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上的傷痛與肉體上的一樣,即便是痊癒了,也會留下一個疤痕,那是歲月也不可能磨滅的痕跡,更何況有些傷是治不好的,就像他的腿,每下一次雨,都疼的揪心。
「你說人性本善,但如果連相知相識了十幾年的親人都會背叛你,這世上還有什麼人是可以相信的?」
手指被攥的生疼,指甲深深的陷到肉裡,但禾清之絲毫沒有察覺,因為痛的那個人,不是他。
但白小憐卻知道他的痛,她懂那種被人背叛的滋味,哪怕是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哪怕是早已預見到的,白山屯人的冷漠對她來說,依然是一種難以言語的傷。所以,她懂的。
「世上所有的背叛總會有一個理由,你找到了那個理由,也許就會覺得舒坦些了,少……清之,你該看開些,至少,她在你還年輕時離開,你便還有重來的機會。」你若不是那樣愛她……自然也就不會如此恨她……白小憐垂了眼瞼,靜靜的看著那只骨節泛白的手緊緊的握住自己那只有些粗糙的小手,他的手都來的比自己的白淨……果然,七兩和幾萬貫,是不同的。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禾清之猛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趕忙鬆開手。白小憐攤開的掌心處深深的印著四個月牙。要知道,因為幹活,她的指甲都是整齊的修剪到最短。
「你傻了嗎!疼幹嘛不說話!」一邊揉著她的手,禾清之一邊掀開她的衣袖,手臂上烙印著一排紅色的指痕,是他方才緊抓不放的結果。
反握住那只遊走在她手臂上的大手,白小憐笑了笑道:「疼,也比你放開的好。」
「傻子!」
「是啊。」我就是個傻子,那麼,你還要我嗎?要我這個傻子?
白小憐清澈見底的目光看向他,竟是讓禾清之有種無處可逃的錯覺,心跳比方才憤怒時來的還要快上半分,呼吸間幾近破胸而出,微赧著轉了個頭。
心,緩緩的沉了下去。他不說話,也不放手,那是要,還是不要?白小憐低著頭,懨懨的把玩著禾清之的手指,車廂裡一時間有些沉悶。
天香樓,這名字聽起來很容易引起歧義,但青州城的人都知道,想吃什麼,去天香樓就對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出的。天香樓的老闆說起來也有些神秘,從開業到舉城聞名,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年時間,令很多人都懷疑它身後是否還另有門道。近些年來,人們才漸漸得知,天香樓的後台,便是青州禾府。天香樓的老闆娘是禾夫人的絹帕之交,喪夫後在禾夫人的下才來青州開了間天香樓。
可以說天香樓是除了禾府外,禾清之最熟悉的地方。
店小二做的日頭久,自然不會不認識禾家二少爺,引著眾人上了二樓雅間,然後一溜煙的通知了正在賬房盤賬的戚夫人。
腳一沾地,白小憐就已經從哀怨的氣氛中擺脫出來了,艱苦的生活告訴她,與其自尋煩惱,還不如抓住眼前的幸福來的實際,反正這位禾二少爺現在牽著的是她的手,至於明天……誰管它。
「清之?」簾子一挑,一位婦人走了進來,身姿窈窕、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間都是一股溫婉的水鄉氣韻,仿若夏風中輕輕搖曳的白荷。饒是白小憐算得上見過一些市面,也是瞪直了眼珠子。
小丫頭直白的目光惹得戚夫人一陣嬌笑,眉宇輕動間又是別樣風情。
「你娘說你騙了個美姑娘回家,我還不信。就說你這小子什麼時候眼光這樣好過?今兒個一看,倒是讓你給蒙上了。」
美人一張口,是說不出的爽利,英氣盡現,白小憐立馬從驚羨改為仰慕。
「戚姨。」惱怒的底叫了一聲,禾清之到底沒說出什麼反駁的話來,只是握著小憐的手又緊了緊。
纖纖玉指在他額間一點,「怎麼?冤枉你了?早跟你說程家那小丫頭眼神不正,看著你的時候眼神總是亂飄,哪裡像她,小憐是吧?」戚夫人象徵性的問了一句,也不待白小憐回答,又轉回身去數落禾清之,「自打下了車,你這手牽著她的,她那眼就沒離開過你。」
這下,連白小憐也受不住了,抽出手來,漲紅了一張臉向後縮了縮,獨留禾清之一人去面對戚夫人的唇槍舌劍。
「這青州城屁大點的地方,你前腳被程老頭攔住,這後腳就有人在樓裡談論啦。他攔你幹嘛?是為了他們家丫頭吧?哼,前一陣子聽說他逮了私奔的小女兒回來,這樣看來,倒是真的了。怎麼,逼你成親了?」
看著禾清之悶頭喝茶的一張臭臉,戚夫人也不顧小二正在上菜,恨鐵不成鋼的擰了他的耳朵叫道:「瞧你那窩囊樣!早就跟你說,要是對那丫頭有心,不妨早早生米煮成熟飯,就算是跑了,好歹第一口是咱們吃得,也不算虧。你可倒好,人跑了也就算了,成天沉著個臉給誰看?為了那種女人,也值得!」
「戚姨!別這樣!」禾清之就著戚夫人的勁,也不敢過分用力,只得輕叫著求饒。
一旁的白小憐不禁皺了眉頭,那耳朵擰的可真狠,都泛白了。玉粟和天青倒是見怪不怪,就連送菜的小二就面無異色的在玉粟幫助下將一盤盤菜擺上桌,可見這戲碼已經上演過不止一次兩次了。
『哼』了一聲,戚夫人鬆開手,理了理衣衫,道:「總之這事不成,哪有別人用完了的破爛貨塞給咱們的道理?程老爺算盤打的倒是好。」
胡亂的嘟噥了一聲,禾清之硬是沒敢接茬。
好在戚夫人本也不想再聽他說什麼,從小到大,每次禾清之受了委屈不敢回家,就跑到她這裡來躲著,一張臉陰著,十多年了,從沒變過。對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她自是疼在心裡,只是他遇事總是喜歡鑽牛角尖,沒人踢他一腳就醒不過來。她也想和顏悅色,但你越是勸,他越是覺得委屈,越覺得委屈就越想不開,與其這樣,還不如一嘴巴打醒他。
拍了拍禾清之的肩膀,戚夫人站起身來,道:「你爹不在,程老頭再厲害也翻不出個花來。我跟你娘都是一個意思,只要你不願意,誰也別想逼你,至於你爹……哼,讓他回來自己跟你娘交代去吧。」
「東家,薛先生來了。」掌櫃的壓低了聲音在門口說了一句。
應了一聲,戚夫人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來,笑著看了看白小憐,那笑容與方才初見時一樣溫婉,但白小憐不知為何就是打了個冷戰,趕忙轉身幫著玉粟上菜,一道菜硬是轉了三個人的手才到了桌上。
果然……戚夫人接下來的話讓白小憐恨不得找個洞鑽下去。
「這女人哪,你佔了她的身子,就離佔了她的心沒多遠了。從小你就是個有主意的,如果定下心,有些事早一天,晚一天實在是沒差的很,只要趕在孩子生出來之前把事辦了就好。啊……不過你這孩子一向害羞,這麼大歲數了也沒逛過青樓,回頭戚姨給你出錢,咱們把牡丹苑包上一晚上,省得你面皮薄,第二天不敢上街。」
「戚姨!」禾清之沒想到戚夫人竟然會當著白小憐的面說這麼一番話,面紅耳赤的低吼了一聲,只換來一陣嬌笑。自己卻是連目光掃到小憐的一片衣角都會覺得心慌意亂,早上被輕觸過的唇,突然火辣辣的燒了起來。