府,沿著府外寬闊的街道朝東急行。
一路上,依然有些許悍不畏死的冰毒火蝠亡命撲向我們,卻被鮑裡斯侯爵等人一一擊落。
剛拐過一個街角,卻看見一副慘不忍睹的景象:兩名滄瀾軍團的士兵痛苦的在冰冷的街面上翻滾哀號,火把落在一旁的溝渠裡熄滅。三四隻冰毒火蝠撲倒在他們身上,鋒利的尖嘴正朝他們的咽喉啄去。
鮑裡斯侯爵低吼一聲,雙目妖芒爆漲,左手食指連彈,射出一道道銀白色的光華。
四隻冰毒火蝠瞬間死去,倒在地上不再動彈。可是那兩名士兵分明無救,咽喉的傷口汩汩流出鮮紅的熱血。
亞德低低歎息一聲道:「留幾個人收拾屍體,免得再被冰毒火蝠侵擾。」
我們不再停留,迅速趕到費冰所準備的空屋外。
這原本是一個玉河城貴族的住所。由於兵臨城下,效忠考蘭的房屋主人匆忙逃離,只留下一座空蕩蕩的宅院。
其中最大的一間原本是儲藏糧食的倉庫,白天已被洗劫一空。為了防備盜竊,倉庫建的十分牢固,幾乎密不透風,正是一個理想所在。
也難得費冰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找到這兒。
在倉庫周圍,密密麻麻堆滿乾柴,弓箭手封鎖了四周不斷用羽箭抵抗天上的飛鳥襲擊。
「打開所有窗戶,將牲畜全部趕進去殺死,要多留幾道傷口。」我吩咐道。
眾人已明白我的意圖,落力的執行。
準備的工夫,庫塞帶著一隊亡靈戰士趕到,我方又增強援。
倉庫裡傳來牲畜悲慘的叫鳴,但這個時候沒有人會同情它們──人類的生命似乎比這些動物來的更加寶貴。
至少,人是這麼想。
數十名士兵剛剛從倉庫裡跑出來,數十隻聞到血腥氣味的蝙蝠已經殺到。它們從倉庫開啟的門窗飛進,裡面頓時傳來比剛才淒厲百倍的哀號。
從天空中,朝倉庫飛來的蝙蝠越來越多,漸漸匯聚成一道道火紅色的河流,向倉庫湧去。
弓箭手們躲在掩體後面,目瞪口呆的望著這幕景象,手不覺的在發抖。
「差不多了吧?」以亞德的膽力也看的有些頭皮發麻,低聲問道。
「費冰,點火。」我下令道。
費冰一聲令下,早等不耐煩的弓箭手齊齊射出火箭,目標或是囤積在屋子裡的柴火或是倉庫外的乾柴。
「忽──」
冬季干冷枯燥的柴火遇火即著,借助夜晚的風勢迅速燃燒起來。
頃刻之間大火熊熊燃起,焚燒的火焰封鎖住四處的倉庫出入口,將裡面的蝙蝠圍困住以大火烹調。
一股股異常難聞的焦臭從屋子裡飄出,夾雜著濃煙令人無比難受。
但眼看無情的火焰吞噬著冰毒火蝠,眾人情緒高漲,興奮的高聲歡呼。
屋子的門窗俱是鐵製,很快就被高溫燒的火紅變形,裡面的蝙蝠情景可想而知。
可笑的是外面的蝙蝠聞著血腥味道竟然依舊朝火焰燃燒的倉庫撲去,瞬間在火焰裡化作飛灰。
「依照這個辦法再找幾處空房,注意不要引燃周圍建築。」我吩咐費冰道:「這些冰毒火蝠雖然兇猛,腦子卻實在愚蠢的很。」
「是啊,」鮑裡斯侯爵笑道:「多虧殿下計策,這些畜生就只有等死吧。」
「尤里魯將軍來了!」一名親兵叫道。
尤里魯從人叢外大步走來,他臉上出奇的沈靜,全無往日的衝動。
走到我面前,尤里魯單膝跪地道:「主人!」
「尤里魯,有無發現什麼線索?」我問道。
尤里魯沒有回答,他驀然抬起頭望著我。
我們的目光在火光映紅的虛空裡對撞。
寒。
無生命的冰寒。
我在他的眼睛裡讀出的第一訊息竟然是這個。
看上去他和往日沒有什麼兩樣,只是少了一點火氣和衝動。可是,從他的眼睛最深處,我依稀感覺到一股隱藏的殺機。
心念斗動,尤里魯突然發出一聲野獸一般的吼叫,從他的靴子裡拔出一把銀藍色的匕首朝我的小腹刺來。
如果我沒有任何的防備,如此近的距離以尤里魯的實力或許正可得逞。
他,要,刺殺,我!
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因為我曾經下令劫掠全城?
因為他早就心懷不滿?
因為他被人收買?
都不是,第一瞬間我已經有了決斷──忠心耿耿的尤里魯要殺我只有一種可能,他被人迷惑了心神!
所以,目光這般寒。
所以,神情那樣冷。
眾人驚叫裡,我的身形不可思議的橫移,消失在尤里魯面前。
魔門山宗的移形幻影!
匕首走空,鮑裡斯侯爵距離我最近,飛起一腳踢在尤里魯的後背上。
他的力量何其巨大,將尤里魯踹的橫飛出去,連在地上滾了數圈。
亞德叫道:「尤里魯,你瘋了!?」
尤里魯恍如未聞,噴出一口鮮血機械的起身茫然尋找我的影蹤。
庫塞無聲無息掩襲到他身後,伸出右掌握著的幻紫之瞳在尤里魯背心一點,一團光華忽閃,尤里魯一聲不啃的倒地。
「怎麼回事?」眾人驚疑未定的問道。
即便是鮑裡斯、庫塞等人也不相信尤里魯會背叛我,更不相信他會殺我!
我也不信,從容撿起尤里魯手裡的匕首在火光中打量著。
這是一把用寒冰一類材質製成的匕首,半透明的鋒刃裡隱約隱藏著蘭色的毒液。拿在手上,一股異常冰冷的感覺直刺心底。
在南方,誰會擁有這樣的武器?
尤里魯更加不可能有。
「他是被人迷惑心志才這麼做的。」我說道。
「是這樣?」亞德豁然道:「還好主人相信尤里魯,否則他即便死了也要背負千載罵名。」
相信,是的,我相信尤里魯。
我的心頭一震,可是我為什麼會相信他?
我不是從來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身邊的部下和女人?
但我卻相信了尤里魯,在潛意識裡著信任應該早就生成,於是即便他拿起匕首要殺我,我依然相信他!
怎麼會這樣?
我眼前是尤里魯往日熱情真誠的面容,衝動忠誠的眼睛,卻忘了他剛才要殺我。
換作以前的我,也許他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即使我明白他是冤枉,但要殺我的人從來只有死。
但現在他還活著,我饒恕了他。
在饒恕玉河城不到半天後。
「剛才真是驚險,」薩德說道:「可是是誰在背後對尤里魯下的手,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尤里魯一定是發現什麼了,」我說道:「所以那人要殺他滅口,卻想借我的手。」
我冷笑道:「他以為我是笨蛋麼?」
「可那個家夥藏在哪裡,冰毒火蝠和他是否也有關係?」鮑裡斯侯爵問道。
「也許等尤里魯醒來就可以知道。」亞德說。
當然,他沒有說出另一種可能──尤里魯醒來依然神志受到控制,什麼也不能提供。
我沒有說話,只看著那支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