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色迷濛,花香徐來。
卻不見伊人的蹤影。
金沙公爵目中寒光乍現,凝聚靈覺四下查尋卻一無所獲,冷然喝道:「什麼人?」
暗處那人輕聲笑道:「修嵐公爵,你何妨出來一見?」
我冷哼一聲,朝金沙公爵與德博交代道:「不要緊,她是來找我的。」
我飛身飄出窗外,一道湖蘭色的麗影依稀在花叢裡一閃而沒。
我的靈覺牢牢鎖定住她,身形猶如巨鷹般滑過窗外的花園,向她消失的方向追蹤而去。
倏忽間一前一後兩道身影飛速穿越疊翠苑,沿著林蔭山道直抵山腳的小樹林邊。
她驀然停下,微微一笑回過身來。
鏡月公主。
俏生生玉立在夜風中,宛如畫裡凌波的仙子。
令這夜彷彿也黯然失色。
「鏡月公主,」我也停下腳步,佇立在數米之外冷冷道。
她淡然自若的道:「對不起,一不小心聽見了你們的談話。不過我也絕非有意,請修嵐公爵見諒。」
我哼了聲道:「原來堂堂的公主也會學人偷聽壁角。」
鏡月公主微笑道:「這樣的事情修嵐公爵今天早上不是才做過麼?」
我的眼中精光一閃,射向她被輕莎遮掩的玉容。
她若無其事的輕攏鬢角旁被夜風吹亂的秀髮,悠然道:「修嵐公爵不是想多知道些關於亞丁殿下和查戈的身世麼,不如先陪鏡月去一個地方,再讓我慢慢告訴你。」
「去哪裡?」
她嬌笑道:「什麼時候修嵐公爵也這麼多問起來?」
我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鏡月公主飄然舉步道:「我只是要去拜訪一位老朋友,希望修嵐公爵在旁也好令他客氣一些。」
我的心頭一動,聯想到她剛才所言,莫非是嘉修陛下和聖殿已經開始向亞丁皇子下手?
入夜的聖殿城依舊喧鬧繁華,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流而過。
我默然走在她的身旁,卻發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時朝我們望來。
走在人群中的我們,宛如一對神仙璧人,可有誰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卻無比的微妙?
她偶爾會停下來拿起路邊攤上的小玩意兒把玩,眼睛裡閃爍著美麗的光彩。
這個時候,她絲毫不像一名天之嬌女,卻和普通的鄰家少女相仿。
「大叔,這個要多少錢?」
鏡月公主拿起一架小小的用彩紙製作的風車,問道。
那個中年商販受寵若驚的道:「如果小姐喜歡,兩枚銅幣拿去好了。」
鏡月公主微微一笑,取出錢來交在商販手中,然後抿起櫻唇輕輕朝風車呼出一口香氣。
風車的葉輪輕盈轉動。
她聚精會神的凝視著風車,模樣嬌憨可愛至極。
我也不由怦然心動。
第一次,在我心底產生了要佔有這個少女的慾望。
她朝我嫣然一笑道:「小時候我最愛玩的就是父親親手製作的風車,比這個要大許多哩。」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彷彿沈浸在溫暖的泉水裡,分享到她無憂無慮的澄淨思緒。
還有,那一縷對父親的淡淡懷念。
她的嬌軀微微一顫,秋波凝望在我的臉上。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卻忽然覺得彼此的心靈在剎那間有了奇妙的溝通。
街道上的人都已消失。
這刻我恍然入夢。
驀然心底一股冰冷的寒流升起,依稀又是那個嘶啞的嗓音在吶喊道:「不要相信她,修嵐。不要被她的美麗迷惑,她只是要利用你。如果對她動了真情,你將無法實現自己的宿命,無法得到期望的永生──」
是這樣的麼?
我微微感覺迷惘,迎面是她清澈純真的眼神,心底裡卻有另一個奇怪的聲音在吶喊。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不敢出來?」我在心中憤怒的呼喝。
「我在你心底,我是你的影子,修嵐。」
「出來!」
我的眼中閃現一道殺機,脫口低喝。
不管他是誰,我都無法容受這樣一個幽靈般跟隨我的聲音。
「相信我,修嵐。不要沈淪,不要墮落──」
「你怎麼了?」
鏡月公主察覺我的異常,有些詫異的問道。
她的聲音柔和而寧靜,令我的神志一清。我深深吸了口氣,平復自己的情緒,低聲道:「沒有什麼,我們走吧。」
她點點頭,與我並肩離開。
那個聲音不再響起,好似再次的沈睡。
我們走出熱鬧的街道,卻拐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
我的心頭泛起熟悉的感覺,想起那晚就是在這條巷子的另一頭遇見了馬斯廷皇子的車隊。
「修嵐公爵認出這兒了?」鏡月公主道:「我要拜訪的那位老朋友正是住在上回我們到過的宅邸中。」
她走上小巷邊的台階,用手扣動門環揚聲問道:「請問,裡面有人麼?」
宅邸的黑漆大門吱呀一聲徐徐開啟,裡面空曠的院落裡卻空無一人。
鏡月公主回頭朝我微笑道:「主人已經開門,我們進去吧。」
我跟在她身後,邁步走入院落。
一股森寒的殺氣立刻隨風拂來,我體內的黑暗能量瞬間覺醒,興奮的呼嘯。
明月在天,院中卻異常昏暗。
沒有一絲的聲響,只有風在動。
我卻察覺到在黑暗中,有數十道滿懷敵意的目光悄悄注視著我們,身上散發著凌厲冰冷的殺機。
看來,她的朋友對我們並不友好。
然而,上一次我卻清楚記得這個院落中除了我與鏡月公主再無其他人。
他們是誰,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這裡?
或許謎底很快就要揭曉。
鏡月公主彷彿毫無知察,悠然走到院落中央,用她動聽悠揚的聲音道:「鏡月來訪,卻為什麼不見主人露面?」
正對院落的客廳裡響起一個蒼老低沈的聲音道:「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比亞雷爾落魄貴族,怎麼敢當帝國公主的親自光臨?」
我不禁一警,如果不是裡面的人開口,以我的靈覺竟也無法感應到他的存在.鏡月公主卻似早有預料,回應道:「莫怪鏡月無禮,山宗兩大護法之一的錫瓦魔師大駕蒞臨帝都,我怎麼可以不登門拜望?」
原來如此。
嘉修陛下果真開始動手,而拔除的第一個目標就是山宗。
雖然他們的人數不會太多,但無一不是擁有強大實力的魔武士,倘若在帝都搗起亂來也頗為令人頭疼。
何況,魔門是聖殿的死敵,以鏡月公主的身份出面解決也絕對不會引起亞丁皇子的懷疑。
而我,則是被他們一步步拖入其中。
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這次行動是嘉修陛下的旨意還是聖殿的意思,或者是鏡月公主自己的決策?
但在魔門和亞丁皇子的叛亂面前,這三者已經渾然一體。
一名黑衣白髮的老者倏忽出現在客廳門前,他雙手負後冷傲的注視鏡月公主,全身隱隱流動著霸道無倫的氣勢卻偏偏讓人感覺那麼自然與和諧,猶如與身後的黑夜溶為一體。
在他驚人的氣勢刺激下我的暗黑能量迅速提高到顛峰,身上的衣襟輕輕捲動。
如果換一個差些的人,僅僅站在他面前支撐不退已是難得,那股沛然莫御的氣度足以教人心神失守。
魔師錫瓦。
傳說中在五十年前橫掃天宗的雄飛人物,如果最後不是聖殿宮宮主親自出面,或許帝都已被他鬧得天翻地覆。
沒有想到,我居然會在這兒遇上他。
也許這就是鏡月公主的有心安排。
他枯乾黝黑的面容上不帶絲毫感情,冷冷道:「為什麼不是你師傅前來?」
「莫非錫瓦魔師覺得以您的身份與鏡月說話會有所辱沒?」
「哼,聖殿出來的人果然個個伶牙利齒。不過你不用得意,若非我存心住在這兒,又哪輪你們找到我的頭上?」
他的語氣雖然平淡,卻流露出一種天下之大任我橫行的桀驁霸氣,彷彿根本不將鏡月公主看在眼裡。
「正因為如此,聖殿才會讓我前來拜望您,向魔師您問安。」
「聖殿有如此好心麼,不必了。」
鏡月公主微笑道:「魔師蒞臨帝都,不知有何貴事,鏡月是否幫的上忙呢?」
錫瓦魔師冷笑道:「你說話何必拐彎抹角,不如直說來意吧。」
「再有幾天便是嘉修陛下的七十壽辰,我希望在此期間魔師能夠約束山宗的人不要惹是生非,聖殿也絕不主動來叨擾。」
錫瓦魔師深褐色的眼睛裡射出一道精光,雖然目標是鏡月公主,我卻同樣感受到了目光中強大的壓力和霸氣。
當然,我不會有絲毫的退縮,反而不動聲色的回望錫瓦魔師,臉上掛著若無其事的神情。
「你敢要挾我?」
「鏡月不敢,」鏡月公主不卑不吭的道:「只要魔師答應,鏡月立刻拍手便走,只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若是我不答應呢?」
鏡月公主輕輕歎息道:「魔師不要為難鏡月好不好,如果魔師有興致鏡月願意陪魔師用六天工夫遊遍帝都附近的秀麗山水,甚至歡迎魔師到聖殿島作客。」
錫瓦魔師嘿嘿笑道:「我只怕上了聖殿島就再也出不來。」
「魔師多心了,鏡月願意用性命擔保。」
「能有蒙思頓第一美女做伴同游確是人生一大樂事,可惜我不想被人以為屈服在聖殿的美色陰謀之中。而聖殿,也不想擔此惡名吧?」
鏡月公主微微失望道:「以魔師胸襟怎麼會做此想?莫說鏡月,即便魔師您自己可是這等的人麼?」
錫瓦魔師漠然道:「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的為人居心?不必多說了,若想叫我離開聖殿城,你就放馬過來吧。」
兩個人的話語各自含帶機鋒,不亞於一場激烈的對決。
表面看來鏡月公主處處退讓,而錫瓦魔師則步步緊逼,但在我眼中卻恰恰相反。
短短的數句對話,鏡月公主不溫不火卻迫的錫瓦魔師首先發難,挑起烽煙。
其實,這正是鏡月公主的目的所在。
如果她一上來就咄咄逼人,一方面會惹起我的反感,另一方面也會影響到自己的心境。
要知道聖道與魔門不同,他們的心境講求容讓謙和,綿裡藏針,暗合所謂的王道之法。像那日的安德赫特賢者也莫不如此,而區利南顯然落入下乘,正因如此我才毫不畏懼於他。
相反,對於自始至終悠然從容的安德赫特賢者我卻心存戒備,莫測高深。
這個錫瓦魔師畢竟遜色了一籌。
眼看談判破裂,鏡月公主輕輕歎息道:「魔師何苦為難鏡月,難道這樣一個承諾對您真的很困難麼?」
錫瓦魔師嘿然笑道:「你來不就是想趕我走麼,出劍吧,讓我看看號稱聖殿最傑出傳人的鏡月公主是否浪得虛名?」
驀然間,周圍的空氣彷彿一下子被壓縮起來,變的凝固沈重。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殺氣迎面撲來,令人感覺幾乎窒息。
錫瓦魔師佇立在原地紋絲不動,寬大的衣襟卻已獵獵鼓蕩,雙目迸射出駭人神光。
我悠然退出十米開外,站在了院落的大門前。
錫瓦魔師神色一動,銳利的目光從我臉上,宛如一股寒風刮過。
在錫瓦魔師的方圓十米內已經完全被他的殺氣籠罩,尋常的人連站穩都是問題。而我卻說退便退,毫無拖泥帶水,不由得他不刮目相看。
當然,這也是因為他的精神鎖定在鏡月公主身上,因此我所受的壓力大大減少,否則亦不可能這般從容。
對於我的抽身而退鏡月公主沒有一絲驚訝,她似乎早就預料到我不會主動捲入聖殿與魔門的爭鬥,即使是山宗。
在錫瓦魔師強大的殺氣壓迫中,她宛如一株淡雅幽致的百合,翩翩搖曳在疾風中。
狂風驟起。
錫瓦魔師龐大的身影突然不見,就彷彿從空氣中蒸發一般。
──山宗的絕技「幻影遁形」。
只此一招就足以令無數聖道魔門的高手望塵莫及,自歎弗如。
鏡月公主屹立不動,疾風飛捲她的秀髮,好似隨時會隨風飛去。
她清澈的明眸半睜半闔,絲毫不為眼前的幻象迷惑,依靠敏銳的靈覺在夜色中緊緊鎖住錫瓦魔師的氣息。
「鏗!」
錫瓦魔師驀然出現在鏡月公主的背後,右爪籠罩著一團隱隱的黑霧插向她的背心。
鏡月公主頭也不回,僅憑靈覺抬手出劍。
水系聖劍「流金」,在黑夜裡乍然煥起一道淡金色的光芒,絢爛如暮色中的海波。
以錫瓦魔師之強橫也不敢直攖其鋒,身形如風輪急速轉動,閃到鏡月公主的右側。
兩人的動作猶如電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恐怕隱藏在暗處的那些山宗弟子連他們的身形也看不清楚。
瞬間功夫,兩人互有攻守交換了七招,在旁人眼中竟如一招無異。
「啵!」
空氣中傳來一記沈悶的氣流撞擊聲,錫瓦魔師山一般的身軀連退七步,地上的腳印由深而淺直至於無。
鏡月公主曼妙的身影凌空飄舞,在空中滑過一條弧線輕盈落在最初站立的位置。
「聖殿弟子,名不虛傳。」錫瓦魔師吐出一口濁氣徐徐道:「居然能夠迫我連退七步,你已足以誇耀夕蘭大陸。」
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聲音微微有些喘,但到後來已恢復常態。
鏡月公主謙然應道:「畢竟魔師技高一籌,若非鏡月依仗聖劍之威怕已出醜。」
錫瓦魔師淡然道:「你我心知肚明,以你的潛力再過三年就可超越我,看來我不服也不行。」
這話別人或許聽不出意味,但鏡月公主已經明白其中暗含的殺機。
一方面,錫瓦魔師透露出為了滅絕後患而要施展殺招的用意,另一方面卻在暗示鏡月公主不必爭這一時,大可以三年後穩操勝券時再來挑戰,藉以削弱她的鬥志。
鏡月公主微微一笑道:「魔師過獎,世事無常,白雲蒼狗,鏡月不敢想三年後會如何,只求魔師今晚肯退讓一步。」
錫瓦魔師哈哈一笑道:「好,只要你能接下我這一招,我立刻拍手走人,如何?」
鏡月公主似乎胸有成竹,嫣然道:「既然魔師慨允,鏡月敢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