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迫月,疾風捲衣。
院落中突然變的死寂,惟有漫天的殺氣縱橫迴旋。
近五十年來代表山宗與聖殿的傑出人物彼此佇立,忘卻了身外所有。
一招定輸贏,甚至是生命和榮耀。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中忽然很希望鏡月公主能夠成為最終的勝利者,僅僅是因為查戈和亞丁的緣故,還是更多?
我不知道為什麼聖殿三大長老沒有出面?
難道真像傳說中那樣,這三個老家夥已經有四十多年未曾出手了麼?
錫瓦魔師驀然低低長吟,目中煥發出詭秘的幽藍光彩,原本黝黑的面龐也被一層薄薄的紫氣覆蓋,隱約流動著暗光。
他的身軀宛如魔神屹立,亂髮掙脫黑夜的羈束在風中疾舞,一雙巨靈般的大手徐徐合攏在胸口,依稀看的見驚人的氣流在手掌四周呼嘯盤旋。
周圍的能量彷彿在這一瞬間被抽空,飛蛾撲火似的湧入他體內,他的身體好像在不停的鼓漲,模樣懾人至極。
鏡月公主的明眸中首次流露出凝重神色,手中的流金聖劍低低鳴響,宛如隨時要衝天飛起的潛龍。
她的目光緊緊鎖定錫瓦魔師,美豔絕倫的玉容為一層聖潔的光芒籠罩,令人不由產生頂禮膜拜之心。
寂。
雖然狂風在呼嘯,空氣在嘶裂,天地在顫慄,這一刻卻顯得那樣的沈寂。
沈寂的令我可以聽見一粒浮沙墜地的聲響。
錫瓦魔師突然發出驚天動地的爆喝,震的屋宇瑟縮,大地搖動。
他的身軀似乎根本沒有移動,卻已出現在鏡月公主的面前,邪異的目光牢牢籠罩住對方清澈無波的眼睛。
「鏗!」
他的雙掌竟然爆裂出金屬聲,捲裹著一團妖豔的紫色暗光劈向鏡月公主。
大拙不工。
看似毫無變化花巧的一招,但如果落在頂尖高手的眼中卻是妙到巔毫。他的十根手指各具奇態,或直或曲,或收或放,竟蘊藏著無數的後招變化,再配以無上身法相輔已在不動聲色中斷絕了鏡月公主所有的退路。
魔門秘技──「冥獄幻魄刀」!
鏡月公主的身體驟然猶如陀螺般疾旋,美麗動人的嬌軀消失在罡風中。
「叮叮叮──」
暴雨般的金屬撞擊聲連綿不絕的響起,兩名曠世高手在常人幾乎可以忽略的時間裡各出殺招,展開生死之搏。
我已看不清他們的身影,想來即使是錫瓦魔師和鏡月公主也無法依靠視覺看清楚對方的出手。唯一可以憑借的,就是各自經歷多年艱苦修行才擁有的敏銳靈覺和作為高手的經驗與判斷。
一團團紫色的火焰從罡風裡間歇爆出,淡金色的劍光忽隱忽現,兩人腳下的土地漸漸開裂,紋縫越來越明顯,不住發出碎裂聲音。
我緩緩閉起雙眼,沈浸在一場曠世難求的對決中。
雖然我置身在外,卻在剎那間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彷彿那兩人的每一次出手都針對著我,或是洶湧澎湃的猛攻,或是密不透風的防守,無一不映照在我的心頭。
時間好像在被兩人無限拉長。
是多久了?
一刻還是百年?
終於,我聽見錫瓦魔師悶哼一聲,似乎遭受重創;但幾乎同時,鏡月公主低低的淺吟也傳入我的耳朵。
我睜開眼睛,在瀰漫風塵殺氣的亂雲中重新看見他們的身影。
錫瓦魔師退至廳口石階下,面色蒼白,目光暗淡不少。他的身軀微微有些彎曲,胸口劇烈的起伏不定,右手捂在心口下方,一道暗紅的鮮血汩汩從指縫裡冒出。
鏡月公主如同即將凋零在寒風中的鮮花,無力的佇立在原地,一抹驚心動魄的血痕自她豔紅動人的櫻唇裡淌出。
她的面紗不翼而飛,在夜色裡隨風亂舞,漸漸消失於視野中。
我第一次,看見她完全的玉容。
一股無法抑制的驚駭湧上心頭,我的目光凝視在她蒼白失色的臉上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暗月!」
我的心中近乎痛楚的呻吟,那無法用言語描繪的絕美容顏竟然不止一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熟悉而又陌生,卻正是這樣的一副絕世容顏。
為何是這樣?
為何我的心中突然想到了魔劍暗月?
為何她的容貌居然是我腦海中經常出現的幽怨少女?
我探手扶住她柔弱無骨的柳腰,她輕輕歎息依靠在我的胸口,彷彿剛才一戰已耗盡她所有的氣力。
一種前所未有的殺機盤旋在我的心頭,我的思緒這一刻冷靜如冰,雙目不含一絲感情的凝望錫瓦魔師。
擁著懷中玉人,我忽然生出莫名的憐惜與痛楚。
「不用擔心,我只是體內的能量耗盡。」似乎讀懂我目光深處的思想,她軟弱的道。
「哇──」
錫瓦魔師終究掩飾不住,一口鮮血噴灑而出。
他的面目猙獰無比,怨毒的目光盯在鏡月公主的臉上。
「我輸了,」他喘息道:「我會依照約定立刻離開帝都,不過別的人我卻管不了。」
一陣暗風湧動,藏匿在院落中的二十餘名山宗高手無聲無息的包圍了我們,形成夾攻之態。
鏡月公主朝我嫣然微笑道:「我早知道他是不會遵守信約的了,好在有你守在身邊。」
她緩緩閉起美麗的眼眸,進入渾然兩忘的靜修狀態,而嘴角卻依舊帶著一絲恬靜動人的微笑。
彷彿,她無比的信賴我,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生死托付在我的手上。
我升起無限豪情,一種必須呵護照料懷中玉人的強烈念頭令我體內的暗黑能量奔湧澎湃,直至顛峰。
冥冥中,我忽然感覺到她與我一定存在某種未知的溯源,好像她本應是我身體的一份。
暗月。
「動手!」
錫瓦魔師猙獰厲喝,那二十多名山宗高手聞風而動,從四周撲到。
我的眼中驀然出現一縷輕蔑的譏笑,是在嘲笑人類的虛偽還是他們的無知?
我傲然佇立在原地,一手摟抱著鏡月公主優雅修長的嬌軀,一手握聚成拳。
殺意蔓延,夜色沈淪。
我舉起拳,在群魔亂舞的世界。
我屬於黑暗,我欣賞黑夜,卻不容有人用卑鄙玷污。
唯一解決之道就是賜予他們死亡,從死亡中尋找永生的種子。
「轟──」
塵土飛揚,驚濤拍岸。
我的拳頭中湧出驚天裂地的暗黑能量,席捲著骯髒和虛偽,滌蕩著貪婪和懦弱。
我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
「!!」
爆裂聲不迭而起,一道道身影在半空中炸裂,連慘叫出聲的機會也未曾得到便歸於塵埃。
面對死亡與漫天血光,我的心越來越沈靜,完全溶入到殺戮中。
我的笑更深,那麼詭異無情,卻充滿懾人的魔力。
一具具軀體失去生命,斷裂的肢體在狂沙中翻飛墜落,血色掩蓋了最後的月光。
儘管這些人都是山宗中出類拔萃的高手,但比起魔師錫瓦仍有一段遙不可及的距離,於是注定了他們成為魚肉的命運。
我的身體開始移動穿梭,在人群中幽靈般的飄忽閃現,每一次出拳必然伴隨著一條生命的消失。
鏡月公主平靜乖巧的倒在我懷中,在這裡,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任何人也休想再傷到她分毫!
人們開始恐懼退縮,先前的囂張氣焰頓時幻滅。
我的心頭卻酣暢淋漓之極,發出詭秘雄壯的嘯聲。
生命猶如易碎的玻璃樽,在我的手中一一爆裂。面前的敵人不斷減少,最終有人心驚膽裂的哀叫道:「魔鬼,他是魔鬼!」
聲音立斷,他成為第十六個倒下的軀體。
十步殺一人,我已不能遏制殺意。
見神滅神,遇魔殺魔。
超越憤怒後的冷靜令我宛如冥獄中的修羅。
僅存的六人已是其中的高手,在我驚濤駭浪的攻擊中苦苦支撐。
錫瓦魔師面色凝重──他終究錯估了我的實力。
或許他本想借一段緩衝時間壓制傷逝而後撲殺我和鏡月公主,但現在卻已明白即便是未受傷的情況下他也未必能穩贏我。
何況如今?
這時門外傳來轟鳴的馬蹄聲,大隊帝國巡邏兵終於開到。
錫瓦魔師知道已經錯失機會,他的眼中射出怨毒而不甘的目光,低聲喝道:「走!」
六名山宗高手如獲大赦,紛紛抽身而退,消失在黑暗中。
但依舊有一個大漢無力軟倒在我的腳下。
「修嵐公爵,好好享受有限的人生吧,山宗絕對不會放過你!」
錫瓦魔師嘶啞低沈的嗓音在夜空裡飄蕩,人卻隱匿於身後的客廳中。
我微微冷笑,充滿不屑。
聽到外面有帝國的士兵叫道:「快開門,不然我們衝進來了!」
我摟抱鏡月公主的手微微用力,身體象蒼鷹般飛騰而起,溶入濃重的夜中。
地上,只留下狼籍不堪的屍體與斷痕。
還有飄蕩的血腥──
回到疊翠苑,我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然將鏡月公主安置在空閒的客房中。
她依然沈浸在靜修狀態,剛才的最後一擊幾乎耗盡全力,比之施展滅寂之暗的我好不了多少。
所幸未曾受傷,只需要安靜調養就能夠逐步恢復。
我在床邊坐下,藉著微光端詳她舉世無雙的玉容。
這是任何畫家也無法臨摹的神之傑作,即使是在沈睡中那神韻依然令人傾倒。
前所未有,我居然升起一股憐惜之心,彷彿在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搶先出手應戰魔師錫瓦?
我,這是怎麼了?
諸般奇怪的念頭紛踏而來,腦海中惘然一片,不知道應該思考些什麼?
只是覺得自己就這麼坐在黑暗中凝視著她,沒有人打擾,沒有爭殺,真的很好。
先前漫天的殺意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切都已不能縈懷。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睜開眼睛,清泉般的眸子中映射出我的身影。
「修嵐,這是疊翠苑麼?」她輕聲問道。
我和她都沒有注意到或許是故意忽略過稱呼的改變,只覺得這麼叫我的名字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是,」我回答道:「錫瓦魔師逃逸了,為了避免巡邏兵的糾纏,我先將你帶回疊翠苑。」
「謝謝。」她嫣然而笑,臉上稍稍有了血色。
「不必,」我淡然說。
我做任何一樁事情都是隨心所欲,興致所到,從來不會顧忌別人的想法和世俗的風評。可奇怪的是她的感謝卻讓我心底隱約有一絲喜悅。
我有些茫然。
「修嵐,我答應要告訴你關於亞丁殿下和查戈更多的事情,你現在還想不想聽?」
「說吧,」我隨口道,並沒有考慮自己是否有必要再瞭解這些宮廷秘聞,只是感到聽她在自己身旁輕聲細語,心頭便會有難得的寧靜。
「亞丁殿下絕對是皇室的正統血脈,他和蒙托亞將軍一點關係也沒有!」她的聲音雖輕,語氣卻不容置疑。
「哦?」
鏡月公主苦笑道:「我知道很難印證,但這是一個事實。因為陛下當年曾經特地請聖殿宮宮主以神器辨認亞丁殿下的血脈,結果與陛下是一脈傳承。可惜這樣的結果勢必不能公諸於眾,否則等若牽扯出蒙托亞將軍的事情。」
「那麼查戈也是蒙托亞所生的麼?」
「他應該是蒙托亞將軍的私生子,蒙托亞將軍一生未婚,據說是為了苦候麥莉雅皇后。」鏡月公主道:「不過,聖殿自事發後經過多方查尋,暗中追索,才發現蒙托亞將軍早在投入聖殿之前便已是魔門山宗的元老人物,甚至可能是第五代的宗主。這麼一來,他投身聖殿,潛入皇宮的居心就又變的莫測。」
我沒有太多吃驚,這樣才能更合理的解釋亞丁皇子與山宗的淵源。我漠然道:「比如說,利用麥莉雅皇后改變皇室血統,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讓他的兒子成為帝國的繼承人?」
「可惜他的打算落空,亞丁皇子終究還是陛下的骨肉。」
「但亞丁皇子卻不這麼認為。」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自己的身世,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拉攏到山宗而已。」鏡月公主輕輕道:「陛下始終對他很欣賞,希望他能夠繼承未來的君主之位。但是由於聖殿和群臣的壓力,還有山宗的背景令陛下始終不能下定決心。然而另一方面陛下又一再縱容亞丁殿下所為,終於造就今天的局面。」
「這麼說你們早就知道亞丁皇子山宗的背景?」
鏡月公主微微頷首道:「正因為這樣,聖殿才徹底放棄亞丁皇子。否則,誰都明白僅憑才幹,歐特殿下遜色不少。」
我心中不由又在冷笑。
表面冠冕堂皇的理由,卻經不起絲毫推敲。
僅僅因為聖魔之爭,就可以犧牲帝國的利益,扶植一個聽話而平庸的傀儡。
聖殿,也不過如此。
鏡月公主彷彿明白我所想,輕歎道:「我這刻忽然生出後悔,或許我不該將你拖進今晚的爭鬥。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今後步步小心,帝都已經成為所有勢力爭奪的風暴中心。」
我淡淡道:「你不必後悔,如果不是我自己願意,任何人也休想驅動我半步。」
她寧靜的凝視著我,徐徐歎息道:「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力量可以令你心動,令你屈服,卻絕對相信終有一天夕蘭大陸會因你而風雲變色。我是應該恐懼,還是翹首期待,也許我自己都已不能說清楚。」
我微微一笑道:「那麼,你會有一天向我屈服麼?」
她沒有回答,目光中剎那間閃過一縷柔情。
竟令我怦然心動。
我一下有些迷惘,不曉得最終究竟誰會是我們間的勝利者?
但我必須繼續完成我的道路,任何人也不能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