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黑角海域裡的最強精神力者竟然就躺在他們面前,那冷冰冰的聲音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吧,旁人的笑聲過後也沒再作聲了,原來那兩個醫生便回到先前的病理話題上繼續爭論。
又過了一會,一陣濃濃的藥香飄進布魯菲德的鼻子裡,然後他的嘴巴被人撬開了,藥水給予他喉嚨一陣火熱的滾燙,接著,嘴巴剛剛合上,又被另一隻稍為粗糙一點的手撬開了,又被塞進了好些藥丸。
耳邊聽到其中一個醫生說:「喂,馬爾克,你該不會是用了穿蓮吧?這可是和我的薄荷腦藥劑有衝突的!」
那叫馬爾克的醫生卻道:「你又不早說,他已經把藥給吞進去了。」
前面那醫生怒道:「真亂來,我們診斷不同,說好分隔開時間段來用藥的嘛!」
馬爾克說:「他溫度還在升高,哪裡還等得這麼多,反正怪症用怪藥,說不定就這麼莫名其妙給治好了,哈!」
前面那醫生也笑了,但笑聲裡滿是苦澀,說:「但願這小子能平安無事,侯爵大人似乎挺看重他,到時他出了什麼事,別怪罪下來才好……」
「嘿嘿,這麼高的溫度,反正腦子是肯定燒壞了,救回來也成白癡……」
布魯菲德心中不禁怒罵起來:天啊,他們連我是什麼病也不知道,就胡亂用藥,而且首先惦記的是他們是否會被責罰,我的生死反倒成了其次,真是豈有此理!說我腦子燒壞,我看你們才是白癡吧……
想到這裡的時候,胸口突然一陣強烈的壓抑湧了上來,原來兩個醫生都是用了猛藥,藥性已經開始衝突了。
布魯菲德心想,看來我就算死了,死因恐怕也是源於這兩個庸醫了,
這時,他的嘴巴又被撬開了,又是幾顆藥丸塞了進去。
前面那醫生立即喝道:「喂,姆克,你在幹什麼?」
不久前所聽到過那把冷冰冰的聲音在布魯菲德近處回應道:「當然是中和藥,中和你們所用藥的藥性衝突。」
馬爾克冷笑道:「中和藥?那可得事先配好,你又如何知道我們會如何用藥了?」
姆克仍是以冷冰冰的聲音回答:「自然知道!」
布魯菲德心道,我可以證明。因為後面那幾顆藥丸到肚後,那陣壓抑感便漸漸散退了,他不由得暗暗感激這叫姆克的醫生。
一會後,一陣疲憊感又湧上了心頭,布魯菲德再一次在朦朦朧朧中沉睡了過去。
其實布魯菲德忽然這麼一場大病,也是有好處的,畢竟侯爵夫人本來對他的無禮,已暗恨在心,正準備施計懲戒,但現在見他忽然重病,病得連手腳都不能動彈,連醫生們也說不出病因,心裡面的氣自然也消了大半。
當布魯菲德這場大病稍有好轉,能重新下床走動的時候,又已經是兩天以後,托瑪納已出現在地平線盡頭,他們這次短途旅程也準備告一段落。
臨下船時,布魯菲德在甲板上遠遠看到了艾莎,發現她似乎又消瘦了不少,那雙往日明亮的大眼睛下面,掛上了兩個小小的眼袋,艾莎感覺到布魯菲德的目光,也轉頭相望,眼神彷彿頗是委屈,但迅速又轉為高傲,昂起了頭,重重地哼了一聲。
布魯菲德心中仇恨的火焰更是熾熱,心想,好哇,這小賤人把我這救命恩人害得差點死去,竟然無絲毫愧疚,似乎還意猶未盡的洋洋得意,這樣惡毒的女子,真是世間罕有……
等貴族老爺小姐們都下船離去後,僕從們必須和水手們合作,為巨艦作一次最後的清潔,布魯菲德因為身體狀況的問題,得以批准提前離去,當他收拾好行裝,剛剛走出房間,便碰上了他的幾位醫生,他們提著行李,也正準備下船,其中那位叫姆克的醫生喊停了布魯菲德,仍是以那習慣的冷冰冰聲音,問:「布魯菲德,你現在感覺如何?」
「回姆克先生,我感覺好很多了,十分感謝你的悉心照顧。」布魯菲德微微躬身致謝,他用眼角的餘光察覺到另外兩名醫生嘴角邊的輕蔑,顯然對自己這個僕從病人絲毫也不重視,或許還疑惑姆克多此一舉的詢問。
布魯菲德不由得想,假如我真的加入了斯爾維亞家,成為了你們的預備管家,你們還敢以這樣的態度來對待我嗎?他心裡不禁又湧上一股傲氣,這些小人永遠只看到目前,看不到未來,我的智能是可以容忍愚昧的。
姆克顯然對他兩位同事的態度不以為然,仍是以自己的處事方式,輕輕地拍拍布魯菲德的肩膀,把一張卡片放進了他的上衣口袋,說:「這是我的地址,假如你以後身體出現了什麼問題,就來找我吧,我雖是普通平民,但有自己的小診所,與斯爾維亞家是合作關係,並不是他們族人。」
雖然聲音仍是冰冰冷冷,但布魯菲德卻感覺到了暖意,同時也有點疑惑,難道姆克看穿了我的心理,所以才特別強調他與斯爾維亞家的關係?
看著他們三人慢慢走遠,隱約聽到那個叫馬爾克的醫生正嘲諷著姆克所謂的醫德,而姆克只是冷冷地回了句:「你不懂。」
布魯菲德的心更熱了,他雖然身份卑賤,但自己那高貴的靈魂始終能贏得一些珍貴的尊敬。
不過很快他多疑的心又開始活動了起來,因為現在人少了,所以他站在甲板望海的走道,就能聽到上面走道上的聲音,那是船長和他大副的對話。
那大副說:「……大人,你們最後還是查不出誰才是那個海術師嗎?」
船長說:「嘿嘿,本來已經有眉目了,不過後來又不能確定了。」
「你是指,那個漂亮的小傢伙?」
布魯菲德心裡立即咯登了一下,那個漂亮的小傢伙難道指的就是自己?只聽那船長答道:「對啊,不過哪有海術師在大海上病得如此不清不楚的,尤其是這麼高強的海術師,這個神秘的族群只要在大海上,就總有辦法吸收到力量讓自己恢復健康的,所以那小傢伙的嫌疑已經不大了……」
布魯菲德心中一喜,既為自己嫌疑大減而高興,也為真正海術師的強大而興奮,現在他僅僅是學到皮毛,那將來的前景該是多麼的美好啊……
大副說:「既然是這樣,調查一事,該是告一段落了吧。」
船長冷笑道:「嘿嘿,那就由得斯爾維亞家去煩惱了,看他們也不會將這樣的事上報家族的,他們想獨攬人才,就只能私低下暗暗去調查了……」
布魯菲德還想再繼續細聽,走道的一邊就傳來了腳步聲,他趕緊蹲下裝成是繫鞋帶的模樣,等那提著水桶的僕從慢慢走近時,他才很自然地站起來,提起屬於自己的簡單行李,快步往下船的通道走去。
畢竟是斯爾維亞家千金的救命恩人,白鬍子也不敢太過怠慢,在下面為他準備了一輛小型馬車將他送回訓練營,這馬車雖然簡陋,但布魯菲德正是虛弱期,免了徒步行走之苦,心情也稍有好轉。
法考爾金家族的訓練營從不因缺少某人而停止運轉,布魯菲德看著這座灰色的建築,陰霾的心情也為之振作,在他還沒完全熟練運用自己的海術以前,這裡將是他最好的庇護所了。
向卡爾官員報道,再到海因姆大人那裡照照面,簡單匯報過程,看來海因姆大人已經接到了斯爾維亞家的口信,對布魯菲德的英勇行為著實誇獎了幾句。
布魯菲德再做完一些人事簽到工作後,才得以沐浴更衣,然後回到房間準備好筆記本,馬上又得到課堂去報道了。
面對同是新人們的熱切注視,布魯菲德能清晰從其中讀出了羨慕,甚至是妒忌,但他心境已經平和了許多了,不會因此而得意,也不會因此而自滿,回到座位後,他微微向尤蘭塞恩和凱斐瑞點了點以示回應,不知為何,他覺得凱斐瑞的眼神比過去熾熱了許多,看得布魯菲德心中一跳,但不久前的慘痛經歷馬上又令他猜疑起來,說不定她僅僅是因為我平安回來,給予我友情的關注,哼,說不定像她那樣的曾經貴族,根本就沒將我這個小賤民放在眼裡,何來友情而言,她僅僅是在找個人填補她空虛的心靈罷了……
這樣的想法頓時令他感到一陣自艾自憐,很快又覺得這個想法似乎侮辱了擁有高貴氣質的凱斐瑞,又是一陣自責的懊惱,就在布魯菲德複雜的情緒中,訓練營裡的生活重新進入了秩序。
當晚,塔米老人邀請了他去開小灶,尤蘭塞恩和凱斐瑞也在邀請之列,面對他們的熱情,布魯菲德不得不詳細交代了他整個行程,當然,關於自己關注海術和使用海術的部分,他就完全忽略不提了。
不過眾人也聽得津津有味,尤其聽到布魯菲德竟然英勇地躍進了深淵去拯救那個貴族小姐,凱斐瑞小姐忍不住就啊了一聲,感歎道:「布魯菲德,你真英勇!」
這令布魯菲德多多少少感覺到一點被讚美的虛榮,接著說到後來艾莎要邀請他成為入室男寵時,布魯菲德本以為自己高傲的拒絕會贏得眾人一陣異常熱烈的掌聲,誰料到尤蘭塞恩竟是說:「天啊,布魯菲德你這個笨蛋,就和來自格納島特產的蠢豬一樣笨,碰到這麼好的機會竟然拒絕了。」
塔米老人也微微搖頭,顯然不能理解布魯菲德這樣「稚氣」的行為,這實在令布魯菲德感到一陣鬱悶,幸好還有凱斐瑞小姐用鼓舞的眼神看著自己,令布魯菲德尋回一點認同感,他想,果然是擁有高貴靈魂的人,才會懂得欣賞另一個高貴的靈魂
正如同餐廳牆上的掛鐘,時間永不停歇地滴滴答答地前進,從不為任何世俗的羈絆而停留,有人在它的影子裡獲得許多,也有人在它的腳步聲中失去許多,但更多人是虛度光陰,原地踏步,一無所獲。
不知不覺間,布魯菲德已經在法考爾金家族的訓練營裡呆到了第四個月份,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充實,布魯菲德不斷地吸收著自己所需的知識。
因為已經滿了三個月初步觀察期,訓練營的書庫對他們這些新人開放了,現在布魯菲德一有時間便往訓練營裡那個書庫裡面鑽,在翻閱相關精神力方面的書籍裡,布魯菲德發現了一些相當重要的描述,天生可以操控精神力的天才在海洋時代裡並不多見,不過這樣的天才通常都以夭折告終,書裡還舉出了一些例子,不少天生精神力天才竟然大多活不過十五歲,最長命那個也不過二十……
實在看得布魯菲德一陣後怕,一陣擔憂,心想難道自己就是歸類這樣夭折型的天才行列嗎,那這樣的天才當來還有什麼意思呢,一生竟然只有匆匆十來年,他計算了一下自己的年齡,勉強也夠十五歲了,那就是屬於隨時暴斃,半隻腳已經邁進大海深處的活死人了。
這樣的判斷令他的心情著實頹喪好一陣子,但他很快又從失落中振作了起來,畢竟書裡描述的天才都是年紀很小的時候就發掘出精神力方面的才華,哪有像自己那麼「大器晚成」的?況且這樣陳舊的書刊,看來也未必正確。
在這段時間,布魯菲德因為經常鍛煉精神力,蔚藍色火焰出現的頻率已遠比幾個月前頻繁,雖然遠遠不能達到隨心所欲的地步,但基本上已能隨時應付最初級的幾個小海術,同時因為精神力的加強,布魯菲德發現自己的閱讀速度和記憶力比過去加強了不少,這令他書庫裡如魚得水,在浩瀚的書海裡攝取精華的學問,連凱斐瑞也讚歎說:「布魯菲德,你的學問好像每天都進步不少呢!」
另一個高貴靈魂的讚美更是令布魯菲德沉醉於書海中,他常常從一些紀實式的名人傳紀裡幻想著自己的將來,他深深相信,總有一天,他能做得比書裡面名人更好,只可惜訓練營裡書庫的書籍大多是針對預備成員的將來,關於精神力的書籍實在寥寥,關於海術的黑皮書更是連一本也沒有,這令布魯菲德只能繼續在最基礎階段摸索前進。
每個月最後一個星期天,這是訓練營裡預備成員們的休息日,悶壞了的預備成員們,都會跑到托瑪納的大街上走走,或者到平民區去找點樂子,將他們微薄的薪酬花費一些。
當然,對於布魯菲德而言,這些事情都是無聊的,他更願意呆在那個地下書庫當中,一次都未曾出去過,其他預備成員口中所渴望的星期天艷遇,布魯菲德認為他們是癡人說夢。
而這個星期天,尤蘭塞恩闖進了這個只有值班管理員和布魯菲德的書庫,他跑到布魯菲德身邊低笑道:「喂,布魯菲德,今天就你一個人,凱斐瑞呢?」
這段時間裡,布魯菲德和凱斐瑞小姐的精神戀愛正是最熱烈的階段,儘管布魯菲德連凱斐瑞的小手也沒有牽過,但他十分陶醉於這類精神式的戀愛,他從凱斐瑞小姐清澈的眼神裡找回了自己尊嚴,幫助他從艾莎小賤人布下的陰暗天幕裡走出,這樣的精神式戀愛,每逢到了星期天,他們大多都一起鑽進書庫裡,在一同看書中,偶爾談笑幾句,就能在精神上感到無窮的愉悅。
不過今天凱斐瑞並不在這裡,因為她速寫和整理方面的能力非常強,常常會被卡爾先生叫去幫忙集成文件,甚至有時卡爾先生還會把她帶進皇宮去匯報訓練營的情況。
「她被卡爾先生叫去了,有可能是跟隨海因姆男爵他們到皇室北宮匯報最新的情況吧。」布魯菲德抬頭望了望尤蘭塞恩,又繼續低下頭看書。
尤蘭塞恩說:「我說布魯菲德,今天天氣這麼好,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嘿嘿,平民區可新開了間酒吧,聽說是范加爾家的退役管家開的,裡面來竄場的美女可不少,以我們的相貌,說不定那裡正有一段香噴噴的艷遇在等待著我們呢……」
布魯菲德再次抬頭,奇道:「尤蘭塞恩,現在每逢休假日,你都是和高屆預備成員裡那個胖子混的,今天怎麼來找我了?」
尤蘭塞恩尷尬一笑,說:「那小子今天有家裡人來,已經申請獲得了特批,到城外和家人團聚了一天了……喂,布魯菲德,你可別說得我是沒人陪才找你嘛,我可是每次出去都叫你的!」
他見布魯菲德又已重新低下頭,不禁在話語中加上一點哀求的味道,說:「好啦,其實你也很悶了,況且你也沒好好看過托瑪納呢,對不對?」
布魯菲德心中忽然一動,來了這麼久,還真的沒有好好看過托瑪納呢……他把書籤插入正在閱讀的那一頁,抬頭笑道:「好吧!」
尤蘭塞恩頓時為之雀躍,拉起布魯菲德的手就往外走,大笑道:「來,布魯菲德,讓我帶你見識這個花花世界……」
話音未落,那不死不活的老邁管理員已慢悠悠地斥道:「要安靜——」
尤蘭塞恩吐吐舌頭,布魯菲德望向窗外蔚藍的天空,正有幾朵白雲悠悠飄過,今天天氣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