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傳說 第四卷 第七章 空山唱晚
    夕陽漫天,肆意塗抹著深藍色的天宇,在星辰閃耀裡漸漸褪去。

    我坐在洞口,舒服的依靠在冰涼的石壁上,雙腿舒展的伸出。安姬思默默倚坐在一旁,星眸如同夢幻一般閃爍,映射著夕陽景致卻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從我醒來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表現出什麼過激的行為,甚至絕口不提昨晚發生的事情。但無論她如何裝作渾不在意,也無法逃脫出我靈覺的感應──我知道有些事情對於她而言同樣已發生改變。

    如果她不是具備驚人的修為和對魔門的敏銳洞察,她就根本不可能察覺到昨晚考蘭在紅石城中布下的天羅幻境──那道考蘭設置的結界甚至令金沙公爵這樣等級的高手也未能發覺。

    但她沒有想到,在追索魔門海宗的同時,她的命運也發生了徹底的轉變。

    安姬思當然不同於普通的少女,也不可能像希菡雅諸女那般順從的就此被我完全征服。但,她沒有在我熟睡時殺死我,亦沒有在我醒來後尋仇作對,只是保持一種適度的沈默,這種舉動的本身已經說明了她如今的心境。

    望著渾圓的落日冉冉消失在青翠的群山之後,我忽然開口詢問道:「安姬思,你知道暗黑之宮麼?」

    安姬思微微詫異的望了我一眼,頷首道:「原來殿下也聽說過暗黑之宮,那是一段並不算遙遠的歷史。曾經的傳說中,暗黑之宮是上古文明的遺跡,千年前君臨大陸的魔王尤里西思居住的寢宮。但在下一個千年中,隨著上古文明的毀滅和尤里西思的滅亡,暗黑之宮也被泯沒在浩瀚的澤布丹托大漠中。千年以來,無數魔門才俊不惜耗費一生精力找尋傳說中暗黑之宮,卻無一成功。但是人們依舊對這段傳說信之不疑。」

    不知道為什麼,當安姬思提到魔王尤里西思的名字時,我的心頭不由自主的猛跳一下,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不過,我並沒有開口而是等待她繼續敘述下去。

    「直到三十年前,終於有一個名叫艾歐的年輕人費盡千辛萬苦尋找到了被深埋在沙漠之中的暗黑之宮。他原本是北方自由都市倫裡特港的總督奧楚大公之子,當時的北方多達二三十股勢力分立割據,各種族間征殺不斷,惟有中立的倫裡特保持著幾十年的和平。但艾歐的父親過分相信這種虛假的和平,儘管倫裡特經濟發達,國富民豐,軍事力量卻小的可憐。這好比一個三歲的孩子手裡拿著鑽石在繁華的街市上招搖,最終引來災禍。」

    安姬思花了冗長的篇幅在介紹艾歐的身世,似乎這些和暗黑之宮的聯繫並不大,但我卻留心的聆聽,一句嘴也沒插。

    安姬思繼續說道:「於是,毗鄰倫裡特的奧登公國聯合獸人族、高山族發動突襲,奧楚大公寡不敵眾又是措手不及,最終戰敗身亡,倫裡特也淪陷於奧登公國的手中。國破家亡的艾歐從此踏上找尋暗黑之宮的旅途,希望借助傳說中蘊藏在暗黑之宮中的神奇力量復國雪恥。」

    「他找到了,」我徐徐說,這點安姬思在開始時就已經說明。

    安姬思點點頭說道:「果然,當三年後艾歐重新出現在北方大陸的時候,已擁有了舉世無匹的力量。他依靠出眾的才智和無敵的實力很快就滅亡了奧登公國,為父親報了仇。其後的幾年裡,他的勢力以驚人的速度膨脹,陸續收服了北方大大小小二十多個種族和勢力,這就是北方聯盟的雛形。」

    我靜靜的聽著,好像是在瞭解一段陌生人的歷史,心中無喜無怒。但莫名的我以明白,那個艾歐就應該是曾經的我。

    「但是隨著艾歐勢力的強大,他的性格也逐漸發生變化,越來越獨斷專行,殘忍噬殺。有人說,那是因為他墮入了魔道,以不能自拔。當艾歐統一北方以後,他的目光又投向神聖帝國,處心積慮要將它收入囊中。但當時的神聖帝國女皇奧莉薇雅亦是千年一出的聖門奇才,兩人私下交鋒數次難分軒輊,卻反而惺惺相惜,由仇生愛。於是,大陸最恐怖的魔王愛上了最聖潔的女皇,然而橫亙在兩個人中間的障礙卻實在太多。」安姬思凝視著山洞外升起的月亮,纖手輕輕梳理被晚風吹的稍嫌凌亂的秀髮道:「最終,奧莉薇雅女皇向艾歐提出挑戰以決定雙方的最後命運。艾歐毫不猶豫的答應,並將決戰的地點定在暗黑之宮。兩個月後,奧莉薇雅女皇孤身進入暗黑之宮,而艾歐已在那裡等待良久。兩人並未立刻展開決戰,而是攜手遊歷大漠,三個月後才回到暗黑之宮。」

    說到這裡,安姬思停頓了一下才接著道:「回來後的第三天,奧莉薇雅女皇和艾歐走進『諸神之殿』關閉了宮門整整七天。因此,這七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除了當事人再無第三者可知。第八天早晨,奧莉薇雅女皇走出諸神之殿,什麼話也沒有說便返回神聖帝國。艾歐的八名妃子這才進入殿中,卻發現艾歐正將奧莉薇雅的玉石雕像毀去。這場決戰到底是誰贏了?二十年來成為聖魔兩道最大的迷題。」

    我的腦海裡忽然浮現起暗黑之宮的情形,想起安德莉希雅對我提及的那尊被毀的玉石雕像,原來是奧莉薇雅女皇。

    耳中聽見安姬思繼續敘述道:「在奧莉薇雅女皇離開後的第三天,暗黑之宮一夜之間突然消失,當時居住在其中的艾歐和他的八名妃子以及近百衛士全部失蹤,從此再無音訊。有人說,是因為艾歐輸了賭約所以自我毀滅,那些妃子和衛士也全數殉葬。但真正的原因卻不得而知。」

    我哼了聲問道:「那麼奧莉薇雅現在又如何了呢?」

    安姬思回答道:「她回到帝國,受到空前的歡迎。但她卻婉拒了所有的邀請,獨自待在寢室裡。一個月後,皇宮傳來噩耗,奧莉薇雅女皇亦因在決戰中身受重傷闔然而逝。她的遺體被保存在皇家的陵墓裡,至今每年皇室都要舉行祭奠以懷念她的功績。」

    她死了?

    我的心中沒來由的一震,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就是艾歐了吧?

    如果所有的傳說都是真的,那麼我現在的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

    有一刻,我心亂。

    但是很快我平復下來,目光重又變的冷漠而堅定。

    艾歐也好,修嵐也好,他們都已經死了。

    我就是我,不是任何別的人。

    我有自己的宿命和目標,無論發生過什麼都無法改變我。

    艾歐失敗了,敗在一個女人的手裡。

    而我,卻必將超越他,將整個大地征服在腳下。

    安姬思沒有說話,即使睿智如她也絕對猜想不到我此刻的念頭。

    「你聽說過安德莉希雅麼?」我用一種平淡的語氣問。

    「二十年前的魔帝八妃之一,精靈族的公主安德莉希雅?」安姬思淡然回答道:「她曾經是北方大陸最出名的美女之一,但最終與艾歐一起葬身在暗黑之宮中。據說,精靈族至今都保留著當年她居住過的屋子,現在的精靈族族長正是她的哥哥。」

    安姬思的故事告一段落,山洞外的天色也差不多全黑。

    忽然,山洞裡飄蕩起一縷略含幽怨的動人歌聲,原來是安姬思輕輕吟唱起流傳在大陸北方的一首歌謠。

    「月亮走過的地方為什麼看不見你的身影?

    晨曦在枝頭歡唱為什麼聽不見你的微笑?

    流淌千年的悲傷禁受不住心底的渴望是誰在痛苦中思量將生命祭奠黑夜

    剎那燃燒的光亮消逝絕代的華芳當少女的笑聲在大地蕩漾詩人卻在緬懷曾經的故鄉────「

    飄渺的歌聲低低徘徊在夜空,黑暗在不知不覺裡完全降臨。

    我看見最後一縷暗紅色的夕陽在山巔消逝,而月亮以踱上崖頂。

    遠處的山林裡,偶爾傳來鳥獸的鳴叫,回聲在空曠的山中久久不絕。

    風吹過的地方,送來一股山林獨有的清香,這才是屬於我的黑夜。

    「這是歌頌那個奧莉薇雅的歌謠?」我問道。

    「不過是其中的一首,在北方人們經常傳唱的關於奧莉薇雅女皇的歌曲至少也有上千支。」安姬思回答道:「許多歌甚至在南方也有流傳。」

    我哼了一聲,冷笑道:「在這些歌謠裡,艾歐無不是以惡魔的面目出現吧?」

    安姬思沒有直接回答,卻用她充滿磁性魅力的嗓音輕輕吟道:「用冥河的血水擦亮冷漠的眼,夜的披風遮掩流淚的天空。

    扭轉的空間以劍刻畫永生的歷史。

    破碎去黃金的神殿縱橫過北方的草原曠漠裡鷹一般的翅膀讓小丑在恐懼裡抖顫

    山為您匍匐海為您驚戰拉啟亙古的波瀾將勇者的名長留峰巔。「

    輕輕吟罷,安姬思徐徐說道:「這是北方獸人族、海族、精靈族等部落和小國間流傳的歌謠,魔門中也經常有人傳唱。但比起歌頌奧莉薇雅女皇的歌曲,實在要少許多。」

    這是讚美艾歐的詩歌麼?

    我想起暗黑之宮玄關上的話:萬般皆可殺,天地為縐狗。

    「有一則消息,我想殿下一定會感興趣。」安姬思忽然轉變話題說道。

    「哦?」

    「號稱比亞雷爾三將軍之一的鮑裡斯侯爵並沒有死,他和其他一些不肯順從考蘭的將領都被秘密拘禁。這麼做也是考蘭為了避免鮑裡斯侯爵的部下反應過激導致兵變,同時有扣為人質的意思。」

    「這些我都知道,」我淡淡回答道。

    鮑裡斯侯爵是比亞雷爾王國德高望重的軍事將領,對於王室始終忠心耿耿。考蘭發動叛亂時,首先要除去的就是他。不過,鮑裡斯侯爵等人對軍隊的影響力實在太大,故此考蘭也不敢輕易處決,只得將他拘禁。

    我也曾經考慮營救出鮑裡斯,說服其與我聯手,如此比亞雷爾的軍隊至少有三成可以倒戈過來。可惜,考蘭嚴密封鎖了鮑裡斯的消息,即使是他的家人也不知道其下落。

    「但是殿下定然不知道鮑裡斯侯爵被囚禁的地點,不然早該設法將他營救出來了吧?」

    我哼了聲,沒說話。

    「殿下聽說過『黑晶之獄』麼?」

    「鮑裡斯被關押在黑晶之獄?」

    那是一個只有死人才能走出來的地方,三歲的比亞雷爾孩童聽見這個名字都會嚇的止哭。它的所在之於比亞雷爾屬於絕頂的機密,即使是阿蘭佐等人也不知曉,而近二十年來它的最高主管正是考蘭。

    如果我真的是修嵐,而且沒有喪失所謂的記憶,或許我能夠知道它的所在。但是現在,對於黑晶之獄的所有印象卻全部來源於亞德等人的介紹。

    根據亞德的推測,黑晶之獄應當位於王國某座深山之內,無論是誰要出入其中都必須蒙眼坐上馬車。故此即便去過的人也無法說出它的確切位置。

    據說,黑晶之獄的囚室都是以天然的黑晶岩石築成,它是一切魔法的天敵,宛如一個禁制魔法的結界一般。關押在其中的囚犯,任憑有通天的修為也無法脫生。

    至少在亞德等人的印象裡,還沒有誰可以從黑晶之獄脫逃。

    這麼一個地方,正適合囚禁鮑裡斯侯爵這樣的重犯。

    「這則消息是天宗一名潛伏在黑晶之獄的弟子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近日冒險傳出。我料鮑裡斯對於殿下無疑是一復國強援,這才親來紅石城,希望和你研商營救之法。」

    我凝視安姬思海水一般湛藍的雙眸,沈聲說道:「宗主如此不遺餘力的助我復國,就是為了將來能夠讓天宗在比亞雷爾有一席安身之地麼?」

    安姬思神色漠然,絲毫不因我利刃般的目光與咄咄逼人的訊問而有所變化。她淡淡回答道:「原來殿下還在懷疑天宗的誠意。其實天宗上下包括我在內都已經將殿下視做對抗山海兩宗和聖殿的最佳人選。如果殿下只將比亞雷爾放在嘴邊,不知道是小看了天宗抑或是殿下自己?」

    雖然經歷了昨晚的纏綿,但她的詞鋒依舊犀利,就好像從沒發生過什麼。不是如此,她也不配是魔門三宗之一的掌門了。

    我嘿嘿一笑道:「原來宗主還有這等雄心壯志。」

    安姬思聽出了我話語中隱含的譏諷,明白我並未真的相信她所說的理由。但她並未動怒,亦不再解釋,卻罕見的輕輕一歎道:「殿下的雄心壯志不是更勝天宗麼?」

    我不欲繼續在這個問題下糾纏,於是問道:「你怎麼能夠斷定這不是考蘭故意設下的一個陷阱,好引我往裡面跳?」

    安姬思道:「當然可能是個陷阱,我那名天宗弟子自從進入黑晶之獄便再無音訊聯繫,突然發出這則消息,其中或許有蹊蹺之處。但鮑裡斯侯爵身陷黑晶之獄定然不假,如此殿下即使明知是個陷阱,怕也會毫不猶豫的跳進去,賭上一把吧?」

    我徐徐道:「用來抓捕小獸的陷阱是困不住龍的。」

    「殿下即已知道鮑裡斯侯爵下落,又打算如何營救呢?」

    「其實宗主已經曉得我準備怎麼辦了,不是麼?」

    安姬思淺淺一笑,盡露少女風韻,嫣然道:「如此,安姬思只有捨命陪殿下一同前往,誰讓是我將消息透露給你的呢?」

    這一刻,她已渾然不像位統領天宗高手的一門之尊。

    黑晶之獄其實坐落在底比利山深處的一個山谷中,那裡一年裡也不會有幾個人出現,正是一個絕密的所在。

    按說對於底比利山我應該十分熟悉才對,王室的一個獵場便在附近。可惜,我的所謂記憶蕩然無存,對底比利山的印象僅限於傳聞。

    依靠安姬思出神入化的天宗化妝之術我們輕易躲過沿途比亞雷爾關卡的盤查,安姬思又借天宗的情報網將我的消息送至紅石城。當然我不會洩露此行的目的,只是說有要事待辦。

    在夜色的掩護之下,我們悄然潛入群山環抱之中的山谷。

    谷地的面積不算太大,卻在一邊的山崖下面有個小湖泊。周圍儘是一人多高,久無人打理的野草,正是我們天然的屏障。

    谷中寂靜無比,從週遭的山間不時可以聽見幾聲鳥鳴,卻空蕩蕩沒有一個人。

    安姬思和我站在湖邊,湖面波平如鏡,在月光裡閃爍著皎潔的磷光。

    「黑晶之獄便在這座小湖泊的地底,在湖床上大約有一個四五米長寬的天然洞穴,那就是黑晶之獄的唯一出入口。」安姬思在我身旁低聲介紹道。

    「你不用下去了,」我說道。並非我從什麼時候開始關心起她,而是黑晶之獄中禁制一切的魔法,她的魔法無從施展之下只能給我添加麻煩。

    「沒關係,」安姬思漠然道:「即使不使用魔法,我依舊可以輕鬆解決那些獄卒。」

    對早已進入魔師境界,又與我的暗黑能量水乳交融的她而言,似乎施展魔法已經不是那麼重要。

    我聽安姬思這麼說便瞭解她對於自己的實力有著十足的把握,於是不再堅持。

    抬頭,月亮正在谷頂,空照著世間萬物。

    我點點頭,道:「走!」

    身外,夜風吹拂正徐,又是一個流血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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